人生無處 不狼狽

01

一名中年男子騎著一輛收廢品的三輪車,它所載的紙箱板已經遠遠超過它的容量了。紙板堆了三米多高,呈大鵬展翅狀被幾根繩子固定在那名中年男子身後。中年男子埋頭苦蹬腳踏,拉著這沉重的生活。

你們以為這就叫狼狽嗎?

這頂多叫辛苦。

我替他捏一把汗的事終於發生了,在我站立的這個十字路口,中年男子為了趕一個綠燈,加快了速度前進。剛到馬路中間,那搖搖欲墜的紙殼大山終於潰塌。而綠燈也很不給麵子地在此刻變紅,那男子拚命將散落一地的紙殼往三輪車裏塞,可失去固定的繩子,怎麽也無法摞到三米高了。

過往的車輛開始憤怒地大摁喇叭,可男子實在拿那些紙殼沒轍。零下五度的寒風中,穿著厚實棉服的男子像頭熊般行動不便,他的一舉一動都笨拙又賣力,卻收效甚微。

最後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收場的。因為趕時間,我匆匆離開了。

在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正中,我也沒好心到可以去幫他一把。包括我在內的所有路人都當著無情的看客。因他製造了交通堵塞而被卡在路口的車主更是破口大罵,恨不能衝下車將這狼狽的中年男人吊打一頓。

狼狽就是這樣讓人手足無措還隻能獨自默默麵對的局麵。

02

你們人生裏遇到過的那些狼狽的境地是怎樣的呢?

手忙腳亂地擠公交,夏天天太熱,汗都呼在臉上,涼鞋還正巧壞了,隻能趿著走,然後一抬頭看見了男神。

要趕早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麵試,穿了最貴的一身衣服。

路上買了煎餅一邊走一邊吃,結果一下沒拿穩,煎餅連油帶醬全掉在衣服胸口上。

準備了很久,鼓起勇氣打算向暗戀的女神表白。結果話還沒說完,圍觀的群眾還沒開始鼓掌,就被女神毫不留情地當眾拒絕了。

做服務行業,犯了一點小錯,就被顧客指著鼻子辱罵。為了不丟工作,隻能低著頭默默承擔這份辱罵。好像不是人一樣。

周圍看熱鬧的人沒一個出來幫你說話。

這些狼狽的境地好像也不是什麽大風大浪,不是什麽跨不過去的坎兒。可它們就是那樣讓人難堪。

03

我的朋友小新給我講過他小時候的一件事。

七八歲時,他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院子裏大自己幾歲的男孩們玩。在當時的他眼裏,那些哥哥們無所不知,完全就是他的偶像。

男孩們不太搭理他,但也甩不掉他,隻能任由他跟著。他跟男孩們一起玩也沒什麽目的,隻是單純地覺得自己很厲害,能和年紀更大的男孩成為朋友。

暑假時,大家一起去城郊的水庫遊泳。小新其實不太會遊的,但他看見其他男孩都遊得那樣暢快,好像這是一件天生就會根本不用學的事。為了向大家證明自己,他也一頭紮進了水裏。

他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困境。無論他怎樣掙紮、蹬腿,他都在下沉。

他不顧麵子,狼狽地拍打著水麵,朝男孩們求救。可那些男孩隻是遠遠地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笑話。

他開始意識到,他們大約不會來救自己,心裏生出無比的絕望。他哭喊著,哀求著,那些男孩無動於衷。而他每一次哭喊,都吞進了更多的水。

好在水庫的工作人員適時路過,救了小新,要不然小新就不會活生生地跟我講這段經曆了。

小新被救起時已經昏迷了,咳出好幾口水才醒過來。等緩過勁,他才發現那群男孩子早就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再見到他們,也沒有人提起昨天的事,更沒有人表達歉意,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小新說,你知道嗎,小孩子沒輕重,對生命沒概念。他們隻是想看我出糗,不是因為冷漠也不是因為殘忍,僅僅因為他們覺得這樣有趣。

後來我學會一個詞叫“孤立無援”,看到這個詞的瞬間我就想起了那時的場景。雖然很多細節記不清了,但總記得晃眼的太陽下一遍又一遍將我淹沒的那些水,和不遠處那群男孩的笑聲。

04

我剛讀大一的一個周末,自己一個人去超市采購。采購完畢後拎著一大包日用品走出超市,一名女士叫住我,說她身後的美容院有免費美容的活動,一定要讓我參加。

我還沒搞清狀況,就被她連推帶拉地弄進去了。

進了一間小屋,我被按在**強行清潔黑頭(疼得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美容小姐塗了一大堆東西在我臉上,然後開始向我推銷。語氣強硬,不容置辯。

我弱弱地問,可以……不買嗎?

美容小姐一邊使更大的勁戳我毛孔,一邊說,你這人怎麽回事的咯?不買東西你進來幹嗎,躺這兒幹嗎?

我反抗道,是你們拉我進來的……她停下手裏的動作,不耐煩地問,你買不買?

我還想再說什麽,但轉動眼珠看了看這四下除我之外就全是他們店員的房間,最後還是默默掏了腰包,買了一罐屁用沒有的三無玩意。

雖說被坑的錢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但那種第一次一個人遠在異鄉,身邊沒有父母的保護,沒有熟識的朋友,隻能任人宰割的感覺,我怎麽也忘不掉。

和小新說的一樣,這就叫“孤立無援”吧。

05

可惜的是,大部分人生的境遇,都需要我們孤立無援地去麵對,去戰鬥。

他人能給的幫助實在有限。

所以狼狽。

06

大四那年參加實習,本以為工作單位離租的小屋沒那麽遠,結果上班第一天早晨走路去單位花了快一個小時。

那條路線多為巷道,又沒有方便搭乘的公交,當天下班後我立馬決定去買輛二手自行車。

我去網上查到了一個二手自行車集散地,但是那陣正在嚴查,商販都不擺出來賣了。

一個中年婦女看到我踟躕的模樣,上前問我是不是買二手車。我點點頭,她讓我跟她走。我也不知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竟跟她走了很遠,拐進一處逼仄陰暗的平房區。

她讓我從十幾輛同樣破的車裏挑一輛,我挑好後她收了我兩百塊。送我走出平房區後,她大喊一聲“城管來了”轉身便跑得無影無蹤。

而此刻我才發現,這輛自行車竟是壞的。

它的鏈條鏽跡斑斑地搭在一旁,根本沒法帶動輪子。而推著走呢,吱嘎的響聲整條街都能聽見。

可我又舍不得扔。

於是我扛著它在陌生的城市上天橋下天橋,所有人都能看到一個小姑娘推著鏽跡斑斑的醜陋自行車,高奏著吱嘎吱嘎的配樂,若無其事行走的畫麵。

根本不是若無其事。

隻是為了不顯得更狼狽,裝作不在意,裝作我能行,裝作扛得住罷了。

當然,扛著自行車回出租屋的全程接近兩小時,上下天橋三次,沒有人來幫忙。

07

那時起我便知道,狼狽不僅僅是孤立無援,還是在旁人冷漠和看熱鬧的眼神注視中如芒在背。

他們或者嘲笑,或者同情,或者好奇。圍觀者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狼狽顯得更狼狽。好像讓一個身軀醜陋的人,脫光了衣服對著全世界表演跳舞,而且他並不會跳舞。

有人說,人又不是獨居動物,有些事可以和伴侶一起去麵對的呀。

其實,兩個人一起在狂風驟雨中躲在街邊啃一個饅頭,隻是從一個人的孤立無援變成兩個人的孤立無援罷了。

狼狽就是,永遠隻跟正在經曆狼狽的人有關。

他們像是被拋到了孤島,那樣尷尬,那樣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