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事實就是如此令人傷感
失而複得 並不存在
01
我是個對心愛之物極其執著的人。
小學大概五六年級的時候，母親送了我一支鋼筆作為生日禮物。那時大家都用六七塊一支的英雄基本款，而這支鋼筆曾擺在百貨商店的玻璃櫥窗裏，賣好幾十塊。好陣子前路過時我就一眼看中了它，在母親答應生日給我買後，我心心念念地等了幾個月。
長久的期盼後，終於將它握在手裏的那一刻，心滿意足的幸福感無以複加。
這就是所謂的“錢買不到的幸福”吧。因為有等待，不能輕易擁有，所以擁有時才覺得幸福。如果隨隨便便就能買好幾十支，擁有這支筆就不會產生這樣的幸福感了。
香檳色的金屬質感筆身，銀色的極細筆尖，書寫既娟秀又流暢，從不堵塞也不會漏墨。在擁有了它以後，我連寫作業都更有幹勁了。
可不管怎麽小心翼翼地愛護，所有鋼筆都逃不出滾落桌麵摔斷筆尖的宿命。
這支也是如此。
它啪嗒掉在地上，發出喀的一聲。這一聲幾乎就是心碎的聲音。我撿起來發現筆尖不出所料地斷了。
那種鬱悶感非常沉抑，像一擊鈍擊拍在心上，倒又不至於要難過得哭泣。隻是很遺憾，百般地希望著要是它不曾滾落桌麵就好了，繼而懊惱、悔恨。
出於一種希望這心碎的瞬間就像沒發生過的固執，我並沒有告訴母親讓她再給我買一支。不是怕她拒絕，我隻想讓一切不動聲色地恢複原樣。
於是我花自己存下的零用錢去百貨商店買了一模一樣的一支。
幾十塊是什麽概念呢，那時候，油條三毛錢一根，豆漿五毛錢一碗，炒飯兩塊錢一份。
這些錢我可以買無數不幹膠、明星卡片、果丹皮、幹脆麵，也可以買七八支英雄基本款，從此成為一個有滿滿一文具盒鋼筆的土豪。
可我毫不猶豫地花光所有積蓄，去買那支一模一樣的筆。
一支筆並不值得我這樣傾盡所有。
但“失而複得”值得。
如果傾其所有就能失而複得，大概有不少人都是願意的吧。
可是，一切並未如我所願地恢複原狀。出於一些細微的差別，也或許隻是心理上的感受，這支新筆並沒有原來那支好寫。
我拿去百貨商場換，但我試了這款筆所有的存貨，沒有一支能比得上原來那支。
不得不承認的是，就算我有錢買下所有的這款筆，原來那支也不會回來了。
它已經折斷，不能複原，就像一隻碎掉的花瓶，一個被切成片的西紅柿。
這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走向破碎容易，要完好如初卻難如登天。為什麽我們喜歡看倒放的視頻，因為在那些倒放的視頻裏，我們知道不可能再複原的東西，那些湮滅的細塵，破裂的碎片，讓它們再聚攏隻能是夢。
視頻可以倒放，時間卻無法倒流。
02
長大後的我也是如此。
丟了一把心愛的傘，明明有那麽多新款，卻要買和弄丟的那把一模一樣的。壞了的飾物，弄髒的新衣，就算再買相同的，或許也不再是那個人送的，以及錯過了穿它的場合和天氣。
03
我的朋友小夏高中起就和男朋友在一起了。他們考了同一個城市的大學，以為脫離了老師和家長的束縛，將更好地相愛。
可是和大部分初戀的情侶一樣，他們沒能經住新世界的**。
高中的世界那麽小，他們的眼裏隻有彼此，可到了大學，生活那麽精彩，世界那麽大，不同的人那麽多，那個曾經占據全部心靈的人，在心裏的位置極速縮小。他們同時失去了對方。
我問小夏，失去了從高中堅持到大二的戀情，遺憾嗎？
小夏說，當然遺憾了，但也想試試沒有他的新生活。
他們沒有再聯係。
而這段時間裏，小夏總是時不時要搜他的微博，看看他在做什麽。她說，像是懷念他，也像是懷念過去的時光。小夏經常想他，經常翻出那個電話號碼，想試著添加微信，或者發一條消息。但她最終沒有這樣做。
直到大四畢業那年，小夏的高中班級搞了一次同學會，兩個人重新見麵，突然有很多話說。
幾天後小夏告訴我，她和他重新在一起了。這些年遇到了很多人，繞了很多路，最後還是覺得對方最好。
電影或者小說通常到這裏就結束了，而現實生活還要繼續。
在這個故事裏，小夏和他終究沒走到最後。
他們在複合後，漸漸發現對方已不是記憶裏的樣子，分開的那兩年，他們各自改變、各自成長，時間的溝壑撕裂了他們。
這一次在一起的意義，就是他們發現，他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沒有誰對誰錯，隻是你喜歡過去的我，而我已經是現在的自己。要想失而複得記憶中那個未曾被時間改變的戀人，幾乎毫無可能。
就好像我們人人都想回到過去的時光，但我們還是無法停止地向前走著。
讓一切停在失去的那一刻，相見不如懷念，才是最好的結局。
04
小時候，我買過很多流行歌手的磁帶，孫燕姿，莫文蔚，周傑倫，林俊傑，有滿滿一抽屜。後來搬家，因為連播磁帶的機器都沒有了，而且那些歌反正也能從網上找到，幹脆把它們當廢品賣掉了。再後來，我突然懷念以前用隨身聽聽歌的時光，從淘寶上淘來一台隨身聽和幾盤磁帶。
但是隻聽了一回而已。
它們再一次成為在角落蒙塵、占據有限空間的雞肋，我再一次為要不要清理掉它們傷透腦筋。
05
如果你有一件很心愛的東西，當你失去它，你便不會再找到那個和它一模一樣的了。
如果你懷念一個曾經失去的人，當你再擁有他，你會發現他並不是記憶裏的樣子。
一件物什，一個人，一段時光，很可能僅僅因為那一刻它們恰巧出現在那裏，才占據了我們的回憶，讓我們在失去後總想著追尋。
然而，然而——
世界上並不存在真正的失而複得這件事。
過去的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