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讓開!”隔了許久,聞慕陽平淡地拉開路星辰,跟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從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了茶杯。
路星辰麵紅耳赤地結巴著說:“那個……純屬……交通那個……事故。”
聞慕陽安靜地沏完茶,才轉過頭來對心裏七上八下的路星辰正色說:“讓我們再約法三章吧:第一,不要再做一件跟讀書無關的事情,比如帶什麽點心給我,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第二,不要再多說一句跟書本無關的話,我沒什麽心思想要知道除了‘路星辰’這三個字以外你其他的內容;第三,假如你再多說一句無關的話,多做一件無關的事,請你立刻離開這裏。聽懂了嗎?”
路星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道:“聽懂了。”
聞慕陽點了點頭,他拿起茶杯向前走去,走到路星辰身邊時,他低下頭來對她說:“我這個人不喜歡自作多情的人,更不喜歡不知趣的人。”
他說完就跟路星辰擦肩而過。
這一晚很安靜,明明有路星辰的讀書聲,還是讓人覺得整間屋子裏寂靜得好像連空氣都停滯了。
“我能聽到他們在想什麽,我知道了最多的潛台詞……可是為什麽我沒有更高興呢?”路星辰讀到這裏時頓了頓,然後接著向下讀去,“假如潛台詞是那麽殘忍,人們又為什麽要那麽……聰明地想要知道呢?”
讀到這裏,路星辰突然覺得一直忍著堵在心裏的東西決堤了,眼淚一滴滴地掉落在紙麵上,她竭盡所能地想掩飾住這一點,雖然如此,她還是把句子讀破了,盡管它夠短,也夠簡單。
“假如不能再見,又何必在分別的時候說再見,那種潛台詞是欺騙。”路星辰隔了好一會兒,總算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她抬頭,隻見聞慕陽閉目斜靠在枕頭上,跟她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
她低下頭看著書說:“但是阿諾笑著說,可是我們的文化並不是一期一會啊。我們,是相信命運在輪回中,我與你總能再次相遇,所以再見不是欺騙。我揮了揮手,出了門,聽見阿諾在心裏說:‘再見!’我開始有點喜歡……這種潛台詞了。”
聞慕陽突然睜開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路星辰卻沒有抬頭,她低頭念著,一集故事並不長,她也很快就念到了快收尾的地方。
“我在玻璃瓶中看著阿諾跟同學們一路歡聲笑語遠去的背影,我知道我就要回家了。因為沒有人在心裏強烈地召喚我,我大概要用一生的時間才能飄回自己的星球吧。可是假如早知如此,明知如此,我大約還是會像那樣縱情一躍,與你一期一會。阿諾,沙揚娜拉。”
“今天就念到這裏吧。”聞慕陽突然開口說道。
路星辰有點茫然地道:“可是……還有一點沒念完。”
“行了,我困了,想早點睡。”聞慕陽躺下拉過被子。
路星辰放下書,拿起包下了樓,當中的過程路星辰甚至想不起來,她是怎麽走出聞家大門的,又是怎麽走到公交車站的。
直到坐到了末班車上,路星辰才像是腦海裏猛地湧進了很多東西,她突然就開始為那個不幸在日語係學習潛台詞的長得像蜘蛛的外星人悲傷起來。
眼淚洶湧而出,怎麽忍也忍不住,車上的乘客不多,但是路星辰奔放的眼淚還是引起了旁人的側目,路星辰抽泣著解釋:“對不起,爸爸死了。”
旁人的目光瞬然從好奇變成了憐憫,於是大家都在三言兩語地安慰她,路星辰哭得更大聲了,臨下車的時候,坐在尾端的老大爺寬慰道:“小姑娘,別太難過了,家裏的喪事還得有體力去辦哪!”
路星辰抬起手背擦幹眼淚說:“不會,他死好久了。”她將包背上,從公車上跳下來,迎著晚來的寒風,向著租屋走去。
而此時的聞慕陽卻下了樓,他給自己的杯子裏添了點水,握著手中杯子良久,然後他伸出一隻手放到了路星辰還扔在桌麵上的點心外帶盒上。
聞慕陽打開盒子,從裏麵摸出一塊糕點放到嘴邊,慢慢地咬了一口。
快走到住處的時候,路星辰回轉過頭看了一眼剛才走來的那條被殘缺的路燈打得斑駁陸離的小道,明明才剛剛經過,現在好像又變得未知了起來,她默默回過頭走進了樓道。
租屋裏一片漆黑,可是當路星辰摸索著打開燈,燈光一亮,文娜與吳小妹就手提酒瓶撲了過來,大喊:“酒錢你給,恭喜發財!”
路星辰看了眼滿地板的啤酒瓶跟辣鴨脖子,有氣無力地說:“我今天不舒服,你們吃吧!”她說完就拎著包回了自己的房間,反手將門關上。
文娜詫異地小聲問:“她真的升職了嗎?我怎麽看著好像被人炒魷魚的樣子?”
吳小妹尷尬地說:“我是這麽聽說的……難道我聽錯了?”她看著路星辰緊閉的門尋思了一會兒,轉過頭見文娜已經吃上了,她問,“我們不問問?”
文娜啃著鴨脖子說道:“什麽也不用問,她這種人什麽哀傷都存不到明天。你忘了你自己不是說過,當年她們家發生車禍,爸爸死了,媽媽變成了植物人,她還連吃了兩大碗麵呢。”
“說得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跟星辰才是老朋友了。”吳小妹給自己拉開了一罐啤酒歎氣說,“可是現在倒好像我才是新加入的……”
“那你要看跟誰比了,像我這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尋常人是比不了的。”兩人相視不由都爆發出大笑聲,房裏的路星辰躺在**抱著頭沒好氣地說:“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渾蛋。”
路星辰這句話出口,頓了頓才對著天花板又慢慢說道:“聞慕陽,你這個渾蛋……”
水墨天堂其實不小,但真的轉上一圈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路星辰在離開前再次眺望著那些半掩在雜草中的別墅群,一隻小狗從邊上的草堆裏鑽了出來。
“阿汪!”路星辰高興地蹲下去,摸著小狗的頭,比起半個月前,阿汪的耳朵已經豎了起來,身上的黑背紋也顯得更深了一些,體型也大了不少。
路星辰從包裏取出兩根火腿腸,阿汪立刻嗅動著鼻子顯出興奮的神情,然後就地打了個滾,把肚皮翻轉了過來,四肢僵直朝天,狗舌頭半歪,裝了個完美的死相。
“起來吧!”路星辰拍了它一下笑道,“今天是無條件給你吃的。”
阿汪立即朝著地上的火腿腸撲了過去,路星辰看著它,低聲說:“你會不會知道這個潛台詞是說……這有可能是我給你的最後一餐呢?”
她歎了口氣,阿汪好像也察覺到了什麽,抬起了油汪汪的嘴朝著路星辰湊了過去,路星辰連忙一把它推開:“沒可能,我那房間小得連自己都裝不下!”
“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收養你的。”
“我都說了……別弄髒我的衣服,你這死狗……”路星辰頭痛地站起身。
“星辰!”吳小妹走過來說,“剛才聞思人力資源部給你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過去報到。”
路星辰看了一眼阿汪,吳小妹笑道:“放心吧,你走了我會幫你照料它的。”
“那就多謝了。”路星辰連忙甩脫阿汪,掉頭就匆匆地往外麵奔去,吳小妹站在那裏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轉過來垂頭看向阿汪。
阿汪立即露出了警惕的眼神,它先是伸出爪子蓋住了吃剩下的火腿腸,觀察了一下,然後就果斷地叼起火腿腸跑了。
吳小妹靜靜地看著阿汪迅速淹沒在雜草中的背影,良久都沒有說話。
從地鐵站出來,路星辰找到了那棟堪稱地標的大樓,樓下製服筆挺的保安看著路星辰登記的資料說:“你預約的應該是六樓人力資源部的Candy,A梯跟B梯是去十樓以下的樓層,去那兒搭電梯。”
“哦。”路星辰深吸了一口氣,才朝著電梯走去。
已經過了上班時間,等候電梯的人並不多,很快路星辰就到了六樓。
她從電梯裏探出頭,看到透明玻璃牆後麵黑壓壓的人頭,不知怎麽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就開始小心翼翼了起來。
“請問Candy在嗎?”路星辰問了一聲,立刻有個體態略豐滿,短發尖下巴的女子站了起來,笑容滿麵地說:“請問你是路星辰對嗎?”
“對!”路星辰連忙應道。
Candy將她請到了邊上的小會議室裏,讓路星辰填了一大堆表格,然後她看著填寫好的表格遲疑地問:“您大學……肄業?”
“對的,家裏出了點事,所以沒法再繼續求學。”路星辰坦然地說道。
Candy笑著說:“我是按慣例問一下,你既然是聞總招進來的人,那應該沒什麽問題。”
路星辰覺得她說“應該”的口吻更像“也許”,Candy站起身來說:“我帶你去策劃部吧,順便見一下部長。”
路星辰身體有點僵直地跟在Candy後麵,又重新進了電梯,Candy笑著說:“策劃部的部長雨隆蘭曾經在美國4A的廣告公司做過項目總策劃,是個很出色的人。”
聽著Candy的介紹,路星辰想著她的潛台詞,大約是想說這位雨部長恐怕不好過關了,雖然她知道Candy給她信息多半是看在聞慕庭的麵子上,但她還是挺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Candy和善地微笑著說:“不用客氣。”
八樓策劃部是個比人力資源部更大的辦公室,人頭也更多,路星辰總覺得在那些紙頁翻動跟嗒嗒的打字聲中,有無數道眼神正在飄來。
Candy徑直將她領進了部長辦公室,但辦公室內卻空無一人,她說了聲:“我去問下,你先等等。”
路星辰看著她的背影出去之後,才轉過頭來掃視了一眼室內。
整間辦公室幾乎都是全玻璃製帶不鏽鋼架的家具,但絲毫沒有給人生硬的感覺。
室內也沒有掛任何裝飾品,左邊是塊幕布,正對著白色的沙發,看來是用來給客人做簡單影像陳述用的,而沙發的背後是座不鏽鋼材質的多寶格。
最左邊稍長的格子裏放著一盆紫羅蘭,盛開的花朵從架子間斜斜一指,室內就顯得色彩妖嬈了起來,多寶閣其他的地方都放著書籍,唯有靠花的那格擺放的是照片架。
路星辰的眼光落在照片架的那瞬突然就頓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向著照片架走去。
那是張五人合照,最中間的位置上站著的正是聞慕陽,他穿著登山服,背靠著岩洞搭著旁邊兩個人的肩對著鏡頭燦爛地大笑。
但讓路星辰震驚的不在於此,因為在他右肩的位置,那個反戴鴨舌帽,笑得有點害羞的女子正是那半張照片的主人公。
她連忙打開自己的包,從皮夾子裏抽出那半張照片,然後拿下照片架反複比對,終於肯定那的的確確是同一個人。
“你,你怎麽……”她的身後傳來Candy驚慌的低呼聲。
路星辰連忙將照片塞回皮包,然後將照片架放回原位,有點尷尬地說:“我剛好認識照片裏的人。”
Candy過來擺放好照片架,頭痛地說:“既然你認識照片裏的人,怎麽會想到要去動它呢?”
“嗯?”路星辰有些不解,隻好支吾道,“我隻是……認識,對他不太了解。”
Candy的手頓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說:“哦,你認識的是聞……慕陽。”
路星辰點了點頭,Candy看了一下四周,把聲音壓得很低地說:“如果是這樣,有件事情你可能需要知道,在五年前,聞慕陽帶著這照片裏的另外四個人去岩洞探險,除了他……其他四個人都死了……”
“都……死了……”路星辰隻覺得腦海裏嗡嗡作響,隻聽Candy歎息說:“這裏麵的幾個人都是雨部長的好朋友,還有她的親妹妹雨文婷,所以如果你真想留下來,那就千萬千萬……別提你認識聞慕陽。”
Candy說完又頭痛地看了一眼照片架,嘴裏嘀咕道:“是不是這個角度啊?”
這時,外麵傳來了清晰的高跟鞋踩地聲,下一刻,一位身材高挑穿淺米色大衣,肩上搭著格子羊毛圍巾,神色冷傲的女子走了進來,路星辰立刻就知道進來的這個女子就是雨隆蘭。
“隆蘭,這位就是路星辰。”Candy笑著打招呼。
路星辰感到雨隆蘭的目光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精準地落在了她的袖口上,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口不但沾上了阿汪的狗毛,還有幾處汙泥。
雨隆蘭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搭在椅背上,淡淡地說:“平麵設計係,沒有畢業,隻在一家倒閉的廣告公司做過半年文宣……你做什麽文宣?”
“原來你的助理已經把資料傳給你了。”Candy笑著打著圓場。
但是雨隆蘭沒有理會她,她雖然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站著的兩個人,卻給人需要仰望的壓力。
路星辰舔了舔嘴唇說道:“因為去的時候是新人,所以主要是負責……街頭廣告這塊。”
雨隆蘭微側著頭看了她兩三秒,然後道:“那就是發傳單嘍?”
路星辰感到自己的雙頰在發燒,低聲道:“那也是其中一部分。”
雨隆蘭搖了搖頭:“很遺憾,雖然你有水墨天堂的工作經驗,但你距離我的要求實在相差太遠,讓你白跑一趟了。”
旁邊的Candy急了,連忙說:“雨部長,我跟您說過這個可是……聞總親自招進來的人。”
雨隆蘭抬起頭,靠在椅子裏微笑著說:“這樣吧,你去跟聞總說,就說我收下這個連大學都沒畢業的下屬,那他是不是可以把人力資源部長的位置讓給我來舉薦。”
Candy的臉色頓時變得有點五彩繽紛,而雨隆蘭的目光突然落到了照片架上,路星辰覺得她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你們誰動過我的東西了?”
她的目光在路星辰與Candy之間來回掃視了一圈,就把目光落在了路星辰的臉上:“出去,我絕對不會收一個沒有家教的人。”
Candy滿麵尷尬,路星辰抬起頭來說:“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動了你的東西,可是如果我能複原它,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試用呢?”
“複原?”雨隆蘭慢慢地在口中吐出了這兩個字。
路星辰走了過去,將照片架微微向右傾斜,這個角度,是雨隆蘭坐在辦公桌後麵抬頭剛好能看見照片的位置。
辦公室裏沉靜了一段時間,雨隆蘭站起身來,走到路星辰的麵前,居高臨下看了她一眼,冷笑著轉過頭來對Candy說:“我們這邊可抽不出閑人,她的新人培訓就交給你了,我總不能跟每個人說,這是聞總而不是我招進來的人。”
說完她就揚長而去,路星辰簡直是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Candy笑著拍了拍路星辰的肩,說:“走吧。”
出了策劃部的門,路星辰不好意思地說:“給你添麻煩了。”
Candy含著笑意味深長地說:“不麻煩,等你在公司時間待長了,就會知道像我們這邊的人是要彼此照應的……”
路星辰雖然沒有明白她的話,但既然Candy是“這邊”,大概公司裏就有“那邊”了。
電梯停在了三樓,Candy帶著路星辰站在走廊上,望著下方的大廳。
“看!”Candy小聲說了一句,隻見從旋轉門外麵進來了一位穿黑色套裝,戴黑框眼鏡的中年女人,即使隔得這麽遠,路星辰還是被她身上的煞氣嚇了一大跳。
“ 她是財務部的總監宋春瑛, 人送外號虎婆, 你尤其要當心她。”Candy歎氣說,“因為死在岩洞裏的那四個人中就有她的獨子,而且最後連屍體都沒找到,她從她兒子死後就沒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宋家跟雨家一樣,都是聞思的大股東,聽說她一直在積極遊說其他的股東,讓雨隆蘭代替聞總的位置……現在你知道我們的處境了吧。”
路星辰看著樓下麵無表情筆直走過來的女人,無聲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所以,你千萬當心,別給聞總惹麻煩。”Candy這麽收尾道。
今天的信息量大到晚上路星辰踏進聞家大門的時候,都還沒想清楚這份工作到底是福是禍,因此她隻能再次無奈地長歎了口氣。
那聲歎息餘韻未了,她就發現聞慕陽今天又坐在了院子裏,他穿了件高領的條紋厚毛衣,兩手插在褲袋裏,整個人斜靠在椅背上,看上去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走神,因此連路星辰進門了都還沒有反應。
路星辰突然就想,聞慕陽會不會是特意在等她,就像第一次那樣,其實他坐在院子裏也是在等她的吧?在自己所有好朋友都死了,在自己的世界永遠變成了漆黑一片的時候,他撬掉了家門口的路,拆掉了家裏所有的電話,抗拒任何人的靠近,可是他其實是很渴望有人走近的吧?
渴望有人能走近,哪怕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路星辰走過去,喊了聲:“喂!”
聞慕陽立刻就回過神來,他皺眉道:“沒人教你禮貌的嗎?跟人打招呼是用‘喂’的嗎?”
“哦,我這個人呢……是很有禮貌的,但是跟你打招呼不包括在讀書的內容裏啊。約法三章,我可是很有職業道德的。”路星辰仰起下巴說道。
聞慕陽抿了一下嘴唇,起身直接進屋了,路星辰抬頭感歎道:“嗨,你該不會是在這裏等我吧?”她掉過頭來衝著聞慕陽的背影喊道,“我這句話可是跟院子裏的鳥說的。”
聞慕陽充耳不聞,進屋就吃飯。他今天吃的又是意式麵條,路星辰覺得自己的印象裏聞慕陽吃來吃去,不是芝士麵,就是意式麵,她忍不住說:“你整天吃這種東西不健康啊!”
路星辰連忙又道:“人不健康當然會失眠啊,這會影響我工作的質量。”
聞慕陽沒有理睬她,而是低頭將麵條吃完,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掉半瓶水。路星辰不滿地道:“剛吃過飯喝什麽冷水?你不是不喝冷水的嗎?嘖嘖,好不容易有個好習慣。”
她說完這句,立即又補充了一句:“剛吃過飯就喝冷水容易拉肚子,你這會影響我工作的效果!”
“開始吧!”聞慕陽深吸一口氣,丟下手中的礦泉水瓶,轉身就“騰騰”上樓去了。
路星辰看了一眼丟在桌子上的盤子,終於識趣地沒問聞慕陽怎麽今天不洗碗。
她走到上麵的時候,聞慕陽已經躺在**連眼睛都閉上了,等路星辰坐下將書攤開,聞慕陽突然說道:“昨天那個故事別念了,跳到下麵一個。”
路星辰詫異地說:“可是這個故事還沒念完啊。”
“我說了跳到下麵一個!”
“哪有人聽故事,隻聽到沙揚娜拉的。故事的結尾才是讀者真正想要的東西,緣分就在於兩人再見了還能再見,那才是緣分。”路星辰捧起書安慰道,“放心吧,這不會是悲劇,現在哪個作者敢隻寫到沙揚娜拉,除非她想死了!”
聞慕陽猛然從**坐起來,轉過頭來一字字地說:“要麽換,要麽走,你挑一個!”
路星辰不滿地瞪視著聞慕陽,最後還是屈於強威,萬分不情願地翻過幾頁,直著嗓子念著標題:“距離最近的人。”
聞慕陽倒回了**,路星辰念完了這幾個字,抬頭看了一眼聞慕陽,突然覺得其實她坐的位置離著他的床邊隻不過一米之遙,對世界上大多數的人來講,他們其實算是距離比較近的人了吧。
路星辰的音調就情不自禁跟著心情柔和了起來:“人是種奇怪的東西,大多數生物用放大鏡看,了不起看見細胞核,可是人你若湊太近去看,看見的多半是顆落滿了灰塵的心。所以,我喜歡距離。”
後麵那句話她刻意念得有點不以為然,但是聞慕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意見,倒讓路星辰準備好的意見都撲了空。
他閉著眼睛,看起來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不會說額外的話,她隻好低頭專心地讀故事。
“我知道這個人幾點來,會坐哪個位置,想吃什麽午餐,我甚至還知道他看見滿滿的飯菜時會有什麽樣的心情。這些信息就像是垃圾短信,不經你的同意就隨隨便便地塞滿了你的信箱,讓人從心裏覺得厭惡。”
路星辰抬起頭,發現聞慕陽依然閉著眼靜靜地聽著。
“一個平庸、平淡的人,根本就沒有被人了解的價值。而往往就是這些人,不管別人感不感興趣,總是會把他的信息硬塞給別人,就像垃圾短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晚的緣故,路星辰覺得好像屬於白天的塵囂一下子就寂靜了,連雀躍的心情也隨之沉澱了下來。
這個故事一直念到結局聞慕陽都沒有喊停,這次他好像真的睡著了,路星辰挎起包慢慢地下了樓,出了主屋她就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新卻冰冷的空氣。
一個平凡的少年喜歡上了一個貴族少女,於是強烈地想要讓她了解自己,可是每一點有關他的內容,對她來說都不過是讓人厭煩的垃圾信息。
人不會因為距離很近而了解,也不會因為了解而距離很近。
路星辰有些落寞地朝著屋外走去,她不知道這個故事是不是聞慕陽的潛台詞,如果是的話,那他的意思是不是在說“拜托,別再往我的信箱塞垃圾短信了”呢?
她以為他需要她的幫助,還是她自以為他需她的幫助呢?
隨著她帶上聞家的大門,聞慕陽就從**翻了下來,他“騰騰”地下了樓,打開放在客廳茶幾上的電腦,打開郵件,一路聽著語音指示,擊中了顧伯的信箱地址。
然後他飛快地送出了隻有一句話的郵件:“您那九歲的孫女也未免太早熟了一點吧?!”
隔了一會兒,隻聽“叮”的一聲,郵件提示有回件,聞慕陽打開信件,隻聽語音讀道:“哎,我孫女再早熟我也不能把她嫁給你,你們都快五年沒見了,她早就把你忘了,你也把她忘了吧。要我說,慕陽,年紀不小了,是該找個人將就一下了。我跟你說,我前兩天不知道在哪裏見到了一個胖版的文婷,可惜,真可惜,我在家裏想了好多天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要不然我一定介紹給你……”
聞慕陽伸手一下子將筆記本給合上了,軟件讀信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閉上眼睛,右手撫額,細微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早上,路星辰對著鏡子最後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著裝,確定自己身上不會有類似狗毛的汙漬,這才拉開房門,剛巧撞上背著包要出門的吳小妹。
“本來想跟你一起走,但想起來……好像我們今天開始不同路了。”
吳小妹不好意思地說。
“什麽不同路啊!”路星辰勾住吳小妹的肩笑道,“從這裏走到小區的門口,不同著這麽一大段路嗎?”
兩人正說笑著,文娜揉著眼睛從房裏走了出來,嘴裏嘟噥:“趕了一晚上的稿子,累死人了。”
路星辰看見她,對吳小妹說:“你先走,我等會兒去追你。”
“哦……”吳小妹應了一聲,關門的時候聽見路星辰跟文娜說:“文大記者,你知不知道五年前,有樁岩洞探險四死一傷的新聞?”
吳小妹眨了一下眼,轉過身背著包朝樓下走去,就要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路星辰從後麵撲上來,氣喘籲籲地說:“可算追上了。”
“什麽事啊?”吳小妹不解地問。
路星辰指著腳下的路:“說了與你同路的嘛,看,還有三步,來,一起,預備,抬腳!”
吳小妹有點不好意思,但拗不過路星辰,兩人同步走,一、二、三,一起跨出了小區,路星辰擺了擺手笑著說:“那我去那邊搭地鐵嘍。”
兩人在小區前分道揚鑣,但路星辰還沒走出多遠,身邊就停下一輛車子,車窗搖下,聞慕庭喊了她一聲:“星辰!”
“聞總。”路星辰吃了一驚。
“上車。”聞慕庭坐在駕駛的位置上笑道。
“我還是坐地鐵吧!現在路上會塞車呢。”路星辰略微猶豫了一下。
“上車吧。”聞慕庭笑著重複了一遍。
路星辰隻好坐上了車。
聞慕庭很快就將車子停在了一排高檔女裝館前,笑著說:“策劃部雖然不是客服部,也不是銷售部,但是卻是一個最需要懂得打動客人的部門。”
“我想過星期天來買衣服的……”路星辰微微有些尷尬地道。
“擇日不如撞日,下車吧。”聞慕庭笑道。
剛開門的女裝館顯得很空曠,路星辰硬著頭皮跟著聞慕庭走了進去,看著那排價格必然不凡的衣物,再聯想起自己的存款額,她就頓時覺得渾身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聞慕庭沒有絲毫停頓地向裏走,隨著他的指向,導購小姐很快就抱了一堆衣服在手裏,他回轉過頭來對還在門口磨蹭的路星辰笑著說:“沒時間試了,你就來看看,是不是你的尺碼。”
路星辰隻好拖著兩隻沉重的腳朝裏走去,等她把導購小姐手裏的尺碼看了一遍,聞慕庭已經在那邊刷卡了,路星辰震驚地說道:“這,這怎麽好意思?”
聞慕庭收起卡示意導購把衣服包好,路星辰拎著一堆衣服出了大門,還在說:“這真的不行,哪能讓您給我買衣服!”
聞慕庭轉過頭來說:“別太在意,因為你是我介紹進聞思的,你就當我是為了自己的臉麵吧。”
路星辰尷尬地道:“那您這支洗麵奶買得可夠貴的……”
聞慕庭失笑一聲,沉默了片刻,然後才看著路星辰道:“其實我請你去給慕陽讀書是因為……我知道你缺錢,所以我知道你會忍受,這其實是我仗勢欺人的歉意。”
路星辰連忙擺手說道:“如果像您這樣平易近人、善待下屬的老板也算是仗勢欺人,這世上就沒有好老板了。”
聞慕庭笑了笑,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說:“快走吧,不要遲到了。”
今天的道路沒有想象中那麽擁擠,他們在遲到前趕到了停車場。
聞慕庭剛將車子停好,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戴上耳機聽了幾句,就掛斷電話對路星辰說:“你先上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衣服你可以先放在我的車子上,等下班的時候再過來取。”
“哦,好的,謝謝。”路星辰下了車,等聞慕庭將車子開走了,掏出手機一看,發現離上班的時間隻剩五分鍾了,她急急環視了一下,找準了電梯的位置,就從車輛當中斜穿了過去。
由於太過匆忙,路星辰塞手機的時候,它從包口滑落了下來,路星辰隻得蹲下來將手機撿起來,可就在她起身的那瞬間裏,眼角從車子的反光鏡中瞥見了停車場的柱子後麵有個眼熟的黑影。
路星辰站起身猛然回身,那人也慌忙掉頭,並且順手拉低了頭上的鴨舌帽,開始朝著反方向走去。
鴨舌帽、不利落的走姿,路星辰瞪大了眼睛指著他的背影說:“你,是你!你一直在跟蹤我……”她腦中像是閃過一道光,恍然大叫道,“是你偷了我們家!”
聽見路星辰的叫聲,那個男人走得更快了,路星辰追過去,大喊道:“別走,該死的賊,把小妹的一萬塊錢還來!!”
兩人一前一後奔跑過停車場,那個男人很快就閃進了另一側的電梯內。
這時,路星辰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超大的鈴聲令她的腳步反射性地一頓,隻稍許遲疑那麽一秒,她趕過去的時候,電梯的門已經合上了。
手機還在鍥而不舍地響著,路星辰隻得接通,從電話裏立刻便傳來了一個男人冷淡的問話:“你的手機鈴聲不是很大嗎?怎麽還聽不見嗎?”
“你誰啊!”路星辰一邊火大地按著電梯按鈕一邊問道。
“聞慕陽。”
“哪個聞慕陽?”路星辰隨口問道。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然後才淡淡地問:“你認識很多個聞慕陽嗎?”他的話音剛落,路星辰已經同時失聲驚叫了起來:“聞慕陽!你不是沒有電話嗎?”
聞慕陽依然音調不變地給了她四個字:“網絡電話。”
電梯沒上來,路星辰隻能站在停車場看著那個戴鴨舌的瘸腿男人從一樓出口跑了出去,她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說吧,什麽事?”
“今天早點過來做晚飯。”
“做晚飯?”路星辰錯愕了半秒才道,“為什麽我要給你做晚飯?”
“你不是說我的身體健康影響你的工作質量跟效果嗎?這不是個現成的機會讓你提高工作質量跟效果?”聞慕陽好像理所當然地道,“你光說不練的嗎?”
路星辰氣不打一處來,但轉念一想,她又道:“這樣會影響我吃晚飯的時間。”
“知道了。”
路星辰追問道:“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聞慕陽抿著嘴補充:“你可以留下來吃飯。”
路星辰嘴角微彎,又突然想起了一件要事,立刻道:“那飯錢歸你!”
“嗯。”
“喂,聞慕陽……”路星辰喊了兩聲,但聞慕陽丟完那個字就把電話掛斷了,她不禁氣惱地道,“連吃什麽都還沒說,這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這個時候有人在不遠處甩上了車門,向著路星辰走來,電梯門開了,路星辰聽見那人問:“怎麽你認識聞慕陽嗎?”
“是啊。”路星辰收起手機走進電梯脫口說道,但她這麽一抬頭就看見雨隆蘭正看著她,路星辰手一鬆,手機掉進了包裏。
她覺得同時掉進漆黑包裏的恐怕不止她的手機,還有她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