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蝴蝶效應

“有人跳樓了。”隨著一聲大喊,人群開始跑動起來,很快樓下就站滿了人。曲擇林費力地想要擠進人群,他的手裏還拿著剛買的冰棍,但是擋在他前麵的人如同高大的柱子,任憑他怎麽推,也推不開他們。

所有的人都在爭先恐後爭搶著位置,踮著腳仰起脖子朝著高樓的上方看,像是在搶占著無座位號影院的前排位置。倒不是說他們真的泯滅良知,把別人的悲劇當戲看,而是人性裏充滿了各式獵奇的心理,尤其是別人的悲劇。歸根究底,曲擇林覺得那是人心在尋求一種更低的人生評比標準,對比別人的悲劇,要獲得自身的滿足感實在太容易了。

前麵高樓上有東西墜下,發出“砰”的結結實實的悶響。人群一聲驚呼,紛紛後退,站在原地的曲擇林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手上早已經軟化的冰塊也終於從木棍上滑落,掉到地上,明明不會有聲音,他卻覺得好似很清晰地又聽見了一聲“砰”。

可是,這裏不是曲擇林從夢中醒來的地方。他看著墜落在地麵上的父親充滿了悲傷,而當滿麵血汙的父親又重新微微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曲擇林滿頭是汗地從夢中驚醒。

曲民安之所以會孤注一擲,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受到了衛新誌的壓力。這位妻子的老同學條件優越,對他們關懷備至,不似情敵勝似情敵,曲民安想要擺脫那種被動的局麵。

然而結局是,從此他的後半生都要靠著這位情敵的接濟過日子。陳林努力挽救家庭,可是一枝習慣插在花瓶裏的花怎麽去挽救花瓶呢?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從一隻花瓶挪到另一隻花瓶。

比可憐更可悲的人生,是可笑的人生。

曲擇林已經完全不記得父親戴著金絲眼鏡,風度翩翩地做數學老師的時候。他長期的記憶裏曲民安都是躺在**,形銷骨立,常常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腦屏幕,像要看穿上麵紅綠色的曲線圖,看到裏麵最本質的東西。

高位截癱讓他渾身上下除了脖子與一根食指,沒有任何部位可以挪動。他說話的聲音很細,很慢,氣若遊絲,說過的話卻仿佛貫穿了曲擇林的人生。

“擇林,所有在股市裏贏了的人,都不是贏在操盤,而是贏在人性。”

曲擇林大清早出門,就看見門外放了一隻快遞袋子,他拆開來一看,是一把汽車鑰匙。走到樓下,看著那輛停著的帕薩特,他按了下鑰匙,果然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他的眉頭剛微微皺起來,就看見了駕駛座上放著一隻包裝好的框架。

他打開門彎腰拿起來,想了想動手拆開外麵的油皮紙,裏麵真的是個木質的畫架,是幅裝裱起來的簡易蠟筆畫,心形的圖案裏裝著一組經典啟明星蠟燭圖。(啟明星是指蠟燭圖中意味著走勢即將開始轉好的形態圖。)

你是我心中的啟明星,這幅圖翻譯過來就是這個意思。

很許多的風格,簽名是一路上揚的陽線,不用猜也知道許多的意思。曲擇林看著這組簽名,不自覺地嘴角上彎露出了微笑。他坐上車,四處查找了一下,果然在前麵的箱子裏找到了自己的皮夾,他打開來,那張名片還完好無損地放在原處。

衛家的早餐一向很講究,衛新誌端著盤子放到陳林的麵前,笑吟吟地道:“我親自下的廚,五分熟的煎蛋,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陳林含笑接過了盤子:“你煎成什麽樣,我都喜歡。”

衛新誌給她拿過了一片烤吐司:“擇林有段日子沒回來了吧,不如這周讓他回家吃飯,昨天他過生日,你就該讓他回家來過。”

陳林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放下手中的吐司:“在他的眼裏,哪裏會將這裏當家。”

衛新誌接過吐司,在上麵塗了點果醬:“最近我得到了一點消息,摩恩跟中誠合資做一個產業園的項目,聽說會收購一家上市醫藥公司來做,這可是個機會。”

陳林躊躇著放下手中的牛奶杯:“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對我們一直淡淡的,對我這個母親也是敬而遠之,你覺得他會告訴我們嗎?”

“讓他明確地告訴我們這當然有些困難,可是隻要他給我們一點範圍,一點暗示,這就是我們的生機,你也知道去年我們虧損了不少。”衛新誌將吐司放到陳林的麵前,繼續溫和地說,“當然擇林實在不願意,那也可以理解,咱們也不為難他。”

陳林聽著衛新誌的話,不禁沉思了起來,衛人傑在餐桌上對父親這種想要對曲擇林卑躬屈膝的態度有些氣悶:“我吃飽了。”

“你等等!”衛新誌繃著臉道,“別怪我沒早提醒你,你周末給我早點回來,不要到外麵鬼混!”

“周末我總有業餘活動吧?”衛人傑心不甘情不願。

“你哥哥說不定要回來,你別到處瞎跑,先到書房去等我。”

“人家太上皇,可不是那麽好請的。”衛人傑嘟噥了一聲,看見衛新誌瞪視的眼神,隻好道,“行,行,我去書房等。”

他在書房裏玩了一會兒手機,才看見衛新誌走進來將門掩上,沉著臉道:“你什麽時候才能有長進?”

“長進?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拍曲擇林的馬屁,求他從指縫裏漏兩條小魚給我?你覺得他是不是那麽大方的人啊?!”衛人傑好笑地道。

衛新誌氣不打一處來:“混賬東西!政府現在要拉動經濟,這個投資小不了,假如我們能提前知道曲擇林會投資哪家醫藥公司,他們收購時的交易衝擊,都夠我們翻幾個身的。”

衛人傑略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那是內幕交易,你覺得曲擇林願不願意為我們承擔這個風險?”

“隻要他還念著自己的母親,他就會為我們承擔點風險,再說了你懂什麽內幕交易,有金錢瓜葛的才叫交易!”衛新誌訓完了兒子,又重新整了一下衣服,這才大踏步走出了書房的門。

沙林從曲擇林的辦公室出來,剛進茶水間,麗莎就跟了進來。她是公司裏的IR,做客戶關係,長腿白膚,堪稱分公司第一花瓶。當然麗莎不僅僅是花瓶這麽簡單,她除了擅長搞客戶關係,也很擅長搞人際關係,在公司上下的人緣都很好,是公司出了名的美人精,過去大胡子在的時候,沙林就跟麗莎的關係不錯。

“沙林,老板是不是在跟香港那邊視頻?”麗莎問。

“你問這個做什麽?”沙林給曲擇林倒了杯咖啡,曲擇林的喜好非常固定,比如飲料他隻喝咖啡,而且是完全不加糖的黑咖啡。

“兩巨頭第一次會晤當然要關心一下。”麗莎給自己也倒了杯咖啡,歎氣道,“去年的業績這麽差,連大胡子都被打發了,不知道我們這邊會不會也開掉一部分人。”

沙林道:“安啦,新老板剛到,不會一來就開人。”

麗莎白了沙林一眼,她穿著黑色職業套裝,挽著發髻,很知性的美人,但這麽一個白眼倒是風情十足,沙林都不敢多看,麗莎接著說:“美國人對‘shut down’可不是我們理解的含義,對我們來說關門就是‘over’的意思,但對他們來說那不過是一種短期的經營策略罷了。去年的業績這麽差,投資經理人都換了,當然下麵的交易員、研究員也要換,我聽說風控部門肯定要走掉一批人。”麗莎後麵一句說得很低。

“忽視評估,把價值投資變成趨勢交易,就算業績好也是暫時的。”沙林說道。

“是,是,你說得也有理。”麗莎似乎沒興趣與沙林爭辯,“我猜這次會晤,老大跟赫夫納一定在討論產業園的投資吧。所以說本土化很重要,你看咱們的boss從史蒂夫換成曲總,就知道在中國投資,跟政府沾上關係很重要。”

赫夫納是摩恩亞太區總裁,兼任著中國區的MD,是個精明的猶太人。

“這也是應該的吧。”沙林先喝了口自己杯裏的咖啡,立時苦得打了個哆嗦,“咱們公司換咖啡豆了?”

“外行了吧,那可是咱們大秘知道新老板愛喝黑咖啡,特地換的蘇門答臘咖啡豆,這馬屁拍得多不露痕跡。”

沙林放下杯子,給曲擇林倒了杯咖啡,麗莎又小聲道:“聽說這次操盤會改成香港的交易員。”

“真的?”其實沙林多少心裏也有點數,曲擇林在這邊是行政職務,但在香港那邊是基金合夥人,有自己的人馬。隻是麗莎探口風的舉措讓他有點不好接話,所以隻好裝傻。

麗莎又白了他一眼:“這個周末我有客戶要辦一個party,都是行內人,還有幾個在打聽門路上市的公司代表,我給你引薦一下,你不是一直想做保薦人嗎?光會考試可不管用,還得有項目讓你做,資源很重要,怎麽樣,來吧!”

沙林沉默了一下才道:“關於產業園投資的事情,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幫不了你,不好意思麻煩你給我引薦。”

麗莎的臉色不好看,她似乎沒想到沙林會這麽直截了當地拒絕她,甚至把話講得這麽透徹,一點餘地也沒有。職場的潛規則,除了等價交換的部分,其他可以婉轉的地方都盡量婉轉,就算這次不合作彼此也要留下餘地,畢竟誰也不知道下次需不需要對方的相助。

“那算我白說,先走了啊。”麗莎立即笑了笑,拿著自己的咖啡杯走了出去。

沙林大鬆了口氣,端著咖啡杯出了門,外麵是人頭攢動的辦公大廳。這裏的職員不是其他公司裏的職員,這裏的白領也不是其他地方的白領,在這裏按部就班,每年增長10%的年薪意味著失敗者,在這裏所有沒能一夕富貴的人好像都不能叫成功者。

紙上的、電子屏幕裏的富貴是如此驚人,以至他們既麻木於金錢,又對金錢極其敏銳。每個人都在為資源動足腦子,像極了幹涸河床裏的魚,正為最後一口氧氣而集體張大了嘴。

辦公室裏,赫夫納對曲擇林說:“我這個人也是喜歡合作的,零和遊戲隻會把大家都逼到懸崖上,你把對方逼到懸崖上,那你也就在那裏了。”

曲擇林背靠著椅子:“謝謝您的提醒。”

赫夫納朝他舉了舉手中的紅酒杯,挺真誠地說:“那我就等著您的好消息,可要抓緊,你的時間不多了。”

曲擇林關掉了視頻,站起了身,走到窗前,從幾十層的高樓望下去,像俯視眾生,在眾生的頭頂高空盤旋飛翔,然而他清楚知道那不過是個錯覺。

人,無論站得多高,都不會變成鳥。

許多輕輕搖晃著座椅,手指無意識地來回撥弄著手機,心裏想著曲擇林應該已經收到了她的生日禮物。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又會在想什麽呢?

李馳拍了幾次門,許多才回過神來,他好奇地問:“多姐,你幹嗎對著手機笑啊?”

許多給了他一個白眼:“你人都進來了還裝模作樣敲什麽門?”

李馳比了比外麵笑道:“米阿婆來了。”

“米阿婆?她不在家裏休息,怎麽上這兒來了。”許多連忙站起了身。

外麵米阿婆笑嗬嗬地探進腦袋來道:“許小姐,是我。”

“米阿婆啊,快,快進來坐,你腿不方便,怎麽不在家休息?”

米阿婆撐了根拐杖,手裏拿著幾個塑料袋,搖手不好意思地道:“我去大廳把前一陣子買的股票給拋了,我就不進來了,我身上都是油!”

“沒事,米阿婆,小李子你攙扶一下米阿婆。”

李馳笑嘻嘻地“喳”了一聲,將米阿婆攙扶進了辦公室。

“上次的事情真得多謝許小姐,你還幫我照看了這麽多天的鏘鏘。”米阿婆將手裏的袋子放到桌上,“我給你們包了點青團子嚐嚐。”

“太謝謝了米阿婆,你腿還沒好利索,應該多休息才對。”許多笑道。

“許小姐,你那天幫我下的那個單真不錯,其他的股都在跌,隻有它在漲,神了。多虧了你,我這棺材本才保住了。”米阿婆連聲謝道,“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女股神啊。”

許多被米阿婆逗得笑了起來,她轉過頭去把那隻股票又翻出來,果然那日漲停之後,又漲了不少,走出了一路小陽線:“你可以再持有一段時間看看。”

米阿婆連連擺手:“不了,不了,能回本就好了,錢放股市裏心裏七上八下的,晚上睡都睡不著,還是放銀行裏存定期算了。”

許多給米阿婆端了杯茶笑道:“其實股票也可以存定期。”

米阿婆困惑地道:“股票存定期?”

“股票從1990年到現在,牛市經曆了94個月,熊市經曆了120個月,按照經驗,牛熊的時間一般會超過1:1.5。”許多靠著辦公桌笑道,“所以假如阿婆你選擇一個股票基金,每月定期存一點錢,那麽根據牛熊市時間比,你就會獲得相對較低的成本。而且即使是熊市,從最早的股指96.05到如今,股票指數也上漲了有30倍。”

她抽出筆紙笑道:“我給你寫幾個專做股指的基金,你每月存點不會讓你睡不著覺的小錢,積少成多,等到所有的人都去買股票你再考慮要不要賣。這樣你既不用操心股市的起伏,也能分享經濟的成長。”

米阿婆欣喜地接過許多手裏的紙,連聲道:“謝謝許小姐,謝謝許小姐。”

“不用客氣,早點回家,我讓李馳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店裏的夥計過來送快餐,我坐他的三輪車一起來的。”

李馳看著許多將千恩萬謝的米阿婆送出了門,感慨地道:“多姐,你這春風化雨般的溫和簡直滋潤了我幹涸的心田,你最近的心情很不錯啊,手把手地教米阿婆基金定投!”

許多用手中的筆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少給我惹事,我就會心情好!”

李馳臉色微有些躊躇,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麽也沒說。

辦公室的人員給許多送來了一個快遞袋子,許多拆開袋子,見裏麵空****的。她倒過袋子,從裏麵滑出一把車鑰匙,許多拿起手機給曲擇林打了個電話:“為什麽要把生日禮物退回來?”

曲擇林回答:“許多,我不是你包養的,你要真想包養個男人,也去找個小明星吧。”

許多反唇相譏:“曲擇林,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有小明星那點無形資產嗎?”

曲擇林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許多,你學得會處理事情不是用錢來砸的法子嗎?如果還沒有,那最好想一想,免得有一天沒有了錢,你會變得一無所有。”

“我也有不用錢砸來處理的事情啊!”許多不服氣地道,“要不然你怎麽不把我的畫也一起退回來?”

曲擇林像是一時語塞,許多等了一會兒,他將電話掛斷了,她看著手裏的鑰匙輕聲嘟囔了句:“真是個難搞的男人,行,尊重你不是小明星,不要拉倒。”許多將鑰匙丟回信封,隨手交給李馳讓他去處理掉。

臨下班的時候,許向文給許多來了電話,說是老何讓人往家裏送來了幾隻母雞跟幾箱草雞蛋,都是在桑林裏散養的,許多收了線歎了口氣:“1000萬能吃多少母雞跟草雞蛋啊!”

她回到家中,看著門口的雞籠與雞蛋想了想,幹脆將它們都提到車子上,送到了左小西的家裏。

“多多,拿跑車送雞的大概隻有你一個。”左小西一邊搬雞籠一邊笑道。

許多歎了口氣:“因為我有一個用1000萬換草雞吃的爸爸。”

左小西感慨地道:“有錢人就是任性啊。”

她們說著話,梅辛也走了出來,幫著抬東西,許多笑道:“梅辛你也來了。”

梅辛“嗯”了聲:“小西媽媽身體不舒服,我當然要過來看看。”

“我媽常說咱們三個人當中,就屬梅梅最體貼,最有心。”左小西嬉皮笑臉地道。

許多卻靠在車子上看著梅辛的臉色問:“你家範範吃高檔料理的事情你知道了?”

“吃個高檔料理算什麽事啊,又不是殺人放火!”左小西連忙調和道。

梅辛卻轉過頭問她:“這事你也知道,你們都知道,對吧?”

左小西一見形勢不妙,立刻彎腰去拉雞籠:“我先把雞籠拖進去,讓我奶奶今晚燉隻老母雞,咱們都補補。”

剩下許多與梅辛站在夕陽中,許多沉吟了一下說:“梅辛,我沒有告訴你,不是別的意思,隻是單純地不想讓這些小事使你平添煩惱。我明白你的感受……”

“不,你不明白!”梅辛打斷了她的話,神情激動地說,“有些地方是你生來站著,卻是我努力積累著向前的目標,我為之奮鬥著的東西,是你隨時可以用一個漂亮的理由拒絕的。你開著跑車,所以你不明白,我步行省下每一塊車錢時的滿足感。小西有什麽事情都會先跟你說,所以你不明白,當我接到朋友有事請求幫忙的電話,不是覺得麻煩,而是會覺得在這裏也有人需要著我的充實感。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會令我感到踏實的是令你覺得羈絆的東西,所以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們在背後自以為是的同情。”

許多深吸了一口氣:“好吧,下次我會嚐試視而不見,因為我也不想我一邊羞辱完朋友的丈夫,一邊去通知她為這份羞辱向我致謝,這樣你滿意嗎?”

左小西跑回來的時候,車旁就隻剩下了許多:“梅梅呢?”

“走了。”

“走了?她到底怎麽了?”

許多看著梅辛遠去的方向:“她是跟宋範範那個媽寶吵不起來,在我這裏找架吵,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裏招惹了她,她最近就是看我不順眼。”

左小西安慰她:“梅梅是心情不好,剛才她還跟我商量清明要跟你一起去給你媽媽掃墳呢。”

許多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道:“我才懶得生她的氣,跟個心裏不痛快的人計較,那是為難自己。”

她們回到家裏,許多發現桌麵上有一本有關投資類的書,左媽媽指著書誇讚道:“剛才梅梅在這裏陪我,就在這裏學習,這個孩子從前住我們家就上進,現在結了婚都沒變。”

左小西說:“梅梅說這本《股票大作手》,看完了印象最深刻的就隻有五個字,那就是‘我又破產了’。”

左媽媽沒好氣地道:“人家梅梅都不用真實操作,看一本書就能吸取到經驗教訓,知道買股票是有風險的,你買了那麽多隻包,你有吸取到教訓了沒有?”

左小西不服氣地在她背後說:“那我之前叫你買保險你不買,結果花了一大筆醫藥費再來買保險,這件事你怎麽不說我有先見之明。”

許多翻著那本書,悠悠地說:“這世上有一種人,從小長輩誇,老師誇,鄰居大爺大媽大叔大嬸誇,然後就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一個討厭的人。”

左小西暗地裏掐了一把她的腰。

晚飯大家吃得都很過癮,左媽媽腸胃不好,少嚐了點也連聲讚道:“這才是標準的散養草雞,以前的雞湯就是這種味道,香得呀,誰家燉隻老母雞,整條巷子都聞得到。”

“那是窮的吧。”左小西一邊玩著手機一邊道。

左媽媽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麽,現在的雞一個月就出欄了,我能不知道?你說你整天捧著手機能從裏麵學到什麽?”

“是啊,你這是跟誰聊呢?”許多側了一下頭,就看見了手機上的聯係人是陳生,左小西也不等許多開口就連忙道:“多多,剛才我媽讓我去菜場殺了三隻雞,奶奶給你多燉了一隻,那隻生雞你辛苦一趟,給梅梅家送去,她婆婆燉湯考究讓她自己做。”

“好呀。”許多瞥了她一眼,放下筷子,等她跟左小西出了門才壓低了聲音道,“我怎麽跟你說的,陳生就是個渣男。”

“安心吧!”左小西晃了晃手機道,“我這是拿他當塊跳板,拓寬人脈,發展事業,過河拆橋,卸貨殺驢,沒想過要跟他深交。你要相信,我左小西才不會像你那樣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許多不大相信地瞪了她一眼:“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知道,知道。”左小西嘻嘻笑著替她拉開車門。

許多將車開到了梅辛家樓下,給她打了個電話,隔了一會兒,梅辛搭了一件披肩下來,許多將手裏的袋子遞過去笑道:“我就不上去了,免得你婆婆看見我會想起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今晚又睡不著覺。”

梅辛被她逗笑了,接過塑料袋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許多拉開車門,又轉過身來道:“要是我讓你不高興了,別生我的氣,你知道我的本意其實是想讓你避免不高興的。”

“我知道。”梅辛頓了頓又道,“有的時候,我語氣有點尖刻,那隻是我不想看見你浪費手中握有的好東西,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牢牢地抓住它們,一輩子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梅老師,我盡量。”許多笑道。

梅辛看著路燈下的許多笑得心無塵垢,想起泰戈爾的那句“生如夏花”。而有些人天生就如絢爛的夏花,比如許多,她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麽薑珬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始終無法忘記許多,那是因為當他們的麵目被現實扭曲了,而那個跟他們一路行來的人卻還能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許多上了車開出一段距離,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保溫盒,方向盤便一轉,朝著曲擇林家的方向開去。外麵飄起了細雨,南方的氣候降溫快,升溫也快,春天有時就像白駒過隙,一不留神就從冬末到了初夏。往往一日裏,白天是夏的燥熱,到了晚上退了熱度,風一吹,飄點陰雨,又會覺得寒氣逼人。

晚上小區的停車位有些緊張,許多將車停在了離曲擇林樓下稍偏一點的地方,熄了燈靠在車座上,湊到窗口去看從曲擇林家中散發出來的燈火。燈幕下,雨漾漾地由天空垂落而下,相互交纏,在路燈下透著細密的雨意。

許多提起保溫盒,剛想打開車門,就看見前麵的樓道裏曲擇林與風頌恩從樓上走了下來。曲擇林打了把黑傘,路燈下他的身形筆直,有著頎身而立的修長感,兩人撐著一把傘在細雨中說話。許多起手剛想敲汽車的喇叭,舉起來卻又遲遲落不下去,而是抓起了手機給左小西撥了個電話。

左小西接了電話就笑嘻嘻地問:“女王陛下剛離開就想本宮了?”

“我看見曲擇林跟風頌恩在一起,我該怎麽辦?”

“風頌恩是誰?”

“就是那個香奈兒。”

“他們在哪兒?”

許多抬眼看了一眼正前方:“在曲擇林的樓下,他剛把她送出來。”

“這香奈兒盯得可真夠緊的!”

“你說我是按喇叭,還是開大燈!”

“千萬不要!”左小西立刻反對,“你忘了你上次朝曲擇林扔菜盤子,就差點下不來台,要不是曲擇林跑麻將館去救你,你哪邊去找台階下?現在是幾點,是晚上8點了,正是風花雪月的好時間,但曲擇林把她送出門,那證明至少他們現在的關係是清白的。”

“那當然,可是就任由風頌恩在這邊撬我牆角?這可不是我許多的風格!”

左小西語重心長地說:“女孩子別管多厲害,這外表一定要嬌嬌柔柔的,手腕要高明,做法要高端,這年頭能滅掉小三的隻有小四。”

“麻煩你現在就教我個高端的做法!”許多認真地道。

“那個香奈兒正在跟曲擇林說話,你不能衝過去打斷,但是你可以打電話呀,讓你的名字不斷地出現在曲擇林的手機上,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許多掛斷左小西的電話,立刻撥通了曲擇林的手機。

風頌恩站在傘下微微仰起頭,看著曲擇林:“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風頌恩抬頭看著他:“擇林,這麽多年我一直在追隨著你的腳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很努力,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會最終成為那個跟你最有默契的人。現在我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傘下的她秀發飄上了細雨珠,眼神也微有些濕潤,卻毫不避諱地直視著曲擇林,顯得脆弱而執著。但這一刻,曲擇林的手機突兀地響了。清脆的鈴聲在細雨夜霧中很是醒耳,他低頭看著手機上跳動的人名,沒有掛斷,卻將聲音調至了無聲,然後伸手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遠遠的,許多隻看見曲擇林跟風頌恩說了什麽,然後兩人握手,風頌恩轉身離開,由始至終他都沒再將自己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看一眼。

回到家中,曲擇林將手機放到桌麵上,他抽過一本書攤開來看,旁邊手機上許多的名字在無聲地跳動著。

樓下的許多黑著臉看著手機自言自語:“十個電話也不接,你夠可以的,曲擇林!”她側頭仰麵看了一下樓上的燈火,然後拿起手機給曲擇林發了條短信。

曲擇林拿起手機,看見短信隻有兩個字,他眼睛一掃之下連忙將手機放至台燈光亮處再看,上麵的的確確寫著“救命”兩個字。他拿起手機就回撥許多的電話,但這回換許多不接手機。

許多將手機插在手機座上,看著上麵跳動的“曲褒以”三個字,她覺得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手撐著方向盤托著腮笑道:“禮尚往來,曲擇林。”

她這句話剛說完就看見曲擇林從樓上飛速跑了下來,直接朝著門口衝去,他是那樣匆忙,甚至連傘都沒顧上帶,且奔跑的速度快得她都來不及反應。

許多匆忙發動車子,剛開到小區門口,就看見曲擇林上了一輛出租車。她隻好開車跟在出租車的後麵,她的手機上不停地跳動著曲擇林的名字,這是他一直在撥打她的電話。

此時的許多不是不想接,而是有點不敢接。

“這可怎麽辦?”出租車朝著許多家的方向急馳,眼看著離家越來越近,許多不禁頭痛地喃喃自語,她能想象得出來曲擇林發現了真相時那副惱火的表情。她掃了眼道路的兩旁,幾乎隻是片刻的猶豫,就將方向盤打偏,撞到了別墅區外的水泥花壇上。

盡管她已經踩了刹車,巨大的衝撞力還是撞得她眼冒金星,緩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撥出手機吃痛地道:“曲擇林,我撞車了。”

“你在哪裏?”曲擇林立刻問道。

許多頭昏眼花地道:“在我家外麵的車道上。”

“你等著!”

不過片刻,許多就看見了曲擇林。她將車窗降了下來,雨勢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大了,雨滴打在窗框上,又飛濺到她的臉上,而路燈下磅礴的雨勢中,曲擇林正朝著她飛奔而來。那瞬間許多有些恍神,好似看到多年前,曲擇林也是這麽朝她跑來。

“你怎麽樣?”曲擇林打開了車門焦急地問道。

“還好,就是有點頭暈。”許多摸著自己被磕到的腦門道。

“我送你去醫院!”曲擇林背起許多,一邊示意出租車開過來。

許多摟著曲擇林的脖子說:“曲擇林,其實那次我問你的名字之前,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你說什麽?”雨勢太大,曲擇林沒有聽清。

“我說,我早知道你叫曲擇林。”許多在他耳旁大聲回答。

“這個時候,你提這些幹什麽?”雨打得曲擇林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剛才跑得過急,呼吸還帶著些喘息聲。

許多將下巴擱在曲擇林的背上輕聲笑道:“因為……這三個字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

出租車到了,曲擇林將許多攙扶著坐了進去。等趕到醫院做了一係列檢查,確定許多沒事,一切正常,曲擇林才微微鬆了口氣。

“我撞車了之後既沒想打報警電話,也沒想打急救電話,就想給你打電話,我就想……要是我快死了,但沒有跟曲擇林告過別,我躺在棺材裏也會忍不住爬出來的吧!”許多邊揉著頭邊偷瞥曲擇林,卻見曲擇林正直直地看著她。

曲擇林看著她一字字地道:“許多,我沿路一直在看路況,我來的時候,那裏根本就沒發生撞車事件。”他從頭發到衣服都濕透了,有種說不出來的狼狽,他看著許多咆哮道,“你是不是瘋了啊,許多?你知道這有多危險,車禍也是可以拿來玩的嗎?!你有可能因為撞擊而留下顱腦損傷、頸椎損傷,甚至會被破損玻璃劃破頸部的動脈,你還有一定的概率會死於汽車自燃,你有可能會死在自己的惡作劇裏。”

他轉過頭,可是還沒有邁開步,手就被許多一把握住了,她拉著他歉疚地小聲道:“我錯了,別丟下我一個人,我現在是真的腦袋疼。”

此時的許多,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忐忑不安又帶了點心虛。

曲擇林轉過頭看著她,他的額頭還在滴著水,像個落湯雞似的站在那裏。他一貫擅於把事情弄得井井有條,這輩子還沒這麽狼狽過,甚至包括他初到異國他鄉都沒有。

而他,此刻卻知道自己不是在生氣許多令他狼狽,而是生氣她胡鬧給她自己帶來的危險。曲擇林直到這刻才忽然明白,那個他以為不小心踏入,令他難以抽腳的泥坑,早就淹沒過了他的頭頂。

“我去換個衣服,順便去給你買點粥。”

曲擇林走了,許多隨勢往後躺倒在病**,左小西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怎麽樣,怎麽樣,解決香奈兒了沒?”

“她走了,後來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許多有氣無力地把事情簡單地說了遍。

左小西大叫道:“你出車禍了,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不過曲擇林的衣服都淋濕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感冒。”許多內疚地道。

“放心吧,他不是回家換衣服了嗎?每個男人的心裏都有一個英雄救美的夢,要我說,你唯一做錯的地方,就是被曲擇林給拆穿了。還有就是下次你該用些安全點的方法,比方說,我幫你找幾個酒吧裏的人,扮演劫色什麽的,然後讓曲擇林英雄救美。”

“這樣的事情我下次不會再幹了,曲擇林會來,我辜負了他,他不會來,我辜負了自己。做這樣的事情太蠢了,因為不管結果如何,我能傷害的都是會愛我的人。”

門外去而複返的曲擇林轉過身,靠著牆沒好氣地低聲說了句:“倒還不是無可救藥。”

左小西在電話裏竊笑:“看來你還真是掉進了一個叫曲擇林的坑裏了。喂,我跟你說,你現在要想辦法讓曲擇林對你的思考從大腦換到下半身。”

許多不可思議:“還能讓他換到下半身思考,怎麽換啊?!”

“他如果用大腦思考,他肯定會生你的氣,但他不用大腦思考,他自然也就不會生你的氣了。”左小西邊頂著麵膜邊教許多,“你呢,跟他說話的時候,偶爾拿舌頭舔舔你的嘴唇,把你的裙子拉高一點,吃飯的時候在桌底下碰一碰曲擇林的腿……”

許多脫口道:“那不是性騷擾嗎!”

“小姐,你一直都在性騷擾曲擇林,而且還是霸王硬上弓,好嗎?破門而入那是上門搶劫,你在人家門口一副要被人搶劫的樣子,讓人家英雄救美把你救回家,再把全副家當交到你的手上。這兩種登堂入室的方式,你想要哪種?”

曲擇林轉身走了,碰上一個護士,將手中新買的毛巾遞去:“這是給12床的毛巾,讓她把頭發擦幹了再睡。”他頓了頓又道,“你跟她說,既然都腦震**了,還是少用電子設備為好。”

護士走進了病房,將毛巾遞給許多說:“12病床,你有些腦震**,最好不要用電子設備,注意休息。”

“噢。”許多回應著,將手機塞回了包裏。她接過毛巾擦了擦潮濕的頭,看著自己的九分窄身西褲,用手使勁扯了扯,布料紋絲未動,往上提最多也隻能露出腳踝部位,許多歎了口氣:“這褲子的質量還真是好。”

她抬起那隻腳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還是很白皙,覺得還是有些吸引力。於是就將那隻腳放在被麵上,然後躺回**擺了個姿勢等曲擇林。

曲擇林返回醫院的時候,許多早就一條腿蹺在被麵上,姿勢很不雅觀地摟被大眠了。看著她無拘無束的睡覺姿勢,他隻得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食盒,俯身重新給許多拉好被子。

站在病床前,曲擇林看著沉睡中的許多。他是個做事情有計劃、有目標的人,然而當他意外地遇上了意料之中會遇上的許多,從此他的未來就開始變得無序可尋。

許多的手從被窩裏伸了出來,囈語了一聲:“曲擇林。”

“在。”曲擇林下意識地回應了一聲,卻發現許多隻是無意識地夢語。

兩人一站一臥,一夢一醒,卻在那一問一答之間,仿佛注定了要被命運係在一處。

病房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後停在了門口,曲擇林將許多的手塞回了被中,轉過頭就見薑珬站在病房的外麵。兩人隔著病床簡短地對視了一眼,曲擇林就轉身走出了病房。

“曲先生,又見麵了。”薑珬微笑著道。

薑珬似乎是個永遠需要開場白的人,仿佛即使他下一刻要跟人決鬥,也會先跟對方聊一下天氣,良好的教養已經融入了他的血液中,也成了他無法擺脫的固有習慣,因此曲擇林靜靜等著薑珬開場白後真實的內容:“上一次我們交流的好像是語言的表達問題,我們還在這個上麵有分歧。”

曲擇林道:“你不先問一下許多的情況嗎?”

薑珬淺笑了一下:“她的問題我已經詢問過值班醫生了,也看過她的病曆了。專業的問題,我更喜歡問專業的人。而且多多是個不善於表達自己狀況的人,她太要強了。”

“那你現在想做什麽呢?”曲擇林問。

薑珬看著曲擇林:“繼續我們上一次有分歧的交流。”

“我希望能簡單點。

薑珬點頭:“好,那就簡單點,你不覺得你該離開這裏了嗎?曲先生。”

“憑什麽是我離開?”

薑珬直視著曲擇林,語調平穩,“除非我理解錯誤,除非你現在跟我承認你是喜歡許多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薑珬再次開口道:“你不喜歡許多,但我喜歡許多,所以該留在這裏的人是我,對嗎?”

他走過曲擇林時又頓住了腳步:“在我的理解中,對於任何兩個獨立的人而言,能相互明白統一的觀點都是相對的,不懂、有分歧的部分才是絕對的,所以人才需要交流。但是很可惜,直來直去的許多是很難懂喜歡用相對論的人的。”

“薑先生也是直來直去的人嗎?”曲擇林反問。

“當然也不是。”薑珬微笑,“可我比你強在我有多認識她的十幾年,所以我有足夠多的時間來讓她了解我,信任我,但你沒有。”

薑珬的目光微斂,曲擇林說著抬起了頭:“你猜對了,我喜歡許多。”

他看著薑珬:“還有,假如許多睜開眼,她應該會選擇我留下,這大概就是……我比你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