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酒也叫細美

顧得滿讓自己走得很慢,好去看清楚更多的細節。

他很清楚瑪麗蓮是什麽人,她在這個時候突然來新唐城,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來開演唱會。

顧得滿在柿落上人送給他的光儲器裏得知,今年七月,新唐城會有大事發生,屆時他需要做一個選擇。

按照柿落上人的說法,去年亞洲購物中心的那次暗殺活動中(大風因為失手,本應該從現在這個宇宙中遷移出去的,但柿落上人為了殺死顧得滿,通過再次克隆,將大風強行留了下來。)於是,在接下來的連鎖反應裏,顧得滿和大風必有一人需要為此付出代價。不是顧得滿,就是大風。

在過去無數個類似的劇本裏,都是大風選擇了犧牲。這一次將是他們之間關係的終結,無論兩人誰死誰活,各自所屬的連鎖反應都將進入不同的宇宙中,從此再無交集。

顧得滿雖不清楚,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麽,但既然柿落上人這樣說,一定有他的根據。所以,這一次顧得滿沒想再讓大風為他做犧牲,一個星期前,他選擇讓大風陪著老爹離開。

然而,顧得滿沒有想到,第二天老爹從船上打來衛星電話,告訴他,大風失蹤了,船上還少了一條救生艇,大風應該是回新唐城了。

聽到這消息後,顧得滿便去上秘院找了柿落上人。柿落上人告訴他,既然大風回了新唐城,那麽在這個連鎖反應裏,此刻她應該已經死了。至於死在誰手裏,柿落上人算了半天,卻一直沒算出來。情況就跟他上次算不出大風的下落一樣,這反而證明了大風的死應該跟生進會的老大摩西沙羅有關。

聽到了這消息後,顧得滿的心裏滿是苦澀,大風竟然連最後一次還債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從柿落上人那裏離開後,顧得滿遇到了特地跑來找他的笑和尚和井下光。

兩人告訴他,哭大師為了參加勢力均衡理事會的聽證會,已經去了帝釋星係,生進會的人會借此機會進攻悟空寺。既然顧得滿現在安然無恙,那麽他就需要跟他們一起,保衛悟空寺。直到此時,顧得滿才終於明白,柿落上人所說的生死大劫,指的是什麽。所以今天一聽說千年女優號到了西區碼頭,他決定上船來一探究竟。

“聽名字,你應該是西班牙人?”顧得滿帶著那作為保護色的微笑,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身邊的阿方索。

“我是墨西哥人,祖上確實是從西班牙來的,但自從給瑪麗蓮小姐打工後,我就加入了美國國籍。”阿方索微微欠身,一板一眼地說道。

從上船的那一刻起,顧得滿就覺得這叫阿方索的家夥有些怪異。果然不久,他手腕上的仿生機器人探測器,開始振動。這個探測器是波夜空為他製作的,準確率大概有八成。顧得滿據此推測,除了藏身在瑪麗蓮體內的蜜之蜃姬,生進會這次至少還派出了一個財神的分身。

不過,除了阿方索,甲板上其他的人看上去都算正常,水手們在忙著搭舞台,樂隊和伴唱伴舞的演員在排練,每個人對自己的工作都駕輕就熟,連心不在焉時的失誤都顯得行雲流水,這顯然是人類特有的品質。

在甲板上查看了一遭後,顧得滿又要阿方索帶自己去甲板下巡視。阿方索爽快地答應了,不過顧得滿還是覺察到,在點頭之前,阿方索曾有過瞬間的遲疑,雖然時間都不到零點零一微秒。

在甲板下的區域裏察看了半天,顧得滿還是沒有發現一絲可疑之處,直到他來到那個龐大的水族館。

阿方索告訴他,這水族館是用來飼養海豚和白鯨的,這兩組動物都是演唱會的保留嘉賓,因為在唱那首《我心似海》時,瑪麗蓮會穿著比基尼從巨型泳池下被海豚和白鯨托出水麵,在它們的幫助下在水上行走或飛翔。每次這都是演唱會的**之一。

聽著阿方索的介紹,顧得滿一直在盯著那兩頭白鯨中更為巨大的公鯨看個不停。不知為何,他覺得那公鯨身上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以他多年的臨戰經驗來說,那顯然是死亡的氣息。但盯著公鯨看了五分鍾,顧得滿還是沒看出其中的端倪。

顧得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阿方索。

“怎麽啦?”阿方索和顏悅色地問道。此刻,這位精靈算法構成的仿生機器人借著體內的紅外探測器,看見地獄修女正蜷縮在公鯨的嘴裏,手裏拿著痛苦之刃,正透過白鯨的齒縫向外張望。他不由得緊張起來,生怕顧得滿會看出破綻。

“哦,”顧得滿的表情忽然鬆弛下來,笑了笑後說道,“我在想象瑪麗蓮騎著白鯨表演時,會是怎樣的情景。”

“啊,我把最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阿方索拍了拍腦袋,從口袋裏掏出一遝演唱會的入場券,“這是我們準備的招待券,如果您和兄弟們有時間,明天演出時,可以親自來看一眼。”

顧得滿點了點頭,接過入場券,說道:“我們肯定沒有時間。”然後他回過頭,將入場券遞給了身後的士兵,“你們看一下家裏是不是有親戚朋友要過來看,我先替大家謝謝阿方索先生了。”

說完,顧得滿心有不甘地將目光從白鯨身上收回,離開了水族館。

在船上上上下下檢查了兩小時,走遍了每個角落,顧得滿這才離開了千年女優號,坐著巡邏艇,回到了一號碼頭。

巡邏艇還沒完全靠岸,顧得滿就看見,一個穿著淡綠色連衣裙的人影正站在碼頭上,凝視著駛向碼頭的巡邏艇。

因為整個碼頭空****的,隻有那綠色的人影孤零零地占據著一整片空地,所以顯得很醒目,早在兩百米外,顧得滿就認出,那人影是雅雅。也就是說,河原細美正以她的另一個形象在碼頭上等他。顧得滿心裏微感詫異,提前在臉上準備好了自己的保護色。

巡邏艇靠岸後,顧得滿緩步向雅雅站立的地方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沉聲說道:“你的消息真夠靈通的,我前腳剛從千年女優號上下來,你已經在碼頭上堵著我了。”

“瑪麗蓮的演唱會本就是小姐親自批準的,你剛上船,人家就給小姐打來電話了。”雅雅淡淡地一笑,一絲不苟地將河原細美稱呼為小姐,似乎很享受這種一人分飾兩角的感覺,“不過,我不是來向你問罪的,小姐特地要我來這裏等您,邀您去河原家的莊園小酌一番。小姐此刻應該正在廚房裏忙活,她要為您做幾道拿手的小菜。”

“是嗎?”顧得滿不動聲色,腦子卻在高速地運轉,想了半天,他還是沒有看出,河原細美這樣做的用意何在,他微微一笑,說道,“不好意思,今天我有很多事要做,可能會讓你們小姐失望了。”

顧得滿故意在“小姐”二字上加了重音。

“小姐已經料到你會拒絕,所以特地讓我跟您說一句悄悄話。說隻要我跟您說了這句話,您就會同意的。”雅雅不卑不亢,臉上仍舊是河原細美慣有的乖巧表情,她將嘴湊到顧得滿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聽完這句話後,顧得滿心裏一驚,臉上的笑容卻愈加迷人。他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謝謝。”雅雅縮了縮肩膀,淺淺地一笑,樣子依舊那樣小清新。

因為雅雅說出的這句話,讓顧得滿過於震驚,他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行動。雅雅已經搶先一步,往顧得滿停在一號碼頭上的太累摩托走了過去。到了摩托車前,她拿下後車座上那個屬於細美的頭盔,嫻熟地戴到了自己頭上。

顧得滿搖了搖頭,也走到車邊,然後帶著雅雅,往河原家的莊園疾馳而去。

派雅雅去一號碼頭迎接顧得滿後,河原細美就忙碌了起來。她先將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搬到藏櫻閣裏,又從地窖找出了一罐家釀的燒酒。

把燒酒也拿去藏櫻閣後,她又跑來廚房,親手做起了下酒的小菜,她炸了天婦羅,又煎了秋刀魚。

在這個過程中,河原細美的兒子李亦舟一直在嬰兒車裏睡覺,絲毫沒有被油鍋裏傳來的刺啦聲吵到。

到今天,李亦舟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一百一十一天。河原細美生下他的那天,還在上班,她是直接被人從市政廳送到醫院去的。但河原細美隻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星期,就又重新跑回行政院上班去了。

對這樣的情況,李亦舟似早有覺悟,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停不下來的戰士,所以平時他不是在睡覺,就是躺在嬰兒車裏自得其樂地傻笑,很少見到他有哭鬧的時候,乖得都讓人感覺心疼。

李適之顯然是個很好的奶爸,河原細美不在家時,都是李適之在照顧李亦舟。現在李亦舟對父親的依賴程度,甚至遠超過河原細美這個做媽媽的。

煎到第四條魚時,通過和雅雅的腦波連接,河原細美知道,顧得滿到了,正在雅雅的引領下,進入藏櫻閣。

時間跟她預料中差不多,河原細美將最後一條魚煎好了,裝進盤子,然後放到架在嬰兒車上方的一個大托盤裏。她摘下圍裙,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淡洋紅底粉色圓點的和服,在確認沒有沾上汙漬和料理的碎屑後,才推著嬰兒車出了廚房。

到藏櫻閣時,顧得滿已在桌旁落座,雅雅按事先的布置,站到了顧得滿的身後。

河原細美將魚放到了餐桌上,然後在顧得滿對麵坐了下來。

顧得滿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李亦舟,笑著問:“你兒子?”

河原細美點了點頭:“擺滿月酒的時候,我好像請過你,你沒有來。”

“自從喝過你的喜酒後,這一類的場麵,一般人估計很難再消受一次了。”顧得滿說話時沒有看河原細美,而是探出身子,用手指碰了碰李亦舟的小臉蛋,然後才又重新落了座。

“你不是一般人。”河原細美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是的。”顧得滿點了點頭。

“也是,否則你今天就不會來這裏了。你還是太想做一個好人了。”河原細美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

“你做的?”顧得滿顧左右而言他,指了指桌上的菜。

“除了酒。”河原細美拿起桌上的那個小陶罐,把已經挑開的瓶塞拔了出來,給顧得滿和自己麵前的小杯子斟上了酒。

顧得滿看了一眼那個小酒罐,酒罐上貼著用毛筆手寫的“細美”二字。

“這酒也叫細美?”顧得滿問。

“嗯,”河原細美點了點頭,“這酒是我出生時釀的。我爸爸家裏是在九州開酒坊的,酒坊有上百年的曆史。爸爸雖沒有繼承家業,但學過釀酒的手藝,家裏但凡有值得紀念的大事發生,他就會親手釀製一批,我出生自然也算是件大事,爸爸就用本格燒酒的釀造法釀了這批燒酒。標簽上的漢字,是分裝時媽媽手寫的。這是我第一次拿這酒來招待客人。”

“真是太榮幸了。”顧得滿臉上露出那迷人而假惺惺的微笑,問道,“對了,你先生呢?”

“你是說李適之?”河原細美不動聲色地拿起麵前的杯子,微微嘬了一口,“我讓他陪爸媽去海邊了,這樣我們說話時可以方便一些。”

“他知道……你約的是我?”顧得滿也拿起麵前的小杯子喝了一口。

“知道。”河原細美用筷子夾起一塊切得很薄的北極貝,蘸了點芥末,一邊咽一邊皺著鼻子,說道,“好吃。”

“他沒有說什麽嗎?”顧得滿放下杯子問道。

河原細美搖了搖頭:“他比我們幹淨。”

“那你還嫁給他?”顧得滿的臉上浮起了譏諷的笑意。

“這事情你懂的,再給你解釋,就無聊了。”河原細美舉起杯子,向顧得滿示意幹杯。

顧得滿拿起自己的杯子,跟細美的碰了碰。兩人一口喝淨了杯子裏的酒。

河原細美又拿起小陶罐,重新給杯子斟滿了酒。

“可以說正事了嗎?”顧得滿笑著問。

“不急,反正除了接下來的這件事,你我之間再沒別的事情要處理了。在此之前,我們可以多敘敘舊。”河原細美將身體後仰,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敘舊這戲碼,你我之間已經上演過太多次,我真的提不起興趣了。”顧得滿臉上的笑意在慢慢收斂。

“好吧……”河原細美點了點頭,正準備切入正題,李亦舟忽然大哭起來,河原細美連忙將李亦舟從嬰兒車裏抱了起來,說了一聲,“抱歉。”

然後她解開衣襟,旁若無人地給李亦舟喂起奶來。

顧得滿沒有說話,拿起麵前的酒杯,起身走到近旁的櫻花樹下,一邊喝酒,一邊開始欣賞藏櫻閣裏那些年月久遠的櫻花樹。

喝完奶的李亦舟終於安靜下來,又熟睡了過去。河原細美將他放回嬰兒車裏,沒有去招呼顧得滿,而是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攪拌著那塊撒滿魚幹和醬油的新鮮豆腐,好完成這道木魚豆腐的最後工序。

做完這些,河原細美拿起自己的小木勺,舀了一口豆腐放進嘴裏,嚐了一嚐,一臉享受地讚歎道:“哎呀,味道還真不錯嘞!”

受到提示,顧得滿坐回到桌旁,沒有等河原細美開口,就搶先問道:“大風在哪裏?”

河原細美微微一笑,一個精致的遙控器從她和服的袖管裏滑出。河原細美按了一下上麵的按鈕,在她身後不遠處,地麵忽然裂開一條縫,一個玻璃缸一樣的東西正在緩緩升起,裏麵赫然是被封在幹冰中的大風。

“那天,她來找我,想讓我殺死她。因為根據摩西沙羅的說法,你跟大風,我隻能殺死其中之一,我先遇到誰,我就必須殺死誰。因為如果我不出手的話,那個先找到我的人就會殺死我。”河原細美悠然地說道。

“摩西沙羅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顧得滿沉默了片刻,緩聲問道。

“他跟我說,這是我們兩個人命運的一部分,也是他命運的一部分,所以為了完成這個叫作命運的連鎖反應,他必須來告訴我這些。”河原細美的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意,“不過,直到大風來找我的那天,我才忽然想明白,摩西沙羅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保住你。所以,我就改了一下這個劇本,沒有殺大風,而是把這道選擇題,又一次地交還給了你。不要試圖用地藏秘力,那個玻璃缸是特製,隻要外麵的空氣一凝固,裏麵就會爆炸。”

“我怎麽知道大風現在還活著?”顧得滿不動聲色地問道。

河原細美舉起遙控器,又按了一個按鈕。玻璃缸裏的幹冰開始融化成氣體,大風蘇醒了過來,因為看到坐在不遠處的顧得滿,她開始拚命地拍打玻璃缸,大聲呼喊著什麽。隻是那玻璃缸太厚,什麽聲音都沒有傳出來。

“動手後,你真的會放過她?”顧得滿問。

“我已經跟她交過手,以她的實力,根本沒可能威脅到我。但根據摩西沙羅的推測,隻要我不殺大風,大風一定死不了。隻要你死了,我一定會給她安排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河原細美的語速很慢,聲音輕飄飄的。顧得滿知道,河原細美這樣說話的時候,是她最自信的時候,所以不可能說謊。

“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顧得滿嘴角上翹,不是那作為保護色的笑意,而是釋然的微笑。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來這裏。你覺得這樣做很有英雄氣概,但在我看來,隻是婦人之仁。所以,你這樣的人確實應該被淘汰。”河原細美的話還沒有說完,顧得滿身後的雅雅已悄無聲息地掩了上來,一把抱住了顧得滿,還用自己的手鎖住了顧得滿的手。

河原細美笑了笑,匕首從她和服的另一個袖子裏滑了出來,轉眼間插在了顧得滿的心口上。顧得滿看著細美幾乎已貼到他鼻尖上的臉,眼裏沒有一絲驚愕。

“忘了告訴你,李亦舟是你的兒子,我會把他養大的。”河原細美的聲音還是很溫柔,然後才慢慢地將匕首拔了出來。

顧得滿的腦袋歪到了一邊,河原細美用另一隻手慢慢合上了他的眼睛,細美的眼角似有淚意在緩緩釋放。

“知道接下來怎麽做吧?”河原細美擦了擦眼角,抬起頭看著一臉茫然的雅雅。

“知道。”雅雅點了點頭,然後她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很快變成了顧得滿的樣子。

“很好,”河原細美緩緩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你給井下光打個電話吧。”

本章回顧:

顧得滿在千年女優號做完檢查,在碼頭上遇到了雅雅。原來雅雅是替河原細美來邀請顧得滿去做客的。在河原家的莊園,河原細美親自下廚做了飯菜,以大風為要挾,殺死了顧得滿。

小貼士:

李亦舟:河原細美和李適之的兒子,但實際上卻是顧得滿與河原細美在地獄號上那次**迸發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