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新唐城將有大事發生

小施拿著一塊嶄新的白毛巾,沿著餐桌邊緣,從外往裏,將桌子又擦了一遍。

這餐桌其實早已一塵不染,燭台上的光線都能把桌麵照成白花花的一片了,但小施還是擦得又慢又仔細,好像他的眼睛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微塵一般。

這樣擦了很久,小施才終於直起腰,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幾乎還是嶄新的白毛巾扔進了廢紙簍,開始往桌麵上鋪展兩條綠色的方格餐巾,接著又從酒櫃裏取出兩個方形玻璃杯,還有一瓶開了封、已喝掉四分之一的威士忌。他將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餐巾上。一個放在對麵略靠左下方的位置上,一個放在了自己這一邊,大約是餐巾正中稍稍靠上的地方。酒瓶則被擺在了兩條餐巾之間靠近小施的這一邊。

桌上所有的物品都恢複到了半年前的樣子。

在大風不告而別前,他們兩個當時就是這樣麵對麵,坐在這張正方形餐桌邊,一起喝著威士忌的。

當時餐廳的燈都被熄滅了,因為大風想看看房間裏那對老式燭台的照明效果。小施便照辦了。

兩人就這樣喝了兩次三分之一杯的威士忌。然後,小施起身,說要去一趟衛生間。

然而等小施從衛生間回來時,大風不見了。

小施叫著大風的名字,在小洋樓裏上上下下找了好幾遍,門窗都關著,並沒有大風進出過的跡象。他想起第一次見大風時的情景,大風也是這樣神秘地出現,然後又神秘地離開。

當時小施還以為,這隻是大風另一次的不告而別。不過,他現在開始相信,大風一定會在未來某個時間點,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所以小施雖悵惘,但想到終究還有和大風重遇的一天,也就釋然了。然而第二天,小施卻從心急如焚的顧得滿那裏得知,大風被河原細美綁架了,並且生死未卜。

正是聽了這個消息,小施才跑去找了井下光。然後又在井下光的唆使下,開始了在上秘院長達半年的掃地活動。

不過,除了在上秘院打掃衛生外,這半年來,小施還一直在做另一件事,就是每晚九點,準時來到這幢位於香港路一〇〇號對麵的小洋樓,將餐廳裏的布置恢複到大風離開時的情景。小施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好像這是一個必要的儀式,可以讓事情重新回到大風失蹤前的一刹那。

小施正回想著往事,眼前忽然一暗,他抬起頭,是對麵香港路一〇〇號樓頂的那排裝飾燈熄滅了。於是小施站起身,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朝對麵的空位欠了欠身,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他轉身離開,去了樓梯拐角處的衛生間。

他在衛生間裏看著手表,讓時間過了三分五十三秒,然後從裏麵出來,回到了餐廳。

他已經這樣近乎強迫症地做了半年,但小施沒有想到,這一次他回來時,對麵的空座位上,竟赫然坐著大風,樣子和她失蹤時如出一轍,上身是短袖牛仔帽衫,下身是紅色的裙褲,劉海有些零亂,分成三縷,散落在額頭。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仿佛其間沒有發生過任何變故。看著眼前的一切,小施不由呆住了。

“怎麽啦?”大風被看得有些發毛,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扮,沒有找出毛病,便再次抬頭問道,“什麽問題?”

小施一時語塞,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對了,你怎麽去衛生間這麽久?”大風皺了皺眉頭,她的語氣裏,好像過去的半年從來不曾存在過似的,她一直都坐在餐廳裏,等著小施從衛生間回來。

看到小施沒有回答自己,大風又開口道:“那個叫摩西沙羅的人是你朋友嗎?”

“摩西沙羅?”小施皺了皺眉頭,脫口而出。

“呀?”大風猛地捂住了嘴,像是喃喃自語,“摩西沙羅?摩西沙羅不就是生命進化研究院裏的那個怪人嗎?為什麽剛才我完全沒有想起來這件事?”

小施心裏咯噔一下,要在以前,此刻他可能早就大呼小叫起來。但經過這半年在上秘院每天四小時的曆練,他發現即使麵對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還是很冷靜,甚至開始主動安慰起此刻魂不守舍的大風來。

“別急,我們不妨先把事情捋清楚了。”小施一臉誠懇,手下意識地往前伸了伸,想要握住大風有些無措的手,然後因為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合適,就又將手往回縮了縮,才繼續說道,“你估計一下,從我離開到回來,大約過了多長時間?”

“大概十五分鍾。”大風皺著眉頭想了片刻,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你確定?”小施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確定!”大風再次點頭,“你自己難道不知道你在衛生間裏待了多久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小施讓自己的語氣盡可能淡定,“那天,我在衛生間裏隻待了三分五十三秒,出來時,才發現你已經不在餐廳了。也就是說,你印象裏的十五分鍾,在我這裏是整整半年。”

說著,小施站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指了指香港路一〇〇號門口的那排樟樹,說道:“你應該記得,我們喝酒的那天,樟樹的葉子已經黃了,樹冠有些稀疏,但現在它們又變綠了,而且很茂盛。除了時間已經從冬天來到了夏天,大概沒有別的魔法可以做到這件事。”

聽到小施的話,大風連忙走到窗邊,看了一眼街對麵的樟樹,驚愕之後是一臉的迷惘。

小施盡可能地保持客觀,說了半年前大風失蹤後,河原細美如何向顧得滿聲稱,自己綁架了大風。然後又說了,為了找到大風的下落,他是如何去向柿落上人求助的,但柿落上人卻一直沒有算出大風的下落。

“現在看來,柿落上人之所以算不出你在哪裏,是因為你壓根就沒有被細美綁架,更沒有失蹤,隻是你的時間和別人的時間錯開了。”小施一臉沉靜地說了自己的推論,“摩西沙羅突然出現在你麵前,也不是無緣無故的,這一切應該都是他在做手腳。”

“要是摩西沙羅的話,倒真有些可能。”大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以前地獄修女說過,摩西沙羅在研究所謂的時空操縱術,據說這種技術可以將時間和空間隨意地縮小或者放大。也許摩西沙羅已經把這種技術給研發出來了。”

“對了,給我說說,在你以為的十五分鍾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小施一臉好奇地問道。

“就在你剛去衛生間沒多久,一個戴單邊眼鏡穿白大褂的男人進了房間。

從他的穿著打扮看,像是一個醫生或者實驗室裏的研究人員。你知道的,我曾經受過專業的殺手訓練,一般人隻要出現在我周邊,我不會一點覺察都沒有。

但這一次,直到摩西沙羅走到我麵前,我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進來了。看到我吃驚的樣子,他笑著對我說,他是你的朋友,然後說了自己的名字。其實我是認識他的,因為連我這個人都是被他克隆出來的。但我當時卻感覺,好像不認識他似的,連他的名字都感覺很陌生。”大風說著,臉上的神情愈發迷惘。

“然後呢?”小施問。

“然後?”大風歪著腦袋,好像在用力回想,“然後他就在你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說什麽了?”小施又問。

大風搖了搖頭:“不記得了,等我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鍾,你卻還沒有回來,我有些著急。這時,摩西沙羅卻站起身,彬彬有禮地跟我告別,然後無聲無息地出了門,我正在納悶,想追出去看一眼,你就推門走了進來。然後就是現在了。”大風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

聽大風說完這些情況,小施也沉默了起來。過了很久,他忽然將自己的腦袋低下來,伸到大風麵前,說道:“這樣吧,你擰一下我的耳朵,要用力擰,讓我確認一下,我現在不是在做夢。”

大風沒有伸手,抿嘴笑了笑,說道:“肯定不是,我身上被植入過喚醒基因,是用來防止別人對我進行催眠的,如果現在是做夢的話,我一定知道的。”

“但我沒有這個本事啊,隻有用這個笨辦法,才能讓我確認,我不是在做夢。”小施還是固執地將腦袋留在了大風麵前。

“好吧。”大風點了點頭,伸手擰了一下小施的耳朵。

“太輕了!重一點!重一點!”小施大聲鼓勵道。

大風皺了皺眉頭,手上又加了把勁。小施終於嗷地叫了一聲,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應該不是做夢,這下我就放心了。至少你回來這件事是真的,別的都不重要。”

聽到這話,大風的臉紅了一下,她低下頭輕聲問道:“你剛才說,這半年來,你天天跑去上秘院打聽消息,就是為了跟我告別?”

小施撓了撓頭,嘿嘿傻笑了幾聲,說道:“這事情確實有點秀逗,不過,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麽,又說道,“對了,前天我從上秘院回來,把你馬上會現身的消息,跟滿哥說了。他關照我,隻要你一出現,就帶你去見他。他說,他欠你太多,要你一定給他一個還債的機會。”

聽完小施的話,大風沒有說話,一個勁地搖頭,臉上的神情楚楚可憐,眼淚已在她的眼眶裏打起轉來。

看到大風這樣子,小施沒有再猶豫,直接拉起她的手,帶著她上了鯊魚商務車,一路向著顧家大宅的方向狂奔而去,路上他還給顧得滿打了電話。

鯊魚商務車來到顧家大宅門口時,顧得滿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他的身邊還站著顧有思。看到大風從車上下來,顧有思的神情有些古怪,好像有心事被觸動了。

小施放下大風後,沒有留下來礙事,朝顧得滿打了個招呼後,便離開了。

站在離顧得滿隻有咫尺之遙的地方,大風使勁低著頭,不去看對方,但身體已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

顧得滿沒有說話,一把將大風摟到懷裏。

大風頓時感覺好像已被這溫暖的懷抱融化了,心裏兀地生起一股廣闊到無比寧靜的幸福感。她雖不知道,在那無窮的過往歲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她很確定,為了眼前這個哥哥般溫暖的存在,她會毫不猶豫地再去死一次。這感情沒有理由,卻無比真實。

過了很久,這哥哥一樣的男子才終於鬆開環抱,揉了揉大風的腦袋,開始端詳起她的臉,笑道:“我妹妹太漂亮了,要是別人知道我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妹妹,一定會羨慕死的!”

大風不由羞澀地低下了頭。

然後顧得滿好像想到了什麽,拉起大風的手,走到顧有思身邊,將她的手交到了顧有思手裏,說道:“介紹一下,這就是那位狠心媽媽的丈夫,也就是我們的老爸,顧有思顧老大。”

顧有思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一副百感交集的樣子,將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將大風的手攏在掌心中,沉聲說道:“這些話可能有些矯情,但真是我的心裏話,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要個女兒,如果我事先知道當時阿阮懷著的是雙胞胎,在兩個隻能活一個的情況下,我會選擇留下你,而不是眼前這個討債鬼。”

大風沒有說話,怯生生地看著眼前這個略顯蒼老的男子,努力不讓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掉下來。

“唉,”顧有思吸了吸鼻子,聲音不由沙啞了,“不說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著,顧有思拉起大風的手,將它挽在自己的胳膊上,領著大風往大宅深處走去,顧得滿遠遠地跟在了兩人身後。看到主人家走遠了,管家蘭媽連忙示意身邊兩個男傭,關上了宅門。

顧有思帶著大風,到了顧家大宅的後院。

花園深處,有一座精致的中式二層小樓。

顧有思推開門,進了小樓的客堂間。屋子裏一塵不染,裏麵的家具雖然舊,但很整齊,不僅沒有劃痕,棱角也是分明的。看得出,房子應該是有年頭了,但應該沒有住過人。

顧有思沒有在客堂多作停留,而是帶著大風直接去了後間,從側麵的樓梯上了二樓,進到了位於客堂上方的臥室。

臥室靠門的這一邊擺著一張仿古的中式雕花木床,床架上掛著繡花鑲邊的蚊帳,**疊著一條緞子麵的薄被子,還擺著兩個繡花枕頭。房間的西側有一個帶鏡子的梳妝台,台子上放著各種精致的小擺設和幾個像首飾盒一樣的東西。

“這裏是你的閨房。”顧有思指了指房間,對大風說道,然後拉著大風,跑到梳妝台邊的大衣櫥,打開櫥門,露出掛在裏麵的衣服,衣服幾乎塞滿了整個空間,從樣式上看,應該都是年輕女孩穿的。

“這小樓是阿滿六歲時,你媽讓人修的,我是那時候才知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小樓造好後,你媽把二樓布置成了你的閨房。從那時候起,隻要阿滿添一件新衣服,她就會往裏麵添一件你穿的衣服,”顧有思一邊說,一邊又跑到對麵的另一個衣櫥前,也將櫥門打開了,“然後等衣櫥裏的衣服都擺滿了,她會把舊衣服燒掉,然後根據你的歲數,添上你現在可以穿的。”

說著,顧有思又打開了五鬥櫃和梳妝台的抽屜,裏麵擺著各式各樣的首飾盒,顧有思將盒子一個個打開,讓大風看:“還有,每次隻要給阿滿買了新的玩具或者用品,你媽媽也會挑一件你可以戴的首飾,放在抽屜裏。”顧有思又從擺在梳妝台上的首飾盒裏,拿出一條鑽石項鏈,“這是你十八歲生日時,你媽媽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你戴上試試。”

說著,顧有思不由分說,將項鏈戴到了大風的脖頸上。

“這二十二年來,你媽媽一直很自責。所以這間小樓建成後,她幾乎每天都會來這裏,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裏麵,一待就是四五個小時,”顧有思說著,又領大風到了二樓的後樓間。整間屋子看上去像一個書房,中間擺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放著文房四寶,還有胭脂水彩之類的顏料,四邊是各種仿古的木架子,木架子上疊著一個個小卷軸,像是經過裝裱的畫作,“除了打掃屋子,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躲在房間裏畫畫。她本是個粗人,為了你,才專門去學了工筆畫。”

說著,顧有思拿起架子上的卷軸,一幅幅打開,讓大風看。卷軸上畫著一個女子的畫像,從繈褓中的嬰兒,一直畫到了風姿綽約的妙齡。從女子成年的畫像來看,眉宇之間和大風竟有九成的相似,畫像邊上的題字裏,除了標明歲數外,都一律寫著“流雲”二字。

“顧流雲就是她給你起的名字。”顧有思拿起最新的一幅畫,一邊端詳,一邊說道,“所以剛才看見你時,我有些吃驚,因為你的樣子跟你媽媽想象的幾乎一樣。也許冥冥中,真的有某種安排。”

“老爹,你就別使勁給妹妹洗腦了!”顧得滿一直在一邊安靜地觀察著兩人,此刻終於忍不住了,打斷了老爹的抒情,“您先回去休息,我有重要的事跟流雲說。”

顧有思沉默地看了看顧得滿,又看了看大風,然後點點頭,轉身下樓而去。

顧得滿拉著大風回到前樓的閨房,關上門,將大風安置到床對麵的坐榻上,一臉嚴肅地說道:“事出緊急,我就長話短說。這些天,新唐城會有大事發生,局麵會變得很複雜,我已經跟阿光說過,要把你和老爹送回舊大陸去,讓你們去跟老媽會合。三天後,西區碼頭會有一艘開往上海的貨船,我給你們安排好了鋪位。”

大風昂了昂頭,想要反駁。

“這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你不走的話,老爹也一定不肯走,你們留下,不是幫我,是在拖累我。師父臨走前跟我說過,他收了你當徒弟,給你留了一個光儲器,裏麵說了我的情況。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們這一邊,除了哭大師,剩下的人裏,我是最強的,即使師父還在,論戰力,他也不如我。你和老爹兩個人裏,隻要有一個繼續留在蓬萊洲,就會成為敵人要挾我的手段。所以你們必須走!不是為你們自己,是為我!”顧得滿斬釘截鐵地說道。

本章回顧:

大風重新出現在上次失蹤的地方。她對小施說,她沒有離開過這座小洋樓,她還以為時間隻過去了十五分鍾,但沒想到在小施那裏卻是整整半年。然後她告訴小施,在那十五分鍾時間裏,她見到了生進會那個失蹤了十八年的老大摩西沙羅。兩人都知道這事情很蹊蹺,卻也找不出其中的症結。小施決定先帶著大風去見顧得滿。大風跟顧氏父子相認,得知母親阮異草一直都在為當年犧牲大風保全顧得滿的事情而內疚。顧得滿告訴大風,新唐城將要發生大事,要大風陪著顧有思離開蓬萊洲,回舊大陸去。

小貼士:

小施:顧得滿的兩大鐵杆手下之一,大名施另,除了車技一流,還是一位神槍手和搏擊高手。他的標誌性特征是鍋蓋頭上留了一個紅色的衝天辮。他使用的武器,是一把有兩米長的細口徑狙擊步槍,被裝在一個他隨身攜帶的長箱子裏。在顧得滿身邊的小兄弟裏,他是有名的杠精,但在去上秘院打掃了半年衛生後,他變成了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不再跟人抬杠。他還喜歡上了顧得滿的妹妹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