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真的沒有另一條路可以選嗎?

西區碼頭所在的地方正是新唐城的西南海灣。位於碼頭南街的一到十號碼頭都是用來停靠郵輪的。而位於東街和北街之間的十一至五十號碼頭,是專門的貨輪碼頭。因為一個多月來,一直有散貨船給新唐城運來人道主義救援物資,所以碼頭上現在停滿了各種型號的貨輪。僅從貨船碼頭的情況看,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戰前的日子。

來十九號碼頭時,河原細美和井下光都沒有騎車,兩人一起坐在了井下光的芥子車裏。

外麵的毛毛細雨在芥子車裏看來,就像星羅棋布的瀑布,開啟自駕模式的芥子車在不斷閃避,但還是有大團大團的水,從天空傾瀉而下,落在了芥子車的玻璃頂上。同時,雨水還把燈光折射出大片大片的炫光,晃得兩人眼睛都要花了。

“以前在費切馬斯特學校上生物課時,我曾想象過,像草履蟲那般微小的生靈,看見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現在終於明白,它們的世界原來風雨飄搖。

可見,以螻蟻的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是多麽可悲。隻有這時候,你才會為自己生而為人感到慶幸。”河原細美倚在窗邊,看著外麵的景色,神情木然地感歎道。

“你難道不覺得,草履蟲看見的世界其實也有它的奇妙之處嗎?譬如這壯麗的瀑布,譬如這五彩的炫光?”井下光舒服地躺在椅子上,也在看著透明的天花板發呆。

“你這麽一說,倒也是哦。”河原細美愣了愣,然後說道。

“叫我來這裏,不是為了發感慨的吧?”井下光側過頭,看了一眼河原細美。

“再等等,應該快了。”河原細美笑道。

細美的話音未落,西區碼頭東街的盡頭傳來了汽車的鳴笛聲,一道刺眼的光柱從那裏拐了出來,向著十九號碼頭疾駛而來。輪胎碾過濕漉漉的馬路,刺啦刺啦的聲音充滿了顆粒感,仿佛那正在濺起的細小水珠,此刻都可以被聽見似的。

井下光坐起身,迎著燈光的方向看去。那是一輛由二十四座麵包車改裝成的廂式貨車,車身被塗成了黑色,在遠光燈和黑夜構成的反差裏,很難被辨認出來。

不久,車駛進了十九號碼頭,但一直沒有停,直到快撞上那艘名叫“出雲”的散貨輪時,才猛地刹住。車燈熄滅,有人開始從駕駛座上往上方打手電,先是三長兩短的閃光,然後手電光繞起了圓圈,一共繞了三次。船上傳來一陣電機聲,一道可伸縮的舷梯從甲板側麵慢慢伸出,落到碼頭上,發出了清脆的哐啷聲。

麵包車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繞到車後麵,用手敲了敲貨櫃的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有人探出頭確認了一下,才將車門整個地打開了。

井下光按了一下手上的遙控器,芥子車向貨車停靠的地方逼近了過去。

麵包車後麵的貨櫃裏跳下了四條漢子,各自從貨櫃裏拖出一條麻袋,然後將麻袋扛到了肩上。麻袋在不斷扭動,有喘息聲從裏麵透出,麻袋裏裝著的是活物。

井下光帶著質詢的目光看了河原細美一眼。

河原細美沒有回頭,繼續看著貨車的方向,不過她似乎知道井下光正在看自己,一臉平靜地說道:“這些人是四海幫許老大的手下,麻袋裏裝著的是難民們的孤兒。因為沒了父母,被照顧她們的人賣給了四海幫。”

那四個扛著麻袋的大漢,此刻已走到舷梯前,一個穿船員製服的人從船上下到了地麵。四個漢子打開各自背著的麻袋,像是在讓那船員驗貨。井下光看見麻袋裏,露出四個女孩的腦袋,一個黑發,一個金發,兩個褐發,看長相,都不是本城的東亞居民。每個女孩的嘴裏都塞著布條,年紀最小的大概三四歲,跟井下光當年被地獄修女帶走時的年齡差不多,年紀最大的不會超過十歲。

井下光的臉色變得煞白,手已經在摳著椅子的坐墊了。

“根據我得到的情報,這些小姑娘都被賣給了尤利西斯的船運公司,會被送到賭船上做船奴。”河原細美瞄了一眼身邊的井下光,繼續說道,“雖然現在是戰時,尤利西斯的賭船生意並沒有停,除了在公海上賭博,上船的富豪們還喜歡近距離觀看陸地上正在發生的戰爭,賭船的生意甚至比戰前還火爆。交戰各方已達成默契,即使與尤利西斯交戰,也不會攻擊他的賭船。賭船可以在任何一方的碼頭靠岸,補充給養,船方還會帶著賭客們去周邊觀看戰爭,就像古羅馬的貴族去角鬥場看真人廝殺一樣。據說交戰各方都在尤利西斯的賭船公司裏有幹股,可以從這門生意裏分一杯羹。”

河原細美本想用這些話激怒井下光,卻沒想到井下光在最初的情不自禁後,慢慢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漸漸雲淡風輕。她按了按手裏的遙控器,芥子車開始往回退去。

“明白了。”井下光點了點頭,“我會去告訴阿滿,然後讓他的人來幫你把這件事情給處理了。許老大應該不會知道是你在搞鬼。”

“那就謝謝姐姐了。”河原細美一臉乖巧地點了點頭,“我也會盡快讓河南道上的工廠關門的。”

芥子車很快來到西區碼頭東街和南街的交會處,河原細美和井下光的自行車正停靠在街角邊。

兩人從芥子車回到地麵,井下光將那水滴狀的小車重新掛回到耳垂上,然後扶起靠在牆邊的自行車,朝河原細美揮了揮手,往悟空寺的方向騎去,才走了幾米,井下光忽然想到了什麽,刹住車回頭看了一眼河原細美,問道:“隻是有件事情,我沒有想清楚,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河原細美的表情沒有一絲修飾的痕跡,顯得極其平靜,緩緩地說道:“因為我也是女人。我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井下光盯著河原細美的臉看了很久,還是沒有看出一絲破綻,這才猛地回頭,騎著自行車繼續向遠方行去。

河原細美的嘴角露出一絲嘲弄的笑意,攤開剛才藏在裙兜裏的手,裏麵是三隻看上去長得像蒼蠅一樣的懸浮式複眼攝像頭,這是她從神隱會那裏要來的。攝像頭離開了她的手,朝著井下光的背影追去。然後河原細美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裏,拿出一副平光眼鏡,戴到臉上,轉身往日韓城的方向騎去。平光眼鏡的深處有塊半透明的虛擬屏,正在不斷切換那三個複眼攝像頭拍到的畫麵。

正如河原細美預料到的那樣,井下光在騎出一段時間後,猛地刹住了車,開始沒命地往回騎,顯然她是想趕回十九號碼頭去。

河原細美嘴角上的笑意更濃,右手摸了摸耳垂上那顆偽裝成紅寶石耳釘的腦控儀,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不出我的所料,她正在往出雲號趕去,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河原細美跟財神通風報信的這一幕,井下光自然無法看見。

不過,對河原細美剛才那一番義正詞嚴的表述,井下光的心裏並非沒有疑惑。所以她才會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頭也不回地騎著自行車往修理廠的方向駛去。然而走了沒多遠,她的腦子裏已是翻江倒海。當年,她被賣給地獄修女帶上地獄號的那一幕幕,再次閃現,井下光努力想讓這些回憶停止,卻怎樣也停不下來。

她雙手猛地按下刹車,回頭看了看河原細美所在的方向。細美的背影此時剛剛拐過前麵的街角,終於消失不見。

井下光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拿出手機,給顧得滿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卻沒人接聽。井下光隻好留言,說了大概的情況,然後騎著車返身往西區碼頭東街的方向行去。

到了十九號碼頭附近,她將自行車藏在一個垃圾桶後,再次取下芥子車,坐了進去。

四海幫那輛改裝的廂式貨車此時已經離開碼頭,從出雲號上伸展出來的舷梯,也已消失不見。

井下光坐著芥子車,上到了出雲號的甲板上。甲板前端用來住人的船艙差不多都熄了燈,隻有三個房間還在透出微光。

為了以防萬一,井下光先在船上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任何有埋伏的跡象。她這才驅動芥子車,朝那三個亮著燈的房間挨個查了過去。

沒想到,才查到第二個房間,她就找到了她要找的。

芥子車從那房間沒有關嚴的窗縫鑽了進去。房間裏,一個身高差不多有兩米的年輕男子正在扒去身上的背心,男子身上的肌肉如石頭一般結實,正一塊塊地從皮膚下麵隆起。男子的背上文著紅黃藍三朵牡丹花,但連在牡丹花下的,不是枝葉,而是一個綠色的蛇身,所以那三朵牡丹其實不是牡丹,而是三個呈現為牡丹樣子的蛇頭。

男子此時正在露出一臉**猥的笑意,朝床鋪的方向看著。一個金發女孩嘴裏塞著布,雙手被皮帶綁著,正在拚命地向後蠕動,眼裏滿是哀求,正是剛才四個被賣的女孩裏年齡最大的那個。

房間裏的男子,雖看似高大威猛,好像很能打的樣子,但在井下光眼裏,這點肌肉根本就不夠看的。

確認過眼前的狀況她一個人就可以搞定後,井下光輕輕鬆鬆地從芥子車裏跳了出來,笑眯眯地看著那剽悍的男子,同時伸出手,打算將懸浮在空中的芥子車收回。

然而她的手卻抓了個空。剛才還在**做楚楚可憐狀的金發女孩,此時已到了她身邊,搶先一步將芥子車抓在了手裏。

與此同時,房間裏那張單人床的床底下,又躥出了三個人影,分別站在了三個不同的方向上,正是剛才另外三個被裝在麻袋裏的女孩,再加上正麵的高個男子,五個人已經對井下光形成了合圍之勢。

如果這僅僅是五個“人”,井下光對付起來,應該還是綽綽有餘。但問題是,他們並不是人。四個女孩的身體,瞬間暴漲,已變成了成年人的樣子。

財神為了伏擊她,竟派出了五個分身。

“有人想要這個小玩意兒當禮物,”放大後的金發女孩將芥子車捏在手裏,笑著說道,“我就替你做主,把它送給她了。”

“有人?你是說河原細美?”井下光還是很放鬆的樣子,眼前的危機似乎並沒有嚇到她。死亡從來都不是能讓她感覺害怕的東西。

“你猜,你盡管去猜。但不要指望我回答,因為那人不讓我說。好像她不太相信我們的實力,認為即使到了這種時候,煮熟的鴨子還是有可能飛走。所以我們答應她,不把她的名字說出口。”金發女孩的神情愈加嘲弄。

“總算姐妹一場,她對我倒真是很有信心。”井下光也笑起來,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兩把激光刀,“看來我也不能太辜負她了,不管怎樣都要試一試的。”

財神的那五個分身,好像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並沒有急著要撲過來的意思,而是將他們的身體又放大了一倍,在這本就不大的房間裏,五個人的身體擠作了一堆,像個圓圈似的將井下光團團圍住,然後開始向內收縮,往處在圓心上的井下光逼了過來。

顯然,財神的分身們並不急著製服井下光。他們首先要做的,是保證不讓她逃走。

井下光也看出了敵人的戰術,她開始搶攻,先假意用刀刺向那個金發女孩,然後一個後空翻,突然出現在那彪形大漢的麵前,手上的激光刀向前一遞,然後朝兩邊一劃,男子那龐大的身軀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足夠井下光從中飛身而過了。

井下光用盡全力向前一衝,腦袋剛從那條大縫裏出來,前麵就又出現了一道透明的牆,是那個黑發女孩的身體。井下光暗叫一聲不好,剛想往後退,背後的金發女孩已經貼了過來。三人的身體像蛹一樣將井下光包裹在裏麵。緊接著,構成他們身體的液態石墨烯合金開始向內擠壓,井下光聽到自己的骨頭在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就在井下光幾乎要絕望時,身上的壓力忽然減輕下來,裹住她身體的那團軟綿綿的物質,像是瞬間凝固住了。

“阿滿!”井下光想喊出顧得滿的名字,卻發現嘴巴已沒有可以張開的空隙,她的這聲呼喊最後變成了一陣模糊不清的嗚咽。

隨後,她感覺到身體外麵一陣炙熱。顯然財神的分身們正在加熱自己的身體,想要突破這股突如其來的地藏秘力的限製。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口琴聲,財神的分身在快速地顫抖,忽然碎裂,變成了極細的粉末,向地麵上撒落而去。井下光的身體因為失去了支撐,也隨之摔倒在地。

井下光一個鯉魚打挺,再次從地上站起。顧得滿果然已經到了房間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的?”井下光拍了拍身上的粉末,問道。

“還記得昨天小柯他們對地獄部落的圍捕嗎?”顧得滿沉聲說道,“事情結束後,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哪裏不對?”井下光不由得一愣。

“敵人花了這麽多心思布這個局,這麽容易就被我們破掉了,不合常理。

正好我聽陌路的林老板說,今天你約了河原細美喝酒。然後,我還聽說,林老板用來釀酒的材料,其實是細美偷偷提供給他的,還讓他不要跟你說。”顧得滿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的意思是,昨天地獄部落的行動是故布疑陣,隻是為了讓我們放鬆警惕,以便展開今天的行動?細美也早就把這些事情都計算好了?”井下光也露出釋然的表情。

顧得滿點了點頭。

“這麽說,今天你一直在跟蹤我和細美?”井下光目光閃爍,“那你也知道你媽媽……”

“知道了。”顧得滿點了點頭。

“不過,”井下光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後,鄭重其事地說道,“這事情還是交給細美去處理吧。”

“明白!”顧得滿點了點頭,“不過,你準備拿細美怎麽辦?”

“既然她已經把自己從這件事情裏擇了出去,都不肯讓財神的化身提她的名字,我也不好拿她怎麽辦。”井下光苦笑著搖了搖頭,“畢竟大敵當前,城裏的人不能自己先亂起來。”

正在這時,關著的房門被從外麵推開,樸不見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波夜空。一看波夜空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樣子,井下光就知道,兩人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的。

“怎麽樣,幸虧帶我來了吧?你那把破口琴,對付人類還行,對付財神這種用納米機器人堆疊起來的仿生機器人,就差遠了!”進門後,波夜空都沒跟井下光打招呼,就直接蹲下身子,用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粉末,饒有興致地看著它們從手指縫裏漏了下去,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唇,又露出那副欠揍的嘚瑟表情,“要不是我剛才在碼頭上,幫你把財神的共振頻率給鎖定了,你以為靠著你自己,就能輕鬆搞定他們嗎?”

井下光、顧得滿和樸不見都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不住地搖頭。

“對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樸兄,麻煩你護送阿光和阿空回修理廠去。”顧得滿好像想起了什麽,朝樸不見打了個招呼,袖管一卷,地上的粉末便被卷成一道灰柱,送到了門外,簌簌落落地掉進了海裏。

做完這些,顧得滿人像陀螺似的旋轉起來,忽然間消失不見。

“這阿滿,老是風風火火的,都沒把事情說清楚,就急著走了。”井下光看著顧得滿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什麽事情不清楚?問我啊!有智商三百九十的人在你身邊,都不知道要虛心請教一下的嗎?”波夜空直起脖子搖了搖頭。

“好吧,那我問你,你們是怎麽知道,伏擊我的人是財神的化身?”井下光拉起波夜空的耳朵,將他直著的脖子按了回去。

“幹嗎?”波夜空不滿地打開了井下光的手,沉吟了片刻後,臉上露出一臉的茫然,“這個你倒是真把我給問住了。滿哥是怎麽知道會有財神的化身在這裏的,還特地把老樸找了過來,要我協助他鎖定財神的共振頻率?”

這三人正在為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時,顧得滿此時已經到了新唐城的東海岸,進入了隱藏在大海深處的地獄號。

因為剛過陰曆月半,漆黑的海麵上,月亮幾乎還是圓的,折疊空間的大氣層似乎有透鏡效果,月光亮得就像探照燈,連像個黑洞一般的地獄號都被照出了反光。

到了地獄號船尾的甲板後,顧得滿沿著走廊向前,來到了船頭那本屬於地獄修女的豪華套房,然後推開了門。

套房正好是朝著月亮的方向,四壁又是落地窗,此刻這房間亮得就像白晝。那叫雅雅的仿生機器人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端坐在**,正看著門的方向。雅雅那不經意的十分美麗,正是顧得滿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他知道此刻在遠方操縱著雅雅,做出這副樣子的人正是河原細美。顧得滿下意識地呆了一呆。因為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連忙在臉上堆起作為保護色的迷人微笑,特地走到背對月光的沙發前,坐了下來,好把自己的表情藏在陰影裏。他知道,這樣的逆光效果,對作為機器人的雅雅根本不構成障礙,她的紅外成像技術,還是可以將他的表情一覽無遺。顧得滿選擇這個位子,隻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心理安慰。

“怎樣,都搞定了嗎?”靜靜地看了顧得滿很久之後,雅雅才懶洋洋地開口說道。

“你確定,財神那裏監控不到地獄號上的情況?”顧得滿沒有直接回應。

“這地方可是地獄修女修築的禁區。”雅雅停頓了一下,“何況,要是不能確定財神監控不到,我又怎麽可能冒險在這裏跟你見麵?”

“為什麽要幫我們?”顧得滿微微眯眼,看著雅雅,好像他真的能看見雅雅背後的河原細美似的,“按我對你的了解,你忌妒心一向很強,這半年來你一定恨死阿光了,因為她搶了你所有的戲,如果不是你告訴我,這次伏擊她的是財神的五個化身,我就算知道你們還有後招,估計也對付不了他們,也許連我都會被搭進去。”

“或許,你可以認為,我是一個念舊的人。”雅雅淺淺地一笑。

“你覺得在你的婚禮大戲上演之後,還有人會相信這種話嗎?”顧得滿笑得更加迷人了。

“當時想殺你,也是出於無奈。”雅雅麵不改色,“否則,你怎麽解釋,我這次為何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出賣財神,來幫你們?”

“我說過,你的忌妒心太強,如果這次阿光真的被財神殺了,並不能證明你比阿光強,可能還會讓你覺得,永遠都無法扳回這一局了。現在你這樣出手,情況就變成是你救了阿光,這一下子你就變成了這一局的主導者,終於可以壓過阿光一頭了,或許這才是你想要的效果,不是嗎?”顧得滿道。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操控著雅雅的河原細美坦然承認。

“更主要的是,你要真幫財神殺了阿光和我,那麽無論對財神還是帝釋會來說,你的利用價值就沒有現在這麽大了,也許雙方會繞過你直接談判。阿光和我雖有些討厭,但跟那兩股勢力比起來,我們還是更好對付一些。你的野心不允許你現在就把這兩個最有價值的籌碼給舍棄了。”顧得滿依舊不動聲色。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雅雅悠悠地歎了口氣,“可惜,我們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人。”

“叫我來這裏,不是為了發這樣的感慨吧?”顧得滿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嘲弄。

“當然,”雅雅點了點頭,“既然我們的合作已經開始,你我再次刺刀見紅之前,可以商量一下如何合作。”

“你說。”顧得滿點了點頭。

“既然我答應了井下光,幫你出麵做惡人,約束你們土著派的人,你自然也要幫我一個忙,在議會上發難,將那三個老家夥和許有理,從常務代表的位置上趕下去。”雅雅的臉上露出一絲優雅的笑意。

“你給我的那些政治醜聞的資料,我已經交給小柯,他那邊應該會製造出一些假象,好讓這些事情看上去像是被情報部查獲的樣子。然後,我會讓阿空找快閃革命黨的人,把這些資料傳到網上去,讓它們持續發酵,那四個家夥即使還想賴在議會裏也不可能。隻要換了人,估計議會裏的精英派,包括在他們幕後的神隱會,以後就隻能由你來領頭了。”顧得滿緩聲說道。

“很好。希望合作愉快。”雅雅從**站起,將一隻手遞到了顧得滿麵前。

顧得滿的身體沒有動,隻是伸出手,跟雅雅輕輕地握了握。

“很好,那我就沒什麽要說的了。”雅雅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外走去。快到門口時,好像想到了什麽,忽然停下腳步,說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

“你說!”顧得滿讓自己的語氣幹脆利落,不給河原細美拿捏的機會。

“還記得上次在亞洲購物中心裏想殺你的那個殺手嗎?”雅雅問。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那時候你用了什麽辦法,將那個殺手在瞬間炸成了烏有?”顧得滿問道。

“是一種基因製導的納米集群導彈,別看好像隻有糖丸大小,裏麵可是藏著三萬顆納米導彈呢。也就是你和我才能看出,她是被炸沒的,其他人還以為她是用了什麽黑科技,忽然遁形了。”雅雅慢慢轉過身來說道。

“你剛才想告訴我什麽?”顧得滿問。

“那殺手叫大風,是李河方從地獄修女那裏買來的貂蟬九代克隆人,據說正好是你的克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死你。”雅雅說道。

“怪不得,那天她動手時,我竟全無招架之力。”顧得滿老實地點了點頭。

“知道這是為什麽嗎?”雅雅笑了起來。

“為什麽?”顧得滿問。

“因為用來克隆她的細胞,來自你的雙胞胎妹妹。”河原細美說道。

“我什麽時候有過雙胞胎妹妹了?”顧得滿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媽懷你時,肚子裏其實有兩個孩子。一個是你,一個是你妹妹。你媽媽一開始很高興,覺得這是雙喜臨門,但到了你們五個月時,B超顯示,連接你妹妹的臍帶繞在了你的脖子上。所以你媽媽做了一個決定,殺死了你妹妹,切斷她的臍帶,將她引產,來保住你。那個被殺死的女嬰,後來被生進會的老大摩西沙羅拿了去,根據摩西沙羅的計算,構成你生命的那一係列連鎖反應,在過去曾和構成這位女嬰的連鎖反應有過無數次的相遇,其中有好幾次為了救你,你妹妹都選擇了自我犧牲。所以,你欠她太多,隻要她出手殺你,一殺一個準。這也是李河方為什麽要從地獄修女那裏將她買來的原因。”雅雅娓娓道來。

“我怎麽相信,這不是你編的故事?”顧得滿問。

“後來,上秘院的柿落上人利用大風的一根頭發,把她重新克隆了出來,讓她來殺你,還記得嗎?那次從市政廳出來時,對麵太平大廈的屋頂上有個狙擊手想要殺你,你的反應卻很遲鈍,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雅雅道。

“那個狙擊手也是大風?”顧得滿問。

“對,當時你師父大願比丘也在那裏。因為你師父料到,大風在了解了你們之間的淵源後,不會對你動手,所以他特地跑到太平大廈的樓頂,來驗證這件事。事情果然如你師父所料。大風後來成了你師父以不得頭陀的名義收下的徒弟。這事情,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柿落上人。”雅雅道。

“大風現在在哪裏?”不知為何,顧得滿心裏對此竟沒有一絲懷疑,他已經完全相信了細美的說法。

“她現在加入了地藏會,上次狙擊神風坦克時,和小施在一起的那個女神槍手,就是她。”雅雅說道。

“是她?怪不得我當時覺得她有些眼熟。”顧得滿忍不住坐直了身體,說道。

“還有幫小柯他們發現地獄部落的人,也是大風。她是為了你,才這麽做的。”雅雅道。

“這件事,你怎麽知道的?”顧得滿不由得警覺起來。

“我是雅雅嘛,自然是通過財神知道這件事的。”雅雅笑了起來。

“然後呢?”顧得滿問。

“然後?”雅雅故作不知。

“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麽?”顧得滿臉上又露出了作為保護色的迷人微笑。

“聰明!果然還是你比較了解我,”雅雅也笑得愈加優雅,“大風現在在我手裏。我把她控製起來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來要挾你。”

雅雅收起臉上的笑意,忽然轉過身,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盡頭。

已是午夜,顧有思顧老爺子卻偏偏在這時候跑到了顧家大宅的後花園,搞起了園藝。這並非一時興起,而是他保持多年的習慣。至於為什麽要保持這樣一個習慣,顧有思自有很充分的理由,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

眼前這塊大約十五米見方的空地是顧老爺子昨天夜裏清理出來的,他將原先種了一個多月的羅勒連根拔起,然後鬆了土,加了底肥。今天他是來做第二道工序的,他要在每隔十五厘米的地方,撒下一顆薄荷種子。一般人做播種工作,都會一把把地往土裏撒種子,等種子發芽後,再做間苗,把多餘的芽苗清理掉。但顧有思的習慣卻是一粒一粒地種。如果日後播下的種子沒有發芽,他會在老地方,再播下一顆。這麽小的種子,僅僅是單獨挑一顆出來,就已經很麻煩,這樣做簡直就是沒事找事。而這恰恰是顧老爺子想要的效果。正因為這個播種方式煩瑣而耗神,這樣他才能在入睡前給自己營造出昏昏欲睡的感覺。

在空地裏播下第五十三顆種子時,顧有思打起了今天的第三個哈欠,他伸了個懶腰,然後發現有人正蹲在不遠處看著他,是顧得滿。

“什麽時候回來的?”顧有思敲了敲腰,問道。

“就剛才。”顧得滿咂了咂嘴,“去了房間,看你不在,想起來,這時候你應該在這裏。”

“你媽睡了?”顧有思問。

顧得滿點了點頭。

“什麽事,非得這時候來找我?”顧有思頓了頓,問道。

“不是找你,是去看一眼老媽。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明天送她回舊大陸。”顧得滿麵無表情地說道。

“為什麽?”顧有思看了一眼顧得滿,心裏雖吃驚,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她在深水市場搞的博彩把戲,還有其他一些事情,譬如讓工廠開工……”顧得滿疲憊地閉上眼,搖了搖頭,才又繼續道,“明天細美就要拿這件事情開刀。所以,我想先把老媽送走,省得她要死要活地鬧事。”

“你和細美達成默契了?”顧有思問道。

“嗯,阿光知道這事快要瞞不住了,怕我出手,所以特地借細美的手,幫我們這邊清理門戶。然後細美又向我提出,作為交換,我這邊也幫她清理掉擋在前麵的絆腳石。”顧得滿點了點頭,“這次,振興會的史無聲和搏擊堂的李文雅也會被拋出來。我們這裏則會猛攻四海幫和李河方他們。估計得洗一陣子牌了。”

“這樣啊?”顧有思點了點頭,“要不要我陪你老媽一起走,其實我也早就想退出了。”

“不行。”顧得滿堅決地搖了搖頭,“和生財、振興會和搏擊堂的那些老人,我還得靠你幫我安撫,雖是洗牌,但我希望,我們這一邊至少不要流血。

這半年來,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嗬,”顧有思苦笑著搖了搖頭,“改天換地,哪兒有不流血的?既然半年前你做了那樣的選擇,現在就不要再有婦人之仁了。”

顧得滿搖了搖頭,連忙換了個話題:“老媽做的事,你都知道?”

“她想盡辦法,要瞞住我,但像我這樣的老狐狸,對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又怎麽可能不知道,隻是裝裝糊塗罷了。”顧有思又開始了他的播種工作。

“這件事情,我卻連一點風聲都沒得到。”顧得滿無奈地撇了撇嘴,“小柯是你帶出來的徒弟,至少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我沒想到,他會幫著那些人一起來騙我。”

“知道為什麽沒有人騙我嗎?”顧有思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得滿一眼。

“為什麽?”顧得滿問。

“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就算知道了,也會睜隻眼閉隻眼,所以不覺得非要瞞我不可。”顧有思從手上的小盒子裏又挑出了一顆薄荷種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土裏,“小柯不肯告訴你,是因為他知道,你眼裏揉不得沙子,一定會出手製止,最後會把自己搞得眾叛親離。這遊戲不是這麽玩的。”

“如果眼睜睜地看著城裏的情況又變回以前的樣子,那半年前我們為什麽還要起來反抗費切拉馬?”顧得滿臉上露出一絲悲色。

“你可能有你的理想,但別人隻是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機會,譬如細美,譬如李河方。對大多數的人來說,也許這隻是一時衝動,因為終於有機會發泄一下積壓在心裏的怒火,就跟著你們一起上了,並沒有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

要知道,蓬萊洲之所以會成為蓬萊洲,不完全是費切拉馬的問題,而是人心一向如此。這次即使你媽媽或者其他的叔伯長輩不出來做這些事情,估計也會有其他人來做這些事情。除了給舊大陸做些低端的廢料回收工作,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給蓬萊洲留下過別的出路。”顧有思緩聲說道。

“但你自己為什麽不去做這些事情?”顧得滿問。

“我老了,累了。確實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了。”顧有思歎了口氣,“家裏就數你年紀最小,也都出道了,可以獨當一麵了。我沒有拚命的理由了。”

“那老媽是為什麽?”顧得滿又問。

“她比我年輕二十歲,還沒有到耐得住寂寞的年齡。更重要的原因,當然是為你,一方麵她想幫你籠絡住和生財下麵的那些人,一方麵,她知道沒有財力上的支持,這樣的局麵你撐不了多久的。還是那句老話,隻靠理想,沒有實際的好處,別人為什麽要跟你混?這個世界很實際的。”顧有思苦笑道。

“所以你默許了她?”顧得滿臉上的神情愈加悲哀。

“有什麽默許不默許的,人最後不都是靠自己想明白的?就像當初我勸你不要做這些事,老老實實待在費切拉馬城,做一個小富即安的公子哥,你不也是不肯聽我的話嗎?”顧有思嘲弄地看了一眼顧得滿,“其實,我是不希望你媽這樣做的,隻有讓你走到彈盡糧絕的那一步,你才能想明白,這世界自有其通行的遊戲規則,是不以你我的意誌為轉移的。”

“你覺得,半年前我在新唐城起事,完全做錯了?”顧得滿疲憊地將身體靠到了樹幹上。

“沒什麽錯不錯的,年輕時,誰沒有過一點理想啊?這麽折騰一下,也挺好的,至少能想明白看明白很多事。”顧有思嘲弄地說道。

“你呢?你當年也有過這樣的理想?”顧得滿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臉疑惑地看向老爹。

“如果隻是打家劫舍欺壓良善,和生財做不到這麽大規模的。當年我們這些小兄弟,是有出人頭地的想法,但也確實想過要保一方平安的。”顧有思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顧得滿卻知道這笑容後麵滿是苦澀。老爹給他上過最重要的一堂課,就是告訴他,笑容不是用來討好別人的,而是為了讓別人來敬畏他的。

“後來呢?”顧得滿問。

“後來就是現在這樣子了。在這個過程中,你自己慢慢成了孤家寡人,兄弟們各懷心思,你除了使用權術,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維持壯丁團的運行。

有時候需要給大家嚐點甜頭,有時候需要裝裝糊塗,有時候需要動用鐵腕,甚至出手殺人。即使你沒想擋別人的路,事實上你就是擋了別人的路。當你的權力越大,你就越孤獨。沒有誰對誰錯,人心就是如此,這個世界也一直是在如此運行的。”顧有思語氣平淡,然後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還記得王之雲嗎?”

“你是說,小時候老送禮物給我,陪著我玩遊戲的王叔叔?”顧得滿遲疑地問。

“你果然還記得他。”顧有思淡淡地一笑。

“當然,不僅僅因為他一直對我很好,”顧得滿沉吟了片刻,“還因為有一天你在書房裏,跟老媽說悄悄話,被我聽見了,你說你已經殺了王叔叔。這樣的事情,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簡直就是毀掉了他的整個世界。”

“小孩子是會裝睡的,而且也會裝作從來沒有聽到過那樣可怕的事情。”

顧得滿苦笑著說。

“王之雲就被埋在了那棵香樟樹下。”顧有思抬起頭,指了指院子裏一棵樹冠茂密的樟樹,“這就是為什麽我喜歡在夜裏做園藝的理由,因為花園裏埋著很多我當年的兄弟和部下。”

“都被埋在了哪裏?”顧得滿愣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凡是樹長得很高,或者花開得很茂盛的地方,應該都有。”顧有思神情淡然,又將一顆薄荷種子放進了土裏。

“那你現在……”顧得滿不由得欲言又止。

顧有思不滿地看了一眼顧得滿,沒好氣地說道:“自從把你送到費切拉馬城讀書後,我就再沒做過這種事情。”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早點退出?”顧得滿問。

“我想過,但問題是別人會相信嗎?而且家裏還有你們,我總不能看著自己的孩子將來跑去垃圾回收廠做苦力,家裏的女人淪落到去碼頭上討生活。我要把你們都送到費切拉馬城去。我的後半生差不多都是在為這件事情而奮鬥。

新唐城的這幾個壯丁團裏,隻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家裏人接我的班。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主動要求接班。我的退休計劃一下子被你打亂了。”顧有思無奈地歎了口氣。

“難道真的沒有另一條路可以選嗎?”顧得滿凝神問道。

“至少我沒看到過還有別的路。”顧有思低下頭,一邊繼續播種,一邊說道。

“對了,有件事想問一下你。”顧得滿沉思了片刻,抬起頭來說道。

看到顧得滿如此鄭重其事,顧有思不由得愣了一愣,說道:“你說。”

“媽媽懷我的時候,我是否還有一個孿生妹妹?”顧得滿一字一句地問道。

本章回顧:

河原細美帶著井下光來到西區碼頭,目擊四海幫將難民小孩賣去做船奴的事情。井下光想起自己的往事,決定冒險上船救人,結果中了財神的埋伏。幸虧顧得滿及時趕到,然後又有樸不見和波夜空幫忙,終於把財神的五個分身全部幹掉了。顧得滿之所以會知道財神派了五個分身過來,正是河原細美通過雅雅報的信。因為河原細美知道,一旦自己真的把井下光和顧得滿都幹掉了,在財神和帝釋會那裏,她也就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了。所以故意反水,然後又跟顧得滿訂下了攻守聯盟,讓顧得滿在議會裏發難,把李河方等人搞下台。河原細美通過雅雅告訴顧得滿,大風是顧得滿的孿生妹妹,並說大風現在被控製在她的手裏。顧得滿跟河原細美分手後,回去找老爹顧有思,向他詢問自己當年是否真的曾經有過一個孿生妹妹。

雅雅:以河原細美為原型製造的仿生智能機器人,財神六百六十六個分身之一。她的主要分工就是替財神監控顧得滿。後來雅雅成了河原細美操控的傀儡。河原細美正是通過雅雅和財神的矩陣決策係統建立了腦內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