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櫻花行動

結束了在教堂的婚禮儀式,按照規矩,河原細美先給自己換了一身“戲服”,純潔的白無垢變成了華麗的大振袖。根據傳統,大振袖上是要有夫家族徽的,所以這身黑底的和服上繡著一隻五彩尾羽的藍色鳳鳥,那不是李河方家族的族徽,而是帝釋會的會徽,因為神隱會是帝釋會在地球上的分支機構,所以在場的神隱會會員對這個圖案的含義都心知肚明。

整個婚禮過程中,井下光一直都陪在河原細美身邊。

在婚禮儀式開場前,河原細美好像隻是臨時起意,拉起剛剛入場的井下光的手,非要她也來做自己的伴娘。井下光推辭了好一陣子,但河原細美一直苦苦哀求,她便沒好意思再拒絕,隻好跟雅雅一起,站在了河原細美的身後,替她拿著要在婚禮儀式上用來交換的婚戒。

婚禮的第一道程序是神前儀式,儀式結束後,河原細美拉著井下光去了梳妝間,在脫下白無垢換上大振袖的過程中,細美給井下光挑了一身淺黃色的和服。不過,這次換裝過程,隻是一次預演,目的是麻痹井下光,下一次換裝才是這次行動的關鍵環節。

換完了大振袖,河原細美在井下光和雅雅的陪同下,來到伏秋小築前的草坪上。那塊比足球場還大的草坪,此刻已被用白玫瑰堆砌的花牆隔成了一個個開放式的包間,包間裏擺放著純白色的餐桌餐椅,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在來回穿梭。

河原細美和李適之以及雙方的父母,在伏秋小築前的觀禮台上進行了致辭,表演了他們各自的角色需要表演的內容。在這個過程中,河原細美一直在偷偷觀察顧得滿。

顧得滿沒有坐在婚禮組織者為他安排的座位上,而是坐在了一個別人不會注意他,他卻可以看見全場的位子上,就像他跟河原細美第一次在費切馬斯特學校見麵時一樣。如果不是因為是這場戲的女主角,河原細美可能也會選擇這樣一個位子。這不僅是個旁觀者的位子,也是一個可以操控全場而不被別人操控的位子。除了目標和立場不一樣,河原細美和顧得滿就好像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物種一般。

觀禮過程中,顧得滿一直在笑,笑容很迷人。

不過顧得滿笑得越迷人,河原細美就越滿意,因為那說明此刻顧得滿的心裏很難受。這是細美唯一想要的結婚禮物。別的,她都沒想要。

對此刻的她而言,整個世界,除了權力,還能讓她在意的,就是顧得滿的傷心和井下光的友誼了。

禮台上的表演結束後,按照程序,接下來是新郎新娘挨個桌子地敬酒。為此,細美需要去換今天的第三身“戲服”,一身綴滿櫻花花瓣的“色打掛”,這是日本傳統的花嫁和服裏的第三種形式。穿上這身和服後,意味著她為今天策劃的櫻花行動,將正式開始。

在井下光和雅雅的陪同下,河原細美進入了化妝間。她剛把身上的大振袖換下,一個穿著英式女仆裝的女侍就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盤子上放著三塊紅絲絨蛋糕和三杯橙汁。女侍說,這是細美的母親直子夫人特地讓她送過來的,因為接下來新娘和伴娘沒有時間吃東西,所以趁著換衣服的間隙,可以吃蛋糕墊一下肚子。

女侍離開後,河原細美都沒看一眼盤子裏的餐具,就直接用手拿起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口。奶油沾滿了她塗著口紅的嘴唇和光潔的嘴角,細美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用另一隻手拿起橙汁,咕嘟一下喝掉了大半杯,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毫無教養的村姑,而不是人們熟悉的那個“綠茶細美”。

不過,對井下光來說,這一幕卻是日常不過的場景,那是河原細美在小酒館裏喝酒時常有的表現。當然,這種時候的井下光也會相應地表現出秀氣的一麵。想到這裏,井下光拿起盤子裏的小勺,一點一點地著蛋糕,小心翼翼地送進嘴裏,然後拿起橙汁,小口小口地抿著。此刻,兩人都變得不像平日裏的自己,都在走向各自的反麵,而這正是她們用來表達姐妹情深的特殊語言。因為信任,所以任性。

看著這一幕情景,兩人忽然都覺得有些怪異,不禁啞然失笑。

雅雅在一邊,還是一臉木然的樣子,現在的她重新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而不是細美飾演的另一個自己。

蛋糕很快被吃了個幹淨,細美開始在雅雅的幫助下,給自己換發型。這工程不小,要不是利用了雅雅程序化的高效操作,至少需要半個小時,現在卻隻用了十五分鍾。

在這個過程中,井下光終於把自己盤子裏的蛋糕全部吃完了。

趁著雅雅開始給自己戴那個用櫻花粘起來的花環,細美在心裏默數,數到一百時,她讓自己一頭栽倒在梳妝台上,雅雅也隨之呆若木雞。河原細美這麽做是為了給井下光留下這樣的印象:她是在井下光還清醒的時候先昏迷過去的,這樣事後井下光就不會懷疑整件事情跟細美有關。

果然,看到河原細美突然倒下,井下光連忙跑過來,不斷呼喚她的名字,搖晃她的身體。不過,這樣做了沒多久,井下光就如預計的那樣,自己也雙腿一軟,癱倒在地,昏了過去。

在井下光倒下很久後,河原細美還是沒有動,她透過雅雅的眼睛,反複觀察著井下光,終於確認對方完全失去了知覺,才慢慢坐起身來。她先是對著鏡子整了整有些歪斜的發髻,然後對雅雅點了點頭。雅雅向門口走去,是去通知守在門外的金大尚,要他去把顧得滿叫來。

因為對雅雅下一步的行動已了然於胸,河原細美沒有讓自己的目光跟著雅雅移動,而是將頭轉向了井下光,悠悠地說道:“有兩件事你錯了。第一,你不該讓我做你的朋友;第二,當初顧得滿要成立軍政府,你不該固執己見,非要搞什麽共和國,還要四權分立。很多人會因為你的這兩個錯誤,在今天送命,包括顧得滿。”

話還沒有說完,雅雅跟守在門外的金大尚交代完畢,回到了河原細美身邊,重新變成了呆若木雞的樣子。細美臉上掠過一絲漣漪,說不清是微笑,還是傷感,隨後她躺回到梳妝台上,再一次做出昏迷不醒的樣子。

雖然眼睛合上了,但這並不妨礙河原細美繼續了解門外發生的一切。此刻,方圓三公裏內的動靜沒有一樣能逃過她的耳朵。

很多人都以為眼睛才是最敏銳的感官,河原細美卻知道,其實耳朵遠比眼睛銳利。

自從在伏秋小築接受過一號基因定向優化劑的注射,細美現在已不再是完全意義上的地球人,她是上帝的選民,她神經係統的靈敏程度不僅可以讓她聽見幾公裏外汽車的鳴笛聲,還可以讓她聽出每輛車的引擎型號和新舊程度。在這一點上,眼睛不如耳朵,即使視力再好,也會受到方向和環境的阻隔。

此刻,細美聽見金大尚已沿著走廊來到了大樓向內的出口,即將踏上那片點綴著老樹的大草坪。金大尚的新皮鞋在草地上踩出了新鮮的沙沙聲,他轉了兩個彎,然後才停了下來,說話的聲音很輕很幹澀,應該是在貼著顧得滿的耳朵說話,語氣裏透出一股嚴肅的意味。他要顧得滿跟自己去一趟河原細美的化妝間,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顧得滿的脖子貼著衣領發出摩擦聲,應該是在點頭。然後細美聽見,顧得滿站起身,跟著金大尚離開了飯桌。顧得滿走路的時候腳步很穩,每走一步,腳跟都會跟著腳掌落下,草下的泥土因為受到擠壓,會像海綿一樣收縮,然後彈起。細美什麽都聽得見,那無窮無盡的聲音細節,像是她親眼在看著這一切似的。

顧得滿剛離開座位,細美就聽見小柯的手機響了起來。

小柯今天專門負責婚禮上的保安工作。因為婚禮上除了神隱會的三位老爺子、細美的父親和四海幫的人,還有另外三個壯丁團和起義軍的頭麵人物,細美知道小柯的性格腹黑多疑,一定會在婚禮現場做出自己的安排,所以就索性把所有的保安工作都交給了小柯,這樣在暗處的就全是自己這邊的人了。

給小柯打電話的,是亨廷頓兄妹。

剛才金大尚在去找顧得滿的路上,給那兩兄妹發去了短信。根據計劃,兄妹兩人會在收到短信五分鍾後,給柯大力撥打現在的這個電話。

亨廷頓兄妹之前都是財神的殺手,隸屬於細美掌管的那個行動小組。蓬萊洲爆發革命後,河原細美為她的這些舊部屬拆去了藏在牙齒裏的自殺炸彈,然後收歸到自己麾下。亨廷頓兄妹是來自中部地區的北歐移民,那地方現在隸屬於秩序聯盟。在河原細美的安排下,兩人加入了小柯主持的情報機構,替新唐城共和國收集來自秩序聯盟的情報。今天他們名義上是來向小柯遞交一份絕密情報的。情報極為重要,隻能親手交給小柯。又因為兄妹倆身份特殊,所以隻能單獨和小柯在香港路一〇〇號附近的一輛廂式貨車上私下碰頭。

細美推算過行動的細節,小柯的腦子好使,身手卻一般,亨廷頓兄妹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輕易搞定他,何況兩人同時出手。隻要小柯走上那輛廂式貨車,就注定要被一根金屬線勒上脖子,直到屎尿失禁身體僵直。

亨廷頓兄妹裏的哥哥說起話來簡練而有效,隻說了三句,就掛斷了電話。

小柯額頭上的皮膚發出一陣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細美知道這是小柯在皺眉頭。但畢竟亨廷頓電話裏提到的情報太重要了,所以小柯猶豫了半天,還是站起了身,他對身邊的同伴關照了幾句,然後離開了觥籌交錯的現場,匆匆往大廈外走去。

小柯從香港路一〇〇號的大門出來時,馬路對麵那幢小洋樓的閣樓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埋伏於此的席三方在從口袋裏掏手機。

席三方是河原細美的行動小組裏最好的狙擊手,新唐城起義後,在細美的授意下,席三方加入了革命軍,成了小施的部下。根據小柯的安排,小施今天負責大廈外圍的保衛工作,此時大約有五百個革命軍的衛兵分布在周圍五分鍾的行程內,一旦大廈有風吹草動,這些人將在小施的指揮下趕來增援。

在席三方掏出電話前,細美用耳朵搜索了一下,終於聽到了鯊魚商務車那熟悉的引擎聲。鯊魚商務車一直在繞著香港路一〇〇號兜圈子,小施左右手的食指在按特定的節奏,叩擊著方向盤的內側。細美知道,小施是在練習扣扳機。大概還需要三分半鍾,鯊魚商務車就會再一次路過香港路一〇〇號的大門口。

此時,席三方也已經通過手機上的定位係統確認了此事。所以他馬上翻了個身,將右膝蹲在地板上,端起了架在老虎窗上的狙擊步槍,腦袋貼到了槍托上。因為緊張,他虛扣扳機的手指在微微顫動,周圍的空氣受到手指顫動的影響,發出了隻有蚊子才能聽見的嗤嗤聲。以席三方的槍法,隻要鯊魚商務車進入他的視野,槍膛裏那顆待發的子彈將以三馬赫的速度,也就是說子彈的速度將三倍於聲音的速度,直接鑽進小施左邊的太陽穴。即使小施能聽見子彈出膛的聲音,但在他聽見這聲音前,他就已經死了。這是無懈的一擊。

此時,顧得滿和金大尚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口,金大尚正在推開化妝間的門。

不過,河原細美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草坪上。

此刻草坪上鴉雀無聲,和生財的顧有思和辛見添、搏擊堂的李文雅和李彪悍、振興會的史無聲和王醫生,還有革命軍的重要首領以及小柯布置在現場的警衛們,此刻都至少被三把以上的槍械指在了腦袋上。

此時無聲勝有聲。

隻要李河方飲盡他手裏拿著的那杯一九八四年的茅台酒,婚禮就會變成很多人的葬禮。

這樣的場麵此刻也發生在城裏的很多地方,就像櫻花盛開時,會有無數花瓣同時簌簌落落地掉下。

河原細美心裏明白,李河方之所以還沒有喝下手裏的酒,應該是沒想驚動此刻已來到她身邊,正不斷呼喚她和井下光名字的顧得滿。

然而,草坪卻有人在發出聲音。是李適之,他正在大聲嗬斥:“混賬!敵人還沒有動手,你們卻在用槍指著自己人,這是誰的主意?!”

這是河原細美沒有料到的。

她本以為李適之對這突然的變化可能會感到詫異,但畢竟他是沒有暴力經驗的普通人,第一反應應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卻沒想到,他的爆發力如此強悍。看來對老實人不能太低估了。

李適之的喊聲顯然也傳到了顧得滿的耳朵裏,然而這又如何。因為此時他已經走到了河原細美麵前,正在俯身看著她,所以細美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的雙腕,身後原本呆若木雞的雅雅也動了起來,柔弱無骨的右手此時已變成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正要刺向顧得滿的後背。

這些場景此刻正在地獄修女的天堂號海空兩棲飛船上,進行著實況直播。

這場婚禮開始前的一個小時,蓬萊洲上空的空間軌道裏就已經聚集了二十一顆間諜衛星。在生命進化委員會麵前,蓬萊洲的人類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就算他們此刻躲進地洞裏,也跟在陽光下沒有區別。

為了今天這個盛大的開幕式,過去的兩個月裏,委員會的三百六十一個成員,除了老大摩西沙羅下落不明外,其他人都在忙著整合和裝備他們的代理人,現在已萬事俱備,攻陷新唐城就是這場慶典的開幕式。從昨天起,會員們就從各自的航天器裏,下降到天堂號上,入住了為他們量身定製的各種套房中。

根據財神事先製定好的慶典節目單,如果白天河原細美和帝釋會的人不能控製住局麵,拿到參加此次慶典的外卡,那麽到了晚上,那二十六個實力最強的代理人組成的聯軍,將掃**新唐城。之後,各代理人之間的混戰才算正式開始。

從地球時間的早上七點開始,生進會的會員們就聚集在位於天堂號頂樓的會展中心,觀摩這場既是婚禮又是政變的大戲,透明的大堂裏飄浮著一個個光影組成的虛擬屏,每個虛擬屏都在隨觀察者的意念,變換出他們想要看到的畫麵。

根據規則,會員們可以為慶典裏的每個戲碼押下賭注。到場的三百六十個會員裏,有三百五十八人都把賭注押在了帝釋會這邊,要不是還有兩個會員將賭注押在顧得滿他們這一方,這場賭博就會流產。

將賭注押給顧得滿的是生進會的兩位女大佬,會長摩西沙羅的情人蜜之蜃姬和他麾下的第一殺手地獄修女。如果其他會員知道這兩位大佬會這樣押注,或許也會跟風,但她們都是在別人下完注後,才突然出手下注的。

進行實況轉播的虛擬屏上,婚禮正在按部就班地舉行。兩位女大佬卻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兩人穿著比基尼,在會展中心靠近船頭的地方曬著日光浴,作為財神代表的精靈躺在兩人中間的一張沙灘椅上,手拿高腳酒杯,一邊煞有介事地喝著杯子裏的酒,一邊觀望著身邊的兩個同伴。

“對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想明白。”趴在左邊紅色浴巾上的蜜之蜃姬忽然側過頭,好奇地看著精靈。此刻她正寄宿在瑪麗蓮的肉身上。

“請說。”精靈放下酒杯,優雅地欠了欠身。

“你的身體不是機器的嗎?這樣裝模作樣喝酒,真的有感覺嗎?”蜜之蜃姬往下拉了拉墨鏡,露出瑪麗蓮那藍色的眸子,然後又將墨鏡推了回去。

“感覺不就是某個特定的神經回路嗎?這些都可以被模擬成算法,包括你麵前的這杯紅酒。這杯酒其實也是一個算法。本質上,所謂感覺,就是酒肉穿腸過,算法心中留。不過,我們這些財神的意識載體,隻有一個算法是一致的,就是喝酒時,都能體會到肉體親嚐的愉悅。就好比你,雖沒有肉體,卻可以通過占據瑪麗蓮的肉身,體驗到肉身的歡愉。”精靈一邊說,一邊咂著嘴,像是在回味葡萄酒留在舌尖上的餘韻。

“好像這也說得通。”蜜之蜃姬輕笑著點了點頭。

“對了,有件事我到現在都沒有搞明白,為什麽你要賭帝釋會輸?”精靈似笑非笑地看著蜜之蜃姬。

“沒有理由。”蜜之蜃姬的眼睛藏在墨鏡後麵,看不見她此刻真實的想法,隻有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我是修女妹妹的腦殘粉,隻要她押什麽,我就跟什麽。”

“哦?”精靈笑著點了點頭,將臉轉向了地獄修女那一側,“那麽,修女大人又是怎麽想的呢?”

地獄修女沒有說話,她穿著一身黑色的比基尼趴在一條白色的浴巾上,一臉的心不在焉,雙手托腮目視前方,過了很久,才淡淡地說道:“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大海深處的空氣上出現了果凍一樣的波動,一艘小舢板從那地方鑽了出來。

“啊,是那老禿驢?”蜜之蜃姬一邊說,一邊拿下了臉上的墨鏡,看向那疾駛而來的小舢板。

“這就是我賭帝釋會會輸的原因。”地獄修女目光沉鬱地點了點頭。

隻兩句話的時間,小舢板就已經到了眼前,直接撞在了天堂號的船頭上,沒有粉身碎骨,而是借著這一撞之力,直接彈起,躍上了天堂號的頂樓。

建造天堂號的透明材料和構成財神身體的材料一樣,都是可聚合的液態石墨烯鈦合金納米顆粒,顆粒裏麵內置著AI芯片,可以根據地獄修女的心意和外部環境的變化,改變形狀,堅硬時超過金剛石,柔軟時堪比棉花糖。

此時,玻璃幕牆本該堅硬如鐵,小舢板卻好像隻是在穿過一層水幕,幾乎沒有遇到什麽阻力,就直接鑽入了會展中心,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穩穩地落在會展中心中央的空地上,在向前滑行了十幾米後,終於停下。

會展中心裏一陣驚呼,地獄修女手下的殺手,還有那些武力超強的會員馬上衝過來,將小舢板圍了起來。

“什麽人?”一個高約五十米的重甲機器人沉聲問道。

那聲音實在太響,將整層樓麵都震得嗡嗡作響。

波夜空下意識地放下雙槳,雙手捂著耳朵齜牙咧嘴,好像很痛苦的樣子,緩了緩後才說道:“×,什麽玩意兒?老子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你就是靈鬼吧?”站在船頭的哭大師背著雙手,臉上照例掛著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在生進會裏,你隻排在第三十七位,照你們的規矩,這裏好像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生進會裏當然輪不到我說話,但如果隻是麵對一個地球上的螻蟻,我出來說話,大概還是綽綽有餘。”這叫靈鬼的重甲機器人桀桀地大笑起來,周圍的人也發出了附和的笑聲。

“老漢我呢,生得是比較精致,但比起螻蟻來,大約還是高了一些,足足有一米五三呢!”哭大師慢條斯理道,“據我所知,靈鬼施主在庫切星上雖是個偉岸的男子,但比老漢我還是矮了三十厘米,這大約才是你要把自己裝在這樣一個大鐵殼子裏的原因,對吧?”

“哦,原來是個侏儒啊?”波夜空拍著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還煞有介事地朝靈鬼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波夜空話還沒說完,靈鬼那比小舢板還大的鐵掌已朝著兩人拍了下來。

一道銀線飛起,在那落下的鐵掌上輕觸了一下,鐵掌被彈了回去。

銀線落下,是個留著披肩銀發和長著一對豎耳朵的男子,正是精靈。

不久,周圍的人群一陣波動,很快讓出了一條寬闊的路徑,蜜之蜃姬和地獄修女也緩步走到了精靈身邊。

“原來阿光的身材有這麽好啊?”波夜空上上下下打量著身穿黑色比基尼的地獄修女,情不自禁地歎道,然後腦袋上一陣生疼,那熟悉的木魚槌,刹那間已在落下後再次離去。

敲完波夜空的腦袋後,哭大師又站回到船頭,朝三人微微屈身,說道:“雖然你們的老大摩西沙羅不在,但排位二、三的大佬都到齊了,還有沒有排位、實力卻不低於第四的地獄修女也在,應該是做得了主了。”

“哭大師有話請說。”精靈一臉恭敬地說道。

波夜空捂著發疼的腦袋,瞪完哭大師,目光轉向了穿著紅色比基尼的瑪麗蓮。附身瑪麗蓮的蜜之蜃姬順勢朝他拋了個媚眼。波夜空一激靈,晃了晃腦袋,趕緊把頭轉開,不敢再往那眼神奪人心魄的妖女看過去。然而,無論他腦袋往哪個方向轉,過不了多久,瑪麗蓮的身影就會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裏,波夜空索性閉上眼,學著老禿驢在修理廠壁龕裏的樣子打起坐來。

“聽說你們晚上有大動作?”哭大師的聲音輕飄飄的,好像在說著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如果帝釋會的人搞不定的話,就隻能由我們來動手了。”精靈微微停頓了一下,“您知道,我們生進會的人做事都比較直接,也許今晚之後,新唐城就會被從世界上徹底抹去。”

“你的意思是……”哭大師微微一笑,等著精靈自己將話頭接過去。

“所以,如果能讓帝釋會的這幫偽君子得逞,這樣或許更符合你的願望,至少新唐城會被保留,城裏的大多數人暫時不用死。如果運氣好,帝釋會最後能贏下這次慶典,城裏或許還能留下不少幸存者。”精靈緩聲說道。

“沒有第三種可能了嗎?”哭大師語氣平靜地問。

“我也知道,大師手段非常,隻是您既非偽君子,也不像我們這般直來直去,喜歡用實力說話,何況我們還有這麽多追隨者。跟我們比起來,您難免形單影隻。晚上我們的衝鋒,可能傷害不到大師和大師身邊的人,但您怎麽來得及搭救城裏那一千六百萬不堪一擊的螻蟻呢?”精靈不動聲色,好像隻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我倒不完全是為城裏的一千六百萬人考慮,而是擔心你們會受到傷害。

不僅你們,可能其中還有你們的同類和親朋好友。”哭大師還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

天堂號的會議中心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其中靈鬼藏身的重甲機器人笑得尤其大聲,他一邊笑,一邊還故意上氣不接下氣,顯得很誇張,頓了頓後說道:“據我所知,這星球上最快的飛行器飛到我們庫切星,大概也要幾百萬年,估計到時候連你們的骨頭渣子都已經找不見了。你用什麽來傷害我的同類?不如實際點,你先試試看怎麽傷害我吧。”

“哭大師要想傷害你的話,應該還是夠的,”精靈舉了舉手,製止了靈鬼,“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攻打新唐城,會有大師所認為的後果?大師您千萬不要跟我說因果報應之類的事,這種事情即使有,也離現在太遠。你們地球人好像有個說法,叫作遠水救不了近火。”

哭大師微微一笑,木魚槌從袖管裏滑落到手上,落在了波夜空的肩頭:“喂,醒醒,輪到你說話了。”

波夜空睜開眼,看著已經回到船頭的哭大師,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似乎不明白哭大師這回為什麽會這麽溫柔,不禁喃喃道:“說什麽?”

“隨便說。”哭大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就算我智商三百九十,也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啊。到底想讓我說什麽呀?”波夜空不滿地撇了撇嘴。

“就是你平時最愛說的那套東西。”哭大師道。

“哪套?哦,對對對,”波夜空愣了愣,然後一拍腦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情隨即變得一本正經起來,聲情並茂地說道,“你們以為宇宙是什麽,一個固定的物體?不是的,那隻是一個假象,真正的宇宙是一串連鎖反應,譬如說……”波夜空的手指在周圍晃了晃,先是指著地獄修女,然後又在精靈和蜃姬身上劃過,如此三番,最後落在了靈鬼身上,“……譬如說現在躲在這個鐵殼子裏的你吧,如果沒有你媽,或者沒有你媽在懷你的那天喝的那杯牛奶,你可能就不是現在的這個你了,也可能就沒有你了。對這個問題,我們地球上有個相當美麗的說法,叫作蝴蝶效應,大意是說亞馬孫森林裏的蝴蝶扇了兩下翅膀,兩個星期後會在得克薩斯造成一場颶風。所以,我們每個人做出的每個選擇,都會產生一係列的連鎖反應,每時每刻都在改變著這個宇宙的麵貌。”說到此處,波夜空轉頭看了一眼哭大師,“是這個意思吧?”

哭大師點了點頭:“差不多。”

“小弟弟,你的說法邏輯上是沒有問題,但不知道,這跟我們今天晚上的行動有什麽關係?”蜜之蜃姬雙臂交叉,一隻手托在下巴上,目光閃爍,臉上滿是崇拜的表情,看著波夜空說道。

“解釋一下。”哭大師又朝波夜空努了努嘴。

“好吧,”波夜空得意地舔了舔嘴唇,索性站起身,昂首挺胸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好事,竟然把新唐城布置成了整個宇宙的蝴蝶效應點,這城裏的每件東西,可能都和這個宇宙裏的某個星球、地點或者人物有關聯,而且關聯的方法不是牛頓力學的,不是熱力學的,也不是相對論的,而是量子力學的,也就是說蝴蝶一旦在這裏扇動了翅膀,不用發酵,即刻就會因為量子糾纏效應,在遠端引起颶風。所以如果晚上你們真的打算鏟平新唐城的話,不要說你們自己或你們的老家,恐怕整個宇宙也會跟著玩完。你們的三千年慶典即刻會變成所有人的葬禮。”

“哈哈哈……”躲在機甲裏的靈鬼大笑起來,可能是覺得光發出聲音還不夠,那個如巨人一般的機甲捂住了肚子,發出誇張的顫動,“我本以為,我們這些人的存在對你們來說,已經夠科幻的了,沒想到還是不如你們的想象力科幻。好吧,如果鏟平新唐城就能讓宇宙毀滅,那就讓毀滅來得更猛烈些吧。”

天堂號的會議中心裏,大多數生進會的會員都在跟著靈鬼大笑,站在最前端的精靈、蜜之蜃姬和地獄修女卻沒有笑。

“大師,生進會的原則雖是排位越高,說話越有分量,但如果大多數會員都不認可你們的說法,我們也沒有辦法說服大家,畢竟說話最有分量的人已經十八年沒有音信了,這次慶典結束前,生進會新的話事人始終是空缺的。”精靈說話時,依舊笑容可掬,不溫不火。

“明白,”哭大師輕輕擺了擺手,“你們想要證據嘛。”

“如果有證據,自然最好不過。”精靈點了點頭。

“你,”哭大師指了指波夜空,又指了指靈鬼麵前的那片空地,“把你帶來的東西,拿到那裏去,讓大家看一眼。”

“哦。”波夜空連忙點頭,好不容易可以揭開懸念了,他一陣興奮,提起黑匣子,從小舢板上走到靈鬼身邊,一放下匣子,就馬上揭開了罩在上麵的黑布。

黑布下麵,是個木籠子,裏麵躺著一隻肥碩的食塑鼠,正在熟睡。因為突然受到強光的刺激,肥老鼠猛地醒來,睜大了眼睛,“吱吱吱”地抓撓著籠子上的木欄杆。

場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籠子和那隻食塑鼠身上。

精靈也往那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回頭朝哭大師屈了屈身,說道:“大師,請解釋。”

哭大師朝波夜空努了努嘴:“讓他來給你們解釋。”

“解釋啥?”波夜空撓著頭,不解地看著哭大師。

“這隻食塑鼠原先住在珠穆朗瑪路十七號的下水道裏,離地麵大約五米深。老鼠洞的上麵是個塑料熔煉作坊,所以這一窩食塑鼠就在作坊下麵的下水道裏繁衍了起來。這一隻就是那窩食塑鼠裏的鼠王。”哭大師抬頭看了一眼波夜空,繼續緩聲說道,“你不是搞過一個數學模型嗎?不妨算一下老鼠窩對應的坐標值是哪個地方。”

“數據不夠細,我也隻能算個大概,”波夜空說著,抬起頭,眨著眼睛,嘴裏念念有詞,過了老半天,忽然打了個響指,然後鬆了鬆脖頸,舔了舔嘴唇,才慢條斯理道,“那老鼠窩大致的對應坐標為T505、J321、D008、F333、H711,至於是什麽地方,我還要去查一下萬維星圖。”

“不用了,正好我的數據庫裏資料還比較全,”精靈點了點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靈鬼,“這個坐標差不多正好跟庫切星的坐標重合,靈鬼老弟所在的庫切星首府吉吉馬拉好像就在這個範圍之內。”

“繼續編,你們兩個繼續編。”靈鬼不屑地指了指波夜空和哭大師。

“你說是編,就是編吧,無所謂。”波夜空聳了聳肩,然後攤了攤手,愁眉苦臉地看了一眼哭大師,“反正我師父整起人來,連我老人家都吃不消,你們直接?吧,別把我扯進去就好。”

“什麽話!我什麽時候整過你了?哪次不是你自作自受?”哭大師不滿地瞪了波夜空一眼,然後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靈鬼說道,“靈鬼施主,這熊孩子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哈。我的話,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有義務告訴你,強與弱並不是絕對的。我曾經在我師父那裏聽過一個傳說,說宇宙裏每個看似強大的事物,都會有一個很弱小的事物跟它相互對應。隻要那個弱者受到傷害,強者也會受到傷害。我不像阿空那小子,什麽事都能給你說出個道理來。

我沒有道理,但我就是知道,籠子裏的那隻食塑鼠,和你之間存在著某種對應關係,如果它受到傷害,你也會受到傷害。”

“哈!哈!”靈鬼幹笑了兩聲,本來充滿細節的機甲臉部,此刻有些僵硬,“你以為我靈鬼是嚇大的嗎?”

“就是!”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地獄修女忽然開口道,“靈鬼兄,不如直接拍碎籠子裏的小玩意兒,這樣,大家就不用繼續聽這兩個瘋子胡言亂語了。”

“這個……”靈鬼呆了呆,然後往蜜之蜃姬的方向看了一眼,“沙羅老大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我唯夫人馬首是瞻,我想聽聽夫人的意見。”

“那就試試吧,”蜜之蜃姬不經意地抬了抬手,“我會替你護著場子,如果有人敢在這裏對你用手段,我想,除了我,”蜜之蜃姬水汪汪的眼睛瞟過精靈和地獄修女,“秘書長和修女妹妹大概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對吧?”

“當然。”精靈笑著點了點頭。

“好,”地獄修女黑白相間的身影,倏忽間已來到波夜空身邊,一把摟住了他的脖頸,“這個小的,就由我來看著了。”說著,地獄修女轉頭湊到波夜空耳邊,輕笑著說道:“剛才,是你在誇姐姐的身材好嗎?”

“說的是阿光,不是你,瞎起勁啥呀?”波夜空伸手想打開地獄修女搭在肩上的手,卻像是打在一塊堅鐵上,不僅沒讓地獄修女的手挪動半分,還把自己的手給打疼了,波夜空一陣齜牙咧嘴。地獄修女不由得笑得更加親切。顯然波夜空已成為地獄修女手裏的人質,如果哭大師敢在現場做手腳傷害靈鬼的話,波夜空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因為得到了三位大佬的加持,靈鬼不由得趾高氣揚起來,他看了哭大師一眼,然後將那足有十平方米大小的鐵掌高高地舉起,朝那籠子裏的食塑鼠拍了下去。

哭大師歎了口氣,把臉別向了另一邊。

機甲的巨掌落下,籠子被拍碎,食塑鼠被拍成了肉泥。

會議中心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還有呼哨和怪叫。

靈鬼的機甲驕傲地昂起了頭,然而動作隻做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機甲好像變成了一座凝固的雕像。

蜜之蜃姬的神色一變,手指往機甲的臉部指了指,一扇小門輕輕彈開,血水湧出,機艙深處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耷拉在駕駛椅上,形如此刻已被拍成肉泥的食塑鼠。

因為看到這情景,地獄修女摟著波夜空脖頸的手慢慢鬆開了。

大廳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撼了。

波夜空也在往機甲的臉部看,嘴裏喃喃道:“真的掛掉了?唉,阿彌陀佛,早跟你們說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為什麽就不相信呢?”

“阿彌陀佛!”哭大師也高誦一聲佛號,朝著精靈雙手合十,“秘書長,事到如今,你總該相信了吧?”

“相信了又能怎樣?還請大師明示。”精靈依舊不溫不火,向哭大師鞠了一躬。

“施主客氣了,我不是來替各位做決定的,隻是來告訴大家,如果諸位將晚上的計劃付諸實施,可能會發生些什麽。”哭大師淡然地說道。

“都聽見了嗎?”精靈的目光緩緩掃過現場的眾人,最後又落回到哭大師臉上,“不過,大師可能有所不知,晚上的計劃本就是用來應付不時之需的,也許不用等到晚上,也許根本就不用如此血腥。”

“你是說,此刻帝釋會能搞定這件事情?”哭大師嘴角微嘲。

“大師果然是高人。”精靈畢恭畢敬道。

“修女施主,”哭大師將身子轉向波夜空身邊的地獄修女,“能說一說,你為什麽要押帝釋會會輸掉這一局嗎?”

“因為井下光。”地獄修女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迷惘。

“我好像告訴過你們,我常會隱約地感覺到井下光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而自從她也知道我的存在後,她應該也有類似的感覺。我們對彼此而言,都像是隻有謎麵沒有謎底的謎語,對各自的情況介於知道與不知道之間。早上押注時,我隱約感覺到,她已經通過我,猜到了帝釋會的計劃,還做出了某種安排。我沒猜出具體的安排是什麽,但我是個很自戀的人,除了相信井下光會成為贏家,我不相信還有別的可能。”地獄修女說話時,語速很慢。

“事情就是如此,”哭大師點了點頭,“大家剛才可能沒有注意,我卻一直在留意你們的直播內容。”哭大師揮了揮衣袖,飄散在大廳各處的虛擬屏聚集過來,湊成了一張巨幕,“大家可以看一下回放。”

巨大的虛擬屏上,出現了小柯那張蠟黃的臉,他正在往路口停靠的一輛廂式貨車走去。廂式貨車的門虛掩著,小柯一到跟前,一個臉部線條硬朗的金發女子就從門縫裏探出頭來,將門往外推了一把,然後遞了一隻手給小柯。小柯拉住女子的手,一蹬腳上了車,進到車廂裏。車門掩上。

巨幕上的畫麵一閃,切換到車廂內部。小柯正在和車廂裏的一名金發男子握手。

“這用的是什麽技術,不至於在車廂裏裝了攝像頭吧。從鏡頭切換的情況看,這得裝多少攝像頭才能做到啊?”波夜空看著畫麵,撓頭自語。

“我們的衛星上有能量造影技術,所有的封閉空間都可以通過異次元通道實現曝光。卓深影沒有告訴過你這些嗎?”不知何時,附身瑪麗蓮的蜜之蜃姬已湊近到波夜空身邊,目光流轉,輕聲解釋道。

蜜之蜃姬說話時,畫麵上已發生了變化,小柯和金發男子握手時,那金發女子已從背後,將一根金屬線勒在了小柯的脖子上。小柯在使勁蹬腿,口中發出了“嘶嘶”的呻吟。

就在這時,不知哪裏傳來一陣縹緲的口琴聲。金發女子的身體抖動起來,炸裂成血肉模糊的碎片,然後金發男子也跟著爆體而亡。小柯還沒有反應過來,廂式貨車的門已經被拉開,一個邋遢的身影出現在畫麵裏。波夜空認得那張臉,正是樸不見,這位四天王星的帥哥曾和波夜空、井下光一起參加過對抗財神營救卓深影的戰鬥,幹掉了財神那位名叫狐仙的分身。因為這件事,樸不見被帝釋會當替罪羊交出,險些喪命。波夜空前不久聽井下光說,樸不見現在已經加入了阿光領頭的地藏會。波夜空沒有想到,這位對儀容極為在意的帥哥,如今竟變成這樣一副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樣子。

虛擬屏上的畫麵沒有停頓,又切換到香港路一〇〇號神隱會秘密基地的大門口。小施駕駛著鯊魚商務車,正在從那裏經過。

間諜衛星上的高清攝像頭正在迅速地向鯊魚商務車的後車座推近,車窗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不顯眼的小洞。鏡頭從小洞推進車裏,一個藍衣少女正在緩緩放下手上的狙擊步槍。

“如何?”藍衣少女看著駕駛座上的小施,輕聲問。藍衣少女正是那個曾經試圖暗殺顧得滿的克隆人殺手大風。

“高手!”小施用力點了點頭,“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大風搖了搖頭。

鯊魚商務車的後車門忽然打開,然後又關上。

原來還坐在後座上的大風已不知去向。

畫麵被切換到了神隱會的大草坪上,坐在那裏的每個人還是像雕像一般凝固,偌大的空間裏細微而急促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剛才還在大喊大叫的李適之,此刻已倒在李河方的懷裏,像熟睡了似的,看來是被他爺爺打昏了過去。

李老爺子慈愛而悲傷地看著他的寶貝孫子,似乎在為終究要讓他看見這殘酷的世間而自責。

空氣裏忽然拂過一陣微風,草坪上老樹的枝葉在搖曳,僵持的人們忽然嗅到了一股櫻花的香味,李河方在發出警告:“趕快閉住呼吸!”

然而,他的話才說到一半,草坪上的人都已經軟倒在地,隻剩下他、板田榮一和張澤恩依舊坐在主賓席上沒有倒下。

對麵的大樓裏走出一個穿灰色夾克衫白色運動鞋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麵色蒼白,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的樣子,夾克已洗得發白,還有補丁。現在是21世紀,即使在窮困的蓬萊洲,衣服可以舊,卻也沒有必要縫縫補補穿了又穿,除非這是一種特殊的傳統和標記。

“笑大師。”李河方朝著那男子微微頷首。

悟空寺修理廠的笑和尚臉上露出優雅的笑意,一邊走,一邊雙手合十,回了一禮:“抱歉,看到這麽多人,還有這麽多凶器,和尚我不敢造次,隻好用了點手段。這樣,大家就不用流血了。”

“大師慈悲。”板田榮一也淡淡一笑,“不過,您覺得,單靠您一個人,能搞定我們三個老家夥嗎?”

“搞定兩個半應該綽綽有餘,剩下的半個,我來。”伏秋小築二樓的玻璃折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黑色僧衣戴著一頂雞冠帽的老僧站在陽台上緩聲說道。

老僧正是上秘院的住持柿落上人。

類似的一幕此刻還發生在新唐城的許多地方,就在每個流血事件即將發生的一瞬,一些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忽然出現,這些人看上去就像大家天天都能見到的街坊大媽、走街小販、鄰家小妹、商鋪夥計和邋遢的流浪漢,其中甚至還有一條狗、兩隻貓、三隻鴿子,隻在不經意間,一個個危機便因為他們的出現,化解於無形,隨後這些人和物就像來的時候一樣,消失不見。

天堂號的會議中心裏,畫麵在那個巨大的虛擬光幕上迅速地切換,最後又切換回了香港路一〇〇號,進入了那間讓新娘換衣服的化妝間。

就在雅雅變成匕首的右手即將刺進顧得滿的後背時,她的動作戛然而止,然後像個融化的蠟人,變成了一攤黏稠的**。

在此之前,河原細美感覺到自己的右耳垂好像被人碰了一下,她用眼睛的餘光掃去,那隻做成紅寶石耳釘的腦控儀已落在了一隻骨感頎長的玉手裏。

纖纖玉手的主人正在笑吟吟地看她。細美頹然地鬆開了攥著顧得滿的手。

“剛才你說的那兩件事,我都沒有做錯。”井下光緩聲說道,“第一,選擇你做我的朋友,是因為我相信,你和我旗鼓相當。第二,我也相信,這城裏的一千六百萬生靈同樣和我們旗鼓相當,除了共和國,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方式,可以讓我相信我的相信。”

河原細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既然你贏了,說什麽都是你有道理,所以,無論你想怎麽處置我,我也隻能接受。”

“我沒有想過怎麽處置你,既然你成為新唐城的行政長官,李老先生成為財政和貨幣委員會的首席委員,是人民的選擇,我隻能相信他們的選擇。如果你們也決定相信他們的選擇,那麽一切保持原樣,除非你們不打算接受這樣的選擇。”井下光沉聲說道。

“不行,我不同意!”回過神來的顧得滿沉聲說道,“叛徒是沒有選擇的。”

“阿滿,我為我剛才想殺你感到抱歉,你是好人。但政治就是政治,沒有那麽多是非,隻有利弊成敗。”河原細美靜靜地轉過身,整了整頭上的花冠,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補起妝來,“我想,姐姐這麽做,一定有很充分的理由,不妨先聽聽她怎麽說。”

“不錯,”井下光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要想讓新唐城避開這場大殺戮,沒有帝釋會的協助,幾乎是不可能的。”

“很好!”河原細美也用力地點了點頭,“謝謝你說了實話,也謝謝你如此識時務,隻是帝釋會拯救新唐城的計劃已在三分鍾前被你破壞了,因為我沒有完成對生進會的承諾,晚上的殺戮已不可避免。”

“未必。”井下光的臉忽然轉向正在偷拍這場麵的鏡頭,露出了甜美的笑顏。

就在井下光的笑顏占據整個畫麵的一刹那,站在天堂號會議中心小舢板上的哭大師擊了一下手掌,虛擬光幕上的畫麵變成了井下光笑臉的定格。

“諸位也看見了,帝釋會的櫻花行動已經失敗。”哭大師停頓了一下,環視四周。波夜空得意揚揚地站到了他身邊,隨著哭大師的目光,對場內諸人無聲地指指戳戳。哭大師瞪了他一眼,波夜空連忙正色,不再狐假虎威。哭大師這才繼續說道:“不知道,諸位的屠城計劃是不是還要進行?”

“那麽,你們會怎麽做?”哭大師又一次比哭還難看地笑了笑。

“在搞清楚怎麽解決您提出的難題之前,我們自然會遠遠地避開新唐城,不過這城裏的人要是出來的話,我們大概也不會客氣。”精靈停頓了一下,目光閃爍,“當然,有朝一日,如果大師或者城裏做得了主的人來請我們進城的話,我們也不會拒絕。”

“好,”哭大師點了點頭,“那麽就來日方長。”然後他轉頭對波夜空說道:“劃船!”

“劃船?”波夜空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坐到船尾,拿起雙槳,裝模作樣地在地上劃了一下。沒想到小舢板在這一劃的作用下,竟然躍起,從剛才進來的地方鑽了出去,落到甲板後,波夜空又是一劃,舢板便落進了水裏,很快變成了海麵上一個模糊的小黑點,消失在果凍一樣的虛空中。

“你答應得倒是挺痛快,”蜜之蜃姬看著舢板消失的地方,冷冷地說道,“真的就這麽算了?”

“除了算了,還能怎樣?”精靈看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有誰不同意嗎?”

“秘書長,不要賣關子了,我聽出來,你剛才話裏有話。”地獄修女雙手交叉於胸前,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說道。

“修女大人果然冰雪聰明。在座的諸位,為了自保,自然是要撤走代理人的,”說著,精靈的目光掃過靈鬼那張鮮血淋漓的金屬臉,“不過,死人是沒辦法指揮代理人的,秩序聯盟的人應該還是會按原計劃,在午夜向新唐城發起攻擊。”

“明白了,”蜜之蜃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是,為了擋住秩序聯盟的坦克陣,老和尚一定會回來向我們求助,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和他討價還價了。”

“這倒未必,別忘了,井下光已經打算和帝釋會的人和解,這樣的話,帝釋會或許會出麵幫他們搞定秩序聯盟。”地獄修女在一邊悠悠地說道。

“根據我們和帝釋會的協議,隻有河原細美的櫻花行動成功後,他們才可以向自己的代理人派發軍事援助。而且,”精靈頓了一頓,臉上的笑意更濃,“就算他們現在想幫,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話音未落,會議廳裏已響起一片掌聲。

精靈矜持地擺了擺手:“不過,凡事都有萬一,大家不妨先想一想,萬一事情沒有照著我們的預想發生,還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們就範。”

本章回顧:

河原細美策劃的政變——“櫻花行動”正式開始,除了井下光,起義軍方麵所有的重要人物都麵臨著被定點清除的危險。此刻在折疊空間的天堂號上,生進會的大佬們也在看著這場大戲,哭大師突然帶著波夜空坐著小舢板來到天堂號,然後拿出波夜空帶著的那個神秘黑匣子,裏麵是一隻新唐城食塑鼠。哭大師借此向生進會的人證明,如果生進會的人晚上屠城的話,他們自己會因為他們的行為受到傷害。生進會的靈鬼不相信,結果他殺死食塑鼠的舉動,殺死了他自己。此刻,進行中的櫻花行動也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河原細美布置好的每個環節都被擊破。而策劃這一切的正是井下光。

井下光:哭大師的女徒弟,悟空寺修理廠的前台接待員。蓬萊洲有名的女網紅,外號“女神光”,手底下有很多死忠的男粉絲。她來曆神秘,本是第五代地獄修女的候選人,十三歲那年從地獄號逃到悟空寺修理廠後,才成了後來的井下光。她和波夜空是情同姐弟的夥伴,兩人多年來一直同住在一個宿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