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概率什麽的,都是浮雲

一路上波夜空都在長籲短歎。

今天為了參加細美的婚禮,他花了半個小時,才熨好了身上這套打著很多補丁的舊西裝,然後又花了半個小時,用完了他攢了大半年的高級蠟油,總算給自己梳了這個油光鋥亮的包頭。波夜空本是想到細美的婚禮上,去向那些大人物和土豪秀一秀自己這副窮酷窮酷的樣子的,但沒想剛做完這些,就被老禿驢抓了壯丁。

老禿驢遞給他一個罩了一層黑布的匣子,要波夜空跟著他走一趟。波夜空剛想反對,話沒說完,就被老禿驢“咣咣咣”地在腦袋上敲打了十幾下。直到眼前金星亂冒,老禿驢才皮笑肉不笑地問,他到底去還是不去。除了服軟,波夜空還能怎麽辦?隻好乖乖地提溜起那匣子一樣的東西,跟在了老禿驢身後,往海邊的方向行去。

路上,波夜空有好幾次打算掀開匣子上罩著的那層黑布,想看看裏麵藏了什麽。沒想到隻要一動這念頭,老禿驢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轉身,將木魚槌狠狠地敲在他腦袋上。幾次之後,波夜空隻好強迫自己,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敢再起。

不過,波夜空心裏真的很不甘,所以一路上都在長籲短歎。看到老禿驢對此沒什麽反應,波夜空眼珠子一轉,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哎呀,師父啊,咱們到底是要去哪裏呀?”

“有什麽好問的,到了不就知道啦?”哭大師雙手反背,頭也沒回。

哭大師個子雖小,走起路來,速度好像也不快,但波夜空為了跟上他,卻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

“十點鍾之前趕得回來嗎?”波夜空繼續試探。

“趕回來幹嗎?”哭大師還是陰陽怪氣的樣子。

“當然是參加細美的婚禮咯。”波夜空鼓起勇氣,大聲說道。

“說話聲音這麽響幹什麽?”哭大師不滿地回過頭,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了那根要命的木魚槌子,噘著嘴朝波夜空比畫了一下,幸好沒有敲打過來,“又不是你自己結婚,瞎起什麽哄呀?”

“不管怎麽說,細美都是我好朋友!”波夜空用力點了點頭。

“好朋友?你說是就是啊?”哭大師沒有再看波夜空,而是回轉頭,繼續一路向前。

“要知道收到婚禮請柬的,非富即貴,連阿光現在都是新唐城的吉祥物了。隻有我一個人是屌絲,難道這還夠不上是好朋友嗎?”說到這裏,波夜空得意地舔了舔嘴唇。

“不就一張請柬嗎?最多也就值十個費切幣,然後就算你在婚禮上撐開了肚子大吃大喝,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大概也就九十費切幣到頂了,所謂好朋友才值一百費切幣啊?”哭大師道。

“師父啊,你也太斤斤計較了,佛祖是怎麽教育你們出家人的,我真是為你感到害臊!”看到師父情緒還算穩定,波夜空又肆無忌憚起來。

“我這是為你著想,你想想,換了是你的話,會眼睜睜地看著好朋友受窮嗎?當年阿光還不是你好朋友呢,你都把自己住的吃的,分了一半給她,對不對?”因為知道波夜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走在前麵的哭大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不過配合著他那奇怪的眼睛眉毛鼻子,那笑起來的樣子真是比哭還難看。

“被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原來我有這麽偉大呀!”波夜空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臉上又現出神氣活現的表情,“不過,要求人人都成聖人也不現實啊,細美還是個好同誌嘛,至少能想到給我發請柬,我們對別人也不能要求太高了,對不對?其實,我對您老人家不也一直很寬厚嗎?”

“你這小猴崽子,順著杆子往上爬的本事倒是不用別人教啊!”哭大師道。

“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給個杆子爬,這時候不爬,還等什麽時候?”說著,波夜空一陣小跑,趕上了哭大師,一臉討好地跟老和尚勾肩搭背起來,“師父啊,您說您這是何苦,修理廠的夥食這麽差,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去吃頓好的,廠裏有那麽多廉價勞動力,您幹嗎非找我啊?”

哭大師轉過頭看了波夜空一眼,不耐煩地將波夜空的手從肩膀上打開:“說話就說話,沒規沒矩!”

“好好好,”波夜空縮回手,正色道,“那您給個說法唄。”

“因為你比較帥嘛。”哭大師吸了吸鼻子道。

“這個倒是。”波夜空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然後話鋒一轉,“不過,您給解釋一下,這事情跟帥又有什麽關係呢?”

“因為接下來會有大場麵發生,隻能靠帥哥來壓一壓場子了。”哭大師目光悠遠,看著前方,海灘已近在眼前。

“噢,明白了,您現在要去做的事情有點凶險,是吧?這樣一說,我就理解了,不是吹牛,修理廠裏也就我和阿光見過大場麵,真不是那些小屁孩可以比的,”波夜空又得意地舔了舔嘴唇,“算起來,我也是跟財神打過架的人,還是新唐城起義的革命元老,”波夜空忽然想到了什麽,咂了一下嘴,“師父啊,我真的很不能理解,革命成功後,滿哥、細美,包括阿光,都邀請我加入革命政府,您為什麽非要把我死死摁在修理廠裏?雖然我知道我很帥,修理廠離開我,就少了半壁江山,但您要這樣算這筆賬,如果大家看到悟空寺修理廠出了兩個新唐城共和國的大人物,該有多拉風啊!等於是給您這個老板白白打了個大廣告。您平時看上去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麽連這筆賬都算不清楚啊?”

波夜空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一陣生疼,不知什麽時候,哭大師手裏又多出了那根木魚槌,結結實實地打在波夜空的額頭上。波夜空“嗷”的一聲怪叫,嘴巴動了動想表示不滿,看到哭大師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隻好乖乖地閉上了嘴。

“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哭大師指了指那個用黑布遮住的匣子,然後又指了指倒扣在沙灘上的一條小舢板,“去,把船給我拖到水裏去。”

波夜空捂著腦袋,往舢板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剛現出一絲為難之色,哭大師又舉起了木魚槌。

波夜空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拖還不行嗎!”不過他心裏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就又指了指腳上的皮鞋,補了一句,“這鞋可是小牛皮的,在您這裏打一輩子工,都未必買得起,被水泡壞了怎麽辦?我先脫了行不行?”

說著,波夜空蹲下身子,慢條斯理地脫起鞋來,本來想先解鞋帶的,眼睛的餘光瞄到哭大師又把木魚槌舉了起來,嚇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鞋從腳上扯了下來,然後連滾帶爬向著小舢板撲了過去。

看著波夜空狼狽的背影,哭大師無聲地開懷大笑,但隻要看到波夜空的目光掃回來,他就又馬上一本正經地板起了臉。

一陣手忙腳亂,波夜空終於把小舢板翻了過來,拖進海裏。然後氣呼呼地回轉頭,看著哭大師說道:“接下來呢?”

哭大師一臉嚴肅地指了指身邊的匣子,波夜空歎了口氣,從水裏走回沙灘,嘴裏不斷嘟噥:“師父啊,您好歹也是出家人,看著也是苦出身,怎麽現在就懶成這個樣子了?自己就不能動動手嗎?”

跑到匣子邊,波夜空先拿起自己的鞋襪,然後才用另一隻手拎起了那藏在黑布裏的方匣子,氣呼呼地走回到海水裏,從船尾上了小舢板。一抬頭,發現哭大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船頭上,正背對著他說道:“劃船。”

“劃船?”波夜空剛想問用什麽劃,就發現小舢板的船壁上固定著兩個又短又小的木槳,不滿地撇了撇嘴,說道,“杠杆原理你懂不懂?這麽小的槳,您是要累死我呀?”

“哪兒來那麽多廢話?”哭大師背在身後的右手輕輕一轉,木魚槌又出現在掌上。

波夜空歎了口氣,衝著哭大師的背影一陣齜牙咧嘴、指指戳戳。

“又在幹什麽呢?”哭大師陰陽怪氣道。

“取船槳呀!您老都這麽大年紀了,性子怎麽還這麽急呀?”說著,波夜空將船槳從船壁上取下,放進水裏,愁眉苦臉地劃起來。

劃的時候他隻是虛晃一槍,船槳被放在了剛剛接觸到水麵的樣子,他心裏想著要用這法子磨磨洋工,但沒想到隻是這樣虛虛地一劃,小舢板就哧溜一下前進了大約一百米的樣子。

波夜空不敢相信地晃了晃腦袋,又試著劃了一下,又是一百多米的距離。

“這不科學啊……”波夜空喃喃道。

“這算什麽,當年我們的達摩祖師一葦渡江,就一根蘆葦,劃都不用劃。

要不是受你這蠢貨拖累,小舢板的速度能比現在快一百倍。你以為讓你劃船,是為我啊?”哭大師淡淡地說道。

“師父,我也知道,您這人是有點古怪,您不願意告訴我實情,我也無所謂,但您沒必要老跟我說些有的沒的,您這樣就太低估我的智商了。”波夜空沒好氣地說道。

“好吧,那我就不說了。”哭大師聳了聳肩。

波夜空眼珠子一轉,連忙改口道:“算啦算啦,看您這麽想說的樣子,我就忍著聽一下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知道波夜空又在耍潑皮無賴,哭大師不以為意,唇邊微露笑意,說道:“你不是很愛看幾十年前那對不男不女的兄弟姐妹拍的那個什麽電影嗎?”

“什麽不男不女,人家拍《黑客帝國》的時候,還是男的,叫沃卓夫斯基兄弟。”波夜空撇了撇嘴道。

“對對對,就是《黑客帝國》,裏麵不有個情節嗎?那個叫尼奧的家夥去見先知,在先知家裏,他看見有個小孩能夠用意念讓不鏽鋼勺子彎曲,然後問小孩是怎麽做到的,小孩是怎麽回答的?”哭大師問。

“小孩說,你不要以為勺子是存在的,你要認為勺子不存在。”波夜空脫口而出。

“然後呢?”哭大師又問。

“尼奧照他說的做了,然後勺子就彎了。”波夜空道。

“嗯,就是這個道理!”哭大師點了點頭。

“什麽道理?”波夜空眨了眨眼睛,歪著腦袋想了片刻,繼續道,“您的意思是,我們其實是活在了一個類似黑客帝國一樣的幻想空間裏?”

“你這什麽智商啊?”哭大師不屑地搖了搖頭,“我是跟你說,你看到這一切都不存在,所以它們才能存在。”

“您這又是什麽邏輯啊?”波夜空不滿地撇了撇嘴。

“你看你非要跟我講邏輯,所以咱倆真說不到一起去,還是不要互相傷害了。”哭大師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前方,“算了,有這力氣,還是用來看風景吧。”

“好像我想跟您說似的,”波夜空說著往前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包圍了新唐城的艦隻此時已經在依稀可見的距離上,波夜空的臉都被嚇白了,說話哆嗦了起來,“師……師……師……父,完了,完了,我們要被轟成灰了。”

“為什麽呀?”哭大師依然在東張西望。

“沒時間跟您廢話了,我們跳海吧,以後我再慢慢跟您解釋,”說著,波夜空站起身,準備一頭往海裏紮去,看見師父還站在船頭扮酷,咂了咂嘴,嘟噥著向哭大師靠攏過去,打算將他推進海裏去,“唉,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要讓別人為你操心!”

“停!”就在波夜空的雙手快觸碰到哭大師的身體時,哭大師好像腦後有眼,能看見似的,大喝道。

“輕點,輕點,”波夜空壓低聲音,跺了跺腳,隻好耐心解釋起來,“師父,您是不知道,這兩天港口裏有好幾艘郵輪想從新唐城逃走,開出沒多遠,就被這幫不要臉的殺坯用幾千顆導彈轟成了灰。這哪兒是打仗,根本就是欺負人啊。”

“導彈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哭大師煞有介事地將一隻手攏在額頭上,東張西望時身體擺動的幅度更大了。

波夜空正要進一步爭辯,忽然覺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撓了撓頭,臉上的神情隨之緩和:“明白了,您這又是在玩陰的了,雖然我看不出是怎麽做到的,但不要以為我猜不出來。”

說著,波夜空氣鼓鼓地坐回到船尾,又開始劃槳。

“為什麽一定是我做了什麽,不能是他們疏忽了嗎?”哭大師笑道。

“如果說一兩個人疏忽了,我還信,那些船上至少有幾十萬雙眼睛,還有那麽多雷達、聲呐和紅外探測器,都疏忽了,這是什麽概率,您算過嗎?”波夜空道。

“不管概率有多小,但隻要發生了,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概率,對不對?”

哭大師道。

波夜空愣了愣,好像在回味哭大師的說法,覺得哭大師也沒說錯,即使億萬分之一的概率,隻要發生了,那就是百分之百。最後,波夜空隻好悻悻地點了點頭:“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但邏輯上也說得過去。”

“這就叫作業力如此,概率什麽的,隻是你們這些蠢貨用來自我安慰的。

很多事情隻要到了眼前,該發生就是會發生,概率什麽的,都是浮雲。”哭大師沉聲說道,語氣裏似乎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師父,您看您看,好不容易說了一句正常點的話,就又開始說有的沒的了。真沒辦法跟您對話,要不是我智商有三百九十,意誌又堅強,被您這麽個洗腦法,早就變成神經病了。”

波夜空本還想繼續往下說,看見小舢板已到了艦船的眼皮底下,正在密密麻麻的艦船縫隙裏穿來穿去,便識趣地閉上嘴,一邊小心翼翼地劃船,一邊抬起頭,眼珠子賊溜溜地轉個不停。

事情果然如老禿驢所料,小概率的事情隻要發生了,那也是百分之百。船上警戒的士兵在一臉嚴肅地看著前方,全然沒有覺察到正在眼皮底下滑行的小舢板。其中一些人的目光本已落在小舢板的運行軌跡上,卻偏偏在小舢板即將進入視野前的一刹那,忽然轉向了別處。

如此三番,波夜空再不覺得有什麽好擔心的,劃船的動作舒展起來,身體一仰一俯,小舢板運行得快如魚雷,寬度足有十公裏的艦陣,隻十分鍾不到,就被拋在了腦後,海麵上又是一片空闊。

波夜空仰頭舒了口氣,忍不住問道:“師父,我們到底是要去哪裏?您該不會是想跑路吧?”

“我要是想跑路,帶誰也不會帶你啊,這件事情,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嗎?”哭大師背剪雙手,挺立船頭,悠悠說道。

“這個倒是!我很欣慰。”波夜空點了點頭,“不過,您還是給我透個底吧,告訴我,還要劃多久?”

“快了快了,就在前麵。”哭大師指了指不遠處的前方。

波夜空順著哭大師手指的方向,端詳了半天,那地方除了一片空無的大海,並沒有別的東西存在。波夜空歪著腦袋想了片刻,然後目光落在了身邊那個被黑布罩著的匣子上,一隻手已忍不住伸了出去,還沒觸到黑布,耳朵裏就是“咣”的一聲,腦殼上跟著一陣生疼,不用猜,他就知道,老禿驢的木魚槌又出手了。

本章回顧:

波夜空要去參加河原細美的婚禮,卻被哭大師臨時拉了壯丁,要波夜空陪他去個地方,還交給他一個用黑布罩著的匣子。波夜空想看匣子裏是什麽東西,被哭大師嚴厲製止。兩人來到海邊,乘一條小舢板向聯軍艦隊的方向駛去。波夜空本以為會遭到攻擊,卻沒想到艦隊上的敵人仿佛看不見他們似的。

兩人輕輕巧巧地穿過了敵人的封鎖線。

小貼士:

波夜空:悟空寺修理廠的頭牌技工,哭大師的小徒弟,一個腦子裏充滿奇思異想的頑童和科學奇才,平日裏最愛掛在嘴上的話就是自己智商有三百九十,是地球上最聰明的人。他身上的生物能高得驚人,卻很難被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