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光與影與空第二部 第一章 即使在最深最暗的井裏也會有光
“三歲時，井下光就被爹媽給賣了……”
坐在地獄號的醫療艙裏，井下光麵無表情地訴說著往事。雖是在說自己，但井下光在表述時用的卻是第三人稱。即使如此，敘述的過程中，她還是有好幾次透不過氣來。
昨夜，在波夜空被狐仙打得七竅流血，眼看半死不活時，井下光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地獄號上的這個醫療艙。
當年被地獄修女帶上地獄號後，井下光曾很多次嚐試自殺。但每次在自殺完成後，摩西沙羅或地獄修女就會將井下光送到醫療艙來，利用醫療艙裏的那台全息生命複原器，對她的身體和記憶進行重建。
摩西沙羅曾經說過，在地獄號上，井下光不是想死就能死的，隻要她身上還有一個細胞是活的，她就不得不繼續活下去。自殺除了隻增加她的痛苦體驗，並無任何實際的幫助。
雖然按地球人的標準來說，隻要儲存記憶的大腦死亡了，人類的生命也就終結了。但摩西沙羅告訴井下光，跟宇宙一樣，生命也是一係列連鎖反應，一個生命隻要還有一個細胞是活的，那麽通過這個細胞，就能推算出它的過去和未來。摩西沙羅和他的進化研究院根據這個原理，製造了這台全息生命複原器。這機器不僅能在生物和物理層麵將一個生命整個複原出來，還能將這個生命所有的記憶也一起複原出來。所以跟克隆不同，全息生命複原器幾乎相當於一個複活裝置。
為了讓波夜空被送入全息生命複原器之前不會死透，在趕往地獄號的路上，卓深影一直在井下光指點下，往波夜空的身體裏輸送生物能，以維持他的生命機能。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跋涉，井下光帶著眾人來到了被隱藏在折疊空間裏的地獄號，將波夜空送入這台全息生命複原器。
在等待波夜空複原的過程中，卓深影和樸不見問了井下光很多問題。
在沉默很久後，井下光終於開始了訴說。
這是井下光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事說給別人聽。
波夜空那奮不顧身的一擋，讓井下光忽然領悟到什麽，像受了感染，她說出了一直不想說出的事情。當年她是如何遇到地獄修女的，地獄修女又是如何認定，井下光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接班人。於是她用一筆數目驚人的費切幣，買下了井下光。自此，井下光開始了她在地獄號上的地獄生活。
經過一番試探後，地獄修女認定，井下光就是她那個命中注定的接班人，她用一筆數目大到駭人的費切幣，從井下光的父母那裏買下了她。也是在那一天，井下光被帶到了地獄號上，開始了她在地獄裏的生活。
為了把井下光培養成全宇宙最變態的殺手，摩西沙羅和地獄修女用盡渾身解數，讓她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在這個過程中，井下光無數次想以死來逃脫折磨，但在地獄號上，她連死的自由都沒有。在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敗後，井下光放棄了抵抗，接受了摩西沙羅和地獄修女為她安排的命運，讓自己也成了一個地獄般的存在。
“井下光本以為自己將沿著既定的軌跡，像所有的地獄修女一樣消耗完自己的生命，直到她九歲那年的秋夜。
“那天，摩西沙羅帶著地獄修女下船去了，財神也不在，整個地獄號上，再也沒有人能約束她了，所以井下光讓自己留在甲板上看星星。
“也是那天，常年籠罩在霧霾裏的天空一片澄澈，所有的星星都現身在漆黑的夜裏，無限地接近大地。井下光從記事起，就從未見過如此璀璨的星空，以至都看呆了，忘記了時間。
“淩晨時，大地上忽然升起一道亮如閃電的彩虹，那情景像是在放煙火，彩虹生出千千萬萬條光線，向夜空伸展而去，和天上的星星連在了一起。
“然而，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井下光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彩虹就消失了，天上隻剩下一個耀眼的光球。光球分裂成三顆流星，往三個方向飛去，其中一顆是朝著井下光飛過來的。流星擊中了井下光，她被一片無邊無際的光淹沒了，等她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不久，地獄修女一個人回來了，然後財神也被召喚到地獄號上。地獄修女告訴財神，摩西沙羅失蹤了。
“為了等待摩西沙羅歸來，地獄修女和她的地獄號隻好繼續留在了地球上。
“井下光沒有把自己在那一晚的見聞告訴兩人。
“在經曆過那如夢似幻的一幕後，井下光有種奇異的感覺，那個當時撞向她的光球好像真的存在於她的身體內部，像一盞燈，無論她做什麽想什麽感受什麽，都好像在被那個燈一樣的旁觀者默默注視。隻是這旁觀者對她做的事情既不指責也不參與，讓她全然感覺不到壓力，卻又讓她看清了很多事情。
“井下光本以為自己是不可能逃過地獄修女和她所在的組織的，他們是命運一樣的存在，她能做的事情，始終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連反抗都是為了完成這個命運。
“但自從那燈一樣的旁觀者出現後，井下光發現事情並非她想象的那樣，不是摩西沙羅他們為她定製的劇本料事如神，真的能預測到她的每個想法和反應，而是因為井下光自己一直在幫助摩西沙羅他們完成這個劇本。不是他們預測到了她的反應，而是井下光既有的思維和行為模式必然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但這燈一樣的旁觀者不同，它雖不能直接給井下光一條出路，卻能讓她看清自己既定的思維模式，而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步，意味著她可以突破既有模式設下的任何限製。”
在說起十八年前那個奇跡般的夜晚時，井下光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光彩。然後她又開始述說，在那一夜過後，她如何開始謀劃逃亡，然後終於在四年後逃離了地獄號。
在通往西區碼頭路上的一座過街天橋上，井下光命中注定般地遇到了哭大師和波夜空。
後來哭大師告訴井下光，那天井下光從地獄號上逃亡的時候，波夜空的嗜睡症第一次發作，在睡了五個小時後，還在沉睡的波夜空忽然大喊大叫，要哭大師快去“救救她”。
哭大師這才帶著笑和尚和不得頭陀，在波夜空的指引下，向著西區碼頭的方向追蹤而來。
半路上，波夜空叫了兩次停，笑和尚和不得頭陀分別在不同的位置進入了下水道，正是這兩個人在下水道裏牽製了地獄修女，井下光才得以順利地逃到了過街天橋上。
井下光走到過街天橋時，哭大師也在波夜空的帶領下，從馬路的另一邊跑到了天橋上。上樓梯時，波夜空忽然醒了過來，隨後就發生了波夜空和哭大師在天橋上拉住了想自盡的井下光，將她帶回悟空寺修理廠的那一幕。
井下光自此在修理廠住了下來，然而那些痛苦的記憶始終不肯離去。
剛到修理廠那會兒，雖然井下光身邊有個沒心沒肺的波夜空整天逗她開心，但每到夜深人靜，那些痛苦的記憶會再次浮現。有好幾次井下光想自殺，都被哭大師攔了下來。
一天深夜，井下光哭著請求哭大師，讓她去死，因為在她身體和腦海裏的那些痛苦記憶，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忍受的極限，活著對她而言，是比死要更痛苦的事情。
哭大師卻對她說，什麽樣的痛苦都可以轉化，因為她比所有人都了解痛苦，所以才更有動力去改變那些讓人痛苦的現實，而這樣的心願正是可以轉化這痛苦的良藥。哭大師還說，他之所以給她起名叫井下光，就是想告訴她，即使在最深最暗的井裏也會有光。
那一夜之後，井下光終於有了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並一直活到了現在。
就這樣，井下光以第三人稱的方式，述說著往事。在這個過程中，當井下光說到十八年前在地獄號的甲板上看到星空奇跡的時候，樸不見和卓深影用怪異的目光對視了一眼。但井下光因為沉浸在回憶中，沒有注意到兩人這異樣的反應。
說完這一切，井下光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那痛苦的記憶因為終於可以被說出，變得不再那麽痛苦了。
她呼了一口氣，決定起身去看一眼正躺在治療艙裏的波夜空，就在這時，卓深影朝她移動過來。井下光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卓深影已經進入了她的身體。
井下光不由得詫異，但不久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心裏有股暖流在沒來由地慢慢升起，那些和記憶一起儲存在她身體裏的痛苦感受，好像正在被慢慢抽離。井下光不知道卓深影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但顯然卓深影拿走了她的一部分痛苦。
不久，卓深影從井下光的身體脫離了出來，恢複了能量身。她皺著眉頭，似在品味著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道：“對不起，沒有經過你同意，就把你的生物能拿走了一些。你知道，我一直覺得我隻是我主人……不，蜜之蜃姬的一部分，最近才開始學著去理解人類。我需要收集一些關於人類情感的信息，你這裏關於痛苦的信息很齊全，有了這些，我就不用再去別處收集了。”
“可是……”井下光努力尋找著合適的措辭，想表示感謝，“這不是人類應該承受的東西。”
“說的也是。”卓深影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不過，我大概算不上是人類，所以……”卓深影攤了攤手，“再說了，我取走你的信息時，也取走了儲存這些信息的生物能，有得就有失，現在就算你要我還，我也還不了了。”
“那就謝謝了。”井下光知道已沒有再說的必要，便展顏一笑，點了點頭。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一直沉默著的樸不見開口道，“為什麽地獄號上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地獄修女後來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井下光搖了搖頭，“大概是在我從這裏逃出來後的第三年，我三師叔不得頭陀忽然問起我關於地獄號的事，我就把地獄修女在船上培養連環殺手的情況告訴了他，三師叔性子急，聽了後暴跳如雷，一定要我帶他來這裏找地獄修女算賬。我們來時，發現地獄號早已人去船空。後來，我讓阿空幫我潛入費切拉馬公司的數據庫查找地獄號的線索，發現在我離開地獄號後，這艘船就在費切拉馬集團下屬的博彩公司注銷了賭船牌照。我感覺應該是他們看到師父收留了我，怕我走漏風聲，棄船離開了，走的時候把船上的動力裝置和電腦係統都給破壞了。”
“那為什麽醫療艙還能用？”樸不見問。
“我後來不放心，又來過這裏幾次，想看看地獄修女他們會不會回來，有一次我是帶著阿空一起過來的，他一向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一看到地獄號，就喜歡上了，自己動手修好了船上的動力裝置和電腦係統，把這地方當作了自己的實驗室。不想到，今天還真派上了用場，是他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井下光悠悠地說道。
樸不見點了點頭，連忙將自己和卓深影在泰坦號上遇到地獄修女的事情，告訴了井下光。
“什麽，你殺了地獄修女？”井下光麵露詫異，看了卓深影一眼。
“確切地說，我是在蜜之蜃姬的指點下，才死裏逃生，把她殺了的。地獄修女手裏的痛苦之刃果然厲害。”卓深影點了點頭，好像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那家夥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醒？”
“唉！本來想好好睡上一覺的，結果被你們吵得睡都沒法睡，什麽世道啊？”全息生命複原器裏傳來一個神氣活現的聲音，聽上去雖有些虛弱，但那嘚瑟的感覺卻已呼之欲出。
三個人連忙跑到複原艙前，往玻璃罩裏看去，波夜空的臉上還是那賊兮兮的樣子，但眼角有些濕潤，顯然剛才井下光說話時，他一直在聽。
“你說說看你，都沒好透呢，就又一副欠揍的樣子了。”卓深影打開複原器的艙門，將手搭在了波夜空的額頭上，似乎在檢查他的身體狀況，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看來你又徹底活過來了。”
“什麽話？看到救命恩人，不以身相許也就算了，竟然謝都不謝一句，世態炎涼啊。”波夜空誇張地搖了搖頭。
“又討打？”卓深影作勢朝波夜空舉了舉手。
“姐姐，救命啊！”波夜空誇張地往側後方一躲，撲到了井下光的懷裏，“一直不知道，你這麽能打，我看以後誰還敢欺負咱倆？”
說到一半，波夜空那調皮的眼神忽然溫順起來，井下光看在眼裏，心裏暖洋洋的，伸出手裝模作樣打了波夜空一下：“除了你，還有誰敢欺負老娘？”
本章回顧：
為了救回波夜空，井下光帶著卓深影和樸不見，來到地獄號。地獄號是一艘海空兩棲船，隸屬於生命進化委員會的地獄修女，被隱藏在新唐城附近海域的折疊空間裏。井下光帶著眾人來到地獄號，是因為船上有一台全息生命複原器，可以拯救波夜空。在等待波夜空複蘇的過程中，井下光講述了自己當年是如何成為地獄修女候選人，又是如何從地獄號上逃脫，最後被哭大師救到悟空寺修理廠的全過程。
小貼士：
地獄修女：生命進化委員會排位第一的殺手，由會長摩西沙羅直接領導。
海空兩棲船地獄號的主人。每一任地獄修女都是按照特定程序訓練出來的變態殺手，在這個過程中，地獄修女的候選人必須經曆如同置身地獄一般的人生，以便擁有駕馭魔刀痛苦之刃的能力。由於受了太多的苦，每一任地獄修女都活不過四十歲，在她們死之前，都會為自己選擇一個候選人，將自己的人生複製到候選人身上，然後由候選人接班。第四代地獄修女在泰坦號上的至尊賭會後，死在了卓深影手裏（詳見《與光與影與空》第一部《遺城秘事》）。井下光在逃亡前，曾經是第五代地獄修女的候選人。
地獄號：地獄修女掌管的海空兩棲船，一直被隱藏在新唐城附近海域的折疊空間裏。地獄號上最重要的設施，是一台能將活細胞複原成活人的全息生命複原器。在地獄修女棄船逃離後，地獄號成了波夜空的秘密實驗室。
全息生命複原器：摩西沙羅按照蝴蝶效應理論製造的一種生命複原設備。
根據這個理論，生命是一段生生不息的連鎖反應，隻要獲取其中的一小片活信息，就能推導出這個生命完整的形態。與克隆技術不同，全息生命複原器除了可以複製生命體，還能複製出生命體所攜帶的記憶，幾乎等於讓一個人複活。
但前提是，一定要利用攜帶了活信息的細胞來複原。
井下光：哭大師的女徒弟，悟空寺修理廠的前台接待員。蓬萊洲有名的女網紅，外號“女神光”，手底下有很多死忠的男粉絲。她來曆神秘，本是第五代地獄修女的候選人，十三歲那年從地獄號逃到悟空寺修理廠後，才成了後來的井下光。她和波夜空是情同姐弟的夥伴，兩人多年來一直同住在一個宿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