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予她歡愉
小長假到處人山人海,不出去玩實在浪費,尤嘉在家宅了兩天,四號從印廠回來,決定不能再這樣荒廢下去,於是利用回程路上的時間搜攻略,終於想好了目的地。
她回家直接衝進書房,坐在葉敬辭的腿上,興奮地說:“我想好去哪兒了!”
葉敬辭正好看書看累了,被她打斷也不惱,沒什麽脾氣地問:“嗯,去哪兒?”
“迪士尼!”尤嘉找出網上搜集來的攻略,“我去印廠盯印,可以算加班,能調休兩天,咱們八號九號去,人應該會少一點。玩遊戲是次要的,關鍵是拍照,我們帶上微單相機,你幫我拍一組好看的照片,好不好?”
葉敬辭看著她的眼睛,想起前不久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跟張珥說,絕對不去迪士尼。
他忍俊不禁:“行,我現在買票。”
雖然前不久他們剛去過滬市,但那畢竟是因公出差,尤嘉也沒好好逛過,這次再來心情都不一樣了。他們訂了一家位於浦三路的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七點起床,搭乘地鐵半小時就能到迪士尼。
沿路時不時能看見賣米奇頭的小販,買兩個更便宜,尤嘉歡心雀躍地戴了一個,把另一個遞給了葉敬辭。
他拿在手裏研究一番,也有樣學樣地戴在了頭上,看著有點萌,趁他沒注意,尤嘉偷拍了一張他的側臉,發了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添加了定位,小芸看見照片,在下麵評論:“好巧,我也在迪士尼!”
下了地鐵尤嘉看見這條評論問小芸在哪兒,沒等到她回複,就看見一對情侶從她身邊說說笑笑地走過去。尤嘉猛然覺得那個女生的背影眼熟,葉敬辭也覺得前麵的男生似曾相識,兩人異口同聲地喊出口:
“小芸!”
“張珥?”
前麵的情侶駐足停下,雙雙回頭,四人麵對麵,皆是一愣。
尤嘉看一眼張珥,再看一眼小芸,恍然大悟:“哦!原來你們倆……”
小芸立刻衝過來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一邊咬耳朵:“噓!別瞎說,我倆還沒在一起呢。”
尤嘉一臉“我都懂”的表情,八卦問:“你怎麽認識張珥的?他可是葉敬辭的助理,這也太巧了。”
小芸笑著說:“葉敬辭來公司找你,你剛好去印廠,我讓他用男同事的電話號碼換印廠地址,他就把張珥的電話給我了。”
尤嘉恍然,伸手拍了一下小芸的肩膀:“幹得漂亮!記得我之前說的,遇到喜歡的就主動一點。”
“知道啦。”
尤嘉轉身去找葉敬辭,看見張珥正一臉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頭上的米奇頭。
葉敬辭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你想要讓你女朋友買,別覬覦我的。”
張珥“嘖”了一聲,調侃道:“老大,我記得你說你不來迪士尼啊,怎麽……”
“不知道凡事都有一個例外嗎?”葉敬辭說完看向尤嘉,抬手一指,驕傲地說,“喏,我家例外來了。”
張珥被這句話酸得牙疼,果斷地拉著小芸先走了。
他可不想當電燈泡。
而且,他偷偷看了一眼蹲在地攤前挑選米奇頭的小芸。
他也不想讓老大和嫂子當他第一次約會的電燈泡。
葉敬辭之前在網上做了一些攻略,真的入園卻發現尤嘉比他了解得更全麵。她下了一個官方APP,張珥說排隊兩小時的事根本不存在,他們每個項目都沒有排隊,一直到晚上的燈火秀都很順利。
他全天盡職盡責擔任攝影師,尤嘉趁休息時翻看相機,沒想到直男的拍照水準遠超過預期,她選出九張,中間第五張是她和葉敬辭戴著米奇頭在城堡前的自拍。朋友圈發出去沒多久,葉敬辭這個小偷就把她調過濾鏡的照片偷走了,發了一組一模一樣的。
她控訴:“我授權給你使用了嗎?你偷圖,這是侵犯我的肖像權。”
葉敬辭厚顏無恥:“連你都是我的,你的照片當然也是我的。”
他們說說笑笑向出口走去,葉敬辭的電話響了,尤嘉瞄了一眼來電人,立刻斂了笑容。
她現在有點猜不透陳阿姨的心思。現在來看,她當初來北城吃飯,應該是江晚吟給她出的主意,說不定陳阿姨已經知道她是乙攜了……
她緊張地看向葉敬辭:“你媽怎麽突然找你?”
葉敬辭像安撫小狗一樣摸了摸她的頭,示意她安心。
他接聽電話:“媽,你找我。嗯,對,我們在滬市玩,明天回去。什麽?哦,可以呀,那這周?好,我和嘉嘉說。”
對話簡短,尤嘉沒聽出什麽,葉敬辭就掛了。
她迫切地問:“怎麽了?”
葉敬辭笑:“我媽說,她想邀請你媽媽來家裏做客,雙方家長見一麵,把我們的婚事定下來。”
尤嘉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婚事定下來?
看來陳阿姨“生日”當天,她敬出去的那杯酒沒白喝,蛋糕也沒白買,她這是通過了考驗?陳阿姨接受她這個兒媳婦了?
她反應過來,高興得樹袋熊一樣手腳齊上,把葉敬辭緊緊抱住。周圍人來人往,她手舞足蹈的樣子惹來不少豔羨的目光,葉敬辭也不覺得難為情,放任她胡鬧。
看著眼前擁有孩子氣般明亮笑容的女孩,他覺得自己養的不是女朋友,是女兒。
回北城後,尤嘉給媽媽打電話,說了雙方家長見麵的事,王美蘭很高興,約了周六中午和葉家一起吃飯。
周五晚上,葉敬辭下班,準時去尚閱接尤嘉,兩人提前一晚回了安平。
雖然他們已經同居了,但畢竟未婚,回安平還是要各回各家,葉敬辭看她可憐巴巴地攥著安全帶,不由得放慢車速,到她家小區已經夜裏九點多了。
秋風颯爽,溫度宜人,這個時間仍有許多居民在小區散步,今天卻有些不同,小區門口聚集了不少業主,大家吵吵嚷嚷,動靜很大。
尤嘉發現不對勁,落下副駕駛座的車窗,朝外張望,看見路燈下有居民拉著橫幅站在街邊喊口號,橫幅上寫著“購買東來房產,全家悔恨終生”“無良開發商,偷工減料,欺詐業主,汙染環境,還我家園”這些維權標語。
因為聚集業主眾多,把小區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葉敬辭把車停在路邊,陪她下車查看。他走到方才領頭喊口號的業主大哥麵前,向他打聽是怎麽回事,這才知道原來小區被曝光環境監測不合格。
起因是小區內陸續有小孩被查出鉛中毒,家長們為了找到中毒源,自費送檢了孩子接觸過的物品,最後發現中毒源來自水龍頭裏的飲用水。其中一戶業主有家人在環保局工作,暗地裏找人來小區采樣,通過土壤檢測證實了重金屬超標。
業主聯名去找物業,物業推三阻四說不知情,業主又去東來集團討要說法,也沒有結果,最後這幾位孩子家長被逼急了,在小區微信群裏大肆曝光了此事,這下人盡皆知,鬧大了。
大家開始有組織有紀律地分成三個陣營,分別在環保局、東來集團和小區門口聲勢浩大地討伐開發商。小區三期剛建成開盤銷售不久,經媒體報道,原本付了定金的業主紛紛退款不買了。
尤嘉還不知道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和葉敬辭去小區超市買了一箱礦泉水,回家時恰好遇見了正準備下樓買水的王美蘭。
三人在電梯口遇見,王美蘭看見葉敬辭抱著一箱水,就知道他們在小區門口遇見維權的業主了。
回家後,王美蘭看尤嘉臉色凝重,寬慰女兒:“沒他們說的那麽嚴重,大不了以後喝礦泉水就是了。”
尤嘉心裏像壓著千斤重的石頭,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裏搜索網上和小區有關的新聞。
當時她努力攢錢買這套房子,就是想讓媽媽晚年能有一個穩定的居所,她又是一個北漂,有套房子也算是固定資產,可自住可投資,現在卻出了這檔子事,如果以後小區土壤不能完全清理達標,別說升值了,以後就等著貶值吧。
媽媽說得簡單,可土壤重金屬超標不是小事,無形之間就會對人的健康產生影響,她剛才在小區門口聽見有的業主已經開始準備搬家了,媽媽也不能繼續在這兒住了。
哦對了,還有貸款,這種情況還要還貸嗎?開發商需要賠償吧?
她本來還想等李憶珍的書出版,拿到獎金,一次性把貸款還了呢,現在看來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她千頭萬緒,亂成一團。
她能想到的,葉敬辭都想到了。
他坐在一旁,冷靜思索片刻,問王美蘭:“土壤重金屬超標的原因是什麽?”
王美蘭說:“有業主分析是填土的問題。”
“填土?”
王美蘭的記憶不比年輕人,實在沒想起來那些專業術語,幹脆拿出手機,找到小區業主微信群大家談論的內容。
“哦,是土方回填。”她把聊天記錄拿給葉敬辭看,“有業主推測開發商當時做土方回填時違規,回填了含有重金屬的有害垃圾,導致土壤和水汙染,但是大家去東來集團討說法,東來拒不承認,還倒打一耙,說是業主私倒垃圾,現在業主代表已經準備請律師打官司了。”
葉敬辭看完記錄,問:“負責土方回填的施工隊是哪家承包的?”
王美蘭不太清楚,去討說法的都是年輕人,她本來身體就不好,折騰不動,都是看大家在群裏說什麽就是什麽。
葉敬辭說:“這樣吧,您把業主代表的微信給我,你們也不用花錢請律師了,我來。”
這句“我來”擲地有聲,尤嘉意外地看向他:“你要接這個案子?”
“嗯。”
葉敬辭添加了業主代表微信,表明自己是業主,同時也是律師,對方很快通過了好友。原來這位代表就是他們在小區門口遇見的大哥。
葉敬辭問大哥知不知道負責土方工程的施工隊是哪家,大哥很快回複了他。
“昌耀。”
葉敬辭覺得他和這家公司還真是緣分頗深,之前砸他車的人也是昌耀派來的,雖然公安就此事對昌耀展開了調查,但據說並沒有查出什麽,那三個人也咬死了是個人行為,最後隻拘留了十天,再沒下文。
他問業主代表:“這個昌耀的老板,聽說和東來集團的餘東來是兄弟?”
大哥回複語音:“沒錯,兄弟倆沆瀣一氣,兩家公司明麵獨立,實際利益關係複雜,我們詢問了好幾家律所,都忌憚餘東來的財勢,不願意牽涉其中。幸虧有你啊,葉先生,我代表業主們先謝謝你了。”
王美蘭聽見“昌耀”這個名字,莫名地覺得耳熟。她走進臥室,從衣櫃最下麵的抽屜裏找出一隻老舊的鐵盒子,裏麵全是證件。戶口本、結婚證……最下麵是一張工作證。
她把已經舊到快要斷成兩截的工作證拿出來,遞給葉敬辭:“你們說的昌耀是不是這個?”
葉敬辭接過來,翻開工作證第一頁,照片上的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眉眼深邃俊朗,他抬頭細細打量尤嘉的五官,都說女兒像爸爸,果然不假,她確實遺傳了她父親的幾分英氣。
尤嘉發覺葉敬辭盯著她,這才留意他手裏拿著的是她爸生前的工作證。
她和那個男人的感情不深,他也沒給過她多少父愛,他生前做了太多傷害媽媽的事,平時就算三個人都在家,她也很少和他說話。她對他的感情很複雜,她感謝他給予了生命,也無法逃避血脈相承,卻也恨他的不負責與不作為,特別是他對母親的態度,一度讓她覺得婚姻即是地獄。
她記得他是一名工人,夏天曬得黝黑,冬天工作清閑,他愛喝酒,一天三頓不離酒,他有一副好皮囊,總有一些不愛錢的女人前赴後繼要跟他在一起,他隱瞞自己已婚已育的事實,到處哄騙初入社會的小姑娘,也有一些是你情我願的露水情緣,圖一時快活。
她對他知之甚少,清楚記得的都是負麵的,直到看到工作證上的信息才知道,原來他曾經是昌耀的員工。
葉敬辭翻到第二頁,後麵是密密麻麻的工程記錄頁。
尤嘉瞥見了一行字,一把拿過工作證,在確認不是自己眼花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尤誠生前參與的最後一個填埋項目,就是這個小區——盛景華庭。
周六中午,陳青特地在禦景山莊訂了包廂,葉敬辭接尤嘉和王姨到飯店的時候,爸媽和爺爺都到了。
王美蘭聽女兒說過,葉家經濟條件很好,第一次見麵,因此她打扮得很隆重,穿了去年生日時女兒送給她的定製旗袍。進了包廂,尤嘉卻發現陳姨穿得很樸素,周身也隻有耳朵上戴了一對玉墜,身上沒有一件令人咂舌的奢侈品。
陳青看見她們進來立刻起身相迎,氣氛比尤嘉想象的要輕鬆許多。
席間,長輩們坐在一起彼此熟悉,閑聊的都是家常,她和葉敬辭坐在角落裏專心吃菜。
這禦景山莊也是高消費的地方,尤嘉不忍心浪費食物,吃得專注,其中一道菜離她有些遠,她顧忌正式場合,想來想去覺得站起來夾菜有些不妥,伸胳膊出去又發現夠不著,於是拐彎夾了一口鱈魚。
葉敬辭留意她的小動作,沒管那麽多,起身把她想吃的菠蘿咕咾肉舀了一小碗,放在她麵前。尤嘉偷偷在桌下和他擊了一個掌,許是做賊心虛,葉叔叔忽然開口嚇了她一跳。
“今天很高興,咱們兩家人相聚在這裏。”葉振寧起身,舉杯說,“我們很喜歡嘉嘉這孩子,懂事、乖巧、有靈氣,最重要的是,敬辭喜歡她。我們這個兒子,哪裏都好,就是太挑剔,以前我們還總是想他到底能給我們帶回來一個多麽優秀的兒媳婦,現在終於知道了,嘉嘉確實是一個心地善良、活潑陽光的好孩子。戀愛、結婚,都是孩子們自己的事,隻要他們兩個貧富同舟、榮辱與共,我們就放心了。”
葉振寧說完舉起手裏的茶水杯,說:“我一會兒還要開車,就以茶代酒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大家隨意。”
聽見葉叔叔這樣說,尤嘉鬆了口氣,這時她才留意到今天桌上沒有酒。
她小聲問葉敬辭:“你安排的?”
葉敬辭搖了搖頭,但他覺得這不是巧合,很快猜出緣由,又有些不確定,於是趁母親去洗手間的時候跟了出去。
禦景山莊的院子裏種了成片的棗樹,如今是棗紅的時節,放眼望去林間樹梢上滿是沉甸甸的果實。
陳青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兒子站在走廊窗邊,就知道是在等她。
葉敬辭聽見腳步聲,轉身對母親說:“秋風正好,出去走走?”
禦景山莊的院子是仿日式的庭院,石子鋪就的小路兩旁是長勢喜人的棗樹,地上落著大小不一的棗子。陳青沿路撿了幾顆,隨手一擦就能吃。安平盛產金絲小棗,當地人也喜歡吃棗,向來沒那麽多講究。
秋風簌簌,池塘裏養著紅鯉,旁邊放置著一隻木幾,上麵有碟子盛著免費的魚食,供出來散步的客人喂魚。陳青抓了一把,越過池塘四周的圍欄向池裏撒魚食,那些紅鯉立刻從四麵八方遊過來爭搶。
看母親心情不錯,葉敬辭也抓了一撮陪她喂。
陳青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池裏的紅鯉也不知道養了多久,頗有靈性,葉敬辭盯著其中一隻花紋奇特的,直接問:“媽,你和爸是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陳青喂完手裏的魚食,坐在池邊的木椅上,故意裝聽不懂。
葉敬辭突然被將了一軍,頓時啞口無言。
陳青不逗他了,嘴角漾開笑意道:“前段時間晚吟來找過我,她拿了尤嘉發在播客上的視頻給我看,視頻雖然做過處理,但自己兒子我還是認得出來的。我知道晚吟這孩子的用意,她喜歡你,我看得出來。隻是她不知道,早在你第一次帶尤嘉回家,我就托人查過尤嘉的背景了。”
葉敬辭並不意外。
按照他父母的性格,他們確實幹得出這種背地裏調查的事,他早做好了這方麵的準備,隻是陳青接下來的話著實讓他有些吃驚。
“我早就知道尤嘉是乙攜了。”陳青說,“所以晚吟告訴我的時候,我幹脆將計就計,聽了她的建議,親自去北城找尤嘉吃了頓飯,我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想試試她會不會對我說實話。現在想想,我做得有些過分,她明明和你約定了滴酒不沾,我還謊稱那天是我生日,由著晚吟激將她敬酒。”
葉敬辭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之前母親突然來北城找尤嘉吃飯是為了這個,他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事後問起,尤嘉說得雲淡風輕,讓他誤以為那隻是一頓簡單的晚飯,卻不知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他們去北秦河參加沈放的生日宴時,他還試圖和江晚吟談過,希望她別把尤嘉的事告訴母親,江晚吟絕口不提自己搞的這些小動作,甚至開出令人無語的條件要挾他。她可能也沒想到,他能不懼要挾,轉頭就走。
他其實早就想好了,尤嘉是乙攜的事,父母不知道最好,如果有一天知道了,他也沒有怕的,隻不過說服父母接納尤嘉的過程會略有些漫長,他怕麻煩才想堵住江晚吟的口,如今既然母親知道了,倒也省事了。
陳青說:“晚吟那孩子我以前還挺喜歡的,可是自從她處心積慮布局安排我和尤嘉吃飯,我就覺得她不如小時候那麽天真可愛了。後來和尤嘉吃完飯我回酒店休息,她又特地來找我,我知道她在試探我對尤嘉的態度,隻要我對尤嘉不滿意,她就能多幾分勝算。”
葉敬辭略微沉吟道:“那你和我爸現在是什麽態度呢?”
陳青實話實說:“一開始肯定是抵觸,你爸一直催我和你談談,不過後來我們去醫院谘詢了肝膽內科的醫生,了解到乙攜沒有那麽可怕。後來,我們觀察到你對尤嘉的態度很堅定,兩個人的感情也很好,我們索性就想開了。生活總歸是你們自己過,隻要你們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我們沒有意見。況且,我是真的很喜歡尤嘉。”
母親說的話,一字一句,都遠超出了他的期待。
他慶幸自己的父母是開明的人,忍不住給了陳青一個擁抱。
陳青順勢撫了撫兒子的背:“聽說尤嘉從小吃了不少苦,你要好好對她。”
葉敬辭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匯成了一句輕輕的“謝謝”。
“好了,我們出來太久了,該回去了。”
走到包廂門口,陳青忽然想起什麽,驀然駐足,回頭說:“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什麽?”
陳青說:“之前我托人調查尤嘉的時候,有人告訴我,東來集團的董事長也查過她。”
葉敬辭一時很難把東來集團和尤嘉聯係起來,皺眉問:“餘東來?”
陳青點頭:“沒錯。”
葉敬辭警覺這不是巧合:“什麽時候的事?”
“具體時間不清楚,隻知道是很多年前,估算起來,差不多是你們念大學的時候。我想不通餘東來查一個女學生幹什麽,也不知道尤嘉對這件事是否知情,我隻是覺得古怪,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你安心些,希望是我多想了吧。”陳青說完推門走進了包廂。
葉敬辭感到頭頂像籠罩了一層網,很多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不知不覺纏成了一團,頃刻間向他鋪張開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包廂,發現長輩們已經開始聊哪天適合嫁娶了,他看向尤嘉,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啃著小排骨,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恍然抬頭,可愛地吐了吐舌頭。
這頓飯結束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葉家行事大氣,陳青特別準備了見麵禮,從包裏拿出一隻包裝精美的禮盒送給了王美蘭。
尤嘉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之前陳姨來北城時,在銀泰買的那隻玫瑰金色的手鐲,款式還是她挑的。
另一件禮物是一枚紅寶石鑲鑽金戒指,陳青從自己手上摘下來,交給了她。
“這隻戒指我戴了三十多年,送給你和敬辭,祝你們恩愛長久,攜手白頭。”
這太貴重了,她不敢收,還是葉敬辭把戒指接了過來,她才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她和媽媽也帶了禮物,和葉家的見麵禮相比自然不算什麽,陳青卻很捧場,稱讚她們挑選的茶葉幽香沁脾。
尤嘉完全沒想到這次見麵會這樣順利。葉敬辭送她和母親回家的路上,她才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怪不得陳姨挑手鐲的時候問她意見,原來是送給她媽媽的啊。
她問葉敬辭:“你是不是和阿姨說了什麽?今天這頓飯和我想的不一樣啊。”
葉敬辭笑:“你覺得呢?”
尤嘉分析:“一定是說了什麽吧,不然你和阿姨怎麽同時離開那麽久?”
葉敬辭伸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別胡思亂想了,沒有,都是因為你表現得好,所以我媽特別喜歡你,叮囑我早點把你娶回家。”
尤嘉半信半疑,不多時他們已經到家了,小區門口仍然聚集著很多拉橫幅的業主。
尤嘉前一晚在租房APP上看中了一套鄰街的房子,時間緊迫,她決定和葉敬辭分頭行動,她帶媽媽去找中介看房子,一旦看中就幫媽媽搬過去,葉敬辭則負責和業主代表見麵,收集起訴證據。
她和王美蘭走後,葉敬辭輾轉找到了尤誠生前三位同事的聯係方式。
他想通過三位同事還原當年土方回填的細節,看看能不能挖到對官司有利的證據,可是三個電話分別打過去,一個拒不承認曾經就職於昌耀,一個借口遷居外地不方便見麵,還有一個是家人接的,態度冷漠,說父親在美心療養院,如果他想見麵,自己去療養院找人,然後也不等他再說什麽,躲瘟神似的,急急地就把電話掛了。
美心療養院在安平下轄的縣級市花港,開車至少也要一個小時,葉敬辭驅車前往,途中突遭暴雨,雨霧迷蒙,能見度越來越差,臨近傍晚才抵達目的地。
療養院離海邊不遠,環境清幽,服務細致,有些經濟優渥的老人不願和子女一起生活,而是願意花錢來這裏安度晚年。
他向服務台的值班看護報上了要找的人的名字,看護查詢過電腦上的記錄,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和善的態度秒變惡劣,沒好氣地問:“你是陳先生什麽人啊?”
葉敬辭說:“陳先生是我父親以前的同事,我代父親來看看他。”
“哦,不是家屬啊。”看護臉上恢複了少許和顏悅色,拿上鑰匙起身說,“跟我來吧。”
葉敬辭跟在看護身後,沿著走廊走到盡頭,窗外風雲變色,一場秋雨不知道擊落了多少樹葉。
看護停在最後一扇門前,將鑰匙插入鎖孔,開門對裏麵的人說:“陳先生,有人來看您了。”
房間昏暗,沒有開燈,裏麵遲遲沒有回應。
看護等了一會兒,示意他可以進去了,她就等在外麵,如果有問題隨時叫她。
葉敬辭注意到其他房間並未鎖門,大家都可以自由活動,唯獨陳先生這間特殊,他雖有疑惑,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迎麵是一扇落地窗,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坐在輪椅上。窗外電閃雷鳴,時而乍亮天際的閃電把房間照得一明一暗。陳先生聽見身後的響聲,轉動輪椅回過頭,葉敬辭這才發現陳先生和他父親的年紀差不多,隻是他佝僂的背影和滿頭白發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年事已高的老者。
陳先生看見陌生人,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是?”
“陳先生您好,這是我的名片。”葉敬辭恭敬地說明來意,“由東來集團開發的盛景華庭小區近期被曝出土壤汙染,業主聯名起訴了東來集團,我目前是這個案子的代理律師。”
陳先生接過他的名片,低頭看了一會兒,不解地問:“葉律師找我有什麽事嗎?”
葉敬辭拿出一張照片,問:“您認識這個人嗎?”
陳先生看了一眼:“這是尤誠?”
葉敬辭的眼睛驟亮,繼續問:“據了解,你們都曾在昌耀就職,共同參與了盛景華庭的回填項目,您還有印象嗎?”
陳先生沉默不語,葉敬辭繼續說:“尤誠十年前因為酒駕出車禍過世了,現在能找到的參與回填項目的當事人隻有您,不知道您是否記得當年的回填細節?”
“誰說尤誠是出車禍過世的?”陳先生突然反問。
葉敬辭愕然:“難道不是嗎?”
陳先生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那都是餘東來的障眼法。”
葉敬辭心裏一凜。疾風驟雨拍打著玻璃窗,他蹲下身與陳先生平視:“您說什麽?”
陳先生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在,才神神道道地小聲說:“昌耀和東來的老板是兄弟,當年用來回填的土壤裏有垃圾和渣土,這些東西一旦用於回填,經過長時間的發酵,一定會對周圍的土壤造成汙染。大家敢怒不敢言,隻有尤誠,看不下去公司的行事作風,找到了領導,要求停止作業,更換優質土壤,可惜……”
“什麽?”葉敬辭追問。
“可惜他隻是一名普通員工,沒人聽他的。後來尤誠決定向有關部門舉報,然而沒等他把材料遞上去,他就出車禍死了。”陳先生說到這裏盯住葉敬辭的眼睛,“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他一字一頓地說:“尤誠,他是被人害死的。”
葉敬辭看著陳先生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隻覺得後脊梁一陣發寒。
他還有想問的話,沒等說出口,陳先生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陰森恐怖,讓人膽戰心驚,他的瞳孔也愈加發散空洞,嘴裏反複呢喃著“他是被人害死的”,一遍又一遍。
暴雨將至,雷鳴駭人,陳先生的笑聲在空寂的房間裏回**。葉敬辭一時手足無措,有些不敢相信陳先生突如其來的失常,幸好門外的看護適時出現,她仿佛司空見慣,不慌不忙地走進來給陳先生打了一針藥劑,陳先生很快平靜下來,被看護扶到**,慢慢睡著了。
等他們離開房間,看護重新把門鎖上,對他說:“不好意思,嚇到您了。這位陳先生的精神狀況不太好,這麽多年一直這樣,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和正常人一樣,一旦犯病又打又砸,他的家人把他送進療養院就不管他了,錢倒是照常打到賬上,我們不放心他自由活動,隻好給他的房間上了鎖。”
葉敬辭若有所思,把手伸進褲袋,關掉了隨身攜帶的錄音筆。
當年參與土方回填的核心員工,一個堅決否認就職昌耀,一個搬離本地,尤誠車禍身亡,眼下的這一個精神失常。
他不信巧合,但他相信概率學。
陳先生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瘋言瘋語,他暫時還無法判斷。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尤誠的死不是意外。
尤嘉幫媽媽租了一間公寓,就在人民公園附近,離安平最大的百貨商場不遠。公寓自帶家具,需要拿的行李不多,隻需把換洗衣物帶過去即可。
她私下和媽媽談過,問她想不想去北城和她一起生活,媽媽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知道媽媽未必是真的對故鄉有感情,或許還有一個原因,是她不想給女兒添麻煩。
原本以為她買了這套房子送給媽媽住,也算成全了她的孝心,不巧鬧出了小區土壤汙染,官司如果能贏,開發商解除合同,如數賠償,這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輸了……
她真不知道這麽多年辛辛苦苦攢首付、累死累活還貸款是為了什麽。
周末,她和葉敬辭一起幫媽媽搬完家才返程回北城。在媽媽麵前,這些無形的壓力她隻能藏在心裏,直到坐上葉敬辭的車,她才敢把負麵情緒體現在臉上。
他們的車行駛在月光下,葉敬辭的注意力雖然在開車這件事上,卻早把她的心事猜得透徹。他不動聲色地打開常聽的電台頻道,女歌手的聲音清澈柔和。
尤嘉背靠座椅假寐,被歌聲吸引,睜開眼睛問他:“什麽歌?”
“Moonlight Shadow ,喜歡嗎?”
“嗯。”
歌聲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底的鎖。尤嘉望著前麵看不到盡頭的高速路,終於願意傾訴。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自己一直在和時間賽跑,我想跑得快一點,快點長大,努力賺錢,可是好像不管我怎麽努力,時間總是處心積慮地給我設置路障,我好不容易跨過一道坎,可前麵還有新的關卡等著我,難道就不能一路坦途嗎?”
葉敬辭認真地聽完,然後說:“如果玩《超級瑪麗》的時候,前路暢通無阻,你還想玩嗎?”
“嗯……”
如果生活沒有波瀾,確實也很無聊。
手機振動,是媽媽發來的微信。
王美蘭不怎麽會用拚音,信息是用語音轉換成的文字,有幾個字轉換得不太準確,但不影響閱讀。
媽媽:“嘉嘉,你不要被家裏的事影響,在北城好好工作。媽媽說不想去北城不是客套話,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媽媽生你養你從來不是為了養兒防老。你有孝心給媽媽買房子住,媽媽已經很開心了。敬辭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珍惜他,媽媽相信,未來你們會有更好的生活。”
尤嘉的眼睛酸澀,把信息反複看了兩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她注意到最後一句,終於覺察出哪裏不對,睨了葉敬辭一眼,問:“你是不是給我媽灌迷魂湯了?”
葉先生裝無辜小白花:“沒有啊,什麽迷魂湯?”
“那我媽幹嗎突然誇你?你是不是跟她說什麽了?”
自知逃不過“福爾摩斯?尤嘉”的洞察力,葉敬辭從實招來:“也沒說什麽,就是安慰了她幾句,告訴她不管官司輸贏都不用怕,如果她願意,隨時歡迎來北城和我們一起生活。如果不願意,大不了我在安平買套新房給她住,反正早晚要娶你,就當是聘禮了。”
聘禮?
尤嘉嘴硬:“小狗才嫁給你。”
葉敬辭聽見了,卻沒理會,隻是笑得神秘莫測,不知道在醞釀什麽壞心思。
等他們到家,尤嘉剛在玄關換了鞋,葉敬辭反手把門關上,將她打橫抱起來扔在了沙發上。
藏在抱枕後麵的勝訴被驚動,躥出來被葉敬辭單手逮住,以“少兒不宜”的理由,關進了客房,任它如何揮舞利爪、凶猛撓門也不為所動。
尤嘉猜出他要幹什麽,抓住機會跑上樓,葉敬辭聽見聲音轉身追上,把她堵在樓梯拐角,不由分說地吻住了她。她的氣息立刻亂了節奏,本能地推他,但他的力氣太大,幾乎將她嚴絲合縫地嵌入牆角,動彈不得。
葉敬辭隻用一隻手就把她的雙手緊緊束縛,尤嘉掙脫不開,眼睜睜地看著他用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腰帶。
她這人的點挺奇怪的,雖說葉敬辭長得賞心悅目,真撩到她的卻是他指骨分明的手指,凸起的喉結,摘眼鏡的動作,還有他每次洗完澡濕漉漉的頭發,如今又解鎖了他單手解腰帶的斯文敗類模樣,藏在心底的欲望瞬間被點燃。
在樓梯間當然不過癮,葉敬辭把她抓回沙發。
尤嘉調侃的話剛到嘴邊,葉敬辭就把手探入了她的腰窩。她最怕癢,笑著求饒:“別別別,那裏不行,不行,你把手拿開。”
葉敬辭故意和她作對,指腹流連忘返地逗弄:“放開也行,你得承認自己是小狗。”
士可殺不可辱,尤嘉也是有尊嚴的,堅決不從。
葉敬辭有的是辦法治她,一把抓住她的腳踝,作勢撓她腳心。
這下尤嘉徹底受不了了,尊嚴也不要了,掙紮著乖乖改口:“好好好,我是小狗,我是小狗,行了吧?”
“噝。”葉敬辭痛呼出聲。
她完成報複,得意揚揚地鬆口,媚笑著挑釁:“誰讓我是小狗呢。”
葉敬辭看她那副欠收拾的嘚瑟樣,原本還想放她一馬,轉而改了主意。尤嘉敏銳洞察到他眼底的欲念,連拖鞋也來不及穿就跑,葉敬辭卻迅速伸手把她撈回了懷裏。
他的臂彎強健,輕而易舉地就將她禁錮於身前:“想跑?”
“不敢不敢。”
“這還差不多。”
客廳陽台隻拉了一層紗簾,如果不拉第二層,晚間室內開燈,外麵的人能通過紗簾把裏麵看得一清二楚。尤嘉目視陽台的方向,在他想要進一步動作時打斷了他,她手指陽台,示意他把窗簾拉好,葉敬辭卻危險地眯起眼睛,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把頭頂的燈關了。
她一時無法適應黑暗,等她重新辨清眼前事物的輪廓,葉敬辭已經把她抱到了陽台。陽台裝修時被改裝成了多功能榻榻米,尤嘉腳踩舒適的席子,不等察覺葉敬辭要做什麽,忽然聽見耳邊“哢嗒”一聲輕響,電動紗簾緩緩拉開,萬家燈火盡在眼前。
她瞬間領悟了他的用意,轉身想逃,葉敬辭卻早有預料,把她一把抓回,按在了窗玻璃上。
她感到身前一片涼意,不禁瑟縮一下,言不由衷道:“我不要在這裏。”
葉敬辭用胯骨從身後將她抵住:“那可由不得你。”
葉敬辭家的樓層不高,從這個高度俯瞰出去,能將樓下小花園正在散步的人們看得清楚,她莫名地覺得羞恥。房間黑暗,沒有人會留意這扇窗內的聲色旖旎,可她還是隱忍著,不敢發出過分的聲響。
葉敬辭覺得有趣,她越忍,他越窮盡所有辦法去點火,一步步誘她瓦解防線。
電話很不合時宜地響起,葉敬辭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瞥見尤嘉想喊卻不敢喊的模樣,在她耳邊說:“你不是能忍嗎?”
他說著滑了接聽鍵,按了免提。
“下個月十一號我和江晚吟舉行婚禮,你和尤嘉有空來嗎?”沈放不著調地通知喜訊,結婚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從他嘴裏說出來卻聽不出半點喜悅。
“恭喜啊。”葉敬辭笑,“這麽熱鬧的事,我一定親自到場祝賀。”
“你少說風涼話了,我要早知道招惹她這麽麻煩,我連碰都不碰她,這人就是在碰瓷。”沈放苦笑,“我是鬥不過我爺爺,已經放棄抵抗了,本來寄希望於江晚吟,指望她作天作地執意拒絕這門婚事,我們都能得到解脫,誰知道她也破罐子破摔,說什麽反正也沒辦法嫁給喜歡的人,嫁誰都一樣。”
沈放道:“這倒是。”
葉敬辭和他插科打諢,尤嘉看他倆越聊越來勁,終於忍無可忍,突然發出了引人遐想的一聲,葉敬辭立刻把電話拿開,關了免提。
沈放已經聽見了,奇怪地問:“什麽聲音?”
葉敬辭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沒什麽,家裏的小狗。”
沈放糊塗了:“你不是隻養了一隻貓嗎?哪裏來的狗?”
葉敬辭伸手逗小狗似的摸了摸尤嘉的下巴:“就最近,剛養的……噝……”
沈放聽動靜不對:“怎麽了?”
葉敬辭睨了一眼咬他手指的尤嘉,淡定地說:“被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