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吃完炒年糕再走
學研咖啡館位於學院街內,核心社團每兩周會在這裏進行一次聚會。
推開學研咖啡館包間的門,我就和會長樸寶娜前輩對視了一眼,盧侑彬坐在她的旁邊。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然後拿出了打印好的演講稿。
“我正在看你上傳的演講稿,沒想到你還貼心地打印出來了。”侑彬大聲說道。
原本因為寶娜前輩在場我還有點緊張,多虧了侑彬,我緊張的情緒得到了一絲放鬆。
雖然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演講了,但是有社團前輩在,我還是難免有些不自信,特別是在樸寶娜前輩麵前。
據說,她從初中開始就橫掃了全國的初高中討論大會。在之前討論會上我也聽過她清晰流暢的論述,那實力真的讓人讚歎不已。
我是整個高一新生中第一個擔當演講者的,大概是看我太過緊張了,所以建宇這樣安慰我:“你不要害怕,雖然前輩們在討論的時候比我們更會使用一些華麗的辭藻,但到時候大家全都會在場,不隻是前輩。你就將學到的概念都背出來,然後把從網上收集整理的評論用自己的語言闡述出來就行。而且寶娜前輩說過這也是一種能力。整理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但隻要你帶著問題一邊思考一邊閱讀,這些內容就會慢慢地在你整理的線索上留下痕跡。即便你有哪裏不清楚,隻要你時常將這些內容表述出來,你的思緒就會慢慢被梳理清楚,這些觀點也就會逐漸成為你自己的邏輯。”
在建宇的鼓勵下,我絞盡腦汁地完成了演講稿。最重要的是,負責在社團聊天群內發布公告的一位前輩說過的話給予了我很大的鼓勵。
“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個心智成熟的人,那麽首先就應該堂堂正正地向大家展現出你的無知,隻有明白自己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你才能夠更加接近真相的本質。”
所以我也欣然決定展現出自己的無知。
這次我討論的主題是“軟弱的一代與憎惡”,由於沒有與發表主題相關的其他圖書的資料需要整理,所以我的負擔也相對較輕。我盡自己所能完成了這次的演講稿。
期中考試在即,很多社員都沒有到場。因為社團成員隻需要每年參加4次以上的社團活動並且提交報告書就可以了,所以大家都隻參與自己感興趣的主題。也得益於此,我們七個人進行了一場氣氛融洽的討論。二年級的學生中隻有寶娜前輩到場了,每當討論的過程中出現一些陌生的詞匯或是概念時,她都會詳細地向我們做出解釋和說明。有很多我之前不知道的姓名從前輩嘴中冒了出來,比如“奉俊昊a”導演(啊!和我的名字一樣呢)或是“皮a 奉俊昊:韓國著名電影導演。
埃爾·布迪厄a”這些名字,能夠與對這些人物的思考有所涉獵的前輩在一起,忽然感覺自己好像也變得厲害了起來。正如建宇所說,寶娜前輩是我見過的包括大人在內的所有人中最聰明的人。
在討論會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們聲討了世界上腐敗的權力者、厚顏無恥的偽善者、無知的歧視主義者。我們大家表示那些對不正之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固有既得利益團體,以及緊密交織在腐敗鏈上的社會內部圈子十分憤怒。
“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富翁的,現在社會貧富差距這麽大,讓我獨自積累如此巨大的財富,從倫理的角度而言是我無法接受的。”
“但我們在一些偶然的情況下也有可能成為富翁。就比如,中彩票之類的。”
建宇打斷了寶娜前輩的話。與我不同的是建宇並不害怕寶娜前輩。
“啊,我的意思是不會刻意去追求財富。總有些人會選擇貧困,至少我不會以暴富作為我的生活目標。”
a 皮埃爾·布迪厄:當代法國最具國際性影響的思想大師之一。
寶娜前輩用輕鬆的語氣說出了這些話,建宇聽到之後便笑了起來。我們還談論了很多討論主題之外的話題,日常的聊天夾雜著課題討論的內容,大家坐在一起自由地交談著,也可能是因為這個,這次聚會的氣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融洽。
“那我就這樣總結,你們看怎麽樣?即使我們成為富翁或擁有巨大的權力,也絕不會成為那種會繼承腐敗‘傳統’的集團,由我們來創造新的世界不就可以了嗎?”侑彬說道。
非常言簡意賅的總結,聽到侑彬的總結,寶娜前輩也一邊“哦”地感歎著一邊豎起了大拇指。
我們聚會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咖啡店包間的預定時間,大家支付了額外的使用費後結束了聚會。
走出咖啡店時晚霞已經灑滿了街道。在這個臨近期中考試的周末,學生們將補習學院擠得滿滿當當。建宇吵著要吃炒年糕,說是作為這次討論的慶功宴。隻有我和盧侑彬隨即喊出“OK”表示讚同,其他的幾個同學為了準備期中考試都要去聽特別講座,就這樣急匆匆地散去了。
“我也想吃炒年糕,去那邊怎麽樣?”
寶娜前輩指著前方的布帳馬車a說道。我原本以為她也會像其他同學一樣直接走掉,她能夠留下來實在是讓我感到很意外。
“同意!”
“我也是。”
不一會兒,去洗手間的侑彬從咖啡店裏走了出來。侑彬的包包上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徽章。建宇一邊往布帳馬車的方向走一邊向侑彬問道:“這都是些什麽徽章啊?”
“啊,這個?”
侑彬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包包說道,但無論她再怎麽用力始終沒法完全看清包包上所有的東西。
“有拯救北極熊的、防止虐待兒童的、黃絲帶,還有什麽來著?啊!世界婦女節紀念徽章,還有……總之這些都是為了守護我的精神,我沒辦法看著那些美麗珍貴的東西崩塌。”
“喂,你這樣下去會被別人當成聖母蟲的。”建宇調
皮地對她進行了一番調侃。
a “布帳馬車”是韓國街邊小吃攤的一種叫法。——譯者注“聖母蟲怎麽了?那就當我是個堂堂正正的聖母蟲好了!”
寶娜前輩用愉悅的口吻說出這些時,侑彬一邊鼓掌一邊大笑起來。
我們四個人並排站在路邊吃著炒年糕、米腸、魚餅和油炸食品,侑彬站在我的旁邊盯著我看了起來。
“怎麽了?你幹嗎這樣看著我?”
“俊昊,你有沒有丟什麽東西?”
“丟東西?”
侑彬笑著從包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噔噔!你看這是什麽?”
侑彬舉起了手裏的保溫杯。這杯子是我的,我把媽媽寄來的棗茶加熱後裝在保溫杯裏,大概是離開咖啡店的時候忘記拿了。
“嗯?這杯子怎麽在你那裏?”
“不是你自己放在學研咖啡店包間裏的嗎?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工作人員給我的,問是不是我們落下的。”
侑彬又笑了。
這孩子一笑起來眼睛就會變成彎彎的月牙。
“謝謝。”
“就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嗎?”
侑彬用月牙似的眼睛看著我,嗤嗤地笑了起來。
我們飛快地吃完了炒年糕,然後大家邊走邊聊著天。
老實說我不想回家,也許是抱有同樣的心情,大家誰也沒有提出要先走。
“寶娜前輩你打算報考什麽係啊?經營?經濟?”建宇問道。
“我在生活記錄本上寫的是社會學科。哎呀,別再討論我了。一提到關於前途的事情,我就感覺會有青蛙從嘴裏蹦出來。”
“你說青蛙嗎?寶娜姐你真是的!”
建宇對正在笑著說話的侑彬說道:“叫她寶娜姐而不是寶娜前輩?你什麽時候和前輩變得這麽親近的?你真是局內人a啊。也對,就因為是局內人才會去舞台上跳舞吧,你舞跳得可真好。”
a “局內人”是指積極融入自己所屬的群體並與他人相處融洽的人的一種韓式表達方式。即,與局外人相反的概念。——譯者注“我是因為喜歡才去跳舞的,還算不上跳得好。那天是因為周三舞台人手不足需要我去幫忙救一下場,而且我也不是局內人,我這個人很認生的。”
“可我看喜歡你的人有很多啊。”
“那倒是沒錯,我確實有點受歡迎。”
“哇,你都不稍微謙虛一下的嗎?”
“我漂亮那是事實啊。要是有十個人對你誇讚我很漂亮,你可能也會慢慢覺得我漂亮了,是吧?我就是這種灌輸式的美女。”
侑彬的話把我們逗得哈哈大笑。街道上的商店和路燈都亮了起來。大家一起站在夜晚的街道上,忽然感覺一下子變得親近起來。我們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高。
“侑彬最大的魅力就是自信。麵試的時候我就打聽過,不論問什麽問題她都對答如流,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就算不知道又怎麽樣呢?’,就是因為她的這種態度,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侑彬。”
“大家都被我騙了。等慢慢了解我之後,就會打破現在對我的認知。”
“什麽,什麽啊?到底是哪部分會被打破啊?”
“ 你別想著提前知道什麽了, 我可是個神秘主義者。”
我們聽到侑彬的話又一起咯咯地笑了起來。
“不過侑彬你為什麽不交男朋友啊?”建宇問道。
“一定要交男朋友嗎?我暫時還不太想和什麽人交往。”
“為什麽?”
“我有很多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做的事情,而且我覺得這種一對一的壟斷關係並不怎麽樣。啊,不過我是真的很努力在追星,我前不久剛加入了鄭浩彬的粉絲俱樂部。你們知道足球選手鄭浩彬嗎?”
侑彬在說話時反射似的叫了起來。
“你是鄭浩彬的粉絲嗎?哇!認識你很高興。”
我將手伸向侑彬,想要和她握一握手。前鋒鄭浩彬是K聯賽水原隊的球員。在鄭浩彬還是高中選手時我就開始喜歡他了。
“你見過鄭浩彬本人嗎?”
一提到足球我就莫名其妙地興奮了起來。
“嗯,見過兩次,在比賽場上。真是的!我考完期中考試以後要去看比賽,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怎麽樣?”
侑彬眨著眼睛問道。
正在寶娜前輩猶豫不決的時候,我和建宇大聲喊道:“好啊!一起去啊!誰來預訂門票?”
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在考試之前這樣玩真的可以嗎”
的不安感,但是“大家都在玩應該沒事吧”的共犯意識馬上戰勝了這種不安感。而且這是我進入高中以來第一次這麽開心。
寶娜前輩的手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停地有短信通知聲響起。
“我該走了。啊,對了,你們需要曆年考試的真題嗎?”
寶娜前輩環視著我們說道。建宇、侑彬和我同時大喊著點頭。
“簡直太需要了。”
“要是給我的話,我簡直感激不盡。”
天啊,這真是天降橫財!期中考試之前我都在努力尋找曆屆的真題,建宇也在補習學院問了幾位認識的前輩,但他們都說自己找不到。要是想找曆屆的真題,就需要上學校內部申報的學院或者去各學校上傳售賣真題的網站上注冊付費會員。但真題網站上的幾門課程都已經買不到了,而且還有人說那都是好幾年前的題目了。
我真想當場高呼萬歲。我的運氣也太好了,社團考核通過,還遇到了這麽好的前輩。
“啊,我這還有個頂級網絡講座的全通課程,因為不太適合我所以一直沒有聽過,退款流程也比較複雜,你們有誰需要這個嗎?”
謔!這就等於是中了彩票。我!我正準備舉手高喊,建宇卻搶先說道:“請給俊昊吧,俊昊他沒有去補習學院上課。”
“沒有上補習學院嗎?啊,是因為你進精讀室了吧?”侑彬看著我問道。
“不是因為去了精讀室……”我爭辯道。
隻要提到“精讀室”這個詞語我就會感到不舒服,我總感覺這個單詞帶有一種魔力,會微妙地將我和建宇分開。我絮絮叨叨地向大家講明了自己沒有去補習學院的原因。我爸爸做了手術現在仍舊與病魔做鬥爭,我目前和父母分開生活,家裏的條件也比以前困難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實在是沒有理由再去上補習學院了。
將深埋在心裏的這些話都吐露出來後,我的心裏痛快多了,也許我之前的那些不安和鬱悶感都源自這些。別人想象中我的樣子、夏琳想象中我的樣子和真正的我是不一樣的。但我也不能一開始就因為這個主動站出來向大家解釋我的處境。
“你居然和父母分開生活,真是了不起啊,我光是學習就已經很吃力了。”
寶娜前輩當即用短信發來了網課的賬號和密碼。
“哇!照這樣下去我們俊昊該不會要成為全國第一了吧?”
建宇又耍起了貧嘴,我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們大家就在那裏分開了,這真是場意義非凡的聚餐。
我一邊往公交車站走一邊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跟夏琳說分手。不對,我們都沒有交往過,這樣提分手實在是有點可笑,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拒絕和她見麵。不論如何,我覺得繼續和夏琳見麵會在很大程度上消耗我的感情。
如果真的不和某人交往會怎樣?核心社團成員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好,和這些朋友建立友情,就這樣度過高中生活似乎也不錯。
就在我等公交車的時候,有人在背後和我搭起話來。
“你去哪兒?”
這麽晚了除了回家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如此理所當然地提出這個問題的人就是閔炳瑞。
“那你去哪兒?”
因為實在是無話可說,所以我也用同樣的問題反問他。自他鬧著問我要丁滿玩偶後,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如果他一直追著要我還給他的話,我就準備讓他去打官司了。
“剛聽完講座,現在準備去精讀室。”
炳瑞橫衝直撞地騎著電動滑板車衝進了車道。我好像在他的SNS上看到了什麽生日,什麽考了二類動力車駕照之類的文字,說的就是這種滑板車嗎?不過他這個時間才剛聽完講座,現在又要回精讀室去……我的心情突然變得焦躁起來。想要馬上回家打開寶娜前輩給我的網課,正好我要乘坐的公交車也來了。炳瑞此刻正穿梭於車輛之間,那些體型碩大的汽車呼嘯著從他的身邊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