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心肆意地動了,那一秒便是愛了
這一夜,莊籽芯也失眠了。
因為鍾戌初,她心底那麵平靜了二十多年的湖水,竟然被肆意地攪動了。
天剛蒙蒙亮,她便瞪著兩眼望向窗外發著呆。
回過神時,時針竟已過了七點。她這才手忙腳亂地開始化妝,本想化個精致美豔的妝容,可最後下手的時候,她又喪了。打扮那麽美是給誰看呢?人家有女朋友。
於是她又換了個元氣滿滿的淡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
而在選衣服的時候,她又糾結了,幾乎將櫃子裏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了。最終她默默套上了一件薄薄的鹹菜色休閑小棉襖,將那白色淑女大衣放下。
八點半不到,鍾戌初準時出現在昭如家門口,他懷裏還抱著狗子。
莊籽芯一瞧見狗子,喜笑顏開,渾身的緊張感頓時消失。她接過狗子,抱在懷裏,寵溺地擼了又擼。
鍾戌初望著狗子,眼神裏不禁流露出一絲羨慕的神情。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村口的停車場,鍾戌初十分紳士地為莊籽芯拉開黑色大眾小轎車的副駕駛室門。
這也是兩人認識這麽久以來,鍾戌初第一次這麽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以往都是莊籽芯同他爭搶副駕的座位。
“謝謝。”莊籽芯臉微微一紅,抱著狗子坐進車裏。
鍾戌初關上車門,在心裏暗暗舒了口氣。幸虧他將狗子抱來了,不然這會兒真不知該如何緩解兩人之間那種莫名的該死的尷尬氣氛。
等到鍾戌初坐進駕駛室,莊籽芯便問:“阿洛他們今天不用車嗎?”
鍾戌初係好安全帶,說:“最近要運輸材料什麽的,麵包車或者卡車用起來可能更方便一些。”
“哦……”莊籽芯抱著狗子,手指不自覺地逗弄著狗子的耳下。
鍾戌初發動車子,剛想起步,忽然看到儀表盤上安全帶的紅燈提示,於是偏頭看向莊籽芯。
她正全神貫注地逗弄著狗子,臉上掛著恬靜寵溺的笑容,完全忘了係安全帶這回事。狗子趴在她的腿上,發出舒服的咕嚕聲。
一人一貓,在淡淡的晨光之中有一種別樣安逸的慵懶。
鍾戌初抿了抿薄嘴唇,於是整個人傾過身去,將手伸向她的右側。
莊籽芯本能一驚,抬眸之際,鍾戌初的側臉就近在咫尺。
不論是他,還是她,隻要再有一個動作,兩人之間這忽略不計的距離可能將會消失。
她不禁想起那天在核桃樹上的情景,心開始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鍾戌初感覺到她的緊張,什麽也沒說,將手伸向她右側窗邊的安全帶,很自然地拉下插入座位左側的插扣裏,整個動作一氣嗬成。
莊籽芯未敢出聲,一顆心緊張得差點蹦出嗓子眼。她一點一點往身後的椅背上靠了靠,直到安全帶插扣發出“哢嗒”的聲響,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是“咚”地一下歸了位。
鍾戌初察覺到她的緊張,於是故意保持這樣近的距離,直視她的眼底,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雖然是在山裏,這裏沒什麽攝像頭,但是也要注意生命安全,第一時間係好安全帶。”
莊籽芯耳根頓時紅了起來,結巴著說道:“係、係安全帶嘛,你、你說一下不就行了嘛,幹嗎要湊過來?”
“因為……”鍾戌初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沙啞,凝視她的眸光也變得深沉起來,他一字一頓地回道,“我、喜、歡。”
莊籽芯雙手緊張地抓著狗子的皮毛,以為鍾戌初還要說第四個字時,不料他戛然而止,身體收回去坐直,然後拉開手刹,發動車子,一氣嗬成。
莊籽芯背靠在椅背,心髒怦怦跳個不停,目光僵直地看向車前窗,手卻不受控製地拉扯著狗子的皮毛。
狗子突然發出一聲抗議的貓叫。
莊籽芯驚慌失措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順著它的皮毛撫摸,安撫它:“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乖,乖。”
與此同時,鍾戌初的唇角揚起一道欠揍的弧線。
短短的兩三分鍾時間裏,莊籽芯的心髒仿佛像是坐了過山車一樣,忽升忽落,這不經意間,餘光瞥見他嘴角輕揚的笑意,心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家夥根本就是故意的!害她誤以為……該死的,這臭家夥居然變得如此油膩,要說這不是故意撩她,打死她都不信。
她氣憤地用力咬著下唇,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有渣的潛質。
她生氣了,抱著狗子歪過身側,臉轉向右車窗,不看他。
鍾戌初卻並不知她生氣了,還以為她害羞了,這一路上心情十分好,並打開車載廣播,卻不想裏麵剛好正在播放雲南官方友情提醒廣大市民注意正確吃菌的歌曲。
“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親朋都來吃飯飯……”
一聽到這個“紅傘傘,白杆杆”,莊籽芯就氣不打一處來。
之前他就在嘲笑她腦子裏長滿了紅傘傘。說什麽她有毒,明明有毒的人是他好嗎!
這邊,鍾戌初快樂地跟著哼唱起來:“吃飯飯,有傘傘,全村一起躺板板,來年長滿紅傘傘。”
“吵死了!”莊籽芯伸手將廣播關了。
鍾戌初笑容不停,按開廣播,繼續唱“紅傘傘,躺板板”。
拗不過,莊籽芯抱著狗子背對著他,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可這悶氣生也沒多久,車子很快便停下來。
鍾戌初下了車,第一時間紳士地為莊籽芯拉開車門:“到了。”
這就到了?
莊籽芯回過神,看向車外,隻是一個簡陋的臨時土坡停車場,周圍長滿了雜草。
從白平村村口離開到這裏,最多也就開了約莫十分鍾的路程,這麽近的路程為什麽要開車過來?
白平湖的水域麵積很大,開車環湖一周差不多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
其實從白平村出來過一條小溪,再走個十幾二十分鍾的路程就能到白平湖的湖邊,那一段沿湖也就是大樹經常去拍攝的地方。
而開車來的這個地方,則是鍾戌初認為沿湖風景最美的一段。
他抿著唇,放在心底,卻什麽也沒說。
莊籽芯帶著滿腹疑惑下了車,一回頭,被眼前的美景驚豔。
一道木製的棧橋蜿蜒向前,橋下全是黃黃綠綠的絨草,一縷縷向兩邊鋪開,站在棧橋上看過去,就像一塊黃綠色的絨毯。腳下的木棧橋修建了應該有些年頭,走起來嘎吱作響,有些木板條已經磨損破洞。
好在棧橋下並沒有水,所以可以放心大膽地走在上麵。
狗子“喵喵”叫了兩聲,從莊籽芯的懷裏跳下,沿著棧橋直往前飛奔而去。
“哎,狗子,別亂跑……”莊籽芯一邊叫喚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踩著棧橋快步追著。
下了棧橋,順著棕底白字的景區旅遊指示標牌一路向前,沒走幾步,視野一下子更加開闊,一麵明靜寬闊的湖水映入眼簾。
岸邊立著兩棵一高一矮的樹,樹葉已經變得金黃。
莊籽芯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抬頭仰望,當看到金黃的樹葉映襯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才知道大自然的顏色竟是這麽美,是任何顏料都無法調出的色彩,因為它們除了絢爛的色彩,還有光。
在陽光的照耀下,湖麵像是撒滿了細碎的金子一般,波光粼粼。
一群群白色紅嘴的鳥兒在半空迅速劃過,然後一頭栽向湖麵,隻見下一秒它們又從水裏鑽出來,浮在水麵歡快地遊著。
莊籽芯立在湖岸俯瞰湖底,湖水清澈見底,裏麵長滿了鮮綠的水草,一縷一縷,隨波肆意地擺動,魚兒成群結隊,在水草間歡快地穿越。
她眺望前方,整個白平湖水域寬闊,若不是遠處連綿不絕的青山,她幾乎以為白平湖的水麵沒有盡頭。
藍天白雲,倒映在水麵,整個湖麵就像是一塊碧綠的翡翠一樣。
“天啊,原來白平湖這麽漂亮,我以為大樹拍的視頻就已經很美了,沒想到親眼見著,覺得更美。”她忍不住感歎,然後拿出手機,開始不停地瘋狂拍照。
鍾戌初站在她的身側,看向遠方,歎道:“是啊。我和師兄他們幾個,第一次來白平村的時候,就跟你一樣,被這裏驚豔了。”
原本以為程守洛研究生畢業之後會選擇留在N市,可不想他毅然決定要回老家。
他們隻道程守洛的老家在雲南,一直以為是在麗江城裏,一個個開玩笑要跟著他一起回麗江尋找豔遇。然而程守洛卻說,他的家鄉不在麗江,而是在離著麗江城有300多公裏的一座大山裏,一個叫作白平村的地方。那裏是個非常美的地方,處處都是美景,隨手一拍,都是絕美的風景大片,那裏就是攝影天堂。
也是那次,他們第一次聽到“白平村”這個名字。
出於對美景的好奇,對攝影天堂的追夢,所以那一年暑假,他們幾個決定陪著程守洛一起回來看看。
當穿山越嶺,終於來到這裏,他們幾個人肩並肩站在湖邊時,一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而是不約而同拿起相機,開始瘋狂拍照。
當夕陽西下,美景漸漸隱匿,他們站在白平村裏,一顆顆滿懷熱情而激動的心,最終還是被現實壓平靜了。
古樸寧靜的小村落,雖然有著歲月長河打磨過後的滄桑之美,美則美矣,但實在是太破舊落後了。
也是在那一時刻,他們感受到程守洛回來家鄉,打算重建家鄉的決定有多麽艱難。所以這些年來,他們幾個兄弟每一年都會約好固定的時間來到這裏,幫助程守洛,幫助白平村。
一年年,他們看到白平村變化之大,這與所有人的付出都分不開。
兩個人沿著湖邊漫步,莊籽芯聽著鍾戌初講述當年的事,忽然偏過頭看向他,不解地問道:“這裏這麽美,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還沒有開發呢?”
除了幾個棕底白字的景區旅遊標識,再沒別的。既然上麵都派人來立了景區旅遊標識,為什麽不開發呢?
鍾戌初深歎了一口氣,道:“去年和前年,阿洛他們都遞過申請,旅遊局也派人下來考察過,認為白平湖的景色雖然是不錯,但是結合白平山白平村的地理位置和村子目前發展的情況來看,這裏地理位置偏僻,道路難走,交通極不便利,需要不少投資,項目開發難度較大。還有個原因是覺得這裏缺乏特色。”
莊籽芯道:“什麽特色?”
鍾戌初說:“白平村沒有少數民族文化特色,與其他開發投資的旅遊項目相比,不具備優勢。要知道,雲南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美景,遍地都是。”
莊籽芯說:“誰說這裏沒有特色文化?白平村所有的房屋建築不就是特色文化嗎?這麽一大片的雲南特色民居,怎麽就不是文化?”
鍾戌初說:“這樣的民居在雲南各地有很多,毫不誇張地說,三五十裏就有一處,規模還會比這裏大得多,白平村的村民大多都是漢族人,與其他地方相比,缺少數民族文化特色。”
莊籽芯輕皺了皺眉心,心有不甘:“可是有這樣的特色民居,又有這麽一大片水域的村落也許並不多呢。還有咱們的核桃、農副產品、鮮花,白平村有很多特色東西呢。再說了,咱們漢族文化更加源遠流長呢。”
鍾戌初輕笑出聲,越看越覺得她很可愛。
莊籽芯信心十足地自說自話:“沒關係。想我泱泱中華大地,有太多很美的地方,都是因為交通不便而未能被開發。那些美麗的風景之所以能夠被世人所知,不也都是因為你們這些從事攝影行業的人不遠千裏跑來,通過照片或者影片傳遞出去的嗎。放心好了,等你們的紀錄宣傳片出來,這裏一定會成為炙手可熱的著名旅遊景點。再加上我和大樹弄的馬上就要爆紅的短視頻號,我就不信這裏不火。”
“嗯,你說得對。”鍾戌初嘴角的弧度就沒有落下過,漆黑清澈的眸底滿滿都是她的身影。
“所以啊,好看的地方就是需要營銷。你想想咱們S省,不對,是咱隔壁的Z省,但凡有山有水的地方,他們都想盡法子給開發了。
不是我故意貶低他們哈,有些地方瞅瞅,那都是啥風景呀,就是在山頭上蓋上一片高檔民宿,然後找幾個網紅去打卡拍照,修過之後放在小紅書上或者在幾大旅遊平台上吹一撥,那就會吸引一大撥情侶飛奔去打卡。按我媽的俗語說,狗屎都能搓成黃金賣。”莊籽芯忽然指著那兩棵一高一矮的樹說道,“你看那邊,那兩棵一高一矮的樹,咱們給它們起名叫作情人樹,那片湖岸就叫作情人灘……”
鍾戌初不禁眉尾輕挑,想了想說:“那兩棵樹,我們都管它叫子母樹,不叫情人樹,就是兩棵很普通的樹而已。”
莊籽芯不可思議地抬眸,一臉嫌棄地看著他,說:“大哥,請問你覺得是‘子母樹’吸引人,還是‘情人樹’吸引人?”
鍾戌初輕輕勾了勾唇角,說:“情人樹吧。”
莊籽芯說:“那不就對了!若是再編一段淒美的愛情傳說,什麽兩個苦苦相戀的情人,因為受到有世仇的兩大家族的阻止,愛而不能結為夫妻,痛苦不堪,終於在某一天,兩人決定為愛廝守,反抗世俗,雙雙投湖自盡,最後幻化成兩棵樹,生生世世相守在這湖岸。這感覺不就來了嗎?”
鍾戌初望著她,眼神裏泛起一層蜜似的光,微笑著說:“你這劇本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故事會不會有點太爛俗了?在隔壁山頭的彝族,我好像也聽過類似的故事。”
莊籽芯揚起尖細的小下巴,自信滿滿地說道:“哪裏爛俗了?全國各地有名的景點,十棵樹能有五對樹叫作情人樹,十塊石頭十個都能叫望夫崖。你甭管它爛不爛俗,老百姓就吃這一套。總之這兩棵樹就是咱白平村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咱白平村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鍾戌初摸了摸下巴,好像她說的話,有那麽一點道理,一時間也無法反駁,忍不住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你不愧是做自媒體的,這編起故事來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由衷佩服她的小腦袋瓜轉得靈活。
“那是,不然咱‘你霸氣水姐’也不能那麽紅。”莊籽芯一下子驕傲起來。
“是哦,紅到差點被封殺。”
“嘁!那還不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搞鬼。”一說到這個,莊籽芯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掐向他的胳膊。
“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今天就是小人做定了。”莊籽芯使勁地掐著他的胳膊。
“那我可不客氣。”鍾戌初忽然雙手抬起,雙掌夾住她的腦袋。
莊籽芯整個人被按在原地不能動彈,惱羞之餘,抬腿便給了鍾戌初一腳。
鍾戌初眼明手快,迅速往後退步。
莊籽芯追上前就要揍他。
兩人一前一後,就沿著湖邊你追我趕,幼稚得就像是兩個小學生。
跑了沒多久,莊籽芯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著膝蓋大喘息。
鍾戌初走過去,關心地問:“你還好吧。”
莊籽芯抬起手就想再打鍾戌初,這一回鍾戌初沒有再閃躲,而是直接捉住她的手臂,將她一把鎖進懷裏。
莊籽芯一下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僵直地伏在他胸膛前,沒法動彈,隻聽到他心口傳來“怦怦怦”的心跳聲。
狗子一直在兩人的腳邊到處溜達,見兩人抱在一起,直接撲向兩人的褲腿扒拉著,“喵喵”地叫喚著。
莊籽芯回過神,便伸手用力推開鍾戌初。
鍾戌初低頭看著搗亂的狗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索性將它抱起來走到湖邊。
莊籽芯見狀忍不住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喂喂喂,你想幹什麽?”
鍾戌初唇角微抽:“放心,我不會把它扔進湖裏。”
莊籽芯耳根開始微微發熱。
到了湖邊,狗子瞧見湖裏一尾尾遊動的魚兒,“喵喵”叫得更歡了,一下子從鍾戌初的懷裏躍下。正好前方有一塊跳板,它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個跳板上,然後俯向身子,爪子開始不停地伸進湖裏。
莊籽芯以前聽過貓會釣魚,可從未現場見過。
“狗子,你小心點,可別掉下去。掉下去,我可不會遊泳救你哈。”她看著那塊破敗又年久失修的跳板,很擔憂狗子掉下湖去。
鍾戌初笑了開來:“你不用擔心它,它可是老手,若是不看著它,它怕是能把這湖裏的魚全撈走。”
鍾戌初的話音剛落,隻見狗子的爪子輕鬆一勾,便勾住一尾小草魚上來。
莊籽芯欣喜地叫道:“狗子,你厲害嘛。”
狗子叼著魚,快速躥上岸,然後“啊嗚啊嗚”地享用起來。
鍾戌初瞅著一人一貓,嘴角噙著笑意,從工具箱裏拿出無人機開始調試,準備拍攝。
為了緩和方才的尷尬,莊籽芯一點點挪過去,湊在鍾戌初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調試,等到無人機飛上天,她看著遙控器上支著的手機屏幕裏的畫麵,忍不住驚歎:“俯瞰整個湖麵,真的好美……我從來都沒有玩過無人機拍攝呢。”
“你沒玩過無人機?”鍾戌初驚詫地偏頭看向她。
她點了點頭。
“我教你。”鍾戌初二話不說,將無人機收了回來,然後將遙控器交到她的手裏,開始指導,“拍攝前一定要先觀察好周圍的障礙物,然後找好手感,等無人機起飛,先穩住飛機動勢。”
“啊,怎麽穩住?它怎麽不聽我使喚?怎麽幅度那麽大?啊,要是掉到湖裏去怎麽辦?”此時此刻,遙控器在莊籽芯的手裏看來就像是一個定時炸彈一樣。
眼見著無人機騰空之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落差幅度十分猛,有好幾次差一點就要墜落到地上。
鍾戌初安慰她說:“放心,有我在,不會掉湖裏。不要著急。操作杆幅度不要太大,開始運動時,可能需要關閉避障。你不要隻看著畫麵,也要看飛機的動向,計算無人機與障礙物的距離。”
“還計算障礙物的距離?我兩隻眼睛根本就看不過來,都不知道往哪兒看……”莊籽芯雙手捧著遙控器,跟著機體一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啊啊啊,飛機要掉了,要掉了……怎麽辦呀?”
鍾戌初被她的動作逗笑了,索性從她的身後將她整個人環抱住,手握著她的手開始操作。
無人機頓時穩住,停在兩人的正前方。
莊籽芯一下子驚住,腦子裏一片空白,雙手看似捧著遙控器,十指卻綿軟無力,哪還有心思再去操作無人機。
“給一點右上升的力,再給點微弱的左轉力,同時雲台向下微動,開始尋找主體。”
鍾戌初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邊輕輕響起,將她的神誌稍稍拉回現實。
她垂眸看了一眼遙控器,他的大掌就覆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指根本沒有在動。她看著他靈活的拇指操作著,手背感受著他掌心一直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這個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身體開始發顫,她開始害怕,想要逃開這裏。
究竟是害怕什麽,她不敢想。
每當心中有臆想的念頭升起,她便嚴厲害警告自己:莊籽芯,你醒醒,人家有女朋友。
另一個聲音強調:對啊,他有女朋友的,為什麽還能這樣對她?
這是不是有點過分?這分明是渣男啊!
她開始掙紮,想要縮回手,可是他卻手掌用力,緊緊地按住她的手背,不讓她逃脫。
她咬著唇,正當糾結著再一次使力想要收回手,然而他卻又收緊了手臂,將她困在胸前的一方小天地裏不允許她動彈。
“眼睛不要亂看,看屏幕和飛機。手不要亂動,要保持主體,再轉移目標主體,主體呈現在畫麵中間後再慢慢調整,偏航跟隨主體。”他的臉頰微微向下,幾近貼著她側臉的發絲,那低沉輕柔的聲音像是催眠劑一樣讓她失去了抵抗力。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無人機一直圍繞著他們兩個人轉。
“這個自拍運鏡的亮點在於先降高度然後再升高度,慢慢收下降杆……緩緩收……再慢慢加油門讓飛機上升。記住上升的過程中,盡量保持左偏移的平穩……”
他看似始終在漫不經心地教著課,而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我……”她想說她不學了,這樣根本沒有辦法向他學習,可是隻說了一個“我”字,所有聲音都消失在喉嚨間。
為什麽會是這樣?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惡心,竟然在貪戀他的懷抱。
無人機再次回到兩人的正前方,然後一點一點慢慢落地。
他貼著她的耳朵,輕柔地說著:“航拍不一定都是要高高在上的,從低向高也是一種講故事的方式,講究的就是娓娓道來,就像美酒一樣,時間越久越淳厚。要相信自己。”
他將遙控器塞回她的手中。
“我……我太笨了,可能這東西不太適合我,還是手機適合我。”莊籽芯咬緊牙根,掙紮著想要脫離他的懷抱。
無論如何,這一次都要脫離開他的懷抱。
耳邊忽然傳來他不相信的輕笑,下一秒,他便收緊手臂緊緊環抱著她,臉附在她的耳側,沙啞著聲音說:“籽芯,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親昵地叫著她的名字。
忽然之間,她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開始害怕:“有、有什麽話,你、你,先放開我再說。”她再次掙紮。
卻聽鍾戌初幹脆而堅定地說:“我喜歡你。”
莊籽芯倏然睜大雙眼,背對著他,身體僵直,難以置信方才所聽到的。
原來最近一段時間,她感覺到他的異常,是因為他喜歡她?這怎麽可能?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他一定又是想要捉弄她吧……她顫著聲說:“你、你不要亂開玩笑,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他沒待她的話說完,便打斷她:“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莊籽芯的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她深深閉起眼,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提醒她:一個明明有女朋友的男人,卻控製不住喜歡別的女人,背著自己女朋友引誘別的女人,無論這個男人長得多好看,他就是個渣男。清醒一點吧,莊籽芯。你要是接受他,你就是破壞別人感情的渣女。
“對不起,我覺得這個玩笑有點過了。”她很生氣,睜開眼,雙手使力,用力掙脫他的懷抱。
從小到大,雖然不是第一次被男生表白,但是這一次,讓她有點惡心。
鍾戌初一把拉過她,將她整個人反轉過來,迫使她看向自己:“莊籽芯,你看著我!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是真心喜歡你,我可以對天發誓!”
他舉起他的右手。
莊籽芯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冷冷地回道:“停停停!我不想聽!你不必為這種事向我發毒誓,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鍾戌初拉下她的雙手,神情十分難過地說道:“怎麽能和你沒有關係呢?明明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我能感覺到的,不是嗎?”
莊籽芯用力抽回手,帶著哭腔惱怒地大聲回道:“為什麽要和我有關係?你說我對你有感覺,就是對你有感覺?你說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你?你以為你是誰?喜歡一個把自己逼入絕境的債主,我是有多喜歡受虐?你這個人,不僅莫名其妙,還讓人惡心!”
說著,豆大的眼淚抑製不住地從她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讓人惡心”四個字,令鍾戌初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原來自始至終,她都很在意他逼她簽下“賣身契”這件事。他喜歡她,隻令她惡心……他甚至還在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對他有感覺……此時此刻,莊籽芯的內心不隻充滿了委屈,還充滿了失望和惡心。這種失望和惡心,不隻是對他,還有對自己。
對,眼前這個男人說得沒錯,她是對他有感覺。她不可否認,在他說喜歡她之前,那些不經意間的撩撥總是讓她心猿意馬,若不是良知和理智一直在不停地警告她,她可能隨時就要落進他布下的網裏,逃脫不掉。
一直以來,她堅定地認為,愛情這個東西可有可無,她的眼裏隻有賺錢。男人和賺錢相比,賺錢使她更加快樂,賺錢更能激發她的荷爾蒙。
可真當自己經曆了,才知道,原來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並不需要很久,也許隻是一天,也許隻是一個小時,甚至可能隻要一秒,你的心就這麽肆意地動了。那時候你的眼裏,再沒了別的,隻有那個日夜想念的人。
這些天來,她一直拚命地壓抑著,掙紮著,不敢去麵對和承認自己心動這件事。直到剛才,她還在瘋狂自我欺騙,自我催眠,不敢將真正的內心解剖開來,一直在用“可恥”和“惡心”這類羞辱的字眼強行給自己打上烙印,逼著自己鎖緊所有感情。可是因為這一句他喜歡她,就這麽輕易地讓她破防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為什麽能在肆意撩撥她之後,就這麽輕鬆地將喜歡她說出來。
他知不知道,這樣的他,會讓人覺得惡心。
她為什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
她覺得自己更惡心。
為什麽要這麽輕易地將喜歡說出來?
他望著她失控地哭泣,嘴唇抿緊,幾番蠕動,想要說話,可是又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十分喪氣地重複:“對不起,是我莫名其妙,我讓人惡心……”
莊籽芯抱著頭蹲下身去號啕大哭。
鍾戌初深吸一口氣,十分難過地說道:“我知道你可能一時間無法接受這件事,如果喜歡一個人能控製得住,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控製的。我試過,但是我發現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我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會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喜歡上你了,腦子裏每天抑製不住想的全都是你……”
莊籽芯抬頭怒吼一聲:“你能不能不要再說了?!你知不知道你每說一句,就讓我更加惡心你?為什麽你們男人總是可以把劈腿和出軌,說得那麽清新脫俗?你在說這些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女朋友是什麽感受?”
鍾戌初聽到這句,黯然的神情倏然僵住,腦海裏浮現出昨晚周煒煒的話。
“你要是真心喜歡小芯芯的話,那可得先處理好和允夏的關係。
你要是真喜歡人家,這事你必須得放在心頭上……”
他以為莊籽芯討厭他,是因為他逼她簽“賣身契”,原來是誤會他有女朋友。他一時情緒激動,竟然將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
他連忙激動地蹲下身,握住莊籽芯的肩頭,說:“籽芯,你聽我說,如果你是在糾結我有女朋友的事,我跟你說,我現在是單身,沒有女朋友。年初我就同她分手了,在認識你之前,我就已經和她分手了,所以你不會是第三者。”
莊籽芯倏然抬首,瞪大淚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鍾戌初接著急急地又說:“在昨晚之前,師兄他們也不知道這事,出於一些原因,我一直沒跟他們講,所以他們一直以為我還有女朋友,但是昨晚我說了這事,在今年年初,我確實就已經分手了。我對天發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如果剛才有一句假話,我遭天打雷劈……”
“你去死——”莊籽芯咬著唇,憤怒地伸手用力推開他,站起身痛哭流涕地跑開。
鍾戌初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忙爬起來,追了過去。
他一把將她拉過來抱住,無論她怎麽掙紮捶打他,他就是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不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籽芯,你打吧,隻要你心裏能覺得舒服,你就盡管打吧。”
過了許久,莊籽芯終於停下手不再打他,伏在他懷裏嗚咽抽泣著。
他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對不起,籽芯,是我太急了……我不是要你立刻馬上給我答案,如果現在回答我,你感覺為難,我可以等……對不起……”
他在心裏不斷地咒罵著自己糊塗,應該第一時間就跟她說清楚這事。
在鍾戌初的安撫下,莊籽芯逐漸平靜下來。
“你好一點了嗎?”
莊籽芯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力氣來,然後看著他說:“你別說話,讓我靜一靜。”
“好。”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喵嗚——”狗子的叫聲忽然從兩人之間傳來。
莊籽芯低眉看了一眼腳下,狗子正低頭蹭著她的腳踝。
她將狗子抱了起來,像之前一樣逗弄它,先前的委屈惱羞也一掃而光,滿眼都是溫柔的光。
狗子的出現及時緩解了二人尷尬的氣氛。
鍾戌初望著一人一貓,暗暗舒了一口氣,麵部俊朗明晰的線條終於柔和開來,嘴角揚起欣慰的笑容。
他摸了摸狗子的腦袋,心念:待會兒一定要獎勵狗子一個大魚頭。
方才他真的很喪,若隻是斷然拒絕倒也罷,但他內心真正害怕的是,籽芯是真的惡心他,討厭他,從此再也不想搭理他。若是這般,他將會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形如枯槁。
發絲沾在她的臉頰上,他伸出手輕揉地替她撥開。
她忽然驚醒,一陣兵荒馬亂:“我臉上的妝是不是花了?眼妝是不是糊了?”
鍾戌初先是一陣錯愕,接著不可置信地笑了。
果然還是她莊籽芯。
“沒有。”
她不信,從衣服口袋裏摸出手機,對著手機殼背麵的小鏡子左照右照,一張俏臉揪成了苦瓜。
眼妝雖然沒有花,但是臉上的粉底因為淚水的浸透而變得斑駁起來,一小塊一小塊的,浮在臉頰上。
她萬分沮喪。
所有擁有貴婦粉底的女人都不可以輕易哭泣。
鍾戌初輕柔地問她:“餓不餓?”
他這麽一提醒,莊籽芯忽然覺得是有些餓了,於是點了點頭。
“走,我帶你去忠良大爹家吃魚。”
“忠良大爹?就是煒煒哥和開樂他們天天心心念念的魚湯?”
“嗯,忠良大爹煲的魚湯是方圓數十裏的一絕。”
鍾戌初拉過她的手,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