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潰敗002
一直位列公司低俗八卦榜榜首的顏億盼,此刻麵對這頂突如其來的高帽子,不禁感到汗顏。
顏億盼的手受了傷,實在懶得去食堂裏打飯被圍觀,打算出門找個地方吃飯,用手機軟件查了一下,附近吃飯的餐館還挺少的。
她剛準備出門,就接到程遠的電話,說開車到了工廠門口。顏億盼沒在電話裏多問,披上衣服往外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她不禁小跑起來。
外麵還挺冷的,天也陰著,程遠就站在門衛那裏,穿著一件長呢子風衣,看到她就笑了起來,等她走近的時候,就盯著她包紮的手。
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裏,顏億盼得以換一種心情看程遠,發現他瞳眸有著熱切而深沉的色澤,像是被反複著色過,很濃烈。他輕輕拉起她的手笑道:“我是不是該考慮給你這隻手買個高額保險了。”
“可以啊,穩賺。”顏億盼笑了起來,看程遠目光沉沉,又說道,“可能會留疤。”
“找個時間回市區皮膚科看看,有不留疤的方法。”
“你怎麽來啦?”
“這邊的研發中心剛運行不久,我也要負責啊,去年我都來過好幾次了。”程遠說。
“哦,好像記得你說過……”顏億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程遠的動向她其實關注甚少,“今天要上班嗎?”
“不用,請了一天假。”
顏億盼聽後,馬上拉著他的手腕往裏走:“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不了,”程遠反手抓著她的手掌,“女生宿舍啊!”
“哦,對,哈哈哈。男士免進。”顏億盼開心地看著程遠皺眉無奈的樣子,又逗樂道,“我可以用被子把你包著扛進去。”
“走吧,”程遠笑著,輕輕摟了一下她,“去我那裏拿被子吧。”
程遠把她帶回了招待所。招待所就在離研發中心不遠的一棟樓裏,雲威工程師如果在這裏進行研發,居住的時間會很長,所以配備了一個小型公寓,程遠住的是一個套間,外麵可以用來開會,裏麵是臥室,門口還有一個簡易廚房。
他們兩人在家相處的時間極少,此刻和諧到讓人鼻子發酸。
“程院長,你熬的湯是放了什麽嗎?”顏億盼喝著程遠帶過來的湯,說道。此刻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清蒸黃魚、涼拌海螺片和蔬菜沙拉,湯是保溫杯帶過來的。
程遠來之前還是做了不少準備工作。
“怎麽了,味道不對嗎?”程遠剛咽下去,有些擔憂地在湯裏翻了一下湯匙,查看食材。
“有一種很奇妙的香味,感覺容易上癮,是不是放了罌粟?”
“那倒沒有,是我媽從一個老中醫那裏學的一個熬湯方子。我後來又改良了一下,把流程和配方都重新調整了,沒了藥味。”
“怎麽和搞芯片研發一樣,還學會升級了。”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顏億盼繼續問道,“千竅下周就發布第四代了吧?”
“嗯。”
“很興奮吧?”
“還好。”程遠低頭吃著飯,神色很沉靜,頓了頓,又道,“我下周去美國開一個研討會。”
“哦?那不是快過年了。”顏億盼放下勺子。
“嗯,沒辦法,外國人不過年,”程遠看了一眼顏億盼,接著說,“會有從世界各地過來的頂尖科學家,能見到一些傳說中的人。”
“哦……”她又低頭,拿著勺子喝湯,長長的睫毛掩蓋著流轉的眼波。
“你想讓我給你帶什麽嗎?”
“不用了,現在國內什麽不能買。”
程遠停頓了一下,說道:“我們工程院幾個高工都要我帶簽名。”
“簽名?誰的?”顏億盼有些走神。
“ICT領域研發的前輩。”
“哦。”
“億盼……”程遠打量著她,也不說話。
“嗯?”
直到她抬頭,程遠才開口:“我來的時候在路邊看到有個超市,吃完飯去逛逛,給你買點吃的用的?”
“好。”
顏億盼看出來程遠有些話準備要對她說,或許他開車時想了一路,但臨了又改了主意,二人常年相處培養出來的一絲默契,就是你不說,我就不問。不知是不想把對方的情感考慮進自己的事業裏,還是太過重視對方的感受,害怕不小心觸碰到警戒線。
像是一點火苗被攏在手心裏,想靠近,又怕燙手,想離開,又怕熄滅。
程遠曾對她說: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
程遠知道她那些不甘人後的倔強,哪怕碰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
她對程遠也並非一無所知,他在她麵前總像是卸下了鎧甲,灑脫放肆,總讓她忽略,其實他早已偷偷做了防備,安了監控。
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正要出門,顏億盼察覺到程遠的一絲沉悶,他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來找她,她不希望他帶著失意回去。
“程遠,”顏億盼倚在牆邊,笑著說道,“你平時原則性那麽強,不如告訴我,我做什麽,你會生氣?”
“嗯?”程遠回過頭,眼睛停留在她含笑的唇邊。
“我做了什麽你不會原諒我。”顏億盼笑得有些艱難,眼神幽暗地看著程遠,“過去那些不說,以後呢,我如果……”
“不要說了。”程遠打斷她的話,靠近她,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嘴角,接著抿了一下她的下唇,聲音有些喑啞地說,“做什麽都會原諒你。”
“是嗎?”顏億盼忽然有些不舍,眼睛不知看向哪裏,覺得這句話好到讓人發怯。
程遠忽然雙手緊緊地禁錮著她,她動彈不得,感受到伸進衣服裏往她腰間探過去的手指。
顏億盼顫抖了一下,莫名有些感動,還被他撩撥的克製不住聲音發緊:“這是招待所……”
“怎麽了,放心,這裏經常要談機密要事,隔音很好。”程遠說著就把她往床邊推,“你有機密要事要和我談嗎?”
“你呢,要和我談嗎?”顏億盼吻了吻他的耳朵,手又推著他的腰,故意拉開了一段距離。
這裏確實隔音很好,外麵的聲音一點都聽不到,以至於屋裏的空氣像產生了重量,將二人從這個世界隔離開來,剝離了身份,密封於此,隻有彼此的呼吸交融。
“億盼,”程遠把她往牆上壓了壓,眼睛裏染著一絲柔情和欲念,他側過臉,低聲問道,“我們要怎麽維係我們的婚姻?”
顏億盼心裏猛地一跳,看著程遠。
“靠我偶爾熬的那點湯嗎?”程遠輕笑了一聲。
顏億盼閉上眼睛,仰頭猛地吻上他,兩人很久沒見,也很久沒親密,每次都在失控的邊緣。
……
二人從衛生間出來時,顏億盼擦著頭發,拆開那隻受傷的手上包著的一圈保鮮膜。
“這澡洗的,還得替你舉著手。”身後,程遠說道。他光著上身,身上圍了個浴巾就出來了,眼睛被霧氣熏紅。
“那你在裏頭還折騰呢。”顏億盼嗔道。
“還能去超市嗎?”程遠笑了一聲,“要不,睡個午覺再去?”
“怎麽,您腿軟了?”顏億盼回頭揶揄道,“走不動了?”
“你……”程遠說完又摟了上來,往前蹭,“那可不一定。”
“行啦,”顏億盼掰開他的手,抓起**的衣服,邊穿邊說,“要是晚了,下班會有很多人去超市,挨個打招呼得累死。”
“那你就用超市喇叭,隆重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雲威最有價值、最有潛力的工程院老大……”
“我看你是臉大。”
兩人又笑了起來,恢複到久違的輕鬆。
出門前,顏億盼看了看窗外,天空灰暗,像要下雨。
“遠處那朵烏雲還沒飄過來。”程遠在她身後說道,“沒那麽快下,我帶了一把傘,先拿著。”
“大不了回來再洗個澡。”顏億盼說完轉身往門口走去。
兩人上了電梯。
超市在科技園的一條小路上,車也不方便繞,顏億盼挽著程遠的手,一路步行。
路上的行人不多,科技園裏很安靜,風吹著兩邊的樹木發出簌簌的聲音。
剛一踏進超市,一陣音樂迎了過來:“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
沒到下班時間,超市人不多,過年的氣氛倒是蠻熱烈,五顏六色的產品驅散了這段時間她所有低落的情緒。
二人采購了一堆盆盆罐罐,像是新婚夫妻剛入住新房一般。
熟悉的親切感,幾年前,他拉著她跑到國外注冊結婚,回來以後張羅著新生活,也是這樣在超市選東西,那時他們從未想過同在一家公司的兩個人,以後的路會是怎樣的。
逛完超市往回走時,程遠手裏提著袋子,顏億盼牽著他另一隻手,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那片烏雲比預想的來得要早。
程遠從袋子裏掏出黑傘撐開,罩著顏億盼。風吹得雨四處飄散。
“你呢?”顏億盼抓著他的手,問道。
“風太大,這傘也不夠兩個人,我淋點雨沒事。”
顏億盼靠近程遠,兩人打一把傘,走在雨裏。顏億盼的左手濕淋淋的,程遠撐傘的那隻手把她攬到懷中,另一手提著東西。兩人緊緊靠在一起,確保頭發和身子都是幹的,免得變成落湯雞。
他們走過一個街口,穿過長長的過道,顏億盼看到有一家美發店,她不自覺地往裏打量。
程遠腳步緩了下來。
“我想去弄頭發,可以嗎?”顏億盼側臉問他。
“圖片好土啊!”程遠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卷了卷她的發梢。
“這叫工廠風,你懂不懂。”
“那去吧,生產線女工。”
“那你先打傘回招待所,把牛肉燉上,我染完頭發就回家。”
“這工作安排得不錯。”程遠說完把她往美發店裏送。
“嗯,我要成為廠花。”顏億盼試圖開一個玩笑。
程遠卻很不識趣地皺了皺眉:“年齡過了啊。”
“快過年了,捯飭一下。”顏億盼被噎得補充了一句,剛要往裏走,又回頭拉住程遠的胳膊說道,“我沒帶錢。”
程遠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拍在她手裏。
顏億盼接過錢包就往裏走,美發店門臉很小,裏麵設備也很簡陋,四張磨損發舊的理發椅,牆上貼著幾張誇張的發型海報,彌漫著某種洗發水的濃烈香氣,沒有一個顧客,店裏就兩個人,一個紅頭發小工在裏麵清理水池,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在沙發上看著手機屏幕傻笑,見到億盼進來,他幾乎是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到她麵前問道:“染還是燙?”
“染。”顏億盼本著來都來了,就試試的心態,坐在了理發椅上。
老板從櫃台上麵拿出一個發色參考本遞給她,忙不迭地給她推薦,哪個是流行色,哪個顯臉白。
她低頭和店老板翻閱確定染發的顏色,誇張的發色讓她眼花繚亂,劃拉了半天,才閉眼隨手指了一個。
她合上本子一回頭,看著門外風雨交加,一片霧白光線下,那把黑傘被程遠留在了門口,他已經淋著雨離開了,傘孤零零地在地上晃**,這景象,讓她心裏瞬間產生一絲荒蕪感,眼眶莫名地紅了。
77.疑神疑鬼
顏億盼的頭發染得很失敗,為了掩蓋顏色的失敗,她一錯再錯地把發型也改了,於是更失敗了。
本來隻是染了偏棕的顏色,染出來居然有一層灰色,過去剛到下巴位置的頭發雖卷,但一絲不亂,現在變得很不老實,頭頂蓬鬆,發尾調皮地四下撒開,老板看了卻很高興,說這是傑作。
程遠見她進來時,還以為是誰走錯了屋,看清是她以後,笑了半天:“你這哪一點像廠花,簡直就是廠霸。”
顏億盼從衛生間找出來一個浴帽,作勢要戴上,被程遠一把摘了,還用力揉了一把她的頭發,兩手摁著她的額頭說道:“哪天把家裏的墨鏡給你帶來,你現在有點像《重慶森林》裏的林青霞,既**,又怪異,還不好惹。”
顏億盼想著,一定要早點回城,恢複到正常女高管的樣子。
第二天,程遠要去資寧的研發中心,顏億盼送他到停車場的時候,他右手摟著她,親了一下她蓬鬆的腦門,又笑了起來,弄得顏億盼有點想揍他。
“我晚上就直接回市區了,明早飛舊金山,你照顧好自己。”
“到了給我消息。”
程遠最後還是揉了揉她的頭才上車。
接下來的日子,顏億盼照例每天到工廠跟著一幫質檢小組和國外專家上生產線監工簽字,她分析了這群人的上工時間,都是固定的,流程也很清楚,不太可能在眼皮子底下做私活。太蹊蹺了,貨怎麽出去的?
除非……不是按照固定排班走的小組才能做。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可憐她毫無頭緒,她在宿舍外的陽台俯視著工廠亮燈情況時,發現原本要檢修的機器居然在運行,而且裏麵還有員工在低頭工作。
她就這樣戴著工牌跟過去看,等了很久,才看到有人從裏麵拿了一個小盒子,裏麵有兩三個報廢品,她上前一看,上麵沒有雲威的Logo。
搬廢品的工人說:這些都是落後的工人做的主板。原來進度跟不上的人會被組長留下來加時補工,一兩個小時不等,通常都是夜裏,這部分產品暫時不會被送到生產線,如果要上市,還要層層質檢,然後再打Logo。
所以,按照這個邏輯,他們完全可以用這個機會做私活。隻是沒有質檢,然後隨意找其他地方打Logo。可問題是,就這一兩個小時,十幾個人,做不了多少啊,大規模流向市場的那些,得多少人,多少時間啊……這道數學題有點難。
顏億盼是沉得住氣的,她想,工廠裏的人必然也在等機會,要麽是過年,要麽是檢修日。
敵不動,我不動。
某天上班的時候,顏億盼聽到工廠辦公室裏傳來吵鬧的聲音,推門進去正看到負責質檢的荷蘭人大發雷霆,嘰裏哇啦地說著一些大家聽不懂的話,偶爾飆的幾句中文還不利索。
翻譯也配合著荷蘭人的情緒,大聲翻譯著:“我要回自己的國家!要享受正常的生活!這裏簡直是地獄!”
大家也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就這麽看著。
這幾個月,國興的二十二億訂單如一劑強心針,讓這頭剛從低迷中恢複的猛獸進入了強力運轉。
工廠進入到全麵加班時期,從三班倒改為四班倒,每天六小時一班,吃飯、上廁所的時間也被限製。但是工人的積極性很高,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一次他們過年能拿到大紅包。顏億盼也不得不跟著荷蘭人帶隊的質檢部挨個簽字確認。
沈小姐旗下有一位分廠廠長,名叫何豐年,他大概在陽光和機器輻射中熬了過長的歲月,皮膚呈現出一種豬肝色,毛孔凹凸不平,笑起來給人一種很辛苦在討好人的感覺。他深諳中國的“關係學”和外國人的“勞逸結合”,在荷蘭人發飆後的當天下午,就叫上顏億盼一起,開著專車,把他們帶到資寧縣最幽靜、最奢侈的溫泉館泡溫泉,並配上當地的特產河鮮大餐。
這是一個仿唐華清池的建造,裏麵都是獨立的奢華套房,一人一間,每間都有溫泉,抬頭透過玻璃天窗就能看到外麵的星星月亮。這種感覺確實美妙,身體冒著熱氣,外麵還下著小雪,旁邊站著身穿古代宮女衣服的侍從,給你撒著花瓣溫著梅子酒,讓你把這段時間的疲憊一掃而空。
徹底一放鬆,她迷迷糊糊睡到清早,頭突然磕到了什麽東西,她看到枕頭邊一個紅色錦緞包裹的東西後,瞬間清醒了。借著天窗的光,她發現這是整整六萬元的現金。難道是昨天晚上酒店抽獎了?不對。她四下打量,難道是上一個客人留下來的?不對。昨晚上她明明記得,自己沐浴更衣以後就躺下來,這麽醒目的東西,不可能看不見。
到底從哪裏飛來的橫財?
更可怕的是,這種半夜送錢的行為本質和半夜進小偷是一樣的,太沒安全感了。
第二天清早,她本想找荷蘭人詢問此事,看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待遇。但一問前台才知道,荷蘭人已經被何廠長一早送到了機場,準備跟家人團聚了。
當她吃著酒店的自助早餐時,抬頭突然看到何豐年那張笑臉,鼻尖皺在一起擠出了多餘的油。
“顏總昨晚休息得好吧?”
“特別好,多謝何廠長的招待。”
“知道你離家來這裏,不容易。多放鬆放鬆,想吃啥玩啥放開了來,我和這裏的老板是朋友,掛我賬上。”
“我能玩幾天?”
“想玩幾天玩幾天,工廠那邊現在是檢修日,你回去也沒什麽事兒。”
此刻,何豐年身邊突然來了四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都剃著板寸,能看出輕薄棉服下是常年擼鐵的身材。顏億盼心道,不用那麽誇張吧。
“下午讓他們陪您去看國際魔術表演,第一排的VVIP票。”何豐年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五張票,“保鏢的票也買了。”
顏億盼接過來看了一眼,國際魔術大師估計都沒何豐年這變戲法的能力。
她上電梯時,何豐年提醒道:“貴重物品別忘了帶走哦。”
“我沒有貴重物品啊。”顏億盼回頭一笑。
“怎麽沒有?”
“是什麽?”
“您別多想,純粹是因為這段時間出貨量大,您也跟著加班,我作為廠長在那一丁點權限範圍內給您的一丁點獎勵,你不收下的話,就是不給我麵子了。”
她看著那張笑眯眯的臉以及他身後四個壯碩男子鐵血無情的麵龐,扯出個笑容,沒有拒絕。
下午到了劇院,魔術師在台上變魔術,台下一片叫好。
顏億盼在歡呼聲最大的時候起身,走進廁所後,檢查了一下沒人,本想給喬婉杭電話,可想到那天她在會上說的失去信任之類的話,最後又改成打給楊陽。
顏億盼顧不得解釋太多,就直接下了命令:“我長話短說,給我調三個供應鏈管理的人過來,兩天以後,也就是周三早上到這裏,盯沈美珍旗下的6號工廠出貨,我懷疑他們利用工廠檢修走私單。”
“好,我馬上安排。”
她出了廁所門,發現保鏢居然在外麵等她,說是這麽久沒出來,怕她出事。顏億盼暗罵道:這是怕她逃吧,簡直掩耳盜鈴!
看完魔術從劇院出來,顏億盼笑盈盈地和身後四個壯碩男子說:“難得咱們進城,為了感謝何廠長的招待,今晚,我帶你們去夜總會玩個痛快。”
四名男子中有一人當麵請示何廠長,何廠長在電話裏嘿嘿笑著,說:“顏總真是場麵人,去吧,去吧!”
一行人什麽酒貴點什麽,顏億盼卻滴酒不沾,一直保持著清醒,還主動給他們結了賬,回來的時候又給車加滿了油,還買了一萬元的油卡放在車內的儲物格裏。
司機有點緊張,問道:“這麽多?”
“放心吧,發票都留著報賬了。”顏億盼解釋道。
對方看出她大小是個人物,沒敢拒絕。
幾個保鏢從夜總會出來也都暈暈乎乎地上了車。
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市區最豪華的洗浴中心,幾個人看著這堪比宮殿裝潢的地方,眼睛都直了。
被顏億盼帶進去交錢的時候,他們還低聲討論著:“到底是從大公司來的,大手筆。”
“你們辛苦了,好好放鬆放鬆。”顏億盼笑盈盈地說道,第一次有當土豪的錯覺。
西餐自助、桑拿、按摩、K歌……四個保鏢從來沒有這麽舒坦過。出來的時候還在討論著魚子醬好吃還是和牛好吃,看到門口等著他們的顏億盼,恨不得給她跪下了。
看來這一趟,他們是玩爽了。
三天時間,花掉的24000她都留好了發票,還剩不到36000。
回工廠的路上,車上的壯碩男子們對她態度完全轉變,不但沒有死盯她,還噓寒問暖,問司機要毛毯,生怕在空調車內閉目養神的顏億盼凍著。
她在路上一直想著,雲威供應鏈這次一定能查到私貨源頭,他們會怎麽處理何豐年呢?
按照公司規定,他這個廠長恐怕是當不了了,何豐年會痛哭流涕求放過,還是狗急跳牆大鬧工廠?
她的手機一直沒有消息,大概都是忙於處理這次私貨案。
車緩緩駛入園區,到了工廠門口,她就見到何豐年的那張笑臉迎麵而來,替她把車門打開,幾乎是攙著她的手,歪著脖子一個勁兒地問:“玩累了吧?”
霎時間,她不知所措。
等她到園區裏的雲威辦公室時,幾個供應鏈管理組的人頂著黑眼圈和大油頭,困惑而煩悶地看著一臉自在的顏億盼。
兩方都愣住了。
“這幾天他們廠搞大檢修,都沒出貨,就是偶爾開個機,補做一些上個月沒完成的單子。”供應鏈新上任的總監把單子遞給顏億盼,語氣訕訕。
“數量多嗎?”顏億盼低頭翻著單子。
“很少,不到1000個吧。”總監翻到最後一頁,點了點數字,說,“這幾天,我們也在查看沈美珍幾家公司半年來的出庫單,非常詳細,連報廢產品都有編號,以防泄密,無法想象怎麽出私貨。”
顏億盼翻看所有單據,從一個月前開始,每張都有她的簽字,她怎麽會不知道。
怎麽逃開監管的,究竟是怎麽逃開監管的?
何豐年這麽大張旗鼓地支開她,難道私底下沒有小動作?
她腦海盤旋著這個問題,甚至開始懷疑是自己發型的原因,現在那幾個從雲威過來的同事看她的眼神全是質疑。這幾天跟著這幾個保鏢出去放鬆,她整個人看起來染上了一層閑散氣質,看上去很不可靠。
她又不得不讓供應鏈管理的同事回去,想了一路,覺得事事都不對,卻又事事挑不出毛病。
78.顏總也有翻車的時候
她回到宿舍,讓楊陽把翟緒綱在董事會上讀的投訴信從她辦公室裏找出來,給她傳真過來。
當夜,她反複查看這些投訴信,那些措辭,都是類似的語氣和遣詞造句。她不是沒處理過投訴,通常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投訴的花樣也無窮,有理智的、有憤怒的,還有直接要賠償的。但這些郵件都是一個風格,就是辱罵,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憤怒。
還有發件時間,都在下班後,而且二十幾封都在一周內發出。
她給客服部打電話確認投訴情況,得知類似假貨的投訴,在這一周前為零,一周後也憑空消失了。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隻在這一周出現。
當晚,她給白總去了電話,那是她最初知道這個消息的來源地。
“喂,喂,喂。”白總接通後,背景傳來混亂的K歌聲,“顏總嗎?”
“白總,您能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事情問你。”
過了一會兒,聲音小了一點,白總說道:“什麽事啊?”
“你那塊主板從哪裏來的?”
“顏總,聽說那塊主板幫你忙了!”白總明顯喝高了,不在狀態。
“我問你主板從哪來的?”
“不是說了是一個經銷商給我的。”
“他又從哪裏來的?”
“那我哪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白總聲音大了起來。
“你把那個經銷商的聯係方式給我。”
“哎喲,他說是網絡上搞到的,現在這個網站早沒了,亂得很,到我唱歌了,顏總要不要聽我唱歌?”
接著那邊唱了一聲:“太陽出來我爬山坡——”
顏億盼掛了電話,陷入沉思,又想到夏發說的“察見淵魚者不祥”,如果隻是單純的管理失誤,揪出問題的根源,對大家都有好處。可是怎麽大家都不太上心。
除非這是有人刻意為之。
這一切或許都是一場設計已久的局,翟緒綱做的嗎?他有這個腦子嗎?就因為大家都不敢拿質量開玩笑,他才拿這個做誘餌,目的是讓雲威出現內鬥,讓喬婉杭和廖森徹底對立?
回到宿舍後,她拽著這些發票和錢思考著下一步計劃。
她不禁有些心驚,把她安排到這裏,也是設局的一環。
她仔細回憶那天的會議,回憶矛頭最後怎麽指向她,她又是怎麽被安排到了這個地方,喬婉杭是被他們帶了節奏,還是她本身也參與其中?
不要打草驚蛇,也不要卷入其中,小心行事。她不斷告訴自己。
第二天,她把剩下的錢給宿管大媽,讓她找人修好宿舍破損的窗戶和發黴的牆麵,以及水房的設備,並且同樣留好發票。
之後,那些過去不和她打招呼的人開始主動和她打招呼,還有人會給她打飯,一時間,她在這裏的人緣變得好了起來。
與此同時,工廠還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壓力太大,想太多了。
放假前的那兩天,何豐年給了她一疊質檢單據,讓她簽字。單據上寫著,貨物要送往國興的代工廠進行組裝。
他再次強調:“國興的單子,過年前必須出貨,絕不允許拖延。”
“荷蘭專家簽字了?”顏億盼問道。
“簽字了。”
上麵的確有荷蘭專家離開前一周的簽字,顏億盼翻閱著,說道:“我記得他簽字的時候都會記錄一下每批貨的成品率和工作組的一些問題,便於下一批貨注意。”
“那都是形式上的,這次他走得急。”
“哦,那我再看看。”
“你不簽字,怎麽出貨?”何廠長催促起來。
“行,那我再去看看這一批次的貨,總可以吧。”
“嗬,您在這裏還真練成專家了。”何豐年似笑非笑地說道,隨手招來一個工人,讓他帶著她去。
他們通過安檢門的掃描後,便進入了倉庫,這裏四麵八方都是監控探頭,隨著他們的行動會自動移動。
那四個大塊頭中的一個也跟了過來,說是幫她搬貨物,顏億盼拿著單據,按照質檢部的工作流程,一一核對單據貨號對應的箱子。
這是一款用於PSP的小型主板,體積小巧,上麵有雲威特殊的Logo,顏色形態都很精確。倉庫裏堆放極其整齊,可見沈美珍對物流、產品管理很嚴格。白熾燈下,這些貨物閃著銀色的光。
她不厭其煩地核對著,跟著她的兩個人顯然開始感到煩悶了。壯碩的那個出去抽煙了,精瘦的那個靠在貨架上玩手機。
書到用時方恨少,顏億盼像是文盲麵對一本《紅樓夢》試圖找尋印刷錯誤,她極為苦惱,但還是一一核對了每張單據,看是否有疏漏,直到深夜。
她檢查完畢,又被人護送至門口,看守門禁的人對他們幾人的身體再次進行了掃描。一切都有條不紊,可以說,沈美珍的工廠貨物管理非常嚴格。
何豐年還真有耐心,也在辦公室一直等著她驗貨歸來。
何豐年一邊翻閱著簽單一邊說:“你也真是疑心重,我這工廠和你們雲威簽著各種協議,光《檢驗書》《質檢條例》就厚厚一摞,月檢、季檢都沒出問題,年檢就不可能有問題。”
何豐年眼睛裏透出冰冷的精光,看著顏億盼,嘴巴倒是咧開笑著,給她遞來了筆,點了點簽字的地方。
顏億盼沒接筆,而是說道:“何廠長,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要確認。”
何豐年斜睨著顏億盼,臉上的肌肉不自覺**了一下,手裏的筆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顏億盼不緊不慢地撥了一個電話。
幾聲過後,傳來了沈美珍的聲音:“喂,顏總?”
“沈廠長,”顏億盼說話的時候,看著何豐年的反應,何豐年身體忽然僵直地挺起,臉色陰仄仄的,她繼續說道,“有一件事情請教您。”
“別那麽客氣,說吧。”沈美珍回答。
“何豐年的工廠貨物,荷蘭人沒有簽字,我還要簽字嗎?”
何豐年低聲咒罵了一句。
“嗯?”沈美珍那邊短暫地沉默之後說道,“為什麽?”
顏億盼把手機遞給何豐年,何豐年迅速調整了自己的肌肉,從之前的陰冷,轉變為小心侍奉的表情。“沒有的事,這雲威來的領導,大概覺得不挑出點兒毛病回去不好交差吧。”
“不要馬虎,”沈美珍說道,“所有流程按她說的來。”
“老大,真沒馬虎,我這就給您把單據送過來,您來評評理。”何豐年扯著嘴角笑道。掛了電話,他的臉又垮下來,然後拿著單據和筆站了起來,對顏億盼說道:“走吧,見老板去吧。”
顏億盼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跟著他過去了。
很快,他們來到沈美珍的辦公室,剛進門,就聽到沈美珍給物流部負責人打電話:“把這個月的出庫通知單送過來。”
沈美珍審視般看著顏億盼,說道:“坐吧。”
顏億盼惴惴不安地坐在了沙發上,在這個工廠,她畢竟隻是個外人,隻能寄希望於沈美珍能發現點什麽,或者幹預進來,但讓她頭痛的是,她沒有足夠的證據和把握,她沒有辦法像刑偵片那樣大喊一句:他就是凶手。
物流部的人匆忙趕來,手裏的出庫通知單下有一疊厚厚的質檢報告複印件。
“這不是荷蘭人的簽字嗎?”
“不是。”顏億盼上前,點了點旁邊一個很小的連筆簽名,“這個是他們仿冒的簽字。”
沈美珍從後頭又翻出以前簽字的文件,對比了一下,皺了皺眉:“有問題嗎?
一模一樣啊。”
“不一樣,這個荷蘭技術專家的名字是Mathias,簽字的時候名字上麵有一個小點,但是他們給我的單據是原件,上麵沒有,連印記都沒有。我猜測他們是拿著複印件的簽名仿造的名字,複印件上這個‘i’的小點是看不見的。”
何豐年鼻尖上都是豆大的汗,歪著脖子問顏億盼道:“您這逗我玩兒呢?”
“是嗎?!”沈美珍把單子往桌子上一拍,瞪著何豐年問道。
何豐年嚇得哆嗦了一下,趕緊又解釋道:“不是偽造,就是複製了一下他以前的簽字,我還發郵件讓他確認了,我給您找他回的郵件。”
何豐年低頭翻找,手有些發抖,好一會兒才翻出來,舉著手機給沈美珍看,又解釋道:“翻譯也確認過沒問題。主要是他非要回荷蘭,國興又等著出貨,我這也是沒辦法。”
沈美珍盯著顏億盼,然後對老肖說:“把那個翻譯和質檢的黃主任都叫過來。”
那翻譯過來以後說:“郵件上,馬爾希思認可質檢報告。”
質檢部來了兩個人,看著桌子上的主板問:“怎麽了?”
“這批貨,你們檢驗過了嗎?”沈美珍在單子上點了點。
兩人過來後趕緊彎腰檢查,然後抬頭說道:“廠長,沒有問題啊。這批貨是要發往國興代工廠的,他們催了好幾次,所以我們優先檢驗的。”
何豐年擠出一個嘲諷的笑臉:“顏總,你對我誤會很深啊!”
顏億盼知道在他們眼裏自己像個疑神疑鬼的外行,但她依然盡量讓自己冷靜,又問道:“那你攔著我回來幹什麽呢,是在搞這些報告吧?”
“我這一片好心,就是不想讓你過年太累了。”
“我就怕你好心。”
“你……到底在折騰個什麽勁?!”何豐年臉都皺在了一起,“怎麽三番五次針對我?”
“荷蘭專家都沒驗貨,就同意簽字,這流程就有問題。”顏億盼問道。
“咱們講點人情好不好,他鬧著回家,國興等著出貨,我們質檢員也都看了,他又認可,還有什麽問題?”
“你再看看日期,這些都是1月20號以前的,在他走之前,你完全可以找他現場簽字啊,為什麽拖到他走以後再發郵件確認。”顏億盼越說越不放心,她是個很懂自保的人,任何潛在風險她都會小心避開,但此刻,她知道,這些話,都像是雞蛋裏挑骨頭。
果然,何豐年麵目猙獰地反駁道:“這單據總是有滯後的呀!確認就行了,那麽死板,我幹脆別幹了!外麵的車都等著你一個人,你當這滿屋子人都吃幹飯的嗎?”
翻譯、質檢部的、庫管人員都看著顏億盼,卻也不敢吱聲。
顏億盼接過筆,那一秒,她有一種很強烈的不安,她簽這個字過分昂貴。不僅僅是何豐年給她那六萬元獎金,更可能是冥冥之中把她推向這裏的根源。
她被情勢所逼,她沒有別的辦法。
外麵準備出廠的貨車排列開來,刺眼的燈沒有照亮黑夜,而是壓在窗前,她像個得了疑心病的怪物被他們捉住了,此時無處可逃。
她簽了自己的名字,將單子還給了何豐年。
何豐年邁著急促的腳步離開了辦公室。
幾分鍾後,廠區的貨車開始一輛一輛往外開,燈光一個一個掃過窗前,亮澄澄的光讓顏億盼眼睛發痛。
良久,最後一輛車離開,尾燈在轉彎處消失,沈美珍說道:“顏總,你這段時間太累了,工廠運作的強度不適合你,這批貨出了以後,我親自向雲威總部申請,放你回去,可好?”
顏億盼聽到這話,她本應該鬆一口氣,此刻卻擔憂起來,就這樣鬧了幾出烏龍,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別人會怎麽說:來這裏一趟,啥也沒幹成,盡出洋相了。
她看著沈美珍,心裏非常堵,沒有回答。
79.競標前的暴風雨
喬婉杭自從進入雲威以來,極少在人麵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麵,她不屑於此,但顏億盼卻成了例外。
所以那天,她在開會時聽到翟緒綱說的那些話,得知了又一件顏億盼瞞著她的事,所有情緒堆積上來,想到那天雪夜裏求她幫自己,想到送她去雲南時給她的承諾,想到自己曾不顧翟雲鴻的提醒,選擇和她站在一起……有形勢所逼,也有情感依賴,兩人的命運避無可避地交織在一起。
可到頭來,一起走過的路全不作數了,她依然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她怪顏億盼凡事不和她商量,說話辦事總有保留,在她看來,除了欺瞞,更有一種背叛感,讓她無法消解,也很難原諒。
喬婉杭從不是一個耐性很好的人,也不是一個包容度高的人,但看到翟緒綱引導眾人將劍指向顏億盼的時候,那幾秒鍾,腦海中有兩個念頭閃過:保她,懲罰她。
保她,懲罰她……但絕不能借他人之手。
她本希望讓顏億盼還是處在一種相對安全可控的環境,進入工廠,住進溫泉酒店,然後等她回過頭找自己溝通工廠的情況。
可顏億盼用行動拒絕了她。
而且,她意識到,自己低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業績會前一天,翟緒綱曾給喬婉杭發了郵件,求和、示好,說以晚輩的身份幫她……但曾在華爾街工作過的她,就深諳一個道理:資本世界裏,感情都是誘餌。
更何況,翟緒綱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她不但毀了他的投資項目,為絕後患,還抄底收購了他的溫泉山莊。翟緒綱也在成長,現在比一年前更富鬥爭經驗,一場戲下來,大家都買了賬,唯有廖森成了輸家。
顏億盼不在的這段時間,她還是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其動向,供應鏈部門前往工廠查了三天,沒發現問題;沈美珍向雲威申請調離顏億盼,因為她耽誤了出貨進度。
此刻的顏億盼也一定很沮喪吧……她居然暗中生出了無恥的平衡心理:看吧,我們決裂了,誰都不好過。
想到這裏,她自嘲地笑了笑,對著辦公室窗外歎了口氣。
這場僵局,她想打破,卻無從下手。
她看了看時間,來到工程院,今天是程遠去美國前最後一次開會討論智慧城市項目,她也一直跟著參與,在技術上談不上貢獻,但至少能清楚地掌握雲威的業務範圍。
“我們可以試著搭建全係統,不然會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厚皮說道。
“不行,即便國興現在的係統爛,但如果完全拋開他們,我們可能會踩雷。因為國興曾經為了搭建係統排除了大量雷陣,這部分經驗很重要,數碼中國也是這個想法。”羅洛否定了方案。
“照你這個說法,我們永遠無法取代國興。”厚皮說道。
“其實上次和他們合作殺毒,國興的工程師蠻專業的,配合度也高。”小尹小聲說。
“和國興合作的項目組在隔壁,小尹,你要不要過去?”厚皮挑眼看著小尹說道。
小尹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了。
“兩手準備,兩手都要硬。”羅洛說道。事實上,從程遠選擇來參加這組會議的情況來看,與國興合作的那一組前景並不樂觀。
大家又沉默了一下。
“一個平台取代另一個平台不一定要大張旗鼓,可能隱形手段更有效。”喬婉杭開口,邊思索邊說,“就好像架空一個人不能撤掉他的職位,而是讓他到一個無事可幹的崗位上……我隻是在想,技術上是不是也有這種方式。”
喬婉杭現身說法。
“這,不現實吧……”集成項目組的組長搖頭。
“也不一定。”程遠的右手食指關節不自覺敲了兩下桌子,“可以保留原有國興的大數據平台,但是隻運行最簡單的功能,比如篩查,而繳費、驗證、智能排列那些核心功能完全來自雲威。”
“這可行,運行半年基本能實現更迭。”羅洛說道。
“嗯,我這就把京強的大數據平台的優勢再整理一下,看怎麽實現對接。”厚皮有些興奮地說道。
“和那些合作廠商溝通還順利嗎?”喬婉杭問了一句。
“嗯?挺順利的。”羅洛回答,“那些廠商配合度很高。”
“我是說,溝通部這邊……”喬婉杭語氣頓了頓,“他們領導不在,效率會不會受影響。”
“沒有啊,楊陽挺給力的。”羅洛又說。
“哦,是嗎?”喬婉杭聲音有些低,“我以為這種事務性工作得有人盯著才好。”
程遠看了一眼喬婉杭,揚了揚嘴角沒有說話。
會議結束後,程遠經過喬婉杭身邊時說道:“你如果想要她回公司,什麽理由都可以。”
“啊?”喬婉杭眼神有些躲閃,嘴巴倒還利索,“她在那兒不是挺好的嗎?”
“嗯,是挺好的,所以,估計她一時半會兒不想回來。”程遠說完,就離開了。
程遠沒過多久就從辦公室拖著行李箱出來了,今天是他去美國前最後一次會議。
喬婉杭忽然有些鬱悶,回到辦公室,想了想,本來想用自己手機給顏億盼撥電話,又擔心她不接,最後還是用公司電話給她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幾聲,才接起來,聲音有些疲憊:“喂?哪位?”
“我。”喬婉杭說道。
“哦,”顏億盼那邊停頓了一下,才問,“什麽事啊?”
“你在那邊是不是毫無進展?”喬婉杭這話說得頗有些質問的意思,挺有老板的架勢。
“嗯。”顏億盼的聲音很悶,“您不滿意了?”
“是啊,去了快兩個月,也沒看到一份像樣的報告。”
“唉……”顏億盼那邊歎息了一聲,說道,“那你要扣我獎金嗎?”
“正在考慮扣多少呢,這邊智慧城市進展也慢,你下麵那些人……你不在的時候,效率就是不高,可見你平時沒帶好隊。”
“不會吧,楊陽昨天還跟我說了進度,下個月都唱標了,那我提醒一下他。”
顏億盼說著工作,態度變得鄭重一些了。
“提醒一下就會好轉?”
“會的,我了解他們,”顏億盼又問道,“沒別的事了?”
“沒了……你有別的事嗎?”
“有,”顏億盼想了想說道,“你能不能問一下翟緒綱,後來他怎麽安撫那些投訴人的?”
“嗯?”喬婉杭眉頭蹙緊,“為什麽?”
“我真的說不好,我感覺我再說下去,你不是想把我送工廠,而是要把我送進精神病院了。”
“你說,”喬婉杭語氣挺嚴肅的,“你說完,我再決定要不要送你去精神病院。”
“好。”顏億盼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懷疑這批投訴的根本就不是真實商家,我讓IT查過,這群人的IP全都追蹤不到,客服用郵件聯係過他們,他們後來都要麽自認倒黴,要麽找了經銷商換貨,就是不說具體采購渠道。這批客戶來勢洶洶,妥協得也很快,像是準備好了似的。”
“嗯。好,我去問。”
“還有一個問題。”
“說。”
“把我安排進工廠,是你的意思,還是董事會提前定的?”
“是我,不過,董事會成員之前聚了聚,說你……”喬婉杭稍微輕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欺上瞞下,不應該坐這個位置。”
“你的確有事瞞我。”
“是啊,你的確應該防著我。”顏億盼涼涼一笑,情緒有些波動,但還是盡量平穩地說了一句,“等這件事過後,你再決定我的去留。”
喬婉杭掛了電話,便沒停留地直接給翟緒綱電話,問他所在位置,想見麵聊聊。
翟緒綱居然沒覺得意外,還十分欣喜地在電話裏說道:“好啊,嬸嬸,難得您有時間來看我。”
仿若至親。
翟緒綱發的地址是雲騰旗下的一家地產公司。
喬婉杭讓司機送她到目的地,發現地產公司位置很偏,離市中心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跟他爸的雲騰集團更是像分道揚鑣似的,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
她上了樓,進了公司,視野還算開闊,半層樓的麵積,裏麵坐班的人並不多,整體布局顯得局促,辦公設備倒是很新,應該是新搬過來的。喬婉杭回國之後調查過他,知道這家公司發展不太理想,尤其是隨著近幾年國家宏觀調控,翟緒綱投資又相對保守,隻能算是勉強盈利。
喬婉杭問前台他們什麽時候在這裏辦公的,前台告知是一年前。
喬婉杭點了點頭,心中明了,就是那時,翟緒綱投資了資寧旅遊項目,資金鏈繃得很緊,所以資金回籠一斷,他隻能賣樓搬遷。從一樓那個可以隨時滑走的公司金屬銘牌條來看,這裏是租的。
如果翟緒綱不說,大概不會有人知道他與國內兩大集團雲騰、雲威的親緣紐帶。
前台將她引入靠裏的一個辦公室,推門進入時,看到翟緒綱坐在老板椅上,嘴角上揚地看著她,手一抬說道:“坐,嬸嬸。”
喬婉杭瞟了一眼他身後的文件櫃,那裏有一張他和翟雲孝的合照,旁邊是翟家大合影,事實上,那張翟家成員合照裏並沒有翟緒綱。
翟緒綱順著喬婉杭的眼睛看過去,說道:“這是爺爺過七十歲生日時的照片,我當時在國外讀書,沒趕回來。”
“嗯,我知道。”喬婉杭語氣沉緩,怎麽可能是沒趕到,是翟雲孝不想讓他出現在老爺子麵前,這個私生子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大家翟雲孝年輕時的荒**。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翟緒綱從年少時就在長輩麵前過分乖巧,背後也必然有他苦悶的一麵。
“您找我來到底什麽事?”翟緒綱被喬婉杭的眼神搞得不爽,語氣有些不耐煩。
“哦,就是好奇你上次在董事會說到的投訴,不知道你後來怎麽安撫那些投訴人的?”
“那些人啊,”翟緒綱看著喬婉杭,眼神裏居然有些揶揄的味道,“該怎麽安撫就怎麽安撫囉,渠道正規的,就退貨、換貨;渠道不正規的,就自認倒黴了。”
“不是吧,”喬婉杭問道,“客服說他們發了投訴信以後,就沒再找過雲威了。”
“那些人是采購過主板的商家嗎?”喬婉杭盡量讓自己溝通的語氣正常,但發現這麽做挺難,“怎麽沒有辦法順著他們采購的商品,找到供貨渠道呀?”
“哦。”翟緒綱眼神有些神秘,眯縫了一下雙眼,“這些人……”
“不會是你找的吧?”喬婉杭身體前傾,手支在桌子上,笑著問他。
“我沒事找他們幹嗎?”翟緒綱收起了笑容,看著喬婉杭,問出這話的語氣不像是要否認,而是在發問,看對方是不是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複。
“誰知道,逗我們玩兒唄。”喬婉杭看了他一眼,故作無意地說道。
“確實好玩,”翟緒綱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止不住,緩過勁來才說道,“您還記得那個蝦池吧,是它給了我靈感,原來一堆臭魚爛蝦,隻要選對了時機冒出來,就可以毀了整個度假山莊。您不妨把那十幾封投訴郵件,想象成您蝦池子裏的蝦。”
喬婉杭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看他這麽快就承認了,居然一時不知怎麽接話了,緩了緩情緒,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嬸嬸,我在幫你啊。你把我的旅遊項目攪黃了,我現在隻能幫你做事了。”
“我不用你幫。”
“怎麽不用,看看,廖森現在在公司裏可沒那麽大威信了,權力的天平不是偏向了你嗎?”
喬婉杭眉頭微微一蹙,看著他:“我看你病得不輕。”
“被您看出來啦,自從我的旅遊項目黃了,我都得靠藥物控製情緒了。”
“那你搞到顏億盼頭上是什麽意思?也是幫我?”
“Bingo!恭喜你答對了。”翟緒綱靠在座椅上,仰著頭回憶往昔,“那天,度假村舉辦儀式,我看她代表你出席,就很不爽,她憑什麽?你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壞嗎?就是她攛掇二叔搞這個科技園,還選在我的地產項目旁邊,要沒有科技園,二叔也不會死,我的項目也不會黃,也是她攛掇你和我們對抗的吧?不除奸邪小人,我們一家無法團結。”
“她是什麽人,輪不到你來評價。”喬婉杭右手握拳,臉色冷峻。
“是,輪不到我,什麽都輪不到我,你們從來都看不起我。”翟緒綱笑了起來,“不過,你會知道我的良苦用心的。”
“我當時對你還是手軟了,就不應該讓你有機會進雲威。”喬婉杭不太想看他如此狂邪的模樣,站了起來。
“嬸嬸,您為什麽執迷不悟呢!我們才是一家人啊!”翟緒綱悲情無比地抬頭看她,說道。
喬婉杭覺得自己和他溝通簡直是浪費時間,轉身往門外走去,推門前聽到他說了一句:“等您想明白了,一定還會回來找我的。”
這話沒有了瘋狂的意味,平靜無比,卻讓她背脊發涼。
喬婉杭出來後,已經到了傍晚,天色晦暗,遠處的落日被雲朵裹挾,在山邊留下墜落前的餘暉。
喬婉杭不斷想著翟緒綱的話,心煩意亂,實在不願麵對自己落到陷阱裏的事實,而陷阱到底有多深,她又無從得知。她在車上給顏億盼去了一個電話,盡量調整了情緒,說道:“快放假了,你回來吧。”
“你問了翟緒綱嗎?”
“嗯,”喬婉杭深吸一口氣,“你想多了,別待在那裏了,供應鏈重新梳理過了,以後也不會出現仿造貨了。”
“那好吧。”顏億盼歎了口氣,“我可能真是太緊張了。”
“今天出發可以嗎?”
“啊?這周是他們最後一次年檢,盯完了就回去。”
“那哪天才能回來?”
“是集團有什麽事嗎?”
“不是,就是覺得快過年了,放你一個人在那裏不人道。”
“你‘人道’……過嗎?”顏億盼佯裝詫異地問道,她認識的喬婉杭為達目的可不會心慈手軟的。
“你……”喬婉杭決定不和她計較,“好吧,智慧城市項目,年前你還要盯一盯,別出婁子。”
“這才像你嘛,”顏億盼笑了一聲說,“我後天回。”
“上午,下午?”
“下午吧。”
“好,”喬婉杭想了想,又說,“你回來別和他們說了,我來說。”
“嗯。”顏億盼答應了。
喬婉杭閉了閉眼,掛了電話,深吸一口氣。翟緒綱的話讓她後怕,她希望顏億盼安靜地撤出工廠,不要再有任何差池。
顏億盼接過喬婉杭的電話以後,來不及多想,就聽到工廠響起了交班的汽笛聲。她回到宿舍開始收拾東西,包括之前留下的發票,還有拍照留底的荷蘭人簽字,以及與何豐年、沈美珍溝通時的錄音,她把這些東西用一個塑料袋裝好,放進行李箱。
那天晚上,她洗過澡後,在宿舍裏拿著一個衣架,對著鏡子假想實戰,練習步伐,口裏不停地念叨著比賽口令:En garde,Prêt,Lunge,Parry,Parry……(就位,開始,前攻,格擋,格擋……)重複練習了好幾次,地上都被她的腳步劃出幾道印子,仿佛絕世高手剛剛來過,她看著地上的腳印,忽然覺得沒什麽意思,鏡子裏根本沒有對手,她把衣架往旁邊一扔,趴在窗前看窗外星辰璀璨,寒氣襲人,她等待著一個祥和年,幸福年。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她發現何豐年管理的6號工廠裏沒幾個人。
顏億盼從宿管大媽那裏得知的情況是:工人們提前放假了。
其他幾家工廠依然還在運轉。她心裏還在想:何豐年對自己的員工還真是不錯。
可這一天,她偶然聽到員工說話,發現這些工人並不想放假,他們想在過年前多賺些錢回家。
上班的路上,她在宿舍門口聽到有人議論,說何豐年被沈美珍扇了耳光,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所以何豐年不想幹了。
當天上午,她本來想和幾個質檢部的員工做年檢單據的核查,但發現他們都沒來上班,打電話也都不接。
這個時候,何豐年朝她走了過來,又是那張堆著苦笑的臉,他右邊的臉確實黑裏透紅,不知是不是真的挨了耳光,他不像之前簽字時那般凶惡,很溫和地對顏億盼說道:“不用等質檢部的人了,他們已經完成了審核,沈總說讓您過去最後確認一下,沒有問題,就提交給雲威做備份了。”
顏億盼看了看時間,就跟著他往沈美珍辦公室走去。走了不一會兒,她看到王蕭遙站在廠門口,指了指門外的車,大意是要過來送她回市區。
顏億盼點了點頭,低頭給他發了消息:很快出來。
這時候,她發現往沈美珍辦公室方向走的人挺多,有的腳步急促,有的四下張望。何豐年佝著背,縮著脖子帶著顏億盼迅速從一條小道走過去,試圖避開那群人。
他們從沈美珍辦公室後門走過,剛要進門,她突然看到一個掃帚從旁邊猛地飛了過來,直接砸到了何豐年的頭頂,何豐年一把將顏億盼推進了沈美珍的辦公室。
身後,顏億盼聽到有人大喊了一聲:“掃把星!”
前麵,沈美珍坐在那裏,滿眼通紅地看著顏億盼,那眼神極為駭人。
“顏總,那批貨果然有問題,”沈美珍說道,“但你,作為雲威方麵的簽字代表,是首要負責人。”
雲威大廈裏,銷售部傳來了爆炸性的消息。
國興緊急撤回一批正要進入歐盟海關的手機,貨運船隻原路返回。外界沒有任何人知道原因。
而歐洲那邊本來計劃趕在“2·14情人節”上市的國興手機被告知延遲上市,這個巨大的空檔期將被其他品牌的最新款手機迅速填滿。
不到一天,雲威收到國興發來的法律公函:國興要求雲威賠償高達22億元的經濟損失。
雲威頂樓的會議室,各部門領導麵前都有一份雲威主板的監測報告,上麵的表格上有一欄用紅框給框起來了:Pb1200 PPM。
檢測意見:主板鉛錫焊接點鉛超標。
喬婉杭看著這份報告,隻覺得頭頂一陣電閃雷鳴,甚至聽不清廖森開會和法務部商討的對策是什麽。
她大致梳理了眼下的情況:這份報告是工廠提交上來的,沈美珍出貨的當天夜裏察覺出一絲異樣,憑借多年的管理敏感度,當晚讓人調出了一批荷蘭專家沒有親自檢驗的那批貨,送到了第三方檢測公司。
一周後,報告出來,結論是鉛超標。事情太嚴重,她無法隱瞞,於是給國興打了電話,通知國興將貨物從歐洲港口撤離。同時,國興用了二十四小時,準備了對供貨方雲威的起訴函。
會上,銷售部總監吳凡整個人如同被暴擊過,他一改往日的謹慎,推了推黑框眼鏡,咬牙說道:“咱們以後見了國興都得繞道了,現在國興一邊咬著這22億不放,另一邊在和Xtone組建智慧城市項目組,參加三月份的第一輪競標。合作是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合作了。”
他現在不但本年業績完成不了,以後的單子也黃了,所以,話說得沒留餘地。
“22億,我們現在賬麵上沒有這麽多流動資金。”湯躍說道。
“國興要賠償是合理的。”翟緒綱補充說道,“哎,這次他們損失大了。”
喬婉杭看著翟緒綱,眼神帶著冰刀子一般,她看到的不是眼下翟緒綱那同情的模樣,而是他的幸災樂禍,是他的蓄謀已久。
“國興要賠償是合理的,你爸準備來填補這個漏洞?”翟雲鴻問道,他絲毫不把侄子放在眼裏。
Wilson說道:“產品送到國興,如果國興有合格的質檢環節,也不至於把成品送到鹿特丹港口了,還得等我們工廠打電話他們才撤回。把全部損失都轉嫁給我們也不合理。”
“你這有點強人所難了,如果終端客戶要溯源到第一個供應商貨源做檢測,那每個環節的質檢,還有整個供應鏈流程管理都是擺設嗎?”銷售VP蔣真替國興說了句話,“麵對現實吧,人家現在還隻是賠訂單的費用,沒要求賠償運輸、人力,還有產品的集成費用。”
“22億,他是想讓我們的下遊工廠都關門。”項總說道。
翟緒綱看著永盛的兩個董事,極力表現出擔憂:“22億,雲威這個時候要是拿出來,恐怕財年計劃就完成不了了。”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
此刻的廖森也沉默了許久,他沒有指責在座的任何人,而是拿出了大家長的冷靜克製,說道:“22億的費用,直接下發給到工廠,按合同走,沒有價錢可講,法務部和他們去談。等拿到工廠的賠償合約,再去找國興。”
這個時候,門外供應鏈管理部快步走了進來,低聲在廖森耳邊說了一句。
廖森瞟眼看他,說了一句:“大聲點說。”
“沈美珍的工廠扣押了顏億盼,說出庫有雲威管理者的簽字,他們沒有違約,不賠錢!”
喬婉杭閉了閉雙眼,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是真看到翟緒綱這隻瘋狗的“良苦用心”了,那幾封投訴信為的就是今天,顏億盼進入工廠,雲威和工廠綁定,供應鏈內部出問題,兩方撕扯,最後兩敗俱傷。
好個一箭多雕!喬婉杭看著翟緒綱,恨不能生啖其肉。
廖森回頭看了一眼喬婉杭,如同看自家一個不懂事的女人惹了禍事一般,帶著俯視與悲憫。
22億賠償金的要求很快在工廠裏傳開了,整個工廠都沸騰了。此刻,已經憋了一天的工人們總算決定要采取行動了。
所以,千萬不要用錢去考驗雙方的情誼,如果錢沒有使二人決裂,那隻說明,這筆錢還不夠多。到了眼前這個數額,基本就是選擇到底是工廠去死,還是雲威去死的問題了。沈美珍這次也不那麽豪爽了。
“沈老板,您不能讓我扛這個鍋!”顏億盼試圖勸服沈美珍接受現狀,盡管此刻,她自己內心都無法平靜,“如果不是我,您怎麽能發現這麽一個問題,如果不發現,等進入歐洲市場,一切都……”
“放屁!”站在一邊的何豐年大聲喊了一句,“要不是你耍心眼兒,我們現在也不至於這麽慘!”
“你給我滾出去!”沈美珍指著何豐年大喊了一句。
何豐年看著外麵人群激憤,有的人手裏還抄著家夥,嚇得他腳發抖,不敢向外挪動一步。
“還有你,顏總,”沈美珍看著顏億盼說道,“雲威那邊很快會來人,字你是簽了,工廠最後出貨隻認你的字,這也是你們雲威的規定。”
“你大可把我簽的字發出去,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但是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就是何豐年有意放水,讓荷蘭專家提前離開,我認為這件事情應該好好調查一下!”
何豐年看著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沈美珍坐了下來,緩了緩情緒,她並不想如此對待顏億盼,可是她又有什麽法子。她對顏億盼說道:“你看看外麵,你這些說辭能說動他們嗎?在他們看來,是雲威把我,把他們往絕路上逼。”
“工資,年終獎,沈老板!你得兌現哪!”
“工資,年終獎!”
“工資,年終獎!”
“我們等著回家過年!”
“回家過年!”
“回家過年!”
外麵此起彼伏地喊著。
81.你死我活
雲威正在緊急調派人員前往工廠談判,安保科也派了一整輛車,準備帶人護送,但是各部門討論會上,談判策略遲遲得不到確認。
有說直接讓公安局介入調查,有說聯係顏億盼讓她直接代表雲威和沈美珍交涉,員工們多數還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當地已經出動了警力維持秩序,但從網上曝光的視頻來看,沈美珍辦公室的玻璃已經被砸了,接下來的情況很難想象。
“要不都別去了,”法務總監說道,“該判刑的判刑,該賠款的賠款,該開除的開除,該關門的關門,就按司法程序走。”
“還是要去談的,現在國興告的是雲威,走司法程序,雲威未必能占什麽便宜。”Wilson說道。
喬婉杭看著他們的嘴一張一合,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奉獻自己的專業和經驗,也在小心翼翼地避禍,她聽不進去,隻覺得厭煩,她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會議室。大家看著她出去,沒有人敢問她要去做什麽,也沒人敢攔著她。
天黑了。
資寧這幾天降溫,山裏更是起了寒霜,可沈美珍的辦公室卻如同火炙一般。顏億盼和何豐年待在一樓,沈美珍去二樓的財務辦公室開會,他們也在商討接下來的應對策略。
顏億盼聽到外麵此起彼伏的叫罵聲、嘶喊聲,她坐在沈美珍辦公室的沙發上,手肘支著膝蓋,心在這呐喊聲中逐漸冷靜下來。
原來,不是她多疑。
原來,沈美珍也不是棒槌,她也因為顏億盼那晚的舉動生了疑心,所以拿著產品找第三方驗證。
心懸了那麽久,這顆炸彈總算落地了。
隻是,場地被炸得一片狼藉,要怎麽清理?
從一開始,那些私貨就是煙幕彈,為了把她引來這裏。這也證明,對方的髒手可以伸進工廠裏,並且很有把握這一次鉛超標不會被發現。敵人比想象的要凶殘,如果不是沈美珍被她影響,重新驗貨,國興的產品一旦進入歐盟市場,到時候問題再曝光,國興和雲威都將被禁入歐洲市場。
現在比最壞的局麵要好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