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潰敗

71.入圍成功

顏億盼再見貴州來的白總,是在雲威年會上,他作為雲威的重點大客戶,也在受邀範圍內。

因為西南市場打開了,他一派春風得意,還像模像樣地穿了一身白色定製西裝,西裝下擺裹著他圓圓的西瓜肚,直挺挺地和顏億盼握手。

據說,再沒人管他叫憋總了。

“這一路從樓下到電梯,再到你辦公室,到處都是紅色,智慧城市你們入圍了?”白總笑嗬嗬地說道。

顏億盼從旁邊給他拿了一份《IT世界》,上麵公布了智慧城市入圍企業,裏麵顏億盼用紅筆圈出了“雲威科技”四個字,緊跟在“國興”後麵。

白總坐在椅子上翻了翻,這篇報道下麵還介紹了雲威的教育信息化工作,一張在雲威大樓下的合影,領導站在中間的位置,兩邊分別是廖森和喬婉杭。喬婉杭的身邊是顏億盼,廖森的旁邊是湯躍,二聖臨朝一般。

“看來以後我們要跟著雲威飛黃騰達了。”白總放下了雜誌。

“話也別說太早,四月份才競標,結果還說不好。”

“你們挺有種的,跟國興搶單。我百分百支持!”白總說完,身體前傾,點了點雜誌上那張照片,問道,“現在雲威公司裏頭,到底誰說了算?”

“誰有理誰說了算唄。”顏億盼瞟了一眼照片,說道。

“我看是誰賺錢誰說了算。”白總不以為然。

“你想誰說了算?”顏億盼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跟著顏總走,你押誰贏,我就跟投。”白總說完大笑起來。

顏億盼扯了扯嘴角,沒有表態,說道:“白總還是挺風趣啊。”

白總坐正了身子,從他那超級土豪的包裏拿出一個土黃色盒子,正色道:“我是認真的。”說完,他把盒子推到顏億盼麵前。

是統一的VI字體,鋼印的地方也是對的,隻是細看,還是能看出一些貓膩來。

“這LOGO……”顏億盼摸著主板後麵極小的鋼印,又放在光下照了照,說道,“顏色好像不對。”

白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微型的放大鏡遞給她。顏億盼仔細看著,發現放大鏡下麵的Logo邊緣很粗糙,印記也很淺。

“這貨,都流到我們西南了。”白總雙手交叉搭在大圓肚上,“你們的供應鏈出了問題,現在有仿造品出來了。”

“仿造?”顏億盼也是納悶了,“開什麽玩笑。”

“是啊,芯片是真的,主板也是真的,甚至都可能是從雲威授權的渠道出的,不過是沒在供應鏈合同裏,質量嘛,沒法保證,價格嘛,自然是便宜不少了,算是頂級A貨了。”

顏億盼很快把主板外那層塑料合上,眉頭微蹙地看著白總,問道:“你向上頭反映了嗎?”

“我哪有什麽上頭啊,你就是我的上頭。”白總咧著嘴笑道,“說實話啊,這事兒可大可小,八成是廖森手底下有人吃回扣了。”

顏億盼看著主板,神色微黯。

“不過嘛……”白總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過什麽?”

“看你站哪邊了,是站這邊?”白總指了指那張照片偏左位置的喬婉杭,接著又指了指偏右位置的廖森,“還是站這邊?”

顏億盼知道他的意思,把主板收了起來,笑道:“白總總是給我驚喜。”

白總抬頭哈哈大笑,站了起來,回頭給顏億盼投來一個油膩的眨眼:“我倆算是患難之交嘛,顏總站哪兒,我站哪兒。”

說完,他便出去了。

顏億盼看著那塊主板,又看了看那張照片,她知道白總的意思,供應鏈上無論是銷售還是管理層都是廖森的人,這件事,說小不小,供應鏈裏出私貨,一旦蔚然成風,擠壓正規渠道,足以讓雲威從裏到外潰爛垮台,這件事,不能不管。況且借著肅清供應鏈,砍殺廖森的人,於公於私都有好處。

隻是,廖森在幾個月前剛審批完顏億盼的《供應鏈管理體係》,這種事,真說起來容易傷敵一千,自損……雖到不了八百,也會有餘波。

這還不能拖太久,外部正在競標,如果被拿來做文章,後果不堪設想。

顏億盼躊躇不定。

過了一會兒,她給客服部的經理去了個電話,說要查看這兩個月的投訴清單。

客服部知道她負責公司對外形象溝通,很快就發了過來。

因為雲威麵向的是B端,大的投訴都直接給銷售,個人對於主板的投訴必然少之又少,裏麵的確有人在自己組裝機器時懷疑買到假貨,但客服部門的清單填寫了“售後更換記錄:投訴解決”。

沒有提到假貨。

顏億盼一時無從下手,心裏想著,難道這條A貨渠道已經在雲威內部暢通無阻了?

此刻,袁州推門進來,說道:“領導,我先過去彩排了,今晚年會有我的節目哦。”

他頭上抹了足量的發膠,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

“趕緊去吧,哦,對了,把楊陽叫來。”顏億盼說道。

楊陽進來後,顏億盼問他:“現在銷售那邊怎麽樣?”

“特別好。”楊陽用了三個字概括,接著又解釋道,“自從雲尚那次營銷,訂單就一直在漲,廖森乘勝追擊,推行了極端銷售法,就是單的金額越高,提成就越高,所以也拉開了差距,銷售業績不好的會被末位淘汰,我記得是過百萬,提成百分之一,過千萬,提成百分之二,過億的又有幾檔。雖然都是團隊合作分紅,但幾個頂級銷售年薪到幾百萬了。所以,蔣真親自下場盯智慧城市項目,那眼睛和狼一樣。”

這段時間,除了雲威的品牌效應提升讓雲威的產品銷量大增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廖森推行的政策強而有力。

廖森在營銷領域的能力被很多人認可,這和他之前創業的失敗經曆有關,他過去是一味地擴充渠道,而忽略了渠道中的人,進入雲威後,他轉變了思路,和翟雲忠形成了兩個極端,翟雲忠會追求產品的極致優勢,而他催生著銷售的極致欲望。

公司裏唯業績說話,業績好的人,除了獎金多,在方方麵麵都會有優勢,比如坐的椅子更豪華、體檢的檔次更昂貴、每年的旅遊補助更高。他建立的等級製度,影響了公司很多人,包括人力資源部。在招聘測試中,一般的大企業會測試心理健康和人際交往水平,但在雲威會測試銷售的金錢欲望,包括對名牌包、房子、車子的向往,所以招聘進來的人,逐利性極強。所以,隻要產品能過關,他便立刻能創造銷售奇跡。

“出貨跟得上嗎?”顏億盼問道,這種力度下,產品都未必能跟上銷售的節奏。

“資寧工廠那邊已經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停工了,有的單子還排到下半年了,還有外省的OEM、ODM代工廠也都被催單。”

顏億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怎麽了,領導?”楊陽問道。

“你聽說過市場上有賣仿造雲威主板的嗎?”

“沒有啊,不是……這怎麽仿造?”楊陽一臉困惑,“都是高科技。”

“也是,我看有投訴的。”

“那估計是買了別人的翻新款。”

“應該是了。”顏億盼沒再追問了。看來事態還沒有擴散,這很可能是小範圍的管理失控。

楊陽走後,顏億盼把那塊主板放進了包裏。

走出辦公室,進了電梯,裏麵有一兩個人,顏億盼看著電梯按鍵,摁了一個數字,瞳孔盯著電梯按鍵,陷入思索。

電梯上行的時候,在十七層停下來,門打開後,正看到Lisa陪著喬婉杭在等電梯,Lisa開著什麽玩笑,喬婉杭笑得正歡,抬眼就看到顏億盼,兩人不久前吵了架,喬婉杭臉上明顯僵了一下。

顏億盼沒有出來,喬婉杭本要進去,Lisa拉了她一把,說了一句:“喬董,這是上行的。”

喬婉杭又退了一步,裏麵有一個員工出來。

顏億盼手不自覺地快速摁了電梯關門鍵,電梯繼續上行,一直到了頂層。

她緩步走向廖森的辦公室。

廖森翻來覆去地看了主板好幾遍,才問道:“哪兒來的?”

“一個經銷商給的。”

廖森對著電話摁了幾個數字,直接把蔣真給叫了上來。

“你知道不知道?”廖森沒等蔣真坐下,就把主板推過去問他。

“最近代工廠的單子是跟不上進度……”蔣真倒是沉著,斟酌著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為了業績,讓非授權的工廠進來了,我這就回去查。”

“不要大張旗鼓,”廖森提醒道,“盡快給結論和處理意見。”

蔣真點了點頭,就趕緊離開了。

“這件事你跟董事會匯報了嗎?”廖森問顏億盼。

顏億盼搖頭。

廖森打量了一下她,神色稍緩。

“還是要盡快處理,隻怕到時候假貨橫行,市場做壞了,我們的貨就賣不動了。”顏億盼說道。

“不急,先看看。”

“廖總,這件事很蹊蹺,如果真出在咱們內部……”

“微軟為什麽在進入中國之初不大力絞殺盜版,”廖森打斷了她的話,“因為它需要市場普及率。”

“微軟有絕對的優勢來掌控市場,我們的對手都很強大,一步行錯,就容易被對手反殺。”顏億盼反駁道。

“那我們就想著怎麽變強大。”廖森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搶到智慧城市訂單,雲威在這個行業裏就沒有人能撼動了。”

“您之前說過,所有外部問題,都源於內部管理出了問題,這件事關係到供應鏈,我擔心有人知情不報,甚至從中攫取利益,”顏億盼斟酌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會不會已經有了一個潰爛的蟻穴?”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這話說得小心,實則給廖森施壓。

廖森偏不吃這套,他眼睛眯了眯,冷言道:“你不要剛站上高位,就立刻想著擴充自己的權力範圍。”

廖森很清楚這件事對他個人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對事態的解讀會從利益角度,也會從個人權力角度,這件事可大可小,鬧大了,很可能成為派係鬥爭,兩方權力角逐,做錯事的那一方肯定會被削權。

顏億盼知道深淺,不再多說,站起來準備走。

離開前,廖森還不忘提醒道:“不要擴大事態,否則影響了競標,把你溝通部掀翻了也滅不了火,知道了嗎?”

顏億盼點了點頭,從辦公室離開了。

過去,她眼裏看到的是自己的前程,她知道怎麽做對自己最有利。此刻,銷售的勢頭太猛,如果自己衝上去貿然滅火,必然會引火燒身。

可是現在,她居然隱隱擔心這家企業,難道轉性了?她看著電梯間鏡子裏的自己,猝然一笑,搖頭想道:怎麽可能呢?她隻是擔心企業出大事,影響她的晉升速度罷了。

72.鮮花著錦

五星級酒店的水晶燈流光溢彩,吊頂的玻璃倒映著雲威員工們放鬆而歡快的身影。漂亮的女人都把自己平時不好意思穿出來的華服展現出來,男人們互相說著在辦公室裏不敢開的玩笑。但這種熱鬧並沒有均等地分到每個人身上。

喬婉杭在整個熱烈的氣氛中顯得卓爾不群,她進入後,Lisa親自引導她坐在了主桌的位置上,她的名牌上寫的是:翟太。

她眼裏閃過一絲不悅。

右手邊是幾大居於首位的經銷商及客戶,白總坐在其中,他給喬婉杭遞了名片,滿臉笑容地說著:“原來雲威的年會是這個樣子的,去年我連門都找不著,這次受邀,榮幸之至。”

“去年沒有年會。”喬婉杭看似無心地說道,“你不知道嗎?”

白總額頭冒汗,低頭剝開一顆糖放進嘴裏,轉過臉對喬婉杭另一邊的沈美珍說道:“沈廠長啊,你們的貨供得太慢了!”

喬婉杭左手邊是幾家核心供應商,其中規模最大的就是沈美珍的代工廠。

“白總別急,我還有兩家工廠會開出來,現在跟著雲威進入資寧的工廠多了起來,會快的!”沈美珍說道。

喬婉杭對麵坐著的是Chris和Keith,廖森來得比較晚,過來的時候,和他們聊了幾句。

旁邊並行的一桌是基本不參與經營的董事會成員,他們也都往這一桌看,不斷低聲耳語著,翟緒綱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著桌子上的長者,姿態依然謙卑體貼。

整個大廳的座席布局很整齊,中間是銷售,工程院的代表坐在舞台左側的位置,主座上坐著程遠,他對這種應酬場合表現淡漠,手裏拿著平板在看國外的論文。工程院也沒有全來,他們年底有自己的聚會。

熱場舞蹈已經開始,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掌聲,銷售團隊不少人站了起來,蔣真引著國興老總趙正華大步而行,後麵跟著副總李琢和銷售總監吳凡。趙正華往廖森身邊走去,廖森立刻站了起來,向他介紹喬婉杭。

喬婉杭也站起來,兩人握手。

喬婉杭:“常聽人提起趙董事長,久仰。”

趙正華:“聽聞你巾幗不讓須眉,幸會。”

兩人仿若初見,不存在那些你爭我奪,更沒有人心難測。

熱舞完畢,Lisa穿著大紅色的魚尾裙,一隻手搭在身邊穿著黑西裝的袁州腕上,另一隻手牽著裙擺,款款上台。背景幕布上出現今晚的年會主題:芯連心·創未來。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二人大聲說道。

“你看我像不像美人魚身邊的企鵝。”袁州調侃道。他圓潤的臉上泛著亮光,雙眼笑成彎月。

“那也是戴著皇冠的帝企鵝。”Lisa笑道。

“那不行,皇冠哪是誰都能戴的?”袁州笑嗬嗬地說,“今天,我們請來了一位神秘嘉賓,他來自上海,曾在血雨腥風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他對企業負責,對下屬有情義,他從未向權貴……現實低頭。”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台詞,又低頭看了看台本,最後大聲說道,“他是時代的偶像!”

此刻,追光燈旋轉,忽然落在了舞台的最高處,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那裏,他側著身,帽子遮著半邊臉,脖子上掛著白色圍巾。隨著一陣《上海灘》音樂的響起,整個大廳沸騰起來。

這個上海灘老大還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

“有請老大廖森登場!”袁州一邊拿著話筒鼓掌,一邊大喊道。

廖森帶領團隊衝擊著30%的利潤增長率,隨著這個數字的接近,他成了雲威的救星,他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吳凡、湯躍、蔣真等親信都站起來鼓掌,廖森從高處走下台階,把帽子扔向觀眾席,並解開了西裝的扣子,脫下西裝交給舞台幕布後的助理李歐,Lisa雙手遞上話筒,他拿著話筒:“我一個人站在上麵,又悶又熱……可惜沒有馮程程。”

眾人大笑。

廖森接著說道:“袁州的介紹太誇張了,我們上海人不講究這些虛的,都是實際的,我們這次請了業界同人,不僅僅是共同慶祝勝利,更重要的是,未來雲威希望能和業內豪傑共同建立一個生態鏈,讓ICT行業蓬勃發展,應對紛繁複雜的市場,應對凶險慘烈的國際競爭。特別感謝國興,是他們在關鍵時刻,給我們滴血續命,感謝各位經銷商,白總、肖總、黃總;感謝雲威的每個員工,雲威走出困境不是時勢造英雄,是英雄造時勢,在座的每個人都是英雄。”

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吳凡大聲喊道:“主要是公司政策好!”

吳凡說的公司政策恰是千竅係列芯片發布後廖森主推行的“極端銷售法”,把銷售分為金銀銅牌,銷售額度越高的銷售提成比例也越大。

在這種場合,廖森會減少那種冠冕堂皇的說教,而是更大程度和員工走近。

廖森道:“公司今年的銷售策略是有所改變,給到你們的壓力和動力都比以往大,我聽說,年底,咱們公司的銷售團隊產生了幾個百萬富翁啊。舉辦年會前我就說過,今天要把公司幾個區域的頂級銷售請上來現場發金牌。”

下麵的銷售開始歡呼,吹口哨。

廖森笑道:“當然,高調還是要唱的,智慧城市我們入圍了,而更重要的是拿下單子,我們拚搏的時候,不要忘記時代賦予我們的使命,也不要忘記強大對手對我們的鞭策,無論是研發、營銷,還是財務、審計,都是公司一路前行的幕後英雄。最後,現在是十二月底,離財年結束還有三個月,我很有信心完成業績,讓每個人的獎金都不低於去年。”

台下大喊道:“廖森、廖森、廖森……”

在這狂熱的追捧聲中,廖森把話筒還給了Lisa。

Lisa道:“下麵,讓我們一起請出股東代表——喬婉杭女士,為我們頒發本年度的傑出貢獻獎。”

旁邊的台階過高,喬婉杭穿著長裙,她提著裙擺,小心走了上去。

Lisa走上前,把話筒交給了她。

喬婉杭笑道:“我剛看了時間,現在六點五十八分,我們計劃是七點開席,留給我的時間,隻有兩分鍾,我會很快完成人力資源部交給我的工作,讓你們按時填飽肚子。”

台下響起了掌聲。

喬婉杭笑道:“我代表董事會對兩個人提出表彰。一個是廖森,他的功勞,不用我再贅述了,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將在這裏代表董事會給他頒發‘雲威傑出領導者’的獎項。”

廖森又被再次請了上去,挺直的腰板微微彎曲,他從喬婉杭手裏接過水晶獎杯,臉上卻沒有絲毫感恩戴德的謙卑,而是亮出比以往更具有逢場作戲性質的笑容。

“另外一位,在公司公開場合露麵的機會不多,但是如果沒有他帶領團隊一路堅持,沒有他手裏的利劍,我想我們很難披荊斬棘走出來。在這裏我將為他頒發‘雲威傑出貢獻者’的獎項,讓我們請出工程院院長程遠。”

程遠目不斜視地從側麵上台,非常禮貌地彎腰接過獎杯。二人站在喬婉杭身邊,台下攝影師給他們合影後,廖森主動伸出手,與程遠握手,說道:“程院長,以後繼續努力,拜托了。”

程遠淡淡地笑了笑,和廖森一左一右站在喬婉杭身邊接受合影。

下台後,廖森非要拉著程遠和一眾高管巡桌,給每一桌以上級的關懷與鼓勵。

沒過一會兒,他們來到了顏億盼部門的桌前,袁州正在台上和幾個中外股東講相聲,台下一片歡愉的掌聲。

廖森看著顏億盼,對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問道:“億盼來公司有幾年了?”

“明年就整十年了。”

“嗯,跟程遠一樣啊,你們都是這個位置上最年輕的人。”廖森輕輕拍了拍程遠的肩膀,說道,“以後的路還長,你們現在倒是可以安心做同事了。大家也都要像他們這樣的前輩學習,十年來兢兢業業,都快把家安在公司裏了,他們是公司的脊柱。”

廖森舉杯,每個人都舉起杯。跟在廖森旁邊的李歐給廖森和程遠添酒。

整個酒桌一片祥和。

“Lawrence,抱歉我要以茶代酒了。”Amy兩手托舉著茶杯,含羞帶怯地笑道。

“嗯?我記得你可是能喝的。”廖森曾與她出去見過某報社的社長,對她的酒量有印象。

“我懷孕了。”Amy笑著說道,試圖用最自然的語氣,說出最自豪的話,但睫毛卻不安地顫了顫,瞥了一眼旁邊的顏億盼。

顏億盼起先有些愕然,接著又低頭看了一下Amy的身量,她也沒穿孕婦裝,選在這個時候宣布,無非是想要廖森給她撐腰。

“哦,”廖森看著Amy,頓了頓,笑著說道,“那要恭喜Amy了!不錯,不錯。那別太辛苦了,億盼,你得多照顧。”

“嗯,那是我們事業部的大喜事,”顏億盼舉了舉杯,說道,“敬Amy這位準媽媽了。”

大家舉杯。

她回頭看了一眼程遠,程遠捧著酒,有意避開她的眼神,神情淡漠。她舉了舉杯,落寞地笑,大口地咽下了那杯發澀的酒。

A m y 喜笑顏開, 說道: “ 謝謝領導, 高齡產婦真是各種不適。但是,Lawrence,我不會耽誤工作的。”

“沒必要硬撐啊,”廖森笑著說道,“我們公司的管理體係還是健全的,不會因為一個人就停擺,總有人能挑起公關部的擔子,對不對?”

公關部的徐嬋等人都緊張地點頭。

Amy臉上的笑意變得僵硬了。她不了解廖森,廖森不喜歡任何人在公開場合把他架起來,這種“驚喜”,廖森不會買賬。

“不著急,Amy,你這離預產期還早吧?”顏億盼偏過頭看著Amy,眉眼彎彎地問道。

“明年九月。”Amy低聲說道。

“公關部還是你來比較好。”顏億盼輕輕撫了撫Amy僵硬的背,Amy在旁邊抬眸看著顏億盼的側臉,目光閃閃,手裏捏緊了茶杯,輕輕地放在唇邊,喝了一口後,不禁籲了一口氣。

廖森一行人離開了這一桌。

顏億盼部門的桌子上,敬酒、舉杯、祝福和相互奉承無論如何熱烈,也沒有掩蓋她的疲憊,越是這種喧鬧的環境,她便越抽離。這麽多年,她一直在懸崖邊行走,在這樣一個剛硬的科技公司,沒有一個女人在四十歲前,坐到了她這樣高的位置。兩年前,站在上麵和翟雲忠合影的是她和程遠,因為她拿下了資寧那塊地。她還記得那天頭頂上落下的彩色絲帶和金粉,讓她眼花繚亂。外人看到了她的華麗精致,卻沒有人看到她內心的謹慎焦灼。她不計後果地達成目標,最終反噬到了她的身體和她的家庭。

值得嗎?

她喝了口酒,內心拒絕繼續思考這個問題。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抽獎、領獎、給優秀員工頒獎。對企業來說,年會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是再一次加深大家是一體的情懷?是年輕人放鬆自我的機會?但是對大多數老員工來說,他們都希望盡早結束。

趙正華被銷售團隊一圈一圈圍繞,但他都推說血壓高,以水代酒,連廖森敬酒也不例外。

這時傳來Lisa的報幕:“資寧產業園的生產線是雲威的生命線,他們派出了工人代表,將為我們獻上舞蹈《生命線》。”

台上的工人們先是跳起了機器人舞,接著圍成不同的圈,把安裝主板時的工作方式通過舞蹈的形勢演繹出來。

電焊、銜接、測試、組裝……

整齊的動作加上誇張的表情,詼諧又有氣勢。

沈美珍看到哈哈大笑,表演結束後,她被一群年輕的員工請上台說話,她接過話筒很是大方地說道:“這一年跟著雲威,賺了不少錢,作為合作方,這是我們員工送給雲威員工的節目,希望大家喜歡。隻要人在,廠在,合作就永遠繼續!”

台下又是一片歡騰,口哨聲也響了起來。

節目結束後,沈美珍被員工拉著去了後台,大家圍在沈廠長邊上求直播,他們鬧得差不多的時候,顏億盼走了過去,拿著手機笑著問道:“沈廠長,能和我合個影嗎?”

73.烈火烹油

“當然,當然!”沈美珍抬手招呼顏億盼站在身邊。

兩人自拍結束,顏億盼笑著說道:“一會兒還有抽獎,您也是抽獎嘉賓,我送您過去。”

沈美珍便跟著顏億盼從後台的側門出來。

顏億盼在得體無比的陪同中,正在考慮如何接近某個話題,她是個務實的人,很少被某種情緒困住,哪怕在這種如走馬燈一般的混亂場景中,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她們穿過大廳裏的過道時,喧鬧聲稍微小了一些,還帶著門外冬季的寒氣。

“看您一直都很忙,今年過年工廠是不是都要加班了?”顏億盼笑著關切地問道。

“是啊,”沈美珍聲音陡然增大,臉上有著某種操勞過度後的興奮,“千竅芯片這批訂單可以一直持續到明年年中,翟太說那時候你們還有新品出來!”

“是不是有些著急的訂單您都接不了了?”顏億盼笑著問道。

“對呀,我現在正在考察新工廠,準備擴建呢。”

“那質量能保證?”顏億盼即便問得再小心翼翼,質量問題也永遠是硬件廠商的命脈,沈美珍絕對敏感。

沈美珍瞪著眼睛問道:“顏總什麽意思?你是質疑我對工廠的管理能力,還是質疑你們雲威供應鏈的管理能力。”

“沒有,沒有,我就是請教您,前段時間,我從網上買了一個包,去二手店市場鑒定,店長說第一次見仿得這麽真的包……”顏億盼態度誠懇地問道,“說可能是正規渠道裏出的私單?”

“包我不懂,不過要說主板,那是很難,”沈美珍腳步頓住了,又想了想,“至少我的工廠不可能,一顆芯片多貴,任何損耗都要記錄在案,更別說拿出去做私單。”

“那是肯定的。”顏億盼趕緊笑道,又接著問,“夏總怎麽沒來,不然今天敬他一杯。”

顏億盼問的是夏發,負責芯片的封測工廠的廠長。

“這人怕老婆,這裏美女太多,怕別人看上他,不敢來。”沈美珍說。

顏億盼笑了起來,就把沈總往既定位置上送。

她這才注意到,喬婉杭似乎一直在看著她和沈美珍,大堂裏燈光輝煌,顏億盼卻感受到喬婉杭眼神中冰冷的審視意味。

“我就是離生產線太遠了,讓您見笑了。” 顏億盼低聲對沈美珍說道。

“不會,”沈美珍笑了起來,拍了拍顏億盼的肩膀,“顏總一看就不是我們這些在工廠裏幹的人。”

顏億盼尷尬一笑,離開了這一桌。走了幾步以後,她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喬婉杭,此刻喬婉杭也正看著她,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笑盈盈地和旁邊的人交流著什麽。

顏億盼內心不禁微微一顫,她想到結婚時,婆家送過來的一個瓷器,據說價值不菲,表麵上看起來完美無缺,但幾年後的一天,突然碎裂了,她找人修複的時候,被退還了,說這是瓷器裏的暗裂,胚子裏有,外表看不出來,年代久了,變質了,遲早有一天會裂開。

此刻台上響起了一首鋼琴曲:Last Dance 。

廖森在一邊看著趙正華,說道:“趙董,這是雲威的經典環節,您可以邀請場上任何一位女士跳舞。”

趙正華看了一眼喬婉杭,又有些猶豫,她的身份還是特殊的。

“大伯,”喬婉杭的聲音在趙正華身側悠悠響起,原來她先站了起來,來到他身邊,眉毛揚了揚,從容地笑道,“能請您跳個舞嗎?”

趙正華於是也站了起來,旁邊有人注意到二人站起來,都低低地驚呼起來,舞池裏的人立刻讓出了道。

喬婉杭這一次才近距離看這張臉,四十多歲的年齡,一張國字臉,刻畫著常年商場打拚留下的印記,笑容可掬,眼神卻如鷹一般透著銳利。

她搭上他的大手,這是一雙滿是繭子的手,堅定有力。趙正華體形健碩,喬婉杭並不矮,但在他身邊卻顯得很嬌小。他們在舞池中雖然沒有最曼妙的舞姿,但一定是最吸引眼球的一對。

“難得您最近和雲威走得那麽近。我聽說,過去,您可是連行業聚會都拒絕的人。”喬婉杭笑道。

趙正華聽了這話,靠得更近了,低聲說道:“你知道是什麽原因。”

“暴露目標,可是商場大忌。”喬婉杭並不躲避他咄咄逼人的步伐,而是在他耳邊說道。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說過的話嗎,我不是暴露目標,我是認真地向你們雲威表達合作意願。”趙正華繼續說道。

“你是嗎?”

“我是啊。”趙正華眯縫了一下眼睛,帶著喬婉杭隨著自己的腳步走著,“你們雲威想建立產業鏈,填補這個行業的空缺,但是戰線拉得太長。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工程院比我預想的要厲害,但投入也會跟滾雪球一樣,你們養不起。”

趙正華指的是雲威的產業布局,從研發一直到生產線。

“難道靠你國興養?”

“不是靠我,是靠這個生態,我們比雲威介入行業更深更廣,我們能提供更好的土壤……”

“怎麽不見你們把自己的芯片做起來,”喬婉杭不想聽他遊說,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我可以讓我的研發團隊給銀行寫一份專業報告,論證你的冥思芯片隻是在燒錢,你猜銀行會不會給你斷貸?”

趙正華的臉上染上一層冷意:“即便斷貸,我也不至於跳樓。”

喬婉杭臉上的怒意升騰而來,立刻準備離開,卻被他緊緊抓住手腕。

“既然你不願意,我絕不強求。”舞曲舒緩了,趙正華的手也放鬆了下來,喬婉杭的手並沒有抽離他的掌心。

“你講平台,講產業,講資金,我都聽膩了,我今天跟你講一個事實,”喬婉杭的聲音再次平和起來,“Xtone賣你們芯片從來不是一單一單,它要求你們把半年的訂單都預訂下來,算強買強賣嗎?不算,因為它有核心技術。所以,賣方比你這個買方譜都大,你和它的合作,價格沒得談,數量沒得談,連交貨期都沒得談,你一邊覺得委屈,一邊又怕人家棄你而去,所以你想自主研發,但這條路你起步晚了,於是你想要起步早的雲威工程院。”

“你們入圍了智慧城市,籌碼多了一點點,但是隻一點點,”趙正華看著喬婉杭,雖被說中,但依然波瀾不驚,“我重新報價,出資金額漲20%,我們占股五五開。”

“不三七開了?”

“不了,之前是我魯莽了,我道歉。”趙正華眼神裏多出了一絲叫作誠意的東西,“智慧城市項目,我們可以談談合作……”

“我原諒人的方法隻有一種,就是打敗他。”喬婉杭打斷了他的話,眼裏卻多出了一絲燃燒的灼灼之焰。

“你搞錯了!”趙正華笑了一聲,像在看一個年輕人不自量力地朝巨人揮舞拳頭一般,說道,“我們不是對手。”

兩人舞姿優雅,沒有人看到他們之間哪怕一點火星。

趙正華繼續說道:“我這個人做生意和別人不同,向來磊落,我會繼續表達和雲威合作的誠意。”

喬婉杭卻警覺地看著他,接著說道:“合作也行,你研發中心的設備據說亞洲一流,不如,賣給我?”

“你就這點小算盤?”趙正華鬆開了手,喬婉杭和他保持了一定距離,舞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他知道這次談判又沒成功,眉眼微蹙,收起了之前的迂回,道,“你還未必比得過你丈夫。”

喬婉杭聽到這裏,抬起眼眸,神色沉沉地注視著她,沒有再說話。

這時,一群人過來,簇擁著趙正華。他是第一個離開會場的人。臨走前他讓李琢把一份合同給了蔣真,上麵已經有了他的簽章。

是一筆22億元的芯片組訂單。

一周前,蔣真為了這個單子恨不得在國興樓下搭帳篷候著。

這筆訂單將直接幫助銷售團隊衝刺本年業績,離三月份完成雲威與永盛今年的對賭協議很近了。因為趙正華的這份合同,銷售的歡呼聲充斥著整個大堂。

趙正華的車停在不遠處的花叢旁,他坐進車內,車圍繞著花園緩緩開到了出口,顏億盼正在花壇邊喝著飲料,看著這位大佬在眾人的注目下離開。沒過多久,另外一輛車也跟在他後麵離開,車裏的人像是翟緒綱。他居然不等董事會那幫老家夥走就先行離開,顏億盼沒來得及細想,便聽到耳邊一陣喧鬧,工人們也都出來了,他們和沈美珍一同上了一輛工廠大巴。

那些把酒言歡,豪言壯語,一旦脫離了酒桌,能長久的又有幾個。翟家的五星級酒店,金色明亮得如同一個皇族宮廷,迎來一輪新月的點點餘暉。

一撥又一撥的人從這個皇宮裏離開,雲威的世界,從熱鬧非凡又走向樸實無華。

空空的過道上,一個“雲威傑出領導者”的獎杯被扔在了外麵的垃圾桶裏。

74.顏億盼的罪名

顏億盼家裏客廳的牆角有一個玻璃三角櫃,剛買家具時,夫妻倆計劃每年去一個地方旅行,三角櫃上放滿世界各地的紀念品。但這麽多年過去,上麵隻有一個大玻璃罐子,裏麵裝滿了貝殼、海螺,那是二人唯一一次一同旅行的紀念品,地點是珠海。不是特意去的,而是因為程遠在深圳那邊有個項目,顏億盼在廣州出差,後來兩人都請了一周假,想補個蜜月,坐船到珠海一個叫作伶仃島的地方。他們在那裏住了兩個晚上,吃了一隻很大的螃蟹,喝了當地的薑撞奶,白天繞著小島走一圈,晚上坐在海邊,眺望一片海霧下的島嶼。

島內還有小山,他們順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往上爬,因為不是旅遊旺季,山上的小道空無一人,他們當時很忘情地在石階上接吻,覺得此生這樣便很好很好。

本來計劃要去澳門,可又因為產品測試出了點問題,程遠被臨時召回,顏億盼便讓他先走了,自己留在珠海多待了一天。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櫃子還是很空,此刻又多了個“雲威傑出貢獻者”的獎杯,杯座後麵刻著程遠的名字,另外幾個有顏億盼的,也有程遠的,形狀不一樣,昭示著二人大多數的時光和歲月。

顏媽臨走前擦了這個櫃子一遍,還反複叮囑她:“你們也沒個結婚照,有時間去補拍一下吧,讓我帶回家。你表妹他們還跑到海邊去拍了,特別好看。”

“嗯,等有空的時候吧。”顏億盼口裏應承著,他們實在不喜歡把寶貴的時間用在化妝、擺拍和挑照片上。

他們的婚姻少了太多儀式,沒有接親、沒有婚禮、沒有彩禮、沒有嫁妝,就是請了各家親戚象征性地吃了一頓飯。

兩家四個老人中,顏爸和顏媽對這樁婚姻是滿意的,他們過慣了卑微的生活,對別人的不接納表現得很認命,隻要孩子開心就行,內心唯一的遺憾,是覺得女兒和女婿少了很多平常夫妻的那種細碎的幸福。

偏偏顏億盼又是一個對家長裏短不感興趣的,所以,每當親戚打聽顏億盼的婚後生活,顏媽也隻能說,這兩人挺般配的。

現在顏媽回老家了,家裏又恢複了冷清。

顏億盼在衣帽間的鏡子前整理了一下絲巾,衣帽間大概七八平方米,除了排列整齊的衣服,就是滿牆形形色色的鞋子,她靜靜地看著鞋子,好半天才挑了一雙拿到門口穿上。

今天是年終業績總結會,大家都表現得很輕鬆。

這一年過得不平凡,也不平靜。雖然談不上大家扭成一股繩往前衝,但在互相牽製和扶持中,達成了一個良好的結果。大單剛成,來年還有更大的盼頭。

“我周末被拉去郊區度假,回來長疹子,醫院居然沒有皮膚科急診……”說話的是客戶關係管理部的總經理張光,可他話還沒說完,突然發現不太對,因為明明是業績總結會,但是董事會裏幾個成員也來了。

那樣子不太像是要分享喜訊的。

戰略發展部的黃西進來後小聲說了一句:“你們小心一點。”

大家立刻都安靜了。

顏億盼坐在管理層和董事會銜接的位置,在主席位對麵,無論對內對外的溝通,她都代表那個橋梁,她感覺氣氛不對,但一時不確定這是誰組的局,如往常一樣隻是跟人點頭示意。

喬婉杭來了以後,翟緒綱、項總、桑浩寧等參會人員以她和廖森的座位為中心往兩邊擴散。翟雲鴻也破天荒地參加了,估計自上次雲尚事件以來,他感到自己有必要關注雲威的動向,以免被殺個措手不及。他進來得比較晚,進來後,便坐下百無聊賴地翻閱著這次會議要匯報的資料。

這句話似乎也有意讓顏億盼聽到,翟雲孝最擅長做幕後推手,不知董事會有幾人與他有關。她很多事不與喬婉杭溝通,結果就是,喬婉杭也對她有所保留。

“按照慣例,這次先從湯躍開始,匯報上個月的銷售業績完成情況。”廖森不動聲色地坐下後,擰開鋼筆翻看資料,頭也不抬地說道。

湯躍把業績表投影在幕布上,雖然他常年和數字打交道,但是坐在這個位置,他也同樣洞悉人性。他簡明扼要地挑了股東們愛聽的匯報:“上個月營收2 140 001503.8元,比去年同期增長95.87%;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為420 019 540元。

按照自然年來算,今年達成的利潤率比去年高出61%,同期每股收益比去年高出8元。還有三個月進入到財年結算,我們現在的業績完成155%,如果按照今年每個月的增長率來算,財年結束,我們將完成年初雲威與永盛定的指標,具體的財務數據在每個人手上的報告上。”

“這是一份讓大家都滿意的成績單,我代表翟家長輩向廖森還有在座的各位優秀的管理者表達感謝,大家都辛苦了。”翟緒綱坐在一邊,微微弓背點頭以示感謝。

項總舉起手為廖森鼓掌,道:“不簡單啊!”

其他人都給予了同樣的掌聲。

掌聲適時地停了。

翟緒綱站起來拿出十幾份資料,分別發給幾位董事和高管。

廖森看著打印的郵件,臉色極其難看。

發到顏億盼手裏時,她剛翻開,就聽到翟緒綱說道:“找個人念一下吧,這裏有的前輩眼花看不清。”

聲音很體貼,但總給人陰陽怪氣的感覺。

大家都大氣不敢出,項總看著那位“長疹子”的人說道:“張總,你是負責客戶關係管理的,你來念吧!”

張總臉上本就有幾個小疹子,被點名後,整張臉因為血液上升,由紅轉黑,倍感瘙癢,想撓又覺得不妥。他匆忙翻著這些紙張,似乎想找張合適的念。

“您能從第一張開始念嗎?謝謝。”翟緒綱身子微微前傾,謙遜到讓人肝顫。

“你們雲威正牌子和假貨摻著賣……咳咳,良心被狗吃了。我們是B端小客戶就好糊弄,老子賺的那點錢還不夠維修服務的!”張光念的是投訴信。

他翻到第二張:“你們沒有品質控製嗎,為什麽同樣是雲威,玩《三國殺》,我跑的周瑜居然被黃蓋給揍了!同樣型號的主板,差別怎麽就那麽大呢?……”

下麵一陣討論。

喬婉杭看戲一般,把這疊戲本子往桌上一放,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了一句:“行了!”

“大家也許覺得董事會形同虛設,這麽大的事情,一點風都沒漏過來,”翟緒綱看了一眼董事會的成員,那樣子似乎要做他們的代言人,接著又說道,“是欺負董事會不懂管理,還是你們隱瞞得好?!”

廖森道:“這件事,我已經讓人查了,很快會出結果,沒必要急著開批鬥會。”

“我知道,您又會說我們不懂經營的艱難,”翟緒綱不依不饒,“我和家父溝通,他說這是一個企業的價值觀出了問題,外部的問題都是從企業內部的腐爛開始的。如果沒有內部人員的協助,哪個工廠可以仿造主板?如果不是你們默許,這種產品怎麽可能進入到我們的渠道?長此以往,雲威的貨還有人敢買嗎?”

廖森知道了翟雲孝父子劍指向何處,他試圖調整情緒,轉頭對蔣真說道:“涉事的銷售,你給我一個名單。這些人,不能留。”

雖然無法擋住對手的劍,但廖森希望自己受的隻是皮外傷。

“隻是銷售嗎,管理層有沒有問題?”翟緒綱說完又拿出一塊仿造主板,“我這幾天查過了,貨的批號和資寧工廠一模一樣,應該是同一批次做了複製,這個問題可不小。”

黃西說道:“我建議,這一次銷售部、質檢部、財務部、溝通部、內審還有負責招聘的人力資源部,都應該進行自查自省!要把害群之馬踢出去!”

湯躍聽到自己的部門,看了一眼黃西,又看了一眼廖森,忍住沒有說話。

“各位,少安毋躁,我們現在正在外麵磕單子,這種事情,能否先控製內部員工的情緒,優先處理問題嚴重的人,畢竟現在是信息時代。”項總出來救場,關鍵時刻他總是充當中立者來站到自己利益相關方一邊。

“各位股東,你們想清楚了,這把刀一旦舉起來,砍掉的不見得是腐肉,還有大家手裏的收益。”蔣真繼續說道,他並不想把事態擴大。

Chris說:“如果這一次不處理,變成了癌症,對雲威不好。但是,我們的財年還有不到三個月就結束,要不要這麽著急處理,我需要考慮一下。”

“現在形勢大好,員工積極性很高,我們磨滅了士氣,員工不團結,還能保證公司未來的發展趨勢嗎?”Lisa看到勢頭有扭轉的趨勢,又擔心要處理自己的部門,也站出來說話了。

“內部腐朽,最終也會是強弩之末。你一個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認識居然這麽淺,”Wilson發言了,他過去是翟雲忠的人,現在無法判斷他是不是支持翟緒綱,但話說得很在理,“Lisa,今年你們人力資源部比往年多招聘了50%的員工,以銷售為主,其次是運營,是不是一時消化不了,導致沒有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就上崗了?”

顏億盼一直沒有說話,她感覺這一局,翟緒綱師出有名,並且籌備已久,不然不可能會有這麽多人反應過來替他說話。

“大家都在追究業績,沒有人停下來思考雲威創立之時的理想是什麽,我二叔每一年都會提到的,”翟緒綱說這話時,聲音隱約有些顫動,“他的理想,這裏還有人記得嗎?”

仿佛一切都排練過,又仿佛是本色出演,總之一群人在對另一群人層層施壓,此話一出,大家都不好和一個死人對抗了。

顏億盼看著翟緒綱,發現他說這話時居然眼含淚光。一時不知道他是在替死去的翟雲忠說話,還是想刺激坐在這裏的喬婉杭。

喬婉杭眼神幽暗,依然沒有說話。

顏億盼不禁想到那天雪夜裏,她對喬婉杭說的話,說沒有人還記得翟雲忠說的理想。事態已經如此嚴重了嗎?可這段時間的調查,她並沒有查出個所以然。

一時間,她突然有些看不懂這個局麵了。

可提到了質量問題,這是企業之本,沒有人能掉以輕心,也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記得公司的投訴機製是,如果二十四小時內不解決,就直接匯報到最高層,到今天都已經七天了。”翟緒綱說道,“我聽說西南區的經銷商是向顏總反映過的。”

顏億盼心裏猛地跳了兩下,她發現翟緒綱所有的聲勢,有了一個落點,那個落點便是在自己身上。

“在市場上,最有價值的是什麽?”一直沉默的喬婉杭說話了,倒沒有指責的意味,仿佛就是探討,是思考,還有一些感慨。

Lisa低聲說道:“人才……”

別的人不明所以。

Wilson又說:“是質量。”

喬婉杭最後看向顏億盼,顏億盼避開她的眼神。

“是信任,”喬婉杭說道,“有了信任,生意才做得下去。如果把信任當屎喂了狗,就沒有合作的必要了。”

顏億盼深吸一口氣才抬眼看著喬婉杭,兩人的合作恐怕要到頭了。

“我有一個提議。”喬婉杭收回眼神,看向一眾高管,說道,“顏億盼是公司裏最早知道這個消息的,而我們到今天才知道,顏總,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承擔瞞報的後果。”

顏億盼沉吟片刻,閉了閉眼,歎息一般說道:“……我承擔。”

“那你從明天開始下工廠,調查出假貨的源頭。”喬婉杭說道,然後看向眾董事會成員,“查清楚再給對策,這樣可以吧?”

其他人說道:“沒有問題。”

“除了徹查假貨的源頭,還要監管新的出貨,”翟緒綱說道,“現在是智慧城市競標的關鍵階段,訂單不能再出問題,顏總畢竟不是專業做供應鏈的……”

“如果你不放心,”Wilson說道,“新出的訂單,也請顏總簽字確認,確保流程中沒有疏漏,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管理就是確保責任到人。”

“我沒意見。”廖森接著又說道,“蔣真,你查銷售端,Lisa查行政端涉事的部門,一周內出報告。”

對廖森而言,這本應該是吹響勝利號角的衝刺時刻,卻成了全體默哀的至暗時刻。

廖森回到辦公室後,內心燃起了熊熊烈火,驟然噴發,臉近乎扭曲,過去殺伐決斷的霸氣變成了憤怒,他道:“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是,到頭來又變成家族製,翟家抱團,我們這些經營者就得靠邊站。”這些話,隻有親信CFO湯躍才敢說。

廖森沉默。

接著,湯躍又歎了口氣,道:“鳥盡弓藏啊,翟家人從來不懂感恩。”

廖森看著湯躍,眯縫著眼,他的戰鬥力豈能如此弱,他必須迅速調整方向。廖森不自覺深吸了一口氣,此刻,不能自亂陣腳,他道:“雷聲再大,她在下麵的根基也不穩。”

“她以一個顏億盼,給公司商務團隊換血,這是在削藩收權啊。”

“權力的腳下是刀刃,看她能不能走過去吧。”廖森隨手翻看著投訴信,留下其中一頁,把它放在了身後的文件夾C裏。他按照事件重要程度會把文件放在A—H 不同的級別,入了他A級別的文件,通常都意味著更高的榮耀或者更重的壓力。

湯躍接過剩餘的信,直接放進旁邊的碎紙機裏,說道:“女人當了領導總會暴露兩個問題,一是控製欲大過能力,二是情緒影響決策。”

廖森吹了吹保溫杯裏的熱氣,喝一口,又放下了,說道:“你說她是真的不想和國興合作,還是想鬧革命?”

湯躍也搖頭,說道:“這個節骨眼上,鬧這一出,太心急了吧。”

“等他們風向不對的時候,咱們再出手。”廖森眼裏幾乎可見紅血絲。

一年前他試圖將她踢出局,之後兩人相安無事地走到了現在對峙的局麵。

湯躍看在眼裏,那是久違的殺氣,這種殺氣,讓盟友感到安心,他主動給廖森未空的茶杯蓄上了水。

一直守在獵物身邊的捕獵者——翟緒綱,額頭上那個疤一直沒有消失,他知道唯有捕捉到獵物,這塊疤痕帶來的屈辱感才會真正消失。隨著他對雲威經營的深入,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警覺,他不會錯過任何機會。

但這一次,他不敢像上次那麽魯莽,他先請示了自己的父親。

半個月前,他把這塊高仿的主板放在了父親的辦公桌前。翟雲孝看了一眼,即刻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裏,卻並沒有馬上給出答案。他問翟緒綱:“獵捕者最需要的素質是什麽?”

“穩、準、狠。”

“不是。”

“不是?快?唯快不破。”

“恰恰相反,是慢,是沉住氣等待,一直到最佳時機才出手。”

“可這個時候,正是他們出問題的時候。把事情鬧大,一旦危機爆發,股價下跌,我們可以……”

翟雲孝讓他出手時,一定要聯合翟雲忠過去的下屬,那些人忠心而果敢,麵對質量問題絕不會妥協。

於是,他借著翟家的名義,一一拜訪了Wilson、黃西等人。

開會前,他站在自家陽台上,對著廣袤天地反複演練了那段情緒飽滿而激烈的台詞:

我二叔的理想,還有人記得嗎?

還有人記得嗎?!

75.工廠之行

第二天公司裏財務部牽頭在員工內網發了一篇很隱晦的通告:自1月1日開始,公司將進行內部審計,請各部門配合自查自省,盡職盡責做好本職工作。

雲威集團財務部簽發

12月30日

緊接著人事部牽頭也發了一條通告:自1月1日開始,公司將陸續開展《職業道德與法治》網上培訓課程,請各部門安排時間在網上報名學習。

報名入口請點擊此按鈕。

雲威集團人事部簽發

12月30日

元旦剛過,第一天上班,內網發出一則通報批評:客戶關係管理部張光總經理,因處理投訴推諉拖延,現做開除處理。

供應鏈管理部門姚元總監,因部門監管不善,現做開除處理。

請各部門員工引以為戒。

雲威集團董事辦簽發

1月4日

但正如廖森預料的那樣,除了給大家風聲鶴唳的恐慌感,並沒有查出源頭在哪兒。

顏億盼在動身去工廠的路上回想這段時間的變故,益發感到自己的命運是高層角逐的結果,她習慣了這種鬥爭,偶爾覺得厭煩,厭煩那些資本和權力的耀武揚威;偶爾又覺得著迷,那種在迷途中走出一條路的感覺很是過癮。她知道自己在靠近某個火源,出於各種原因,知情者都默許它暗中燃燒。最後的火勢由誰控製,誰又會引火燒身,沒有人知道。

這次被雲威內部稱為“道德風暴”的行動來得快而蹊蹺,在風暴中的人還沒回過神來,就因為各自的欲望、籌謀和打算被卷入其中。

廖森折了人心,大家才知道,原來他也有失控的時候,也有保不住的人。

顏億盼被安排離開權力中心,至於什麽時候回來,依然成謎。

顏億盼快到科技園的時候,有一輛車開過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上來接過顏億盼的行李。

“我是青鬆溫泉酒店的大堂經理,我叫王蕭遙,您叫我蕭遙就行。”

“青鬆溫泉酒店?”顏億盼問道,“翟緒綱的?”

“嗯,現在的老板是喬婉杭女士。”王蕭遙說道,然後指了指科技園旁邊的一個四層樓,上麵的燈牌確實寫著“青鬆溫泉酒店”幾個字。

想到此,顏億盼的心情倒沒那麽低落,或許,和權力中心保持一定距離能理出個頭緒來。

但她還是拒絕了王蕭遙的好意,或者說拒絕了喬婉杭的安排。不是生氣她把自己發配至此,也不是避嫌,說不上什麽理由,她隻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理所當然地享受喬婉杭帶來的便利。

這一次,她是真的希望能查出點什麽,才好交差。

王蕭遙見她執意不住,也沒再勉強。

顏億盼在過來前就已經聯係了沈美珍。

已經是傍晚了,夕陽染紅了工廠的白牆,山莊裏炊煙嫋嫋,工人們成群結隊從工廠出來,孩童一蹦一跳地放學,顏億盼來到了沈美珍的代工廠。

沈美珍的辦公室裝飾比較簡單,除了座位背後一幅用行書寫著“慆慢則不能研精”的字外,還有一老者教頑童下棋的水墨圖,基本無甚意趣。

紅色書櫃裏全是資料和訂單,錯落有致地描繪著沈美珍的全部工作和生活,忙碌又幹練。

“聽說你要監管我們產品的質量,我絕對歡迎!”沈美珍說著,拿出三摞訂單,“這是上個季度的訂單,雲威董事會給我發了函,說從這個月開始,所有出貨都必須顏總簽字。”

“我是個門外漢,需要沈廠長指導。”顏億盼自謙道,盡管她來之前做了很多功課,但是在工廠這塊,她實操經驗還是不足。

“質檢部有荷蘭的專家負責,你隻要確保流程正確就好,比如他們的名字都在上麵,批複意見都完整,就可以。”沈美珍笑著說道,然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這裏從來不出問題。”

“我想找個時間去見見夏發夏廠長。”顏億盼說道,“他住哪裏?”

源頭必然是從芯片出廠那裏算起。

“沒想到顏總是個急性子……”沈美珍說道,“你先去宿舍樓安頓下來,我聯係他,問他時間。”

顏億盼也不想給她惹什麽麻煩,便先隨她去宿舍樓,沈美珍叫來一個人幫顏億盼拖行李。

“我以為你會住雲威的招待所。”沈美珍說道,“那裏條件還是好些的。”

“你不是說我不懂工廠管理嘛,這叫深入一線。”

“哈哈哈哈,好,我欣賞顏總這樣的做法。”

事實上,顏億盼真的希望和他們零距離接觸,從而了解整個供應鏈的運行過程,她知道僅憑向上爬的野心遠遠不夠,要靠實力,是不被任何人指摘的實力,是不被他人左右前途的實力。

宿舍樓管是個大媽,聽說老板帶了人來,趕緊叫了幾個年輕女孩幫顏億盼拿東西,給她單獨安排了一個宿舍,在集體宿舍的最裏麵。宿管大媽說:“這是所有宿舍當中條件最好的。”

顏億盼跟著她們爬上了宿舍樓,樓裏喧鬧聲很大,對麵刷成藍色的六層小樓是男寢,女寢是棟小白樓,沒有電梯。樓裏傳來廣播的聲音,播音員普通話不算太標準,播放著今天各個小組的廢品率,還有一些違規狀況。

每層樓都有一個長條的陽台,陽台上布著密密麻麻的鐵網,每個宿舍的大小相同,讓她想到了高中宿舍。行政人員給她介紹這裏澡堂、食堂和健身房的開放時間。顏億盼上了頂樓,穿過一個又一個宿舍,裏麵有的女工在聊天,她聽到她們在說今年某個外地代工廠的人跳樓;有的在唱歌,還有的正拿著盆子準備去旁邊的水房洗衣服。每個宿舍的鐵門兩側都有玻璃,即便門關了,也可以透過玻璃看到裏麵的情況。

穿過了長長的過道,她進入到最裏麵的一個房間。果然是單獨的房間,“條件最好”的意思是,有一張床、一個簡易的木櫃、一個簡易的桌子,對麵可以看到遠山。她還算滿意。除了房頂有點掉牆皮、窗台下有黴菌以外,實在找不出什麽別的毛病。

她收拾好行李已經到了晚上十點,隨著一聲長哨聲,燈突然滅了。此時,一束刺眼的手電筒通過門旁邊的窗戶掃射進來,原來是兩個社管人員查寢,聽說這是從大企業過來視察工作的,又趕緊湊在窗前說了聲抱歉,才收起電筒,離開了房間門口。直到此刻,顏億盼才真正體會到,自己來的是一個什麽地方。

這裏的物質條件並不差,但需要整齊劃一的統一管理。她在籌劃著購買窗簾、水盆和書架的過程中,沉沉睡去。

早上六點半,整棟樓就醒來了。她還賴在**,卻被外麵歡快無比的起床歌曲鬧得頭昏腦漲,也不得不起來。她拿出漱口杯,準備去另一邊的水房洗漱。但因為人多,大家都在排隊,她便又退了回來。

她稍稍有點後悔自己逞強了,如果住進溫泉酒店,肯定不會這樣,何必找罪受?但很快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告訴自己,不要貪圖享受,找到假貨源頭才是根本。

但接下來幾天,夏發一直對顏億盼避而不見,不是說自己忙著趕工,就是說在外地出差。後來,聽說他回工廠了,她又去工廠等他,這人以保密基地、外人免入為由,將顏億盼拒之門外。

以至於某天的深夜她不得不靠著沈美珍指路,直接奔赴夏發的家,那是一棟離科技園幾公裏的自建二層小樓。

夏發看著顏億盼,有些詫異:“顏總?”

“夏廠長,好久不見。”

夏發整理了一下自己淩亂的發型,把顏億盼領進了那座小樓。

問明來意後,夏發沒有回答顏億盼的問題,而是問道:“公司有其他人知道你來找我嗎?”

“沒有。”

“那就好。”夏發回頭看了一眼顏億盼,眼裏的精光讓顏億盼背脊發涼,這番話,像極了電視裏要殺人滅口前的問候。

“夏廠長怎麽看這件事情。”她還是保持了鎮定。

“我的看法並不重要,你們雲威是我這家工廠的股東之一,交業績是第一位的。”

“所以,芯片是從您這兒流出去的?”

“顏總,注意你的語氣,不要帶有指責,我年紀大了,聽不慣。”

“抱歉,是我心急了。”顏億盼不得不暗吸一口氣,壓住內心的情緒。

“我手底下出來的產品從來沒有質量問題,其他的,不是我的責權範圍。”

“賣給誰也不管?”

“訂單從哪裏來的?我一個工廠廠長,可不管銷售。”

“那……”

“我老婆還在樓上,你這麽晚過來,她不免要多心,恕我不能久陪了。”

夏發站了起來,一副急於打發人的樣子,顏億盼不得不離開。

見顏億盼出來,藏獒麵露凶光,咆哮著的吠叫聲令人恐懼,但夏發一個眼神,藏獒又後退了。

離開前,夏發把門廊的燈打開了。

顏億盼仍不甘心,回頭說道:“夏廠長,您就不擔心這會影響到您工廠的聲譽嗎?”

“我再說一遍,芯片沒有問題。”夏發臉色帶著一絲不耐,但最後還是擠出一個笑容,沉聲說道,“察見淵魚者不祥。顏總,天太黑,你路上小心。”

顏億盼走下小路的時候摔倒在地,遠方的風發出颼颼的呼號,前方燈火迷蒙,她靠著微弱的手電筒燈光回到宿舍。

那天她的手腕不但扭到了,還被旁邊一個斷掉的樹杈劃傷了一道口子,好在沒有下西南時嚴重。回到宿舍,已經很晚了,她用溫水衝洗了一下,撕了一件T恤包紮止了血。這一年,這隻右手為她承受了太多。

第二天她才到醫務室做處理,居然還被要求縫針。

“察見淵魚者不祥……”縫針時,為緩解不適,顏億盼一直反複思考夏發最後對她說的話,仍不得其解。想到最後,簡直有點憤慨了:受不了這個植發老男人,裝什麽啊!

76.程遠

說來奇怪,自從翟緒綱那次大鬧業績會,再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仿造主板的事情。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但公司內網都在傳,因為顏億盼進了工廠,那些假貨就銷聲匿跡了。還有人唱起了高調:這一切足以表明雲威的管理嚴格,顏總的手腕了得。

這句話獲得超過1000的點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