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計劃

“或許是我那時候太閑了吧,發現不對勁之後便循著手頭上的線索追查了下去。也怪做這件事的人不夠縝密,留下了太多蛛絲馬跡,我一路查下去,你猜我最後查到了誰身上?”

薑豈言反問的時候微笑著凝視著麵前的蘇閑,蘇閑的臉色不太好看,這似乎取悅了薑豈言,他挑起半側眉尾,繼續說:“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疑點便是,那個監獄的犯人在不久前進行了一次體檢,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不錯,為他們進行體檢的,正是濟世醫院的徐明醫生。”

說到“徐明”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聲調急轉直下,透出陰冷的味道。

蘇閑的表情變得更為複雜,他抿了一下嘴唇:“我聽說,任副局長的兒子……曾經是一名心髒病患者。”

“你說得沒錯,很嚴重的那種,據說20歲之前,他都是在病榻上度過的。”薑豈言煞有介事地點了一下頭,“任氏夫婦為了獨生兒子的病,從來沒有斷過求醫問藥,最後他們遇到了一位醫生,並從他那裏得知,想治好兒子的病,隻有一條路可走。”

薑豈言臉上的笑意嘲諷又淒涼:“就像不久前的我一樣,而他們,最終也做了與我同樣的選擇。”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最後張既白搖搖頭:“情感,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感,都會讓人變得盲目。”

“他們隻是自私而已。”蘇閑語調冰冷,繼而重新把話題拉了回來,“所以,任副局長他為了救兒子的命,策劃了一起謀殺案?”

“對,三年前那個囚徒神秘失蹤,跟兩年後兩名少女消失,這兩起案子的本質是一樣的,隻不過在監獄裏操作起來要方便一些。雖然那所監獄不歸治管局管理,但任琰好歹是治管局的副局長,用手裏的關係打點一下,弄走一個囚犯而已,不過是小菜一碟。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監獄裏消失的犯人由一名與他容貌相近的流浪漢頂替,本尊去向不明,而這件事就這麽無聲無息地過去了,沒有引起任何風波。”

薑豈言這番帶刺的話讓蘇閑聽得很不舒服,他反唇相譏:“真相又不是沒人查出來,隻是那個人為了自己的私心,裝聾作啞而已。”

薑豈言無所謂地笑笑:“我本來就是這種人,難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嗎?那時候的我隻不過是糾察隊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而已,為什麽要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去得罪高高在上的治管局高層?”

“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結識了徐明?”張既白趕在蘇閑發作之前開了口,“是為了楚楚的病吧?你該不會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策劃這件事了吧?”

“並不是。”薑豈言懶洋洋地否認了,“你應該比我清楚吧,那個時候,她的主治醫生還是你。”

“不錯,那個時候,她的病情還可以靠藥物控製,身體的狀況也還過得去。”張既白看了一眼楚楚毫無血色的麵容,歎了一聲,“可藥物隻能保證她的病情暫時不惡化而已,終究是治標不治本,那些強行壓下去的症狀,就像是無處宣泄的洪水,積累得久了,遲早有一天會爆發的。這些話,我早就如實向你告知,沒想到,我的坦誠卻換來了被解雇的結果。”

薑豈言一聲嗤笑:“至少我沒拖欠你工資,不是嗎?”

蘇閑緘默良久,複而開口:“任琰的事情,我會如實向上麵報告,一個字都不會隱瞞,希望到時候,你能協助調查。”

薑豈言歪著頭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最後搖頭失笑:“有時候,我還真是挺佩服你的,從18歲到現在,一直都沒變過,總是在做一些愚蠢卻又充滿勇氣的事。”

“可惜,被你誇獎並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蘇閑苦笑了一下,“18歲……原來,距離我們在訓練營裏初次見麵,已經過了這麽久。”

“是啊,距離我們分道揚鑣也很久了。”薑豈言仿佛也陷入某種回憶之中,語調裏帶著些許懷念的意味,“我還記得,在訓練營的時候,你有多出眾,而泯然於眾人的我是何等地敬畏你,我從來沒想過,我們也能成為朋友。”

“我都差點忘了,我們曾經是朋友。”蘇閑喟歎一聲,“可惜從訓練營離開之後,一切都變了。”

“資質不同,能走的路自然也不同。”薑豈言的語氣恢複如常,“你被眾人追捧著進了治管局,之後也是一路春風得意;而我,在糾察隊默默無聞,費盡心機才勉強爬到這個位置。你別誤會,我不是在發牢騷,隻是想說,我們想要的東西,自始至終都不一樣,背道而馳也是無法避免的。”

蘇閑無言,須臾,已然恢複到公事公辦的口吻:“關於任琰涉案的問題,你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有啊。”薑豈言大笑起來,“說起來,你好像也知道那個計劃,那你知道嗎,任琰也曾經是那個計劃的參與者。事實上,不隻是任琰,你們整個治管局都幹淨不到哪裏去。”

蘇閑倒吸一口冷氣,他想起母親日記裏不止一次提過的那個瘋狂又荒唐的計劃:“‘生命之樹’?”

“是。我也是在那次調查之後,才偶然發現了這個駭人聽聞卻塵封已久的秘密。”薑豈言忽然轉頭,瞥了一眼旁邊一直沉默寡言的小桃——她在聽到“生命之樹”四個字之後,神情就驟變,雙眼猛然睜大,瞳孔緊縮,幹裂脫皮的嘴唇微微翕動,如同瀕死的涸轍之鮒。

他微笑地注視著這個全身上下都表現出驚懼的女孩:“關於這個秘密,應該有人比我更了解,不如讓她來說。”

蘇閑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發澀,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才堪堪能發出聲音:“我記得,你對你的出身來曆一直諱莫如深。現在,你願意告訴我們了嗎?”

小桃張了張嘴,最後撩起了自己的頭發,背過身,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後頸,立刻有人把光打了過去,而上麵那四個數字也清晰地展現在眾人眼裏:9702。

蘇閑麵露訝色:“這是……”

“我從一開始就欺騙了你們,其實小桃並不是我的名字,事實上,我沒有名字。”女孩垂下眼,纖長的睫毛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在這個地下研究所裏,我的編號是9702,這意味著,我是1997年第二個出生的孩子。他們一直是用這個方式區分我們的。”她說著抬起眼,對上了蘇閑複雜難言的眼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都是那項計劃的產物。或者用他們的話來說,是‘生命之樹’上結出的果子。”

“24年前,夢川市遭遇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當時全市有接近600萬的常住人口,‘失樂園’病毒蔓延之後,短短半個月,至少有1/3的人口遇難,剩下的2/3也身染惡疾,其中的一大半不久之後在絕望中死去。他們的死法各式各樣,有直接因為病情惡化而死的,有因為異化為異種而被消滅的,當然,更多的還是因為人類淪為異種的食物,被捕食而亡。而等到災情勉強穩定下來,原本的600萬人裏,除去異種,還沒徹底發瘋的正常人隻剩下不足70萬。”

明明講述的是噩夢般的往事,路遠的聲音卻相當平淡,甚至透著一點漠然,但這也無可厚非,他今年還不到24歲,並未經曆過那個最黑暗的時期。

就像鍾雲從,這場災難落到他耳朵裏再怎麽驚心動魄,但終究難以感同身受。

“本來,人口驟減對於那時候的‘孤島’並不是壞事,它已被隔絕、被拋棄,物資極度缺乏。可偏偏‘孤島’上出現了特殊情況。”路遠說到這裏,笑了起來,“你應該也猜到了——伴隨著‘失樂園’病毒的出現,一小部分人的身上出現了變異,擁有了各種各樣超出常人想象的能力,而這部分人,也就是後來的異能者。

“當人們發現這部分變異的人群擁有的殺傷力竟然堪比槍械,甚至強於槍械之後,他們立刻從怪物變成了拯救人類的超級英雄。正是因為有他們的存在,人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了泛濫成災的異種,他們成了對付異種最好的武器。這樣一來,異能者變成了‘孤島’那搖搖欲墜的社會階層金字塔塔尖一般的存在。甚至,夢川市沒有直接被毀滅,而隻是被隔絕,都是異能者的功勞——他們讓外麵的人相信,他們有能力控製好這個城市,保證絕不讓任何一位病毒攜帶者踏出‘孤島’,從而保下了這座城市。

“很快,以異能者為中流砥柱的組織——治安管理局就成立了,可那時候人口驟降,異能者本來就隻占幸存者的一小部分,異種的數量卻每天都在增加。況且,就算是異能者,一樣要受到‘失樂園’的威脅,也一樣會受傷、死亡,並不是無所不能的。這樣一來,就變成一小撮異能者對抗數十萬的異種,局麵極其不容樂觀。

“麵對這樣的境況,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極端的恐慌與焦灼之中,尤其是那些對異能極度崇拜的人,他們憂心忡忡,生怕異能者全員陣亡之後,‘孤島’也跟著覆滅。加上那個時候,形勢也確實岌岌可危,隔離牆尚未建好,異種成群結隊地遊**在大街小巷,也就是在那時,‘生命之樹’這個計劃被提了出來。

“‘生命之樹’的核心就是製造異能者,最初是鼓勵精心挑選出的異能者與異能者結合,孕育出完美的異能者後代。可是女性異能者的數量本來就比男性異能者少得多,再加上並非每個人都願意聽從擺布,所以他們把實驗者的範圍擴大,不再局限於雙方都是異能者,由此,普通女性也成了實驗目標。”

“這……”涼意爬上脊背的同時,鍾雲從卻仍難以置信,“這樣荒謬絕倫的計劃,為什麽能夠施行?沒有人反對嗎?”

“你覺得荒謬,是嗎?可在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那是絕處逢生的希望,是拯救‘孤島’的唯一手段。”路遠冷笑,“你大概想象不到,最初的時候,基本所有參與計劃的人都是自願的。”

馮小山驚訝到幾近失聲:“他們……全都瘋了吧?”

“你們根本無法理解那種狂熱的氛圍,本質就是另一種瘋狂蔓延的病毒,席卷了一切,每個人都為那種莫名其妙的血脈僨張和無可救藥的群情激**所感染,就像是一群人在絕望中的狂歡。在那樣的環境裏,熱血上頭的人們被輕易地煽動起來,紛紛響應號召,帶著巨大的熱忱投身到‘生命之樹’計劃之中。

“你說他們瘋了?是,並且瘋的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某一部分,而是整個群體。人性?良知?在生死存亡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合法性?必要性?那完全是不需要被考慮的東西。但最可怕的是,你知道他們都瘋了,可他們自己卻毫無察覺,恰恰相反,他們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是正義而偉大的,至於自己,則是奮不顧身的……英雄。”

“但這個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因為異能者的出生率實在太低了,非異能者的嬰兒卻在大量地降生。”小桃低聲道,“這樣一來,他們不得不把那些批量生產的嬰兒先撫養起來,所以,慈幼院就應運而生了。”

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小桃說出慈幼院最初的設立原因竟是這般冷血和荒謬,蘇閑仍是如遭雷擊,麵若白紙:“原來……原來當年他們真的騙了我媽媽……”

“他們以救助孤兒寡母的名義,把培育出來的嬰兒混入其中撫養。但與此同時,他們也在別處建立了秘密場所,用於‘生命之樹’計劃的執行。”小桃慘然一笑,“但說白了,就是**的地方,就像是育種所一般,那些所謂誌願者唯一的作用就是生孩子。”

這個令人發指的秘密讓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感到了寒意,唯有薑豈言冷笑一聲:“在慈幼院搬遷之前,‘生命之樹’研究所是獨立存在的,而在當時的很多人眼裏,那地方跟妓院無異,就是個異能者尋歡作樂的地方,還不用給錢。”

“沒錯。”小桃歎了口氣,“對男性來說,這種執行計劃的方式沒什麽不好,甚至是享受或是發泄的途徑,可對於女性來說就不一樣了。在最初的**與熱忱消退之後,妊娠與生產的痛苦讓她們飽受煎熬,尤其是她們生下孩子後,如果這個孩子被發現是異能者嬰兒,那麽新生兒與母親將會立即被分開,嬰兒單獨養育,母親則繼續進行下一輪孕育。”

有個人聽不下去了,嘀咕了一句:“這是把人當母豬了嗎?”

“在經曆過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後,那些女人也終於醒悟了過來,自己變成了性奴,淪為了生育機器。她們驚慌失措地想反抗,可一群長時間在懷孕中度過時光的女人能有什麽反抗能力?何況,這個計劃的範圍實在太大了。”小桃滿眼的悲哀,目光驀然轉向了蘇閑等人,後者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然後就聽見她說,“當時的治管局,從上到下,絕大多數都是參與者。”

治安官們齊齊失色:“這……怎麽可能?”

“這不是擺明的嗎?”薑豈言冷言冷語,“從‘孤島’誕生以來,擁有異能者最多的組織,除了治管局,還找得出第二個嗎?我倒是想知道,在得知這段你們的前輩們上不得台麵的往事之後,你們以後還有沒有臉以‘孤島’守護者的身份自居?”

治安官中有人憤憤不平:“你也說了,是往事!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前人幹的,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薑豈言但笑不語,卻更顯譏諷。

“夠了。”蘇閑抬手阻止了怒氣衝衝的下屬,神情已然恢複冷靜,“沒有必要跟他打嘴仗,那樣就正中他下懷了。”他轉向小桃,“聽起來,‘生命之樹’這個計劃當年牽連甚廣,也沒有刻意保密,可在慈幼院搬遷之後,研究所就已經轉入地下了吧,現在也是不為人知的樣子……”

“你想問為什麽嗎?”小桃的聲音陡然轉冷,“因為當年的知情者,要麽死了,要麽集體心照不宣,絕口不提。蘇長官要是想知道的話,可以去跟你們治管局的老前輩打聽一番,或許可得知一二。”

蘇閑沉默,但治安官裏有人不忿:“你這小丫頭是怎麽說話的?我們可沒得罪過你。”

小桃一怔,隨後垂下眼:“對不起,我知道不是你們的錯,隻是……”

“沒關係,我理解你的心情。”蘇閑溫和地打斷她,他並非隻是單純地在安慰這個女孩,而是真的感同身受——鍾雲從剛到“孤島”的那陣子,他也曾經這樣遷怒於他。

現在想想,他還真有點過分。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欠那家夥一個道歉來著……他現在應該還在訓練營裏吧?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找個時間去看看他好了,去把欠他的道歉補上。

蘇閑恍惚了一下,旋即定了定神,問道:“我之前的意思是,‘生命之樹’計劃突然從明轉暗,到現在更是成為一個禁忌,這樣的劇變肯定是有理由的,是不是發生過什麽?”

“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小桃搖搖頭,“至少是18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時候還很小……”

蘇閑皺起眉:“還有誰知道內情?”

女孩朝不遠處徐文鑫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裏隱隱有恨意透出,聲音也低沉了幾分:“那個人一直都是研究所的負責人之一,他肯定知道是怎麽回事。”

蘇閑朝徐文鑫走過去,後者聽到腳步聲,仰起頭,手電筒的光照在他臉上,竟然讓他那張白胖的臉顯出了幾分陰森。

被銬得嚴嚴實實的徐文鑫衝著身前的人露出一個標誌性的和氣笑容,蘇閑登時感到一陣生理性厭惡,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徐文鑫:“怎麽回事?”

“您問的這件事,我確實略知一二。”出乎他的意料,徐文鑫倒是挺配合的,“因為處於特殊的環境和背景之下,最初的‘生命之樹’計劃是得到了多方支持的,也進行得一帆風順。不過就是因為太過順利了,讓其中的一些人得意忘形,他們開始不滿足於誌願報名的女性,為了得到更多的母體,他們竟然暗中擄掠年輕女子。”

蘇閑倒吸一口冷氣:“你們竟然還幹出這種事!”

“那個時候,大多數人隻知道有這麽項計劃,隻知道這個計劃是為了拯救‘孤島’,可具體是怎麽運作的,他們一無所知,當然也沒那個閑心去了解,畢竟跟自己的利益無關。”徐文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是失蹤的女人越來越多,原本無關痛癢的事就變得引人關注起來,在重重壓力之下,綜管局宣布調查這件事。當時的調查組也是一群毛頭小夥,愣是披荊斬棘,把真相揭露了出來。於是沒過多久,‘生命之樹’研究所就被迫關閉了。”

蘇閑環視了一眼這個地下空間,麵色灰暗:“可計劃又死灰複燃了,他們並沒有真的成功。”

徐文鑫笑眯眯地看著他:“是這樣,因為這個計劃的某些立項者是異能的狂熱崇拜者,他們對製造異能者乃至研究異能相當感興趣;而另一些參與者,則一意孤行地堅持這是拯救‘孤島’的必要手段。在這兩方的推動下,‘生命之樹’計劃就死灰複燃了。”

“那你呢?”蘇閑聲線冰冷,“你屬於哪一種?”

“我?”徐文鑫笑道,“我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您該不會以為我有這麽大的力量,能夠左右這樣龐大的一盤棋吧?”

“那林雪和另一位異能者呢,他們為什麽會聽你的?你們又為什麽要幫助薑豈言?”

“之所以會幫薑隊長,那是受任副局長的囑托。”徐文鑫意味深長地說道,“至於您的前一個問題,我隻能告訴您,能讓他們俯首帖耳的人,並不是我。”

蘇閑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指使林雪等人的……另有其人?”

徐文鑫哈哈一笑:“您心裏應該已經有數了吧?”

蘇閑麵沉如水:“我問你,你認不認識一個叫俞琬的女人?”

徐文鑫似乎對這個名字很陌生,搖頭道:“沒聽過這個名字。她是什麽人?”

“她曾經是慈幼院的老師,在搬遷之前。”

“那我肯定沒見過。”徐文鑫笑道,“那幾年我很忙,幾乎沒踏出過研究所。您說的這位女士,我沒有見過。”

他不像是在說謊。蘇閑得出結論後,轉向薑豈言:“所以,你能和徐文鑫等人達成合作,是因為抓住了任琰的把柄,讓他授意徐文鑫等人配合你。”

薑豈言沒有否認:“是這樣。不過這其中,應該還有一個環節,還有一個至關重要,卻始終隱在幕後的人。”沒等蘇閑開口,他又笑道,“你也別問我,我也沒見過那個人。可惜林雪被你殺了,不然的話,你或許可以從她嘴裏撬出一點什麽。”

蘇閑緊緊地握著手電筒,指節泛白。他想:我會找到那個人的,我要她親口告訴我,我母親去世的真相。

“先離開這兒吧。”一旁的張既白似乎察覺出了蘇閑的情緒不穩,拍拍他的肩,“把這些人也一起帶上去。”

“好。”蘇閑略略頷首,繼而下令,“我在前麵引路,你們都跟著我。”

“是!”

他走到隊伍的最前頭,光束打出去,照亮了前方的路,一行人正要往外走的時候,徐文鑫卻冷不丁地出聲了。

“上去之後,我會怎麽樣?”

“你?等死吧!”一名治安官沒好氣地回道,“我們沒把你的那些手段在你自己身上試一遍都算你幸運了!”

“我猜也是這樣。”徐文鑫的笑聲在黑暗裏顯得分外詭異,“反正都是要死,那我還是留在這兒吧,順便,還有人陪葬。”

蘇閑頭皮發麻,猛地轉身,手電筒的光映在徐文鑫臉上:“你什麽意思?”

“在你們來之前,這個地下空間裏各處都已經埋好了定時炸彈。”徐文鑫笑得雲淡風輕,“算一下,時間也差不多了。”

蘇閑呼吸一滯,其他人則驚得魂不附體,六神無主:“真的假的?我們怎麽辦?”

治安官們還稍微鎮定些:“抓緊時間,我們應該能逃出去!頭兒,現在就走吧!”

蘇閑卻仿佛沒聽見,一動不動地盯著徐文鑫,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確實如此,你們這些異能者還是有機會逃出生天的。”果不其然,徐文鑫慢條斯理地開口,“可這裏儲存的炸藥數量,足以讓整個空間轟然坍塌,甚至波及地麵上的建築。慈幼院的孩子,不少吧?”他笑吟吟地盯著蘇閑,“當然了,蘇長官也完全可以不顧他們,自己逃命去。畢竟,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蘇閑死死地盯著這個惡魔,緊握的雙手卻止不住地戰栗:該怎麽做?

“還不跑嗎?馬上就要炸了啊。”徐文鑫放聲大笑,“還是您舍不得我,打算留下來陪我?”

“頭兒!”

“你們逃!”蘇閑倏然出聲,聲音果斷,“馬上逃!”

“那你呢?”

“我留下。”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眉梢眼角都淬著陰毒的徐文鑫,“我和他的舊賬,還沒算完呢。”

“就算是死,我也要親眼看著他先死。”

窗子虛虛地掩著,寒風從縫隙裏灌了進來,室內近乎凝滯的空氣重新緩慢地流動起來。

良久的沉默之後,鍾雲從歎了口氣:“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碎屍案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去做幫凶?”

路遠的表情很平靜,他的視線停在了母親的屍身上:“為了幫我母親治病。那個人答應我,隻要我做了那件事,她就會讓母親做腎移植手術。”

鍾雲從心裏五味雜陳,最後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搖了搖頭。

路遠光看他的表情就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他無謂地笑了笑,也沒打算說什麽,他本來也沒有義務向誰解釋。

倒是另一個人……

他轉過臉,看著一直未作聲的中年男子:“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任副局長麵部線條緊繃,顯然是充滿了戒備:“說什麽?”

“關於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任副局長反問一句,而後忽然從齒縫間擠出一聲急促而刺耳的冷笑,“你不也說了?他們都瘋了!在那個環境裏,被一群瘋子包圍著,我還能怎麽做?每個人都在做同樣的事,你要是不跟著做,你就是異類,是叛徒!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哪怕心知肚明自己是錯的?”

任副局長驀地扭過頭瞪著出聲的鍾雲從:“你能跟神經病講道理嗎?”

“那你就選擇把自己也變成神經病?”鍾雲從怒極反笑。

任副局長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並沒有必要跟這個天真幼稚的年輕人爭辯,更沒必要因此而失態。

他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鍾雲從,而是望向路遠:“你的故事講完了吧?可以進入正題了嗎?”

“哦,對,”路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再耽誤下去,我還真擔心任公子撐不住。”

他明顯是意有所指,任副局長在一瞬間擰緊了眉頭:“你到底想怎樣?”

見他不再掩飾內心的焦灼與憂慮,路遠很滿意,挑起半側眉尾:“我想知道,為了救你兒子,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

任副局長不動聲色:“說說看。”

路遠咧嘴一笑:“如果要用你的命,換任傑的命,你願意嗎?”

任副局長的神色驟然陰鬱得如同暴雨前的烏雲,他冷冷地盯著路遠,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唉,看來是不願意了。”身體裏流著他一半血液的年輕人勾起唇角,輕輕巧巧地笑了起來,“可除了你的命,我什麽都不想要。”

鍾雲從聞言渾身一凜,與此同時,他驀然感覺到路遠的視線別有深意地從他身上掠過。

是信號嗎?要動手了?

他的嗓子眼兒不自覺地發緊,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兩鬢斑白的任副局長,要是對方被激怒的話,他們真的應該提前做好準備……而任副局長的反應卻出乎鍾雲從的意料,他並未像他想象的一般勃然大怒或是遲疑不決,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身邊的路遠乍然變色,麵白如紙,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薄汗,鍾雲從猛然醒悟過來——對方先下手為強了。

眼下這個局麵,除了跟路遠合作,他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可在用某種媒介接觸到任副局長之前,他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

目前為止,他的異能其實還很被動。

好在,還有馮小山。

趁著路遠正同任琰角力,自顧不暇的時候,他扯了一下馮小山的袖子,示意他把任傑從路遠手中搶過來。

馮小山想來是被先前過於壓抑的氣氛鎮住了,一直怔怔地發著呆,猛然感受到鍾雲從的提示,才如夢初醒,點了下頭,飛身救人。

路遠壓力頗大,因為他能明確地感知到,任琰正在試圖化解他的防護罩。

盡管他早就知道任琰不是那種會為了別人舍去自身性命的人,即使對方是他疼愛的兒子,但他還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麽決絕,直接放棄了談判。

雙方的實力相去甚遠,兩股力量一碰撞,他就已經有了敗跡,不過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任琰再怎麽強悍,打敗他還是需要時間的——而這點時間足夠他殺掉任傑了。

可就在他準備扣下扳機的時候,任傑竟然被馮小山以超塵逐電的速度硬生生地奪走了。

失了人質的路遠睚眥欲裂,索性掉轉了槍口,對準了鍾雲從。

恰恰就在此時,路遠的時間隔離牆徹底被攻破,子彈也跟著破空而來。

子彈穿過窗子,精準地嵌進路遠的手腕,他腕骨粉碎,瞬間血流如注,左輪手槍應聲而落,出膛的子彈在地麵爆開,炸出一個小型坑洞,將瓷磚擊得粉碎。

一瞬之間,局勢徹底轉變,路遠隻覺自己一敗塗地。

大概唯一能讓他感到一點安慰的是,鍾雲從也被打中了。

當時他們都站在窗前,倒是馮小山因為挾著任傑躲閃,反而誤打誤撞地避過了狙擊。

任琰的心情也並不輕鬆,在他看來,對方狗咬狗,兒子隻是從路遠的手裏轉移到了黑袍人手中,並未脫離危險。

這讓他分外惱怒,他早早布置好埋伏,用緩兵之計拖住了路遠,終於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時機,沒想到,還是出了差錯。

“跑……帶上人和東西……快跑!”

就在任琰準備對唯一幸免於難的馮小山出手的時候,有個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緊接著,馮小山就真的跑了。

在將自己的速度發揮到極致的時候,馮小山居然真的在眨眼之間就跑到了任琰所設下的時間牢籠之外。任傑也被帶走了。

震怒不已的任琰狠狠地踹了一腳趴在血泊中的鍾雲從,他傷得不輕,暗紅色的血淌了一地,觸目驚心。

饒是如此,任琰仍是不解心頭之恨,他拽住對方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他罩著的麵具掉了,露出了一張蒼白清秀的臉。

在見到他的麵容的那一刻,任琰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你……”

“不愧是治管局的副局長。”鍾雲從居然還扯著嘴角笑了起來,“路遠選的這個地方,地理位置也算絕佳,這扇窗視野開闊,附近沒有什麽建築,結果卻忽略了你們治管局什麽樣的人才都有,不能以常理度之。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他應該是被打中了肺部,說話時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

任琰眼中的訝色被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陰冷的殺意:“省點力氣吧,這就送你上路了。”

他正要讓鍾雲從的心髒停止跳動,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使用異能了。

不僅如此,連手腳都已經不再聽使喚,他就連想甩開對方的手都做不到。

“哈哈哈!”路遠的笑聲肆無忌憚地響了起來。任琰的視線停在了虛弱地靠在牆上的路遠身上,路遠勉強還能站著,但狀況顯然也不太好,全身發抖,麵色煞白,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現在才反應過來啊,”路遠捂著不停流血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可惜晚了。”

任琰麵如寒冰,自己的確太大意了,被對方鑽了空子,讓對方的精神力悄無聲息地侵入了他的身體,而且正在對他進行壓製。

不過他很快就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他的精神力雖然不算強悍,但在治管局這麽多年,也做過這方麵的訓練,對抗精神力攻擊也有些經驗,不至於束手就擒,甚至對上傷重的鍾雲從,他還有反擊的能力。

鍾雲從原有的那點優勢很快就搖搖欲墜了,意識到自己不占上風之後,他突然又笑了:“你沒發現……這病房裏……少了一樣東西嗎……”

“要我告訴你嗎?”路遠推波助瀾,“我母親常年住在這個病房,她喜歡聽戲曲,為了給她解悶,這裏原來擺著一台錄音機。”

任琰悚然一驚。

他正全力對抗著鍾雲從的精神攻擊,聽到這話,心頭不由一跳,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床頭櫃,那裏空空如也。

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似乎走進來的時候,那裏是放著一台老式錄音機。

對方真的……拿來錄音了嗎?

無論是真是假,這個消息足以使任琰心神劇震,這讓他露出了破綻,而鍾雲從也沒有錯過時機,一鼓作氣,徹底地壓製了他。

任副局長的弱點並非精神力不足,而是太愛麵子了,鍾雲從心想。

路遠看到表情呆滯、眼神空洞的任琰,忽然感到後背一涼。

鍾雲從攀著牆麵,艱難地站了起來,他傷得真的不輕,一動,血就止不住地流。

在先前與異種的那場大戰中,他就受了傷,現在雪上加霜,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安了個水龍頭,血液爭先恐後地往外湧。

他視野裏的景象漸漸出現了重影。他甩了甩頭,而後轉向路遠,卻意外地發覺後者正費勁地彎下腰,用未受傷的左手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槍。

見他那架勢,鍾雲從疲憊地歎了口氣:“你又想幹嗎?”

路遠顯然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何必明知故問。”

他要殺任琰。

鍾雲從沒力氣跟他廢話了,直接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意思——被他控製著的任琰也將手中的槍對準了路遠,二人舉槍而立。

路遠麵色陰沉:“你為什麽要護著他?他不該死嗎?”

“我覺得你也挺該死的,可我還不是護著你了?”

“你……”路遠一時無言,須臾,卻笑了起來,“那就換個方式好了。”

鍾雲從總覺得他的笑容裏透著幾分詭譎,他疲憊地往牆上一靠:“有話就說。”

“我問你,你願不願意用別人的命,去換你在乎的人的命?”路遠自嘲一笑,“就像當時的我一樣。”

鍾雲從掀了掀眼皮:“聽不懂,說人話。”

“用任琰的命,換蘇閑的命,怎麽樣?”路遠挑挑眉,“合算吧?”

鍾雲從倏地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複一些,他有氣無力地開口,卻掩飾不住語氣中的焦急:“他怎麽了?”

“我隻能告訴你,他快死了。你早點做出決定,我就告訴你他在哪兒,順便幫你一把。”

鍾雲從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著,血液順著神經末梢迅速回流,起初是水滴,接著是冰,最後幻化成刀刃,緩慢地沿著脖頸從脊柱順流而下,他仿佛石化般動彈不得,渾身僵硬。

“我殺了任琰,你就能救他?”

“我會盡力。”

“用你的異能?”

“是。”

鍾雲從閉了閉眼,隨後,木偶一般的任琰舉著槍,僵硬而遲鈍地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路遠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加深。

可猝不及防間,鍾雲從向他撲了過來,他大吃一驚,毫不猶豫地遞出槍口,沒想到對方非但不躲,甚至還反握住了槍口。

路遠壓下左輪的扳機後,才發現那是一發空槍。

“你知道裏麵沒子彈。”路遠直勾勾地看進鍾雲從的眼睛裏,此刻他已然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權。

“碰到槍之後才知道的,我的狗屎運一向還不錯來著。”鍾雲從微微一笑,“麻煩你們倆都跟著我去救人吧。”

爆炸發生的時候,還是有一部分人沒來得及撤離,張既白和一部分治安官們為了守護蘇閑,也待在地下通道中。

一瞬間地動山搖,火光衝天而起,氣浪迎麵撲來,地下隧道顯然不堪重負,有了坍塌的跡象,大大小小的石塊陡然墜落,揚起的巨大灰塵化作一陣混沌的迷霧,將那些絕望的哭號、憤怒的叫罵以及不安的躁動盡數淹沒,一切都變為虛無。

徐文鑫所言不虛,研究所裏果然儲存了為數不少的炸藥,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一處起爆,引發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他並不是想當英雄,隻是覺得事情不該用這種方式了結。

無論是無辜的人,還是該死的人,死在這場足以抹去一切的大爆炸裏,都稱不上死得其所。

可此時此刻,他的真實想法已經不重要了,在這樣摧枯拉朽的毀滅之勢麵前,饒是他也無力回天。

在距他隻有咫尺之遙的死亡麵前,他的思維也幾乎崩塌成一片廢墟,連恐懼都隻是走個過場,卻偏偏生出了一點遺憾。

腦子裏千回百轉,無數個場景走馬觀花一般掠過,記憶裏的人們如同趕場的演員,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到最後,隻留下了一個定格的剪影。

來不及了……

蘇閑隻覺喉間一甜,意識搖搖欲墜,隨時會陷於黑暗,身前的熊熊火焰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將地下空間映得亮如白晝,就在那一瞬間,他的視野裏忽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回光返照的錯覺嗎?

不過是片刻的迷茫,卻好似讓時間無限延長。

一直到被對方重重地撲倒在地,他的神思都還處於恍惚的狀態,直至手腕被緊緊攥住,鍾雲從的聲音響了起來:“還好……沒有來晚。”

對方心有餘悸的聲音終於讓蘇閑徹底反應過來,這一切並非幻象,而是真切地發生了。

回神之後,蘇閑的第一反應是翻了個身,護在了鍾雲從身上。

可意想之中排山倒海般的爆炸陣勢並未來襲,他茫然地望去,驀然發現時間停下來了。

火焰與光環凝固在空中,那耀眼到刺目的景象猶如隕石相撞,狂亂中又帶著一絲悲壯。

震天的響聲也隨之而消失,不僅如此,墜落到一半的碎石、彌漫的煙塵、飛舞的火星,都停滯在了空中。

一切都好似被按下了暫停鍵。這場景既詭異又夢幻。

他身下的鍾雲從伸手摘下了一顆懸空的碎石,在手心裏拋了兩下,輕輕地笑起來:“像不像魔術?”

蘇閑正想問清楚緣由的時候,鍾雲從的身體忽然抽搐了一下,接著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蘇閑猝不及防,匆匆地回過頭看著他。

“怎麽回事?”

可鍾雲從的咳嗽變本加厲,甚至邊咳邊吐血,蘇閑的瞳孔倏地一縮,這才意識到,這個人渾身上下血跡斑斑,早就身受重傷了。

“怎麽傷成這樣?還有,你怎麽會來這裏?”蘇閑氣急敗壞地質問道,同時伸手把人拉了起來,“不是讓你好好待在訓練營裏嗎?為什麽又亂跑?”

他張口就是一連串的責備與詰問,語氣也衝得要死,鍾雲從卻並不生氣,他抹了一把後背上濕漉漉的血,展示給他看:“我都傷成這樣了,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

“再說了,現在也不是教訓我的時候。”鍾雲從收斂了笑意,神情凝重起來,他的目光掃過凝固的烈火和不知所措的人們,“我也不知道他們能堅持多久。先組織他們逃生吧。”

蘇閑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他們?任琰和……”

“路遠,他的另一個兒子。”鍾雲從快速地說了一句之後,又搖搖頭,“現在沒空細說,之後再跟你解釋,幫我一把。”

他的原意是讓蘇閑扶他起來,但沒想到,對方直接握住了他的肩膀,他尚未反應過來,蘇閑已經將他的手臂往自己的頸後一掛,低聲囑咐道:“走吧。”

鍾雲從驚訝地發問:“去哪兒?”

“先送你出去。”蘇閑眉頭深鎖,“這裏太危險了。”

鍾雲從望了一眼不遠處的任琰與路遠,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一走,就沒法控製他們了。”

蘇閑沉默了一下,而後開口:“我明白了。”隨後他轉過頭去看自己的下屬們,“你們盡快往外跑,女人小孩在中間,治安官前後護送,注意秩序,不要發生踩踏!”又望向張既白,“你幫我看著他們,上去之後指揮他們把慈幼院裏的人疏散,千萬要抓緊時間!”

張既白擰起眉頭:“那你……們呢?”

鍾雲從也想說些什麽,蘇閑卻好似未卜先知,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衝張既白笑笑:“我留在這裏。”

張既白嘖了一聲,然後挑起半側眉尾:“既然如此,記得給我多發一份工資。”

言畢,他轉身即走,蘇閑緊繃的神經算是暫時鬆了下來。

“還能堅持多久?”他問,“我們要算好從這裏離開的時間。”

鍾雲從皺起眉:“我這邊還好,主要是他們那邊,雖然兩個人加在一起,時間能延長些,但畢竟是有限的,應該不會超過三分鍾。”

這三分鍾,可能是鍾雲從經曆過的最漫長的三分鍾了。

鍾雲從從路遠身上感知的危險預警與蘇閑步話機裏下屬的報告幾乎是同時傳來的,在這個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責任和壓力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

鍾雲從好不容易讓呼吸平順些許,才開了口:“路遠那邊到極限了,隻有任琰撐著了!”

“他們已經把上邊的人疏散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逃了。”

蘇閑也恰在同一時間開口,他們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點頭。

“差不多了,帶上他們一起走吧。”

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毫無疑問,任琰與路遠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但不能輕易讓他們死在這場爆炸中,一來這樣的死法太過潦草,二來這兩人的性命還有價值。

他們連薑豈言和徐文鑫都留了下來,何況是這兩個人,特別是任琰,蘇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

切斷對路遠的精神控製之後,這個剩餘價值被鍾雲從壓榨得一幹二淨的年輕人立刻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隨後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鍾雲從在抽回最後一絲觸知力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路遠竟然沒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