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賭命

那個怪人帶來的火勢凶猛得很,異種們被燒得慘叫連連,連帶著他們這邊都能感受到洶湧的熱浪。

霍璟眉頭緊皺,高聲喝道:“全體往後退!”

等到學員及那幫老弱病殘都狼狽地後退了十幾米之後,鍾雲從聽到霍璟冷著臉罵了一句:“每次都這麽冒冒失失,這麽多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盡管被霍璟罵了,但那個人真的很強大,僅憑一人,瞬間就扭轉了局勢,熊熊火光照亮了眾人的眼眸,每個人都從極度緊繃的狀態裏解脫了出來。

“那位是……”鍾雲從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烈火’治安官?”

霍璟聞言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他?”

“以前遠遠地見過他一次。”鍾雲從笑了一下,那還是他剛到“孤島”時的事,現在想起來,倒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

霍璟提了一下嘴角:“看來他很有名啊。”

鍾雲從趕緊拍了下馬屁:“您也很有名!”

不過霍璟顯然不吃這套,冷哼一聲,抱著雙臂,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戰局。

鍾雲從也跟著望過去,隻是對麵一片火光,除了痛苦掙紮的異種之外,他什麽也看不清。

那些渾身被烈焰炙烤的家夥們自然是躁動不已,不過“烈火”卻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始終把它們限製在一個範圍內,沒有讓它們跑出來四處為禍。

就他一個人能行嗎?鍾雲從伸著脖子看了好一會兒,那位“烈火”治安官至今仍是孤身奮戰,雖然目前為止他還能控製得住局麵,但畢竟這麽多異種在……

“他速度快,所以先到一步。”霍璟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解釋了一句,“剩下的人應該快到了。”

他的話剛說完,街道的另一頭就傳來了引擎聲,眨眼間,一輛黑色的汽車開了進來。車門打開,幾個穿著治管局製服的人跳了下來,“烈火”那邊也收了火勢,旋即,前來增援的治安官們便加入了戰局。

霍璟終於徹底放下心,一揚手:“原地休整,受傷的人記得處理一下。被異種抓傷的人跟我來,他們的車上應該備有阻斷劑。”

學員們第一次麵對異種,經驗不足,打到後來,彈藥用盡,免不了近身肉搏,受傷的也不在少數,一個個正惶恐不安呢,聽到霍璟的話之後,都稍稍鬆了口氣。

沾上異種的毒液之後,在一個小時之內注射阻斷劑的話,約莫能免去80%的風險,過了這個黃金時間段,時間拖得越久,阻斷劑的效力就越差。

戰鬥剛開始的時候,鍾雲從就被異種抓傷了,這落在霍璟眼裏基本是必死的結局——因為那時候增援未到,補給未至,等過了一個小時,他基本上就無藥可救了。

鍾雲從遲疑了一下,他應該是用不著阻斷劑的,不過他是這群人裏被異種傷得最厲害的那個,不去打的話,好像有點太過反常了。

“傻站著幹嗎?走。”霍璟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不耐煩地催促了一句。鍾雲從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猶豫,立馬跟了上去。

受傷的人還真不少,鍾雲從一轉頭,發現了他熟識的幾個人,馮小山、任傑、瘦子都在傷兵的行列裏。

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起了一排排的火紅燎泡,鍾雲從則是其中最慘不忍睹的那個,以至於馮小山一見到他這副遍體鱗傷的模樣,眼淚差點飆出來了:“你、你怎麽傷成這樣啊?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這話聽得鍾雲從好氣又好笑:“臭小子會不會說話?”

不隻是馮小山,甚至任傑都倒吸一口冷氣:“你不至於那麽沒能耐吧?也太狼狽了!”

看看,他這些朋友,一個兩個的,都是些什麽貨色?就會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外加在他傷口上撒鹽!

其實任傑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臉上有五道狹長淩厲的抓痕,觸目驚心,搞不好會破相。

不過瞧他這樣子,也不是很在意。

鍾雲從正欲反唇相譏的時候,最前頭的霍璟驀然發話:“一個個都很有力氣啊,看來也沒有傷得很重啊?”

他立馬就閉上了嘴,忍不住犯起嘀咕,這霍教官是不是刻意針對他,不然為什麽別人說話的時候他不阻止,輪到他的時候就開口了……鍾雲從正暗暗發著牢騷的時候,倏然覷見街邊一所民房的二樓陽台上趴著一個人影。

那個人……很眼熟。

“路遠!”在他喊出這個名字的一瞬間,斜對麵的路遠居高臨下地衝他笑了一下,隨後從二樓一躍而下。

刹那間,鍾雲從腦子裏轟一聲,幾乎是出自本能地脫口而出:“不好!”

他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否起了作用,因為他立刻就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裏,他的舌根、四肢,乃至整個身體,都被一道無形的枷鎖困住了。

這樣的經曆,他其實體驗過一次——與任傑初見時,在宿舍裏進行的那場較量。

無聲無息,無光無影,無知無覺,他們的時間,完完全全地停滯了下來。

因為強大的精神力的關係,他或許比其他人強一些,至少還能保留幾分思考的意識。

這是與任傑如出一轍的時間牢籠,甚至威力還要更強一些。

鍾雲從知道,路遠出手了。

他不知道路遠的時間牢籠鎖住了多少人,但他知道,有一個人,他是困不住的。

任傑。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擁有相同的異能,任傑一定會有破解的辦法。

果不其然,鍾雲從身上驀然一鬆,從那種被鎖住了時間的狀態裏解放了出來,再看看四周,好些人麵麵相覷,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而另外一邊,情況不太妙,與異種纏鬥的治安官們想必也是被路遠定住了時間,但異種卻沒有,它們失去了限製,掙脫出包圍圈,開始橫衝直撞。

不過鍾雲從也由此判斷出,路遠的時間牢籠的效果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異種沒有跑出太遠。

而這種程度,在治安官們重獲自由後,依舊在可控範圍內。

鍾雲從稍稍放心,這時候傳來了任傑的聲音。

“你們快跑,離他越遠越好,這樣他就沒法控製你們了!”任傑猶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直奔路遠的方向,“我去殺了他!”

霍璟看了一眼那邊的情形,也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麵沉如水,急聲道:“交給任傑,我們抓緊時間!”

他們剛要加快速度,槍聲卻毫無預兆地破空而起。

下一刻鍾雲從就聽到了任傑的慘叫聲,他不可置信地望去,發現快要接近路遠的任傑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渾身一震,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一道精瘦的身影一閃而過,迅速地消失在了一座建築物之內。

是瘦子,原來他一直都不懷好意。

鍾雲從現在的腦子快要爆炸了,那些纏繞在瘦子身上的不尋常之處絞成了一團,在他腦海裏沉浮不停。

他想起在訓練營,瘦子那諱莫如深的目光。一直以來,瘦子對他異乎尋常地關注,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可現在最糟糕的是,任傑人事不省,生死未卜,已經沒有人能控製住路遠了。

他們的時間,又要被禁錮起來了嗎?

鍾雲從幾乎有些絕望了,他能想象到,他們的時間被路遠控製之後,會發生什麽。

就在這時,一道旋風以風馳電掣之勢將他卷走,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伏在馮小山背上,在距原地好幾十米之外的地方了。

“小山你……”

“任傑之前說過,離路遠越遠越好,在任傑倒地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不好了,我不想再被路遠定住等死,所以立馬就行動了!”馮小山應該是發揮出了他最快的速度,聲音裏帶著些喘息,“我答應過你的,會帶你一起逃的,所以……”

“小山,你先停下,看看那邊。”鍾雲從拍拍他的肩,馮小山覺得這應該是個安全距離了,加上他也確實累了,便停了下來,轉頭望去,卻悚然一驚。

路遠的時間牢籠顯然是有針對性的,筋疲力盡的人們一動不動,而異種們卻行動自如。

而這時候,他們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哨響,接著,那些異種便齊刷刷地往無法動彈的獵物那邊衝去。 是瘦子!一定是他!原來控製這些怪物的人是他。

他是“暗影”的人,鍾雲從立刻得出了結論。

可現在已經於事無補,異種之中還有好些身上帶著火,也在不顧一切地往前衝,一旦讓它們衝撞到人群中,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得回去!”鍾雲從虛弱地開口,“不然他們全都會死的。”

馮小山也急了:“可我們回去也沒用啊,反而還會被路遠控製住,簡直就是自投羅網啊!”

鍾雲從搖搖頭:“不會的,我聽任傑提過,這種異能沒法維持太長時間,而且他要控製這麽多人,想必很耗精力。”

“可是……”

“你放心,”他笑了一下,“你送我過去,我有辦法阻止他。”

馮小山最終還是拗不過他,背著他踏上返程之路,隻是他說什麽也不肯接近路遠,停在了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段。

鍾雲從看了一眼,他們現在離路遠有點遠,但聲音大一點的話,話還是能傳過去的。

眼看那些異種距離人群已不足五米,他不敢再耽擱,扯著嗓子吼了起來:“濟世醫院也被異種襲擊了,你還不知道吧?”

鍾雲從的聲音被夜風遠遠地送了出去,他們之間相隔的距離讓他無法看清路遠的表情,但他知道,他的話起作用了。

“我記得,你媽媽就在那家醫院裏吧?” 鍾雲從一字一頓,“也不知道,她逃出來沒有。”

一,二,三,四……他默數著。

五秒之後,那些人被凍結住的時間終於重新流動起來,異種距離他們不過咫尺之遙,好在“烈火”渾身的火焰能夠幫助他高速飛行,他第一時間躍上高空,噴出烈焰,在異種與人群之間建立起了一道火牆,將雙方徹底隔絕開來。

他賭贏了。

鍾雲從兩腿一軟,差點沒站穩,轉頭再望,路遠已經不在那裏了。

“小山,還有力氣的話,送我一程吧。”

“去哪兒?”

“濟世醫院。”

鍾雲從本想直接追過去,臨了卻想起馮小山還沒注射阻斷劑,他不敢怠慢,立即催著馮小山先去注射。

“打那個阻斷劑超痛的!我懷疑是霍教官的技術不行……”隻是等馮小山一臉痛苦地捂著胳膊返回時,卻發現鍾雲從麵色鐵青地站在一攤血泊邊上。

“你怎麽了……”他問到一半卻倏地住了口。他想起來了,這裏是任傑中槍倒下的地方,可現在隻剩下血跡,人卻不見了。

他還抱著一點僥幸心理: “ 是不是他們救治傷員的時候把任傑抬走了……”

鍾雲從搖頭:“不,是他把任傑帶走了。”

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路遠了。

馮小山張大了嘴:“他到底想幹什麽?說起來,任傑他現在……”

是死是活?

鍾雲從閉了一下眼睛,這個問題誰也說不清,當時隔得太遠,隻知道任傑背部中槍,具體傷勢如何,他無從得知。

不過看地麵上留下的大量血跡,怕是傷得不輕。

“他應該還活著。”鍾雲從最後還是開了口,“如果死了,那麽路遠沒必要帶走一具屍體。活著的任傑,對他才有價值。”他說著一拍馮小山的肩,“事不宜遲,我們現在馬上追上去!”

事關任傑生死,馮小山也難得地嚴肅了起來:“好!”

有馮小山在,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濟世醫院,那邊果然也是一片混亂。鍾雲從見到不少治安官在與異種廝殺,人的嘶吼聲與子彈的呼嘯聲交織在一起,刺耳而淒厲。

馮小山被升騰的硝煙與彌漫的血腥味嚇住了腳步:“都這樣了,我們還要進去嗎?”

鍾雲從拍拍他的肩:“放我下來,然後你回去。”

“這怎麽行?”馮小山望了一眼充斥著此起彼伏的槍響與四處紛飛的彈片的醫院,咬了咬牙,“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送你過去!”

“小山……”

“你說得對,這些場麵我們以後也許天天都要麵對。”少年那張過於稚嫩的娃娃臉頭一回出現了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堅定,“反正已經選了這條路,後悔也來不及了,就早點學著適應吧。”

鍾雲從沉默片刻,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

馮小山瞅準時機,一鼓作氣,以超常的速度與子彈賽跑,即使身上還背了一個人,他也依舊疾若閃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鍾雲從覺得他的速度又提升了。

大概,潛能都是逼出來的。

隻是子彈實在太過密集,又不長眼,盡管馮小山已經竭盡全力,但鍾雲從還是受了點小傷——子彈灼熱地掠過耳際,擦出一道血痕,令他隱隱作痛。

不過他隱忍不發,穿過槍林彈雨之後,馮小山驚魂未定,並沒有注意到他耳郭上的傷痕。

相比一片混戰、血肉橫飛的外部,住院大樓內部要平靜得多,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除了三三兩兩驚慌失措的逃亡者之外,更多的人已經死了——走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屍體,有人的,也有異種的,慘不忍睹。他們提著槍,小心翼翼地避過滿地屍體,同時警醒地戒備著四周。

不過一樓卻一直相對安靜,並沒有什麽異動,應該是外邊治管局的人已經把醫院內部清理過一遍了。

“這裏怎麽著也有五層樓吧?”馮小山皺眉,“咱們上哪兒去找那個路遠啊?難道一層層摸過去?”

“不用。”鍾雲從往前走了幾步,指著牆上貼著的標識牌,“我記得他說過他母親得的是腎病,我看了一下,這家醫院的腎髒科在三樓!”

馮小山精神一振:“那我們立馬上三樓!”

上三樓的過程中倒是遇到了點小麻煩——一湧而出往下跑的人實在太多,將整個樓梯間擠得滿滿當當,兩人逆行而上,在這樣的人群密度裏,即使馮小山想施展自己的異能,也沒有足夠的空間。

好不容易擠上了三樓,他們已經灰頭土臉、一身狼狽了,更倒黴的是,還在過道裏與兩隻異種狹路相逢,大概是治管局留下的漏網之魚。雖然有點猝不及防,但好在他們手裏有武器,還算順利地解決掉了。

他們這邊擊殺了兩隻異種,又引發了一撥逃亡潮,整個過道裏水泄不通,每個人都火急火燎地忙著逃命,鍾雲從幾次想問腎髒科的具體病房在哪裏,結果根本沒人搭理他們。

而就在此時,走廊盡頭忽然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如同野獸悲憤的嚎叫一般。

所有人都被這聲哀鳴驚到了,但奔逃的人們並沒有因此而停住腳步,反倒是因為受到了驚嚇而加快了步伐。

“是他!”鍾雲從深吸一口氣,奮力地擠開人群,向走廊盡頭跑去,“他在那裏!”

鍾雲從氣喘籲籲地趕到門口的時候,被裏頭的情形震驚了。

這間單人病房應該算是這家醫院裏條件比較好的了,天花板上的吊燈光線柔和,有一扇可以通風觀景的窗,病床邊上還有一組矮櫃,上頭擺著一架老式錄音機,錄音機旁甚至還放了個花瓶,裏頭插著一束枯敗的百合花。

這裏原本應該是整潔有序的,可此時卻是一片狼藉——窗戶的玻璃被打碎了,輸液架也倒在地上,藥瓶的碎片灑了一地,空氣中散發著藥物特有的氣味。

以及,半個身子懸在床沿外,麵目全非、腹部被撕裂的女人。

對付了一晚上的異種,鍾雲從見識過無數個大同小異的死人,他們的死因如出一轍——被異種啃噬過。

依據這個女人殘軀的慘烈程度來看,她應該是遭到了好幾隻異種的圍攻,她的腹部上有一條極其醒目而可怖的傷口,一眼望過去,血肉模糊,隱隱還能瞧見殘缺不全的內髒。

瘦弱的青年跪在一地碎片上,額頭抵在床沿,膝蓋處已然有鮮血滲出。

鍾雲從和馮小山走進去的時候,腳步聲在一片死寂的病房內格外明顯,可路遠一點反應都沒有,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們的注意力被躺在路遠邊上的任傑吸引了,他麵色煞白,雙目緊閉,人事不知。

鍾雲從的目光迅速掠過他血跡斑斑的外衣,心裏略略鬆了口氣:好在暫時沒有流血。

“這些異種,都是被一個叫‘暗影’的組織放出來的,你知道嗎?”鍾雲從沉聲開口,“還是,你本身就是其中一員?”

路遠依舊沒有回應。

鍾雲從緊抿著嘴唇,須臾,冷笑出聲:“如果你是‘暗影’的人,那也太諷刺了——濟世醫院也是襲擊點之一,你的同夥,居然沒有告訴你嗎?你還傻乎乎地幫著他們攔截我們。要知道,那邊的異種被清除之後,我們原本打算立刻到這裏來增援的。如果不是被你耽誤那一下的話,也許……你母親就不用死。”

路遠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這其實算是鍾雲從胡謅的,因為當時他們自顧不暇,根本沒有餘力去計劃下一步,但他說的也並非全是假話。如果當時他們能緩得過氣,那麽於情於理,都應該會到濟世醫院增援的。

鍾雲從歎了口氣:“你不打算給她一個交代嗎?”

“你們終於來了。”路遠終於開了口,他的嗓音沙啞幹澀,與平日裏大相徑庭,“是為他而來的嗎?”

他說著忽然把手放在了任傑頭上,指尖輕柔地拂過他淩亂的發梢:“他要是知道,應該會很高興的。”

他完全沒有要回答鍾雲從的問題的意思,鍾雲從也是無可奈何,與馮小山對視一眼,旋即開腔:“是為他來,但也不全是為他。”

“知道,你是為救他而來,”路遠笑了起來,“也是為殺我而來。”

鍾雲從字斟句酌地開口:“不,我沒資格殺你,但人的確是要救的。”

“這樣啊。”路遠緩緩地回過頭,臉上掛著輕蔑的笑意,“光靠你們兩個,怕是不夠。”

他的笑容裏透著一點難以捉摸的神經質,讓他這個人看起來格外危險,馮小山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悄悄地抓住鍾雲從的衣袖。鍾雲從拍拍他的手背,麵不改色:“我和馮小山的確不是你的對手,可外圍還有治管局的人在,這麽多人,你未必逃得了。”

“哈哈哈哈!”路遠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就算你們兩個有本事殺了我,也帶不走任傑。”

鍾雲從麵色驟變:“……你這是什麽意思?”

路遠笑意加深:“你聽聽外邊的動靜。”

鍾雲從一怔,連忙側耳,他們在病房裏僵持了這麽久,這段時間裏,三樓的人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外邊的過道已經相當安靜了,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又嘈雜了起來,那些忙亂的腳步聲又回來了。

而馮小山更是按捺不住,直接跑到外頭去看了看,而後便止不住地驚呼:“鍾雲從!那些逃跑的人居然又回來了……他們是被趕回來的!”

“被趕回來的?什麽意思?”鍾雲從不明所以,索性也走到門邊,往外看了一眼,隨即大驚失色。

那些人,的的確確是被“趕”回來的,他們的後背,頂著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他們如同牲畜一般,被驅趕著原路返回。

而那些身著黑色長袍、戴著白色麵具的人,他真是再眼熟不過了。

“暗影”,他們終於從幕後走了出來。

很快,整整五層的住院大樓都被他們控製住了,連他們這間小小的病房,也闖進了兩名假麵黑袍人。

在黑袍人準備把裏頭的人五花大綁的時候,他們眼中的“羊羔”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出手,幹淨利落地抹了他們的脖子。

“小山,我們先換上他們的衣服,免得屍體被發現之後打草驚蛇!”

兩個人很快換好了衣服,順便把兩具屍體藏到了病床下,然後才看著路遠:“委屈你,充當一下人質吧。”

路遠笑了一下:“你的反應倒是不慢。”

鍾雲從這下終於有時間思考整件事了,震驚之餘亦是難以置信:“‘暗影’的人是怎麽進來的,外邊明明……”

他冷不丁地想到了什麽,驀然住了口。

馮小山卻是一頭霧水:“他們就是你說的‘暗影’?怎麽這麽多人?他們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想不通,外邊明明有治管局的人在,怎麽可能把這些人放進來?

鍾雲從沒空跟他解釋,轉身回到病房內,目光冷沉地盯著路遠:“他們打算劫持整座大樓,把所有人都當成人質。”

“可能吧。”路遠無所謂地笑了笑,“所以呢?”

“所以我再問你一遍,”鍾雲從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是不是‘暗影’的人?”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模棱兩可的答案讓鍾雲從惱火不已,他冷冷出聲:“是的話,我現在就弄死你。你們這種異能,我又不是沒幹過,未必會輸給你。”

路遠歪著頭打量他片刻,挑起半側眉尾:“那如果我不是呢?”

“不是的話,我請你幫我一個忙。”

“救那些人質嗎?”路遠搖頭失笑,“鍾雲從,你怎麽這麽喜歡救人啊?”

他的嘲諷之意不言而喻,鍾雲從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

其實他知道路遠並非“暗影”成員,否則一開始就不會無動於衷地看著自己殺人換裝。

“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拯救世界呢。”

鍾雲從這下倒是正兒八經地回應了:“不會的,隻要你肯將功贖罪,鎖住那幫人的時間,加上外圍治安官的配合,這並非難事……”

“並非難事?”路遠冷笑著打斷他,“先不論我為什麽要將功贖罪,你怎麽就這麽確定,外邊的人會按你的心意行事?”

鍾雲從皺了皺眉:“當然會了,他們本來就是來救人的。”

“是嗎?”路遠露出一個瘮人的笑,“不如我們打個賭?”

鍾雲從隻覺得這家夥是不會合作了,他把胸中翻騰的焦躁壓了下去,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昏迷的任傑身上,心想還是得盡快把任傑救出來,他這傷實在拖不起了。

路遠卻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一手抓住任傑的頭發,另一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左輪手槍,正抵在任傑的下頜上:“想帶他走?這可不行。”

鍾雲從抑製不住怒氣,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你真是執迷不悟!”

路遠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這樣吧,”鍾雲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不就是想要個人質嗎?一命換一命,我代替他留下來做你的人質。”

“不行!”馮小山與路遠居然異口同聲,不過前者是心急如焚,後者卻是氣定神閑。

鍾雲從也急了:“為什麽不行?”

他問的自然是路遠,路遠用槍管拍了拍任傑的臉:“因為,他可比你有價值多了!”

鍾雲從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氣急敗壞地問道:“我真是不明白了,現在整座樓都被‘暗影’那群神經病控製住了,你手裏扣個人質還有什麽用?”

“看在我們當了一個月室友的分上,我好心勸你一句,趁著現在還能離開,你們趁早逃吧。”路遠仍是答非所問,“當然了,你要是想留下看一出好戲,我也沒意見。”

“你……”

鍾雲從想著要不直接跟他拚了得了,反正他們這邊兩個人,勝算也大一些,至於外邊那些人,依照馮小山的速度,他們還是有可能跑得掉的……他正暗自策劃,這時候,外頭卻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裏麵的綁匪聽著,我不管你們是什麽人,立刻釋放所有人質,繳械投降,否則,後果自負!”

一個渾厚的男聲被擴音器遠遠地送了進來,餘音在夜風中徐徐化開,其中的強硬與威壓不曾減弱半分。

馮小山直接奔到窗戶邊上往外看,旋即喜笑顏開:“是治管局的人!我看到底下又多了幾輛車,他們又增派了人手!”

鍾雲從也略感心安,轉過頭看著路遠,打算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一番的時候,路遠卻低低地笑了起來:“果然是他啊。”

“他?”鍾雲從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忽然槍聲大作,他大吃一驚,也跟著跑到窗戶邊上,“怎麽回事?”

“好像交火了。”馮小山觀察著情況,“治管局先開的槍,聽這動靜,是一樓傳來的。”

鍾雲從皺起眉:“這會不會太著急了一點,好歹先試著跟‘暗影’溝通一下吧。畢竟,這裏頭還有這麽多人呢。”

“你真的以為他是為救人而來嗎?”

路遠的冷言冷語徹底激怒了鍾雲從:“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不如先看看,治管局的指揮是哪位。”

鍾雲從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望了過去,那個手裏拿著擴音器的中年男子,正是不久前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治管局副局長,任傑的父親。

“是……任副局長。”

認出來之後,鍾雲從麵色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側過臉,瞥了路遠一眼,那眼神古怪得很,小心翼翼中又帶著一點同情。

說起來,路遠也是那位大人物的兒子啊……盡管應該是私生子之類的。

因為這樣,所以路遠才憎恨任傑嗎?

倒也算情有可原,但還是……

路遠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別想太多,我跟那位任局長的關係,要比你以為的複雜得多。”

鍾雲從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那算是私事吧。

“我的故事,你有興趣嗎?”

鍾雲從沒想到路遠會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剛要點頭,卻被突如其來的槍聲打斷了。

“暗影”終於給出了回應,震耳欲聾的槍鳴響徹整座建築,有那麽一刹那,毫無防備的鍾雲從覺得自己的耳朵簡直要被震聾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數了一下槍聲,足足響了十下。

禮炮般的槍鳴結束之後,廣播響起:“你們每打死我們的一個成員,就會有十個人質陪葬,希望任局長三思而行。”

講完這句話,廣播便停止了。

“這聲音……”馮小山心有餘悸的同時,卻又忍不住好奇起來,“怎麽聽著像是個小姑娘?”

鍾雲從渾身發冷:是她,果然是她。

那是盈盈的聲音。她回來了!

其他人也許不知道,可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魔女的聲音。也是,如果不是借助於她的空間傳送,“暗影”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地在治管局的眼皮底下入侵這座建築?

不過,方才那一瞥,就讓他發現這次“暗影”的人並不少,這麽說,她的異能又提升了?

還有剛剛那十下槍響……

她越來越心狠了。

鍾雲從猛然回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路遠:“你真的不肯幫忙嗎?”

誰知路遠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別著急,好戲才剛開始呢。”

鍾雲從咬了咬牙,正準備出手的時候,外邊又有了動靜。

“你們想要什麽?”

擴音器讓任副局長的音色變得低沉,那廂廣播裏的少女聲線卻一如既往地清脆:“我們的訴求,一直沒有變過,難道您會不清楚嗎?”

片刻的緘默之後,任副局長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是不可能的!”

訴求?

鍾雲從怔了一下,繼而憶起從前跟盈盈的對話,霎時明白了“暗影”的訴求——他們要治管局開放邊界,踏出“孤島”。

而對治管局來說,那的確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那不單單是一個部門的職責,而是關係到整個“孤島”存亡的部署。

他們是絕對不可能退讓的。

“哼!”廣播裏傳來盈盈惱怒的聲音,“容我提醒您,我們手裏可是有超過200名的人質,這些人的生死,可全都在於您的一念之間。”

之後便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治管局那邊不再有回應,“暗影”這裏也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包括鍾雲從,每個人的心裏都開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已——治管局到底會怎麽做?這麽多人質,該怎麽一一救出?

“鍾雲從,”沒想到這時候,路遠倏然出聲了,“還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打賭的事嗎?”

鍾雲從一時沒回過神:“啊?”

“賭治管局究竟會不會救人。”

鍾雲從嗤之以鼻:“這有什麽好賭的,他們當然……”

可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發現洞開的窗口裏被扔進了一件怪模怪樣的東西。

那玩意兒不停地發出嘶嘶聲,宛若毒蛇吐信一般,很快,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淡淡的異味,那氣味很難形容,吸入之後,他們的身體開始出現不適感。

頭暈,目眩,腳步蹣跚。

幸好馮小山動作快,在它爆開的那一瞬間又把它從窗口扔了下去。

聽著半空中爆開的動靜,鍾雲從算是明白了——那是毒氣彈。

未必真是致命劇毒,但一定具有強烈的麻醉作用,甚至很可能是一種神經毒氣。

這就是治管局的應對手段嗎?向建築物裏投擲毒氣彈,的確可以在短時間內讓“暗影”失去行動能力,可這樣一來,人質們也無法幸免啊。

“看到了吧,這就是他的雷霆手段。”路遠大笑起來,“這種毒氣,不算劇毒,對咱們這樣的人損害不算太大。可那些人質,可都是濟世醫院的病人啊,本來就身體虛弱,這種氣體吸入多了,說不定會就此喪命。”

“那個人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可他還是這麽做了。”路遠冷冷一笑,“因為他根本沒有把這些人的命放在眼裏。”

那種毒氣真的很厲害,鍾雲從方才隻吸入了少量,到現在還頭昏眼花的,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是說……任副局長?”

路遠直勾勾地盯著他:“你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為什麽……”

“因為我和母親在這裏,而我手裏恰好有一個會讓他身敗名裂的秘密。”

路遠又露出了那種神經質的笑容,“所以他才會不擇手段地要我們死。”

寒意沿著背脊一寸寸地爬上來,鍾雲從還想掙紮一下:“怎麽會呢,他可是……”

“他可是治管局的副局長啊,所以正好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暗影’身上去。反正對治管局來說,開放邊界是絕對不可妥協的事,他的做法說不定還能得到相當一部分高層的支持。

“這個賭,你輸了。”

鍾雲從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

他忽然覺得,任副局長比“暗影”更可怕。

“說起來,醫院裏都沒動靜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質怎麽樣了。”路遠勾起嘴角,“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幫你救人嗎?這樣吧,你再跟我打個賭,你贏了的話,我就幫你一把。”

鍾雲從陡然回神:“打什麽賭?”

“賭命。”路遠擲地有聲地給出了答案。

“這把槍的彈巢裏,總共有四顆子彈。我也不知道哪一發是空的,哪一發有子彈。”路遠把玩著手中的那支左輪手槍,撥動著轉輪,“哢嗒”一聲後,把槍遞向鍾雲從。

鍾雲從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過了這支左輪手槍,緩緩地抵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好,我跟你賭。”

這廂形勢危急,而慈幼院下方的地道裏同樣硝煙彌漫,蘇閑的處境亦不容樂觀。

“這麽說,張既白的命還不夠?”薑豈言眨眨眼,而後轉頭望了一眼幾乎一邊倒的戰局,對於己方的劣勢,他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露出了笑容,“蘇閑,如果我是你,我就讓他們停止這場戰鬥。”

他話音剛落,麵部就被槍托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劇痛襲來,腥甜的血氣在口腔中蔓延開來,而後發根被狠狠扯住,他被一股力量拉扯著,頭部重重地撞向堅硬的牆麵。

頭昏耳鳴的時候,他依稀聽到蘇閑冰冷的聲音:“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說這麽多廢話。”

蘇閑不再與他廢話,他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幹脆利落地在對方的大腿上紮了一個口子,薑豈言渾身一震,腿上登時血流如注。

蘇閑拿著沾著血的薄刃在他抽搐不停的臉頰上輕拍:“看來是我讓你過得太舒適了。”

薑豈言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可他居然還在笑:“不領情就算了。”

蘇閑怒火中燒,正打算再收拾他一頓的時候,整個空間忽然亮了起來,他抬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地道頂上都鑲著壁燈。

通道的另一頭,距離他10米左右的地方,分布著一整排房間,其中一間房門緊閉,門前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女的,他很熟悉,正是治管局追捕多日的林雪,她的右肩上血跡斑斑,想來是先前他的槍擊造成的傷口;而那個身穿白大褂、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他也認識,他那張和氣的圓臉,比起他記憶裏,多了不少皺紋,不過那副道貌岸然的假笑模樣,卻一點都沒變。

“徐文鑫。”蘇閑放開薑豈言,站起來,從牙關裏擠出這個名字。化名徐明的冷血怪醫徐文鑫語調裏流露出了一點懷念的意味:“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他朝蘇閑微微欠了欠身,“初次見麵,蘇長官晚上好。”

“初次見麵?”蘇閑的右眼不受控製地泛起了刺痛,他幾乎要戰栗起來,“看來徐醫生的記性不太好。”

徐文鑫扶了一下鏡架,麵上的困惑不似假裝:“哦?這麽說,我們以前見過?”他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那真是抱歉,我不太記得了。”

“18年前,你摘走了我右眼的眼角膜,把它當作貨物,轉手賣給了別人。”蘇閑的麵上陰雲密布,“你濫用麻醉藥,導致我產生了嚴重的並發症,右眼大出血,整個人也差點死在手術台上……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

徐文鑫的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笑嗬嗬地搖頭:“真的想不起來了,畢竟,這樣的手術,我做過很多次。”

蘇閑冷冷地盯著他,負在身後的雙手握成拳,指甲陷入肉裏,而疼痛讓他保持了冷靜與警醒。

“沒事,我們的舊怨,改天再算。你總會想起來的。”蘇閑扯了扯嘴角,“我們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吧。”

徐文鑫頗以為然地點點頭:“這一點,我倒是跟蘇長官想到一起去了。”

他說著與林雪一同往兩邊退開,露出了身後的玻璃門。

透過玻璃門,蘇閑望見了攢動的人頭,那個房間不大,不超過20平方米,然而此刻裏頭至少有30個人。

其中大多數是婦女與兒童,甚至還有些腹部隆起的孕婦。他們被迫擠成了一團,眼淚汪汪地往外看,眼睛裏滿是驚恐與無助。

小桃還好,隻是臉色蒼白了點,可張既白的情況就不太妙了。

他是裏麵唯一的成年男性,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他全身上下都被捆得嚴嚴實實,頭也無力地歪向一邊,衣襟上還染著幹涸的血跡,看起來是受了傷,或者是有其他什麽原因,總之,失去了行動能力。

蘇閑的眸光陡然一沉,陰冷地落在了徐文鑫身上。

“這個研究所裏總共有15個孕婦,11個不滿1周歲的嬰兒,還有9個3周歲以下的幼兒,還有您的兩位朋友。”徐文鑫慢條斯理地開口,他說話的時候並不顯冷酷,反倒是透著一點溫和的笑意,“您看到了,他們都被關在一個密閉的房間中,如果您和您的下屬們再這般不懂禮數地粗魯對待我們的人,管道裏將會排放劇毒氣體,這些人用不了多久就會窒息而死。”

蘇閑呼吸一滯,猛然望向薑豈言,後者聳聳肩,一臉無辜:“我早說了呀,這位徐醫生,他可比我狠心多了。”

“閉嘴!”蘇閑扯住薑豈言的頭發,手中的槍托再次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的顴骨被砸破了,血滲出來,淌了滿臉。

薑豈言疼得直吸氣:“唉,人又不是我關的,你拿我出氣有什麽用!”

蘇閑扯著他頭發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薑豈言又是一聲悶哼。旋即,對麵傳來敲擊聲,蘇閑側目,林雪手中的槍支輕輕地落在玻璃門上,她莞爾一笑:“蘇長官,您最好快些做決定,我們沒什麽耐心。”

蘇閑動作一頓,地道另外一邊的打鬥聲也戛然而止,治安官們已經將那些身穿白衣的研究員們製伏,齊刷刷地望向蘇閑,都在等著他的指示。

蘇閑緊緊抿著嘴唇,沒有作聲。

“頭兒,不行!”一名下屬衝他搖頭,“一旦他們逃了,我們就很難再抓到他們了!”

蘇閑下意識地循著幽長深邃的地下通道望去,那裏黑黢黢的,似乎沒有盡頭。

慈幼院的地下隧道必然是連著濟世醫院的,可濟世醫院那邊他已經埋伏了人手,他們就算往那裏逃,也隻是自投羅網。

他們不會想不到這一層。

除非……他們還有後路。

他再一次居高臨下地看向薑豈言,後者似乎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回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蘇閑心裏一沉:難道……真的被他猜中了嗎?

“蘇長官,”林雪的聲音再一次傳來,話裏透著冷意,“再不放人的話,我們可要動手了。”

蘇閑急急轉頭,發現房間裏的婦孺們似乎也意識到大難臨頭,正在使勁地拍打著玻璃門,而他們的哭喊聲被隔絕得嚴嚴實實,仿佛正在上演一出啞劇。

蘇閑的嘴唇動了一下,卻發不出聲音。

蘇閑一怔,而後在林雪不耐煩的催促聲中回過神,他閉了閉眼,麵如死灰:“放人!”

他的決定顯然出乎下屬們的意料,還有人試圖勸他改變主意:“頭兒,我們辛苦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

“閉嘴!”他冷冷地打斷了那個下屬的話,又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遍命令,“按我說的做!”

治安官們麵麵相覷,最後不情不願地鬆開了那些已然束手就擒的俘虜們。

林雪與徐文鑫也跟著對視一眼,前者得意地勾起嘴角,又不失警惕地追加了一個條件:“卸下武器。”

蘇閑的眼神裏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陰鬱,可林雪卻無動於衷,他們對視片刻之後,蘇閑再次妥協:“扔掉武器。”

他聲音中的威嚴不言而喻,下屬們敢怒不敢言,隻好紛紛丟下了武器,霎時間,槍械刀刃落了滿地。

在林雪的示意下,那些研究員們迅速地撿起了武器,槍口刀尖都抵在了治安官們的致命部位上,先前的俘虜搖身一變,成為生殺大權的掌握者。

蘇閑見狀,大怒:“你們敢動手?”

“放心。”徐文鑫笑得一團和氣,“我們隻是要確保能順利離開,並沒有要得罪治管局的意思。”

林雪瞥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薑豈言,笑了一下:“說起來,蘇長官還沒放人呢。”

蘇閑沉默了一下,握著槍的手也慢慢地垂了下去,然後被薑豈言扭住了手腕,他的腕關節陡然錯位,槍也被奪走。

薑豈言那張俊美的臉上帶著毫不留情的譏誚:“你還是這麽容易心軟啊!”隨後他撐著牆壁站了起來,掉轉槍口,頂在了蘇閑的頸側,“你這麽容易就退讓了,還真讓我忍不住懷疑你是否別有用心。”

蘇閑的臉色有些發白,唇角卻愉悅地上揚:“不就是卸下武器嗎?殺人,一定要用武器嗎?”

薑豈言一怔,覺得不對,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可手裏的槍隻發出了撞針與槍管的摩擦聲,沒有火光,也沒有硝煙。

“不好!”薑豈言厲聲喝道,“動手!”

蘇閑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他扳動了一下手腕,將脫臼的腕關節複位,然後一拳砸在了薑豈言的臉上。

“真是不好意思,子彈打完了,還沒來得及換彈夾。”

同一時間,林雪與徐文鑫身後的那扇玻璃門,毫無預兆地爆裂開來。

殺人不一定需要武器,對異能者來說,尤其如此。

治安官們的反應也並不慢,在異動發生的那一刻,他們紛紛做出了應對——有一位被匕首刺破皮膚之後,血液噴濺在對手的手背上,他的對手立時慘叫一聲,手背開始潰爛,再也握不住刀;另一位在對手開槍之時竟然瞬間消失,眨眼的工夫卻又出現在對方身後,直接將其一腳踹翻;還有一位,全身皮膚驀然變得通紅,射出的子彈竟然沒能打進他的身體,隻留下一道擦痕。

蘇閑已經將薑豈言重新按回了地上,一指被玻璃碎片劃得遍體鱗傷的徐文鑫與林雪:“除了那兩個,其他的就地處理!”

“得令!”冰夷回答完這一句之後,便伸出了一隻白皙的手,她眸中有水光波動不停,然後,在場的那些研究員們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扭曲了起來,痛苦萬分,他們的身體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幹癟了下去,就好像他們身體裏的水分迅速地蒸發了一般。

等到他們倒下的時候,已同幹屍無異。

而他們的身下,滲出了大量的體液,把地麵都弄得濕漉漉的。

“連人體裏的水分都能控製嗎?”薑豈言將這近乎超自然的一幕看在眼裏,也不由得驚歎,“治管局的‘風雪水火’,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