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讀書人的成名捷徑——古代頂級脫口秀選拔賽
誰的青春不迷茫?年輕的曹操也曾迷茫過。
據《三國誌》記載,曹操“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不治行業”,又“好飛鷹走狗,遊**無度”。
盡管曹阿瞞天資聰穎,但是由於整天不務正業,放浪形骸,再加之出身宦官家庭,當時還沒什麽人看得起他,所以這個有錢有勢的官二代也有著煩惱。
名臣橋玄一向以舉賢任能聞名,他見到曹操後,一眼就看出此人前途不可估量,對其大加讚賞,還想在百年之後將妻兒托付給曹操照顧,兩人遂結為忘年交。
能得到橋玄這樣一位“大咖”的肯定,曹操也算是小有名氣了。但是,橋玄認為這樣還不夠,如此出眾的青年才俊,應該讓世人皆知。於是,他對曹操說:“小曹啊,你現在還未能成名,可以去請許子將老師給你寫個評論。”
言外之意就是,許子將說你行,你就行了。
曹操一聽,趕緊收拾行囊,前去拜訪。
01
許子將,就是許劭,汝南平輿人,是當時知名的“脫口秀主持人”和“選秀評委”,他最擅長品評人物和議論時事。
我們這代人可謂親眼見證了中國選秀節目的突飛猛進,十幾年來,各種選秀節目如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紅極一時。
而在東漢末年,也有一檔“選秀節目”吸引了大眾的目光,那就是許氏兄弟的“月旦評”。
月旦評是由出身汝南許氏望族的許劭及其堂兄許靖共同創辦,以臧否人物、評議時事為主。每月,許氏兄弟會圍繞不同的主題,針對當時的人物進行評說,且往往是直言不諱,不避權貴,每月初一公開發表評論結果。
月旦評一經流傳,深入人心,傳播甚廣。
汝、潁一帶的士子們都在翹首以盼,猜測每月一次的月旦評上會不會出現自己的名字。
當時,為月旦評所評價的人物“所稱如龍之升,所貶如墜於淵,清論風行,高唱草偃,為眾所服”。
如果一個人能得到許氏兄弟的誇讚,他就有機會飛黃騰達;但是如果一個人品行不佳,又讓許氏兄弟冷眼相待,得到幾句差評,那就猶如墜深淵,一時難以翻身了。
可見,世人對於月旦評的結論非常信服。對此,明代有詩讚曰:“心負雲霄誌,名高月旦評。”
宋人秦觀也曾感慨“月旦嚐居第一評,立朝風采照公卿”:隻要能被月旦評稱讚,你就可以借此平步青雲,聲名顯赫,身居朝堂之上,風頭甚至還能蓋過其他公侯大臣。這說法未免有些誇張,但也從側麵驗證了月旦評在當時的影響力。
02
選秀節目一般是草根群眾的舞台,許劭也確實善於發掘“草根明星”。
據《三國誌·和洽傳》裴鬆之注引《汝南先賢傳》載:“劭始發明樊子昭於鬻幘之肆,出虞永賢於牧豎,召李淑才鄉閭之間,擢郭子瑜鞍馬之吏……皆當世之令懿也。”
這些被提拔的賢士中,樊子昭本是市場上賣布的,虞永賢本是田野間放牛的,李淑才本是鄉村裏種田的,郭子瑜本是馬廄裏養馬的……許劭神通廣大,不知通過什麽渠道認識他們,並將才華出眾的他們一一引薦給世人。
而這些賢士也往往如許劭所言,成長為當時的風流人物,比如樊子昭,他原是市井小販,士農工商,商人墊底,他的出身在當時並不起眼,也沒有超凡的智力,被蔑稱為“賈豎”。但樊子昭發奮圖強,德才兼修,終於成為遠近聞名的名士,終其一身,備受讚譽,“年至耳順,退能守靜,進能不苟”。
由此可知,許劭評選人才不拘一格。
除了寒門子弟,許氏兄弟對名門士族的品評更為人稱道,當世名流對月旦評既有幾分向往,也有幾分忌憚。
以袁紹為例,他出生於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家世顯赫,對同郡老鄉許劭、許靖哥倆的月旦評也是久仰大名,生怕在許氏兄弟那兒留下壞名聲。
一次,年輕的袁紹從濮陽令卸任,準備回老家。汝南袁氏的名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路上車馬駢闐,氣氛熱烈,袁大公子身著華服,高坐車上,頓時感覺飄飄然。
差不多要行至汝南地界時,袁紹轉念一想:這麽豪華的陣仗要是讓許劭他們見到,豈不是要批我驕奢**逸,那我不就要上“熱搜”了嗎?於是,他對身邊的人說道:“吾輿服豈可使許子將見。”他趕緊把車馬遣散,自己獨自乘一輛車,安安靜靜回家去了,所幸,袁紹的奢侈浮華沒有被許氏兄弟撞見。
03
月旦評之所以能青史留名,一方麵,是因為其聞名遐邇,家喻戶曉;另一方麵,當然是因為許氏兄弟的評語料事如神,一語中的。
曹操聽從橋玄的建議,興高采烈地前去拜訪許劭。那麽,結果如何呢?
那天,曹操去了,直接問許劭:“我何如人?”
許劭很不待見曹操,“鄙其人而不肯對”,緘口不言。
許劭對曹操的反感,或許與曹操的家庭出身有關。曹操的父親曹嵩認了宦官曹騰為幹爹,在士人眼裏難免會有偏見。更何況,月旦評會應運而生,其中一個原因正是因為宦官當政,士人上進無門,使得上到朝堂,下到黎民,清議之風盛行。
曹操暫時得不到許劭的答複,實在是不開心:你說我這麽優秀的一個選手,大老遠跑來參加你的節目多不容易,你竟然一句話都不肯說。
曹操“乃伺隙脅劭”,使用手段威脅許劭。
許劭拿曹操沒辦法,不得已,隻好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許劭的這句話在史書中有不同的說法。比如《三國誌·武帝紀》中,裴鬆之引注的《異同雜語》就是采用另一個更為知名的版本——“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曹操聽罷,大笑而去,就好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標一樣。後來的曆史告訴我們,許劭真是高人啊。
04
隋之前,無科舉製。所以,以月旦評為代表的人物品鑒之風,也成為無數人才成名的途徑。
像曹操這樣的蓋世豪傑,得到許劭的一句評語後才肯滿意而去;像諸葛亮那般躬耕於野的一介布衣,也需要司馬徽、龐德公等名士引薦,才能初出茅廬。
諸葛亮說過,“直木出於幽林,直士出於眾下”,因而“人君選賢,必求隱處”。這是說,人才往往被隱藏埋沒,如不深入查訪加以選拔,就無法得到他們。看來,曾被劉備破格錄用的諸葛亮,也是“選秀”的支持者。
諸葛亮躬耕隴畝時,經常自比管仲、樂毅。而諸葛先生所敬佩的樂毅能成為一代名將,是因為他參加了燕昭王的“選秀”。
戰國時期,燕昭王在位時,為了振興燕國,他采納策士郭隗的建議,在易水河畔築造高台,置以黃金,招攬天下賢士。
此前,郭隗對求才心切的燕昭王講了個故事:“古時有一位國君想用千金求購千裏馬,可是尋覓多年也沒找到。後來有個侍臣對他說:‘您讓我去買吧。’國君同意了。幾個月後侍臣自稱找到了千裏馬,可惜馬已經死了,便用五百金買了那匹馬的屍骨回來。國君大怒,說我要的是千裏馬,你為何買回一匹死馬。侍臣淡定地回答道:‘天下人若知您買死馬都肯花五百金,一定認為您能識千裏馬,就會把自己的千裏馬獻給您了。’不到一年,這位國君果然得到幾匹千裏馬。”
郭隗講完這個故事,對燕昭王說:“如今大王招徠人才,就從我開始吧。才能平平的我尚且被重用,那些遠勝過我的人,也會慕名而來。”於是,燕昭王專門為郭隗建造房屋,拜他為師,表示其他高手若能通過“選秀”,更有機會被委以重任。
列國人才聽到燕昭王下令招賢的消息,紛紛來到燕國麵試,這其中就有從齊國來的陰陽家鄒衍,從趙國來的名將劇辛,還有諸葛亮的偶像樂毅。
樂毅平日喜好兵法,聽說燕昭王禮賢下士,於是從魏國跑來投奔,得到燕昭王的重任。後來,樂毅統率燕國等五國聯軍,以弱勝強,連下七十餘城,幾乎滅了強大的齊國。
任人唯賢,始終是“選秀”的一大原則。
先秦法家韓非子將國家領導者分為三類,能夠“盡人之智”
的國君是為上君,能“盡人之力”的是中君,而隻會“盡己之能”的國君是水平最差的下君。這就是說,英明的國君應該善於任用賢能之士。
而想要做到人盡其才,“選秀”是個好辦法。
漢朝實行的察舉製本身也像一種“選秀”,皇帝要求各級舉薦人才,經過試用考核再任命官職,這叫“察舉”。有的特科由皇帝親自問策,考察人才,如“賢良方正科”,是皇帝讓一些敢於直言的大臣或學者來到京城,向自己提出治國建議,這時候,皇帝就是這場選秀的評委。
元光元年(前134年),二十三歲的漢武帝劉徹舉辦了一場“選秀”,儒生董仲舒憑借著名的《天人三策》一鳴驚人。
董仲舒為年輕的天子推銷了一套改革理論。他將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的光環罩在皇帝身上,並跟漢武帝說,要約束人們的思想,消滅“邪辟之說”,其具體做法,就是隻讓人們讀儒家“六經”,學孔子之術,其他學說棄之不用。
漢武帝讚同董仲舒的建議,親政後將“尊儒”作為大漢的基本國策,此即所謂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一場“選秀”,奠定了此後兩千年封建王朝的思想路線。
由於察舉製人才選拔標準不一,鄉閭評議、人物品題應運而生,在察舉中被推薦的人都要經過評議,這才助長了漢末月旦評的風氣。
05
隨著漢代察舉製的衰落,興起於漢末三國時期的月旦評也轉瞬即逝。
到魏晉時期,九品中正製壟斷上進之路,清談之風盛行,朝政萎靡不振,人才品評也被世家大族把持,“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當寒門士子壯誌難酬的時候,他們或許也曾向往當年不拘一格薦人才的月旦評。
唐宋之後,科舉社會形成,魏晉士族階層退出曆史舞台。
科舉製其實也算一種選秀形式。它通過考試選拔人才,家庭條件好的士子固然有機會入仕,平民百姓亦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實現底層逆襲,打破世襲貴族的壟斷。
宋代,社會平民化趨勢尤其明顯。讀書人隻要刻苦讀書,考取功名,就有機會當官,甚至成為“布衣宰相”,這是中國曆史一次裏程碑式的拐點,因此被錢穆先生稱為“布衣社會”。
此後,國家“選秀”得以規範化,發展到明清的“三級四試”,進入鼎盛時期,金榜題名也被古代讀書人視為平生最大的榮耀。直到1905年,張之洞、袁世凱等晚清名臣聯名上奏皇帝,請求廢除科舉,科舉製才被廢除。
自古以來,有些人向往“選秀”,希望利用機會證明自己,打破階層固化,走上人生巔峰。這種社會文化始終根深蒂固地存在,可能,這也代表著人們對社會各階級趨向平等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