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公主與騎士

立冬後的氣溫急轉直下,寒意降臨,各處都呈現一片蕭條之景。

城中村裏的農改房冬冷夏熱,這個天,人一進去就不舒服。伏城的那間房采光好,還勉強能忍受,梁吟秋的那間就非常糟糕,終日潮濕陰冷,她每天睡起來都覺得膝蓋痛。

晚自習結束,伏城罕見地背了書包回來。

梁吟秋正在收拾攤位,看見他,連忙上前遞熱水。

“回來了?冷吧?快上樓去,我把電熱毯和暖水袋都找出來了,需要什麽你就自己弄,厚外套也給你放**了,明早去學校的時候記得穿。”

說著她繼續彎腰幹自己的事。

伏城沒急著動身,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兩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來,放在嘴邊呼熱氣,然後把衣服領子向上扯了扯,遮住半張臉。

“我想買一台電腦。”

梁吟秋的動作頓住,慢慢抬起頭:“什麽電腦,你不是總去圖書室嗎?那裏的資料區不可以?”

“配置太低了。”伏城的聲音很淺,似乎說重了會傷到她的心,“我就用一段時間,然後賣掉。”

她沉默,放下了手裏的抹布,手背沾了水,已經被風吹得通紅,她用力揉了揉,揣進圍裙的前兜裏,那裏裝著一堆花花綠綠的鈔票。

“需要多少錢?”梁吟秋從中掏出一把零碎的,一塊、五塊、十塊,都是小數目。

伏城深吸一口氣:“三萬……不,兩萬就夠了。”

她看看手裏,又看看他,露出一抹苦笑:“這麽貴啊?”

伏城把臉往衣領裏縮了縮,悶悶地“嗯”了聲。

“之前你拿回來的那筆錢,我都還債了,想著最近生意挺好,能維持正常生活就行……這樣吧,等下我上去再翻翻存折,給你湊一下,實在不夠明天我去隔壁的包子鋪借點。”

“好。”

房門被敲響時,伏城正在看一本難度頗深的計算機類書籍,梁吟秋走進來,遞給他一張銀行卡。

“這裏麵有將近一萬六千塊,明天我再借五千塊就夠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他接過卡,頓了頓道:“你不問問我打算幹什麽嗎?”

梁吟秋笑著搖頭:“你和你爸一個樣子,特別倔,又特別堅持自己的想法,不管我說什麽,你該幹的都會去幹,所以我不想問。”

他沉默了會兒,說:“別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較,我不喜歡他。”

她摸摸他的頭:“再不喜歡他也是你爸爸。”

“那我也不喜歡。”他低著頭,把銀行卡塞進書包,順手拿出一遝試卷遞到她麵前,也沒看,“期中考的。明天下午兩點,高一一班,你如果去開家長會的話別遲到了。”

梁吟秋看著那一個個幾乎滿分的數字,眼圈逐漸紅了。

“伏城,你爸爸如果看到你現在的樣子,肯定會很驕傲的。”

往年基本都是喬嫣參加家長會,她嫌黎天曉心軟,總慣著姐弟倆,這次黎人可和黎星河的檔期撞上了,沒辦法,就讓黎天曉開了先河。

不過就算沒撞上,黎天曉也打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親自給黎人可開家長會。

下午兩點,教室被填得滿滿當當。

疲於奔波的大人們總是疏於身材管理,發福的占大多數,壯碩的肚腩讓兩張課桌間顯得格外逼仄,黎天曉算是其中數一數二苗條的,黎人可甚是欣慰。

柳安安的媽媽坐在旁邊,看著黎天曉開心的樣子,還以為安安的同桌成績特別好,一聊,才發現黎人可是倒數的,她的表情就不太美麗了。翻卷子的時候,黎天曉看到黎人可卷麵上的一些低級錯誤,樂得直想笑。

黎天曉:“這丫頭真逗。”

柳安安媽有點自我懷疑了:“她這麽答題,你不生氣?”

黎天曉連連擺手:“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孩子也不是故意寫錯,她已經生過自己的氣了,我再生氣,豈不是雪上加霜?”

對方震驚了,第一反應就是,這到底是不是孩子的親爸?

“要是我孩子敢這麽答題,我估計會忍不住揍她……學生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做不好,也太不應該了,你得多督促督促孩子,這麽下去真的不行。”

他哈哈一笑,敷衍地點點頭:“嗯,你說得對,是要督促才行。”

見他仍執迷不悟,對方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鈴聲又響了一遍,陳靜潔走進教室,先做了一番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開始滔滔不絕。

不愧是中文係的。

大人們聽講的這段時間,實在無聊,柳安安和羅真提議去逛隔壁的小吃街,順便買兩杯奶茶。黎人可自從上次的事,就被明令禁止在外麵亂吃東西,她委婉地拒絕後,就一個人溜達到便利店,最後來到籃球場,看自己班的男生打籃球。

當然,主要是想看伏城打籃球。

每次體育課他們都打,但她沒好意思在旁邊盯著看,因為體育課是和姚曼優的班級相撞的,隻要伏城在籃球場,基本上就能看見姚曼優。

她不擅長與人正麵對抗。

不過話說回來,姚曼優接到學校的處理結果後,就沒怎麽出現過,據說是請了一段時間的假。

思索間,球場上起了一陣喧囂。

抬頭,原來是有人進了一個三分球。

她看不太懂,轉頭問旁邊的人:“是誰?”

旁邊的女生是高二的,激動得滿臉通紅,說:“當然是伏城啊!乖乖,他可帥死我了,那眼神,那動作。”

黎人可覺得她還是站遠點吧。

剛往反方向挪了兩步,就撞上了人。

耳邊傳來不耐煩的抱怨:“呀,長沒長眼睛,看著點啊。”

她條件反射道:“對不起。”

一抬頭,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喲,這不是高一的小妹妹嘛,姚曼優的朋友對不對?”女生笑嘻嘻的,捉住她肩膀上滑落的一撮頭發,繞在指尖玩,“怎麽,今天沒和你親愛的好朋友一起?哦,對了,她好久都沒來學校了。”

這是之前在實驗樓和姚曼優打架的女生,黎人可第一次替人出頭,所以記得很清楚。

女生哼了哼:“聽說她被學校批評教育了,也不知道幹了什麽壞事,她那種人,怎麽可能有朋友呢?小妹妹,聽我一句勸,珍愛生命遠離垃圾,不然早晚有你後悔的。”

黎人可皺起眉頭,不是很喜歡聽到這種話,於是說:“那我也得離你遠點。”

對方一愣,沒反應過來:“什麽?”

她笑笑:“你剛說,珍愛生命遠離垃圾。”

“你這人……”

話剛出口,玩頭發的那隻手就人一把打掉了。

“能文明點不?回去好好刷牙,你那嘴也太臭了吧。”

姚曼優仰著脖子,那架勢一看就是要開幹,對方原本還想和她比畫比畫,一轉眼,發現她身後還站著蘇星熠,立刻就蔫了。

“姚曼優,你……”

“你什麽你,滾蛋,別騷擾我姐妹。”她隨手把人撥開,站到黎人可身邊,勾著她的脖子,“乖,別怕,她敢欺負你,我就揍她。”

女生恨恨地咬著牙,礙於蘇星熠在場,沒好再說什麽,轉頭就跑了。

直到人徹底走遠,姚曼優才抽回手,往旁邊挪了挪。

蘇星熠皺眉,照著她的後背推了一把,又將她推回來。

“小優,我們怎麽說的?”

“哎呀知道了,你煩不煩?囉裏吧唆的,跟個老太太似的。”她嘟嘟囔囔,轉過身,歪七扭八地衝黎人可鞠了一躬,“對不起。”

蘇星熠又推她:“態度好點。”

她“嘖”了聲,重新站直身體,硬邦邦地又鞠了一躬:“對不起!”

他這才滿意。

黎人可有些傻眼,不知道這整的是哪一出,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半步。

“沒、沒關係。”

“你看我說會嚇到她吧,你這人就是有病,哪有突然上來就道歉的。”

她煩躁地抓抓頭發,轉身要走,誰知手腕一緊,被人捉住了。

“你在和我道歉嗎?”黎人可眨著眼睛,很驚喜,“沒關係的,我接受。”

她一愣,抬頭,看到蘇星熠在朝自己笑。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認認真真道歉是有用的。”

她呸呸兩聲,不想示弱,梗著脖子看黎人可:“我告訴你哦,雖然我道歉了,但這是之前放藥的那件事,跟伏城不沾邊。我和伏城認識十年了,我們的關係可不是你想拆就拆得掉的,所以你最好做足心理準備。不過我也想明白了,偷偷摸摸做事很不道德,咱們明人不做暗事,怎麽樣?”

黎人可張大嘴巴:“啊?”

“啊你個頭,我說,明著來。”她雙手抱胸,以一副絕對不服輸的姿態示人,“你和我,伏城隻能選一個做朋友,誰落選誰滾蛋。”

“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黎人可咬了咬下唇,忽地扯住了她的衣角,“我可以退出。你們是多年的好朋友,你對他來說一定也很重要,我不想他難做。不過……”她頓了頓,翹起嘴角笑起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這樣也就相當於我和伏城是朋友了,對不對?”

姚曼優一愣,方才還帶著趾高氣揚的眼神有了一絲鬆動,但她嘴上不饒人:“嗬,你這是直接認輸嗎?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哦,到時伏城隻和我玩,你可別哭。”

蘇星熠在一旁越聽臉越黑。原本他隻是帶姚曼優來道個歉,畢竟黎人可的爸媽最後沒有追究,算是開恩了,不然她的檔案上怎麽都得留個汙點,以後很難辦。結果沒想到她居然給他來這麽一出。

“小優,你是不是故意氣我?”

姚曼優覷他一眼:“我不喜歡你。”

蘇星熠無數次感受過這種心痛,但駱駝總有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時候。

現在就是這個時候。

蘇星熠瞪她一眼,沒說話,徑直走向球場,把那邊正在運球準備跳起來投三分的男生摁住了。伏城顯然很惱火,甩開他的手,扯了扯歪到一邊的校服領口,然後兩人說了幾句話,他就朝這邊看過來。

先看的是黎人可,姚曼優很不高興。

蘇星熠再回來時,臉上帶著笑意。

姚曼優和黎人可都有些納悶,問他也不說,沒多久他就把姚曼優擄走了。姚曼優開始還掙紮,對他一頓拳打腳踢,然後他就說帶她去吃最喜歡的炒涼粉,她立刻乖巧,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黎人可忽然有點羨慕他們。

伏城被打斷節奏,顯然也影響了情緒,又跑了兩圈,冷著臉走下場。

旁邊有女生給他遞水,他沒接,徑直走向黎人可。

“我渴了。”

“嗯?”

“我說我渴了。”他看著她一臉呆萌,有點想笑。

黎人可比他先笑,還笑得很燦爛:“正好,我也有點渴,我們一起去買水吧。”

他嗤了聲,撩開衣服散熱,斜睨著她:“你不知道要提前買好水?”

這……她還真不清楚看球有這個規矩。

“好麻煩啊,那我以後不看打球了。”

伏城噎了一下,吐槽:“果然是公主。”

上次聽到這個稱呼,還是剛見麵的時候,她嫌棄他沒禮貌,嘴巴毒,他就叫她公主。

黎人可皺起眉頭,想反駁,不過最後放棄了,問他:“剛才蘇星熠和你說了什麽?”

他抬頭看看天,隨口回答:“他要和我打比賽。”

“什麽比賽?”

“籃球。”他忽又低下來,盯著她的眼睛,表情逐漸認真,“他說有空了打一場,誰輸誰就遠離姚曼優。”

她一愣:“那贏的呢?”

他輕輕抿唇,眼神有點複雜:“贏的……就贏吧。”

好奇怪的賭注。

黎人可不想去過多糾結,十六歲的他們,更需要煩惱的顯然不是這種東西。

她笑了笑,俯身,忽然神神秘秘的:“伏城,我騙了你,你會不會不開心?”

他挑眉:“騙我什麽?”

“當當當當——”她將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拿出來,舉到他麵前,“喏,買給你的。”

他定睛一看,她手裏拿著的是一瓶脈動。

還是他最喜歡的青檸口味。

原來公主也沒那麽遙不可及。

隻有一瓶脈動的距離。

家長會結束,梁吟秋剛走到樓梯口,就被人叫住了。

黎天曉簡單地和她自我介紹,然後遞上去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這是伏城的補課費,很感謝他幫助我閨女,待會兒想請你們娘倆去家裏吃頓飯,你看方便嗎?”

梁吟秋一頭霧水。

“城城什麽時候補課了?”

伏城沒提過這回事,麵對天降的錢財,她不肯要。

黎天曉勸說:“那可能是孩子沒告訴你,我和他們班主任聊過,知道一點你家裏的情況。沒事的,這些不算多,孩子付出了時間和精力,是他應得的,也是我們的心意,就當給他零花錢,你買點好東西給他吃。”

“我還是先問問他吧……”

“那也不妨礙你收錢。”黎天曉硬塞到她手裏,表情很嚴肅,顯然如果今天她不收,他就不讓她走了。

梁吟秋為難地看了看,周圍人來來往往,實在有點紮眼。

她想著先收下,等回去再好好問伏城,他經常會兼職做一些事,賺點錢回來,隻是這次可能先斬後奏了。

“那行,我先收著,謝謝你啊。”

“哪兒的話,是我該謝謝你們。”

梁吟秋把錢收好,想到他剛才的話,說道:“我家裏還有事要忙,吃飯就不用了,伏城的話……”

“伏城已經答應了。”

“那行,那就他自己去吧。”梁吟秋實在不好意思,頭低著,聲音也越來越小,“那孩子很倔的,我也不好管他,不過他挺懂事,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黎天曉點頭附和:“嗯,他確實是個好孩子。”

伏城來家裏吃飯,最興奮的是黎星河。

打進門起,他就圍著伏城不停轉悠,一會兒讓他教自己魔方,一會兒讓他帶自己看動畫,黎人可看著都覺得煩。

“黎星河,你能消停會兒嗎?”

他朝她吐舌頭:“略略略略略——”

“想挨揍?”

她剛舉起巴掌,他就抱頭鼠竄,嘴裏大喊著“殺人啦殺人啦”。

黎人可鬱悶得要命。

伏城好像不僅不覺得他聒噪,反而很享受這種別樣的“騷擾行為”,和他膩歪在一起,仿佛他才是黎星河的親手足。

好容易等黎星河玩累了,趴在**起不來,她才得空和伏城說上話。

她納悶:“你不煩他嗎?我每天聽他嘰嘰喳喳,都要煩死了。”

他笑:“我覺得挺熱鬧的。”

她愣了愣,這才想到他家裏的情況。他是獨生子,除了媽媽也沒什麽親近的人,所以才會覺得這樣很好吧。

“那你以後可以常來呀。”她笑眯眯的,目光真誠地看著他,“你常來,有人陪他玩,他就不來煩我了。”

伏城也看她,想了想,說:“好啊。”

她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家可能不會歡迎我一直來。”

黎人可立刻搖頭:“不會的,我爸媽好像都挺喜歡你,因為你學習好,還願意給我講題,你天天來都可以的。”

他撲哧一聲笑了:“你們對我就這麽放心?不怕我偷東西,做壞事?”

“你不會的。”她想也沒想就回答。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黎人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知道,但她就是憑直覺。就像之前姚曼優說的,他隻是喜歡錢,想拿她當提款機,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不會,他不是那種人。

“我不知道,但你就是不會,我確定。”

伏城慢慢地用舌尖舔著齒槽,看她的眼神時涼時熱。某一刻,連他自己都有些恍惚,是不是忽略了什麽東西。那種最純粹的,最輕而易舉的東西。

但那是什麽呢?

他絞盡腦汁耗光心思,也沒有尋到答案。

最後隻是又揉了揉她的頭。

“謝了。”

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又聊了會兒,時間就不早了。

黎人可提出由她去送客,正穿著鞋,黎天曉也穿上外套跟了出來。

“正好我去車裏拿個東西,一起吧。”

三人乘電梯來到樓下,黎天曉進了地下車庫,黎人可把人送出小區,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和伏城道別。

轉身的時候,她沒有察覺到另一邊的車輛出入口,黎天曉開著車跟了上去。

計程車在巷子口熄火,伏城付錢下車,往家趕路。

黎天曉一直跟到農改房,看到他站在粥鋪前和梁吟秋說了幾句話,然後走進樓梯間。很快,二樓盡頭的窗戶就亮了,窗口掛著一隻小巧的花籃,竹子編的,裏麵裝著滿滿的一籃風鈴草,紫色、白色、粉色……隻可惜花朵已經完全枯萎,看上去很像一團幹癟的稻草。

他再低頭,寒酸逼仄的粥鋪似乎比花籃更像稻草。

那種被丟在田間,任人隨意踐踏的存在。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冰天雪地裏,呼出的熱氣化作白煙,氤氳了他的麵孔。

他掏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

陳靜潔排座位的規則很公平,按名次的先後順序自由挑選。

鐵三角的位置差得有點遠,一個第一排,一個第三排,還有一個在倒數第二排。

當然了,倒數第二排的是黎人可,同桌是之前和伏城做同桌的眼鏡男生,話少,有點書呆子,黎人可一整天就和他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你好,我是黎人可。”

十分鍾後是第二句:“那個,所以你叫什麽呢?”

斜後方就是伏城。

離得近,她問問題很方便,但同時也有一個弊端,他會開始監視自己有沒有認真聽講。

早晨數學課,她實在太困,就趴了五分鍾,結果凳子差點被踢散架。

最後她忍無可忍,站起來控訴:“不準再踢啦!”

於是兩人在班級門口聽完了剩下的二十八分鍾函數特性。

不,隻有她。

伏城站著都能睡著,她沒那個本事。

黎人可最喜歡周五晚上,因為沒有晚自習,下午的時候,她正盤算著能利用這些時間幹點什麽,身下的椅子就傳來兩下震動。

她擰著眉頭,回頭:“幹嗎?”

伏城朝她勾勾手指,她半站起身,越過桌麵,把耳朵湊了上去。

“晚上有事沒?”

她想了想:“有事。”

“那推掉。”他很理所當然地說,“陪我去趟電子城。”

黎人可覺得他太霸道了:“不要,我想回家看劇,外麵太冷了。”

伏城翹著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去不去?”

僵持了不到十秒鍾,她投降。

“去。”

“每次都這樣,你不用次次都掙紮。”

“萬一哪次成功了呢?”

黎人可心想,萬一哪次她堅持自己的立場,沒有被動搖,那也不枉費她如此恒久的毅力。

真的很奇怪,隻要他用那種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就有什麽神秘的力量催著她低頭臣服。反反複複,樂此不疲。

放學後他帶她去電子城,買電腦。

黎人可不懂配置,隻挑好看的試,惹得伏城滿臉都是嫌棄,最後兩人各逛各的,她在心裏默默吐槽,也不知道帶她來幹什麽。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了。

伏城從一家店走出來,將剛付過款的藍牙耳機遞到她手裏。

“這是……”

她疑惑,拆開發現是自己現在用的那個的新款。

“不知道送你什麽,這裏的東西你家裏應該都不缺,或者用不上,隻能送這個了。”

“為什麽要送我東西?”無功不受祿,她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伏城沉吟片刻,說:“你爸給了我補課費。”

她一愣:“那和送我東西有什麽關係?不是應該的嗎?”

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太多了。”停頓了下,他摸摸鼻子,聲音低了幾分重複道,“給得太多了,不合適。”

她還當是怎麽回事呢,就這呀。

“伏城,你知不知道黎星河上一節籃球課要多少錢?”

他搖頭。

“八百塊。”黎人可衝他比了一個數字八,然後又比了一個數字九,“我上一節芭蕾舞課九百塊,還是友情價呢。”

他沒有驚訝,因為很早以前,類似的課程他也曾上過,隻不過太遙遠了,他記不得。

“我說過我免費補。”

“可是……”

“拿著吧,再貴的以後再送。”

她低頭看著,忽然笑起來,很開心地收下這份禮物。

“好呀,下次送我更貴的,我可是公主,從來不用廉價的東西。”

伏城剛進房間,梁吟秋就興衝衝地敲開門,說有個好消息。

他手裏拆著電腦包裝,沒往她的方向看,隨口問:“什麽?”

“有家公司從咱們的粥鋪訂早餐,每天五百份!反響好的話,他們說還會再加,到時候至少也是上千的量。”

伏城一愣:“哪家公司?”

她興奮道:“零矩陣,你肯定知道的,那家特別大的互聯網公司,你爸爸以前還和他們有過合作。”

似乎是太高興了,她沒有注意到,坐在桌前的男生身體忽然僵住,拆包裝的手也悄悄攥緊。

“城城,這是好事啊,大好事。”

伏城抿了抿發幹的唇:“嗯,是挺不錯的。”

“哎呀,我得趕緊給旁邊的包子鋪說一聲,粥和包子搭配著,最好了,說不定能帶上他家一起呢。”

她自顧自說著,跑下了樓。

伏城靜靜地坐了很久,不太敢繼續拆下去。

他能猜到是誰做的這件事,暫且談不上感激,他隻覺得呼吸越發困難。

如果這不是一種單純的援助,而是出於愧疚……

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現實。

深呼吸幾次,他逐漸鎮定下來,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一片寧靜。

嶄新的東西都有一種特殊的味道,說不上來是什麽,淡淡的,混合著紙箱與塑料隔板的工業味,讓人有迫不及待享用的衝動。

伏城覺得這就是金錢的味道。

電腦開啟,他快速調整初始設置,聯上網,先登入零矩陣的官網逛了一會兒,然後拉開抽屜,拿出U盤,插入槽口。

他忽然有點害怕。

如果破解了文件,發現裏麵確實如自己所想,那麽是不是意味著他將與黎天曉為敵。

零矩陣網絡安全部的總負責人。

雖不至於呼風喚雨,但想碾死他們,就如同碾死兩隻螞蟻一樣簡單。

可是黎天曉沒有。

他做了一些在自己看來莫名其妙的事。

伏城忽然覺得自己太年輕了。他總是表現得桀驁不馴,高高在上,極盡所能地闖進大人的世界,學他們說話做事,逼著自己成熟,到頭來,他仍舊隻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他甚至沒膽量直接問一句:“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爸?”

思緒百轉千回,再回神,他已經點開了文件夾。

十幾次嚐試,把他知道的所有解碼方式都用了,結果還是沒有看到真相。

果然他還是太年輕了。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點擊鼠標,退出了U盤。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後,他覺得呼吸順暢了。

不著急,總有他解得開的那一天。

隻是很奇怪,他竟然有點希望這一天來得越晚越好。

最好永遠都別讓他看到。

這幾天的寒氣越發重了,仿佛一夜之間,整座城市都披上了一層白霜。

清晨剛下樓,黎人可就發現外麵下雪了,滿目刺白的雪景,還沒等她發出驚呼,手機就開始振動。

F:“下雪了。”

可可:“我看到了!好漂亮!”

F:“出來,小區門口。”

她一愣,抬頭,果然看到他在外麵,立刻拔腿跑了過去。

“跑這麽快不怕摔啊?”

還沒靠近,嗬斥聲就撲麵而來。

她輕輕哼了聲,故意連蹦帶跳地朝他近了幾步:“摔不了摔不了,氣死……哎!”

話剛說一半,腳下猛地打滑險些栽倒下去,還好伏城眼疾手快把她接住了。

“能死你了。”他沒好氣地把她往自己跟前扯,有點生氣,又作勢捏住她的臉,把她捏成了一隻花栗鼠,發狠似的警告,“會不會好好走路,嗯?會不會?腿不想要了直說,我可以幫你打斷。”

好凶。

她想反駁幾句,還沒開口,注意力就被花壇邊上的小雪人吸引過去了。

雪人有巴掌大小,身體胖墩墩的,手臂用折斷的樹枝充當,眼睛和鼻子則是用了不知打哪兒來的彩色糖豆,一眼看去非常有喜感。

“好可愛哦。”她歡心不已,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雪人的腦袋,然後抬頭看他,“你捏的?”

伏城搓著發紅的手背,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不然?”隨即從兜裏摸出一粒清新口氣的糖豆,塞到她嘴巴裏。

甜滋滋的味道盈滿口腔,黎人可更開心了,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也好可愛哦。”

伏城無語。

她吧唧吧唧嚼起來,起身圍著他轉了兩圈,笑眯眯地將臉湊到他麵前,一字一頓道:“你的臉為什麽變紅了?你害羞了?”

他伸手捂在她的臉上,手掌很大,臉很小,輕鬆就遮蓋住了她的整個視線。

“閉嘴吧。”

“你果然害羞了。”黎人可興奮得像發現了新大陸,像隻家雀,圍著他嘰嘰喳喳,“伏城,能不能讓我拍一張你現在的照片?求求你了,就一張。”

這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伸手揪住她的衣領子,稍稍一用力,就把她像貓似的拎到麵前。

“想死啊?信不信我用雪把你埋在這兒?”

黎人可縮了縮脖子:“我錯了。”

他滿意地點頭:“知道錯就行,看夠了就趕緊走,待會兒遲……”

“遲到”的“到”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哢嚓一聲,還附帶閃光燈。

黎人可怪叫著掙脫了他的束縛,一下躥出十幾米遠,抱著手機笑得像朵太陽花。

“好欸,拍到啦!略略略略略!”

伏城氣笑了,壞壞地舔了一圈牙床,忽然朝她發足狂奔,趁勢把冰涼的手指往她脖子裏塞。

“滾過來給我暖手!”

黎人可嚇得大叫,撒腿就逃,兩人在大雪中你追我趕。花壇邊,巴掌大的雪人在風中屹立不倒,像駐守陣地的士兵,傾聽那一路漸漸遠去的笑鬧聲。

初雪總是能勾起腦海裏無數浪漫的幻想。

今天班級裏顯然沒有多少學習氣氛,大家都翹首以盼,終於熬到了下午的體育課,所有人蜂擁而出,直奔後操場。原本打算改成自習課的體育老師見狀,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去了。

青春才幾年啊,留四十分鍾給這些孩子胡鬧,又有什麽關係呢?

操場裏一片歡聲笑語,男生和女生自發分成兩隊,開始經典的打雪仗活動,起初還挺克製,隻是遠遠地扔雪球,很快玩得起勁了,幹脆就直接麵對麵往對方脖子裏塞雪,還覺得不過癮,最後幹脆一群人在雪地裏打滾,把雪像潑水一樣潑得漫天都是。

滿身冰霜,滿眼風雪,滿心雀躍。

這個年紀的胡鬧,不叫胡鬧,隻是單純的快樂罷了。

直玩得渾身被雪濕透,下課鈴響了好久,一群人才精疲力竭地走回教室。

羅真和柳安安抱在一起,跟喝大了似的,一路吆喝,黎人可跟在她們身後覺得臉都要被丟光了。

“咱們來拜把子吧!”

羅真彎腰,抓起一把雪就往天上揚,飛舞的雪沫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很冷,卻也很爽快。

她順手也將黎人可抓了過去。

“不多說,就三年後,不管各自考了多少分,咱們都要報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違者必然得不到幸福,一輩子眾叛親離!”

黎人可很想說不至於,但氣氛到了,這種悲壯的話似乎也很讓人動容。

“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她們一同彎腰,學著羅真剛才的動作,紛紛揚起雪沫。

雪隨著話語融進寒風,散在這個溫暖的冬季裏,這片銀白的天地裏。

最後,她們覺得這還不夠,在黎人可的提議下,三人把誓言錄在了她的錄音筆裏,似乎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

回到教室,聽到大家在討論元旦晚會。

宛城一中的升學率穩居全市榜首,得益於高端的師資力量和嚴格的教學計劃,三年中,也隻有高一是可以稍稍喘口氣的,往後就隻能咬緊牙關埋頭苦學。

唯一的一次班級元旦晚會,也是高一獨享,所以格外強調它的珍貴性。

“孩子們,珍惜機會吧。”陳靜潔在班會上語重心長地說,“過了這個元旦,大家身上的發條就該擰緊了,這學期還有最後一次考試,然後學校會開始計算學期總分數。有些人,下學期可能就不在這個班了……”

她環視一圈,神情悲壯:“我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一個人掉隊,這些年我都有一個願望,就是來的時候是哪些麵孔,三年後離開時還是哪些麵孔。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元旦晚會咱們好好搞,玩個痛快,期末考試就認真起來,好不好?”

“好!”

陳靜潔滿意地點頭,她做戰前動員一直很可以,寥寥數語就能輕鬆帶動氣氛。

“黎人可,你是文藝委員,這次的晚會就交給你負責了,你跟我出來一下。”

陳靜潔強調了好多晚會的條條框框,譬如不能集體外出,不能放不合適的影視劇和音樂,再譬如不能有危險性的節目,總之一通規矩說下來,基本也就沒剩多少能做的了。

“要有趣味性、互動性,最好還有教育意義,懂了嗎?”

黎人可茫然地點了點頭:“懂了。”

她欣慰:“行,回去吧。”

懂了是懂了,但照這麽辦,大家會喜歡才怪。

都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精力旺盛,讓他們規規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觀看尷尬得要死的自編節目,那比殺了他們還要命。

況且自編節目能不能湊夠數量,還是個問題。

黎人可拿著報名單問了一圈,除了柳安安能拉二胡,郝子峰會彈兩下吉他,其他人徹底歇菜。

她又開始詢問周圍的人——

“你想演話劇嗎?”

“小品呢?”

“舞蹈怎麽樣?我們排一支舞蹈吧?”

得到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否定的。

她倍感迷茫,無精打采地回到位置上,預感這次的晚會不可能有吸睛之處。

兩位摯友走過來幫她解憂。

黎人可雙手托腮,直歎氣,轉頭問伏城:“你目前最想做的事是什麽呢?”

伏城的眼睛不離抽屜裏的書,懶洋洋地回答:“睡覺。”

黎人可的嘴角直抽抽。

算了,她就不該拿他當調研對象。

於是她看向羅真:“你呢?”

羅真認真想了五秒鍾:“發大財。”

黎人可眼睛都直了。

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

她撓撓頭,神情恍惚地將目光投向最後一棵救命稻草:“安安,你呢?”

“我想重來一遍初中的生活。”柳安安也學她雙手托腮,目光望著遠方的某個角落,“壓力小,周六還不用上課。最關鍵的是我養的那條德牧還在,如果早知道它會在去年被我媽送走,我肯定會花更多的時間陪它的。”

這是一個傷感的故事,黎人可隻能安慰,卻幫不了她。自己又沒有魔法,怎麽可能讓時光倒流呢?

正無計可施的時候,旁邊的伏城又開口了。

“重來就算了吧,我對這個沒有興趣,如果是體驗不同的人生,倒還有點意思。”

柳安安眼前一亮:“對哦,如果能有機會體驗各種感覺的人生,我就可以在不同的人生軌跡裏,和我的狗見麵了,想想還確實蠻有意思的!”

黎人可朝她翻白眼,不過很快一道閃電就從天而降劈中了她,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重煥清明了。

“不同感覺的……人生……”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很快全班就接到郝子峰的通知,年末最後一天開元旦晚會,需要大家穿舒適的衣服和鞋,還要攜帶一寸證件照。這可把所有人都給搞糊塗了,郝子峰也是一臉蒙,想不通黎人可這是整的哪一出,但不管怎麽問,她都守口如瓶,這讓原本撲朔迷離的元旦晚會,更顯神秘了。

黎人可最近幾乎不怎麽回家吃晚飯,下課鈴一打,率先衝出教室,等晚自習開始的時候才氣喘籲籲地坐到位置上,沒事就抱著手機打字,也不知道是給誰發信息。

羅真和柳安安問了幾次,她都沒說實話,兩人直言她不夠義氣。

她搖頭晃腦地賣關子:“非也,我隻是在給你們準備驚喜。”

黎人可沒有誇下海口,她確實給全班準備了驚喜,而且還是一個大驚喜。

年末最後一天下午放假,眾人都各忙各的,隻有班幹部們留在學校,為晚上的晚會做準備。

起初大家以為,就是吹幾個氣球,貼幾朵塑料花,裝點一下班級就完事了,沒料到地點壓根就不在教室。也不知道黎人可哪兒來的本事,居然搞定了學校最大的排練廳,就在大禮堂隔壁,平時用不上,隻有在大型演出時才會被打開。

“乖乖喲,這麽大怎麽布置?再來兩倍人也搞不定吧。”

羅真剛進去就抱怨。

黎人可朝她擠眼睛:“不怕,咱們有外援。”

說著她接了通電話就跑出去,再回來時,身後跟著十七八個工作人員。

“就是這裏,你們按說好的來就行。”

幾人應聲擼起袖子開幹。

眾人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一批接一批的材料被抬進來,光從數量上看,就不可能便宜,更別提都是好東西。

羅真眼睛都直了:“黎人可,你悠著點啊,班費可沒多少。”

“放心,都是免費的,他們是婚慶公司的人,我爸幫過公司的老板一個大忙,這次他免費給咱們搞元旦晚會。”

羅真張大嘴巴,這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黎人可不愧是黎人可。

一通折騰下來,排練廳大變樣,被布置成主題派對的景象,有碩大的城堡、田地、河流……仿佛來到了中世紀。

所有人都迷惑了,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麽。

黎人可笑而不語,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給大家講解晚會流程。

晚上七點半,班裏人陸陸續續來到會場,都被這巨大的陣仗搞蒙了。

“好家夥,這是元旦晚會?我感覺跟演唱會一個檔次。”

“黎人可牛啊,這是要寫進宛城一中建校史的大手筆,有生之年沒遺憾了。”

“我也是……剛才路過二班,他們在教室裏開,布置得要多土有多土,我一個路人都覺得尷尬。”

人群熙熙攘攘,正討論在興頭上,忽然,四周的燈光都滅了。

大家正納悶,一片黑暗中,幽幽地冒出一點綠光,牆壁的投影裏,手捧水晶球的老女巫從一股黑煙裏鑽出來,放肆大笑。

“愚蠢的人類啊,終將走向滅亡!我以我的性命發誓,你們這些螻蟻一樣的東西,見不到明日升起的太陽!現在,就接受我的試煉吧,去體會恐懼與死亡!哈哈哈哈哈……”

畫麵很逼真,配音也非常到位,有膽小的女生已經開始往後躲了,藏在別人身後,隻露出一雙眼睛。

笑聲停止,燈光也應聲而起。

黎人可走上臨時搭起來的城堡,俯視眾人,那高傲的模樣活像是城堡裏走出來的公主。

她開始向大家宣讀故事,同時也夾帶著整場晚會的內容。

其實這就是一場角色扮演的遊戲。

隻不過,它以全部的人為創作背景,設計了不同的身份和陣營,有大王、王後、王子和公主,還有刺客、騎士、詩人和商賈,再往後有平頭百姓、落魄書生、酒樓戲子……

眾生百態,應有盡有。

故事裏,大家會經曆一係列挫折,這些都會以對抗類和解密類的小遊戲形式來展現,有時需要單槍匹馬作戰,有時需要團結一致共克難關,最終打敗女巫,為人類贏得光明和榮譽。

要有趣味性、互動性,最好還有教育意義。

完全符合陳靜潔的要求。

羅真讓大家一一抽簽,以此來決定自己的身份,然後會有人發放對應的名牌,貼上預先準備好的證件照,便真正進入遊戲。

聽完介紹,會場瞬間沸騰了。

陳靜潔人都蒙了,從來沒見過這麽搞的。

她一把年紀,沒想參與他們的胡鬧,然而盛情難卻,羅真硬往她手裏塞了一個名牌。

判官。

“陳老師,這個是專門給你留的,待會兒你要來斷案哦。”

陳靜潔哭笑不得。

很快簽就被抽完了,羅真問還有誰沒抽,大家紛紛低頭查看自己的,鬧哄哄。

伏城站在人群外,微微皺眉,剛想舉手,誰知掌心裏就被塞了個硌手的東西。

他低頭一看,是一張角色名牌,上麵寫著“騎士”。

他詫異,側目去看,發現黎人可就站在不遠處,脊背繃得筆直,目光專注地盯著前方,似乎剛才塞東西的並不是她。

伏城有點想笑。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裝得很粗糙嗎?

傻子都看得出來。

他失笑,無奈地搖搖頭。

這時羅真在前方宣布:“靜一靜,都靜一靜!大家拿好自己的名牌,牌子後麵有詳細的角色任務,務必記清楚。有保密任務和隱藏任務的,要特別注意,待會兒可別一下就暴露了!”

他有點頭疼,說實話,對於這種活動他向來是能避則避,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如果不是有黎人可在,他可能就直接請假不來了。

想著,他歎口氣,低頭將名牌翻了一個麵。

意外地,這張騎士名牌的背麵僅有一句話——

“無論如何,請賭上你的性命保護公主。”

他愣住,呼吸微滯,心尖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傳來酸酸軟軟的感覺。

身旁走來一個人,個子將及他的肩頭,很瘦,很漂亮,微仰著下巴朝他笑,嘴角顯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騎士的名牌隻有唯一的一張哦。”

在燈光昏暗的角落裏,在所有人都沒有留意的須臾間,黎人可輕輕踮起腳尖,將手中的騎士徽章別在了伏城的領口上,而後以最快的速度在徽章上落下一吻。

她笑得更開心,慢慢地將自己手裏的名牌舉到他麵前,翻轉。

“公主的名牌也隻有唯一的一張哦。”

伏城的大腦已經放空了,忘記自己要幹什麽,隻是隨著她的聲音和動作,緩緩低下頭。

他看到,她的名牌背麵也僅有一句話——

“信任騎士,請賭上你的命運與他並肩。”

風很輕。

夜很靜。

這喧囂爾爾的一年,總算,告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