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宜鹹不宜甜
盛夏時節的燠熱,綻放在宛城這座大火爐裏。
宛城第三初級中學的禮堂內,三名審核員分別拿著計時器和記錄板,靜靜地望著信步而來的那名十三歲的少年。
少年一身幹淨的校服,頭發修剪得妥帖利落,眉目舒展間,釀著與生俱來的孤傲與清高。
他在準備好的桌前站定,麵前擺放著一個四階魔方。
主審核員看了眼記錄板上的挑戰選手的信息,例行公事地詢問:“伏城,你準備好挑戰四階魔方的全國紀錄了嗎?”
少年微微頷首,拿起魔方:“準備好了。”
主審核員捏著計時器,一聲令下,隻見他的十指飛快地舞動,魔方在他手中來回變換著方向,六種顏色交相輝映,令在場的所有人眼花繚亂。
就在魔方還原的那一瞬間,主審核員飛速掐停計時器。
“25.77秒!新的全國紀錄!”
在場的觀眾頓時歡呼起來,人數雖不多,但十分捧場。
審核員們衝伏城微笑致意,然而他並沒有就此罷休。
“請問我可以繼續挑戰嗎?”
主審核員愣了一下:“可是你已經創造了新的全國紀錄。”
他抿了抿唇:“我還想挑戰五階和六階。”
觀眾一陣躁動,議論聲漸起。
少年不為這些雜音所動,重新拿起新的魔方,在眾目睽睽之下,連續打破了五階和六階的全國紀錄,創造出史無前例的挑戰成績。三名審核員聚在一起感歎天才難遇。
場內的躁動持續,突然有人高亢地喊出了兩個字——
伏城。
那一年,黎人可剛上初中,親弟黎星河加入了學校的魔方小組,在家練習的時候,無意中點開了這段“傳說級”的魔方挑戰視頻。
視頻畫質相當粗糙,音效也不盡如人意,但台上那個麵容模糊的少年,莫名吸引住了黎人可的全部視線。她停下正在解數學題的筆,探頭一看究竟。
“他叫什麽啊?好厲害,居然同時打破了這麽多全國紀錄。”
黎星河熱血沸騰地搶過她的草稿紙,在上麵一筆一畫地寫出兩個字。
“姐,這男生叫伏城,和你一樣大,他可真是酷斃了!”
三年後。
天青色煙雨朦朧,連珠似的雨點落在街道兩旁的溝渠裏,逐漸匯聚成細小的河流,沒入這城市交錯縱橫的地下管道。
湞江區是宛城首屈一指的經濟滋養地,尤其近幾年的政策重心傾斜,使得這裏坐擁萬千繁華,是名副其實的不夜城。換句話說,也是妥妥的富人駐紮區。
清晨剛出門,天公就不作美,沁涼的雨絲飄飄灑灑,霧氣裏擁擠著無數把雨傘,黎人可的那一把尤為紮眼,高檔進口貨,連花紋都是私人定製款,引來周圍諸多豔羨的目光。
她緊走兩步鑽進公交站的等候亭,一低頭,看到鞋麵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泥腳印。
還是坐自己家的車好。
這麽想著,懊悔的神色從她臉上滑過。
半小時前,黎人可在家門口攔住了拿著車鑰匙的黎天曉,還有穿了古馳新款裙的喬嫣。
今年她考進了鼎鼎大名的宛城一中尖子班,雖說是順著母親的意,參加了藝考,但這也是一個十足的好消息,全家人高興了好久。家裏的車庫也新晉一位叫特斯拉的成員,專門用來接送她上下學。
黎人可不是不知道他們的好意。由於身體缺陷,她以前在學校還會時不時受欺負,後來周圍人都成熟了,就沒有再發生過類似的事。但父母不放心,一連七年,風雨無阻地車接車送,黎人可實在有些承受不起。
十六歲的人了,哪裏還好意思呢。
“爸,媽,我一個人可以的,放心吧。”
走的時候確實瀟灑,然而……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黎人可又盯了一眼腳上的新鞋,暗暗歎氣。
等公交的人越聚越多,很快黎人可就被擠到了亭子的角落裏。四周充斥著黏糊糊的早飯味道,雞蛋灌餅、豆漿油條,還有粗製濫造的水果三明治,她用手掩住口鼻,盡量不去呼吸這些不健康的氣息。
煎熬了二十分鍾,公交車總算到站了。
黎人可長舒一口氣,攥著雨傘剛要動作,就被泥一樣流動的人群挾裹著向前擁。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掉進下水管道的蟲子。
“你別拽我的衣服……哎,都說別拽我了。”
氣喘籲籲地擠上公交,門關上的那一刻,世界清靜了。
這個點,車上大部分是學生和上班族,一眼望去人頭攢動。黎人可瞧著瞧著,很快捕捉到一抹和自己同款式的校服,眼睛煥發出神采。
宛城一中的!
她剝洋蔥似的剝開一層層人群,雀躍地擠到校服旁,一抬頭,視線就像被無形的鋼索纏住了,半晌都挪不開。
男生的側臉很鋒利,逆天的鼻梁高度撐起了他整張臉的立體感。離得近,能看出他的皮膚非常細膩,幾乎沒有毛孔,單薄的唇輕輕抿著。
他的耳朵裏塞著藍牙耳機,是幾年前的舊款,黎人可曾經也有一副相同的,不過早就更新換代了好幾回。
她略微失神,直到脖頸開始發酸,才又意識到麵前人的身高也相當不俗。
至少得有一米八五吧。
作為常年奔波於藝術教室的釘子戶,黎人可經眼的男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像這位這麽驚豔的,絕對能排進前三。不過大概是外麵下雨的緣故,男生的側臉輪廓看上去格外冰涼,釀著淡淡的疏離。
果然學校好,苗子也好,這位隻看臉就知道和自己一樣是藝術生了。
要不要主動打招呼呢?
黎人可還在猶豫,男生卻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摘下耳機,側臉變成了棱角鋒利的正臉。
“有事嗎?”
聲音很好聽,隻是語氣……
黑玉石般的瞳孔裏折射出拒人三尺的目光,黎人可沒來由地心生畏懼。
“沒、沒事。”她正了正身體,挺直胸脯,“我看你也是宛城一中的,所以過來打聲招呼……你好呀!”
男生似乎有些沒睡醒,懶散的眉眼垂下來,打量她片刻。
“嗯。”
就這樣?
黎人可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她不算苛刻的人,但優渥的家境和父母的寵愛,再加上自己擁有一張世俗眼光裏的高顏值麵孔,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態度的人。
禮尚往來是人之常情。她不甘心,於是朝他的位置靠了靠,繼續套近乎。
“我高一,你呢?”
男生頓住動作,側過視線,聲音淡淡的:“一樣。”
黎人可又問:“你也住湞江區嗎?”
對方顯然沒什麽聊天的興致:“不。”
她忍著被怠慢的不爽,接著問:“那你住哪裏?”
“湞江區隔壁。”男生重新低頭覷她一眼,滿是倦意的臉上透著涼氣,“我能聽歌了嗎?”
“等一下。”黎人可強撐著和善的笑容,指了指他手裏的耳機,“我有這個的最新款,你想試試嗎?明天我可以帶到學校,借你用。”
男生不耐地“嘖”了聲:“不需要。”下一秒果斷地將耳機塞了回去。
這家夥怎麽回事?
“我被分到了尖子班,你呢?”黎人可不再笑了,雙手抱胸,呈防禦姿態,“哦,對了,我是今年新生入學的全校第一。”
男生愣了一下,重新摘掉耳機,懨懨的雙眼裏浮起一絲驚訝。
黎人可仰著下巴,感受到了久違的舒爽,沒等她嘴邊的那抹哂笑成形,男生卻先一步勾起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全校第一?巧了,我也是。”
無事獻殷勤,非傻即蠢——
高中生活學到的第一課。
下了公交,黎人可撐著傘慢吞吞地走向學校,好看的皮囊就在前方五米開外,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她始終沒有逾越。
宛城一中隻有一個,就在眼前。
藝考第一名也隻有一個,就是她黎人可。
所以,他是哪門子的第一?
黎人可朝前方翻了個白眼,空出的那隻手抄進校服口袋,捏緊了裏麵的演講稿。
待會兒等著被打臉吧。
宛城一中曆來有習俗,每逢新生入學,會指派其中的一名作為新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發表演講。黎人可的父親和宛城一中的校長有交情,正好她也是藝考第一名,便自然而然地擔任起了這一重要角色。不過看今天的天氣,沒法在戶外了,應該會在學校的大禮堂。
入學手續比較煩瑣,折騰了快兩個小時,黎人可才拿著報到書前往高一一班,找班主任陳靜潔報到。
宛城一中的分班製度很固定,前兩個是尖子班,後麵六個是火箭班,再往後就是平行班、藝術班、體育班……循環往複,屆屆如此。每學期還有流動製度,成績不達標的尖子生可能會被調到火箭班,甚至直接被踢進平行班,當然,平行班的學生也有機會進入尖子班。
競爭是殘酷的,任何一次考試都不能鬆懈,否則就會被淘汰。
黎人可抬頭看向教室的名牌,心裏默默為自己打氣。
進入教室,班裏已經來了不少人,幾個男生正在幫忙分發新學期的課本,女生們也在忙著整理桌椅板凳,黎人可挑了個視線不錯的位置,放下書包,也打算幫忙做點什麽,於是走到一個正在掃地的女生身邊。
“需要幫忙嗎?”
女生也沒客氣,點點頭,把笤帚塞給她:“正好我去倒一趟垃圾,你把這幾排掃掃吧。”
黎人可立刻答應下來。
然而對方回來的時候,發現每排的垃圾都分成好幾堆,各是各的,地麵也沒掃幹淨。
“你會不會掃地啊?要從前往後掃,然後把所有垃圾都聚到一起,這樣一次就能倒幹淨了。”女生歎口氣,把笤帚要回去,“算了,我自己來,你去坐著休息吧。”
黎人可有些尷尬。
她確實不擅長這種事情。當了十六年的“黎家小公主”,十指不沾陽春水,爸媽從沒舍得讓她幹過任何家務。
原地失落了會兒,她看到有人開始搬桌子,連忙上前。
不出意外,她再次因為笨手笨腳被開除出了隊伍。
跑了一整圈,實在是幫不上什麽忙,她隻能端坐在椅子上,默默以眼神支援。
好在大家也不至於覺得她煞風景,因為黎人可太好看了。
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便自成一道風景,讓人心情愉悅。
站在講台上分課本的一個大男生偷看她好幾次,臉都紅透了,手忙腳亂地湊齊了一摞,吭哧吭哧給她搬過去。
“同學,這是你的書,看看有沒有缺的。”
“謝謝你。”黎人可認真道謝,拈著手指翻了翻,“一共多少本?”
大男生傻笑了會兒:“黑板上寫著呢,帶練習冊一共三十九本,你數數。”
黎人可點點頭:“好,我數完如果有缺的,就找你。”
“沒問題!”大男生豪爽地拍著胸脯,“我叫郝子峰,你呢?”
“黎人可。”
她甜甜一笑,臉頰上浮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看得郝子峰雙目發直。
教室裏陸陸續續有新生進來,不久就填滿了整間屋子。陳靜潔走進來時連連點頭,直誇大家有自覺性,也有集體意識,不愧是尖子班的學生。接著她便開始給各位尖子們立規矩,無非就是一些課堂紀律和作息習慣,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題,黎人可興趣不大,趴在桌子上轉筆玩。同桌叫柳安安,是個看上去很正兒八經的女生,打坐下來起就一直抱著新課本研究,連姿勢都沒變過,黎人可覺得有點無聊。
“陳老師,還有人沒來。”這時,郝子峰舉手站了起來,拿著花名冊,“叫伏城。”
伏城?
黎人可聞聲抬頭,這名字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呀,我們班居然有人叫這個名字,一定很帥!”
“得了吧,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名字越帥,長得越怪,還是別期待了。”
“有道理,想在尖子班欣賞帥哥,就跟正切函數的值域有限一樣,概率都為零……”
陳靜潔從郝子峰手裏拿過花名冊,看了看:“哦,伏城啊,剛才在門口被校長叫去了,記得給他留一套課本。”說著她環視一周,下了命令,“沒什麽問題的話,大家都收拾一下,去操場後麵的大禮堂集合,班長就由郝子峰同學臨時擔任吧。”
樂於奉獻的人總是更有優先權,大家對郝子峰擔任臨時班長一事並無異議,紛紛起身擁向大禮堂。
陳靜潔在教室門口擋住了黎人可,帶她去了禮堂後門。
黎人可私下見過宛城一中的校長,所以一來就很熟絡地上前打招呼,校長見到她也十分開心,為她加油打氣,期待她能為大家帶來精彩的演講。
“對了黎人可,校方臨時決定,今年的演講人選有兩個,你先上,然後伏城上。”
“伏城?”
黎人可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那位沒來得及報到的同學是被校長叫來演講了,不免有些疑惑。
“他的演講內容和我不一樣嗎?”
校長笑了笑:“其實差不多,但他應該更有代表性,你們兩個在一起配合,效果肯定不錯。你是藝考第一名,而他是文化課第一名,語數外全部都是滿分,唯一被扣掉的那五分,是考體育時生病了,發揮失常。”
黎人可怔怔地聽完校長的話,不知怎的,心裏陡然升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校長,伏城現在在哪兒?”
校長指了指走廊拐角:“他說要去安靜的地方準備演講詞,應該去後麵的乘涼亭了。”
“謝謝校長。”
黎人可皺著眉尖,撒腿跑開了。
路上她不斷在心裏自我安慰,直到站在那座被藤條纏繞的乘涼亭前時,有一道霹靂從天而降,直擊她的命門。
真是時運不濟啊……
那個叫伏城的男生耳朵裏塞著熟悉的藍牙耳機,由於亭外還在下雨,他的側臉輪廓看上去格外冰涼,釀著淡淡的疏離。
此刻他手中多了一個花色雜亂的三階魔方,修長的手指靈巧變動,眨眼間便將六個麵恢複原狀。
黎人可感到有一口氣卡在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憋得難受。
嘶,臉真疼。
伏城還是一身懶散的氣質,微弓著身窩在涼亭的長椅上,校服領口敞了一半,白皙的脖頸線條一直延進去,喉結冒著尖輕輕滾動。他一條腿彎曲,一條腿閑閑地**在半空,亭外雨霧朦朧,亭內水汽氤氳,他在交界處自成一道如畫的風景。
他並沒有朝黎人可的方向看,隻是勾著嘴角,揚起一絲惱人的戲謔。
“再站一會兒,你的演講稿就濕透了。”
黎人可如夢方醒,連忙將被雨水濡濕的紙張塞回口袋。
她咂了咂嘴,一時口幹舌燥:“耍我很好玩嗎?”
伏城將魔方重新打亂,細長幹淨的手指又一次舞動起來,幾秒後,六麵歸位,他才悠悠地伸了個懶腰,直起身子站在長椅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待會兒我要演講……”他低笑了聲,隨即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巧了,你也是。”
黎人可攥緊垂在身側的拳頭,深呼一口氣,走上前,朝伏城伸出手:“你的演講稿呢?借我看看。”
伏城沉默了片刻,沒有掏出任何東西,攤開的兩隻手空空如也。
黎人可蹙眉:“你沒有稿子?”
伏城從長椅上一躍而下,雙手揣進校服褲兜裏,跺了跺腳:“校長沒告訴你,我是臨危受命?”
她的耳根子火辣辣的:“那你待會兒要怎麽講?”
“當然是用嘴巴。”伏城笑著點了點唇邊,“你那稿子看起來也沒多厚,背不過啊?也對,藝考費了不少腦細胞吧,就你那巴掌大的腦容量,背這個確實難為你了。”
黎人可指尖倏地一緊,臉變成了菜色。
她有輕度記憶障礙,小時候發過一場嚴重的高燒,留下了後遺症,雖然一直在接受治療,但這種病幾乎好不了,現在勉強維持在近記憶障礙階段,通俗解釋就是,會遺忘一段時間內並不牢固的記憶。這導致了她的背誦能力異常低下,別人一小時就能背的東西,她需要成倍的時間才能做到,且必須一直鞏固,所以,考進尖子班著實要了她半條命。
黎人可心裏的刺被人生生拔了一下,疼得毫無預兆。
伏城樂見其成,拍拍她的肩膀。
“加油,第一名。”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外頭的雨越下越起勁。
這種天氣,最適合縮在被子裏看小說或者電視劇,搭配薯片和冰鎮可樂,神仙生活也不過如此。
大禮堂內的新生們集體唱完國歌,聽了一段冗長的校領導講話,一個個都昏昏欲睡起來。
兩個半小時後,典禮終於接近尾聲,在校長慷慨激昂的致辭後,黎人可攥著演講稿走上發言台。
“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的黎人可,很高興能作為新生代表進行演講。”
黎人可一出現,立刻成了全場的聚焦點。
她常年練習舞蹈,站立時習慣性呈丁字步,下頜微仰,小腹微收,標準的芭蕾舞姿態,遠遠望去,整個人就像是一朵綻開在野花群裏的出水百合,清新脫俗。
台下小小地哇了一聲。
黎人可清清嗓子,現場安靜,她繼續演講。
五分鍾後結束了,場下掌聲雷動,尤其是男生,鼓得相當賣力,宣泄著青春期蠢蠢欲動的荷爾蒙。
黎人可攥著演講稿走下台時,與伏城擦肩而過,兩人視線相交,兩秒,電光石火。
黎人可揶揄:“加油啊,別臨場發揮忘詞了。”
伏城笑:“謝謝。”
他的笑容還挺和善,黎人可錯愕了下,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走遠了,隻能隱約看到他手裏捏著一個什麽東西。
她眯起眼睛。
魔方?
高挑出眾的男生在演講台前站定,打了個哈欠。
“大家好,我是伏城。”
沒有多餘的動作,清清冷冷的嗓音一出來,澆熄了不久前因黎人可撩起的滾滾躁動。
台下先是寂靜了幾秒鍾,然後爆發出一聲高亢的——哇。
比之前的更放肆,更有力。
女生們不淡定了。
“好帥呀!”
“今年一班是怎麽回事?突發變異了?”
男生們臉色各異,眼看著全體女生為之瘋狂,紛紛翻白眼,順勢嘲諷一句“花癡”。
花癡不花癡再議,看到美好的事物就是會著迷,這一點毋庸置疑。
躁動又起,校長拿過話筒強調了兩遍紀律,場地才堪堪降溫。
大家整理心情,端正姿態,準備聆聽學神的諄諄教誨。
伏城低著頭,將手中的魔方打亂,舉過頭頂,眾目睽睽之下問了一個非常莫名其妙的問題。
“有人知道這是什麽嗎?”
下方傳來一陣哄笑,這還能有人不認識?
他沒動,目光認真地又問了一遍。
很快,前排一個女生站了起來:“這是魔方呀,學神你真幽默。”
隨即又是一陣哄笑,伏城也跟著翹起嘴角:“恭喜你,答對了,那有人知道如何將它恢複原狀嗎?”
這個問題增加了些難度,不過好在底下不乏能人。郝子峰第一時間舉起手,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演講台,花了五六分鍾完成了任務。
“很好,謝謝你。”伏城朝他點頭致意,隨即將規規整整的魔方再次舉高,問道,“那有沒有人知道,三階魔方的世界紀錄是多少?”
這下,底下人開始竊竊私語,有的已經偷摸掏出手機查詢了。
三分鍾後,有人喊:“你問的是盲擰、單手還是雙手?”
伏城看過去:“盲擰。”
那人低頭看了眼手機,回答:“15.50秒。”
伏城點頭:“回答正確。”說著,他忽然把魔方隨手打亂,凝視片刻,從口袋裏摸出一條黑色窄布條,在無數雙詫異的眼神中,用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後開口,“誰有秒表?”
“我!”郝子峰站起來,這次沒舉手,三步並作兩步地重新走上演講台,“你要幹什麽?”
伏城抿了抿唇,對他說:“你幫我計時,我要盲擰這個魔方,有問題嗎?”
郝子峰愣怔片刻,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看他,又看看魔方:“現在?”
伏城點頭:“對。”
“好,我幫你計時。”郝子峰小聲嘀咕了幾句,心想他總不至於是那個世界紀錄保持者吧,那可太魔幻了,“我說預備開始你再動,可以嗎?”
伏城再次點頭,伸手拿起魔方,準備就緒。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的伏城吸引住了,瞌睡一掃而光,大家紛紛打起十二分精神,關注著事件接下來的發展。
黎人可在後台已經被這前所未有的一幕驚呆了。一開始她以為他是因為沒有準備稿子,所以在拖延時間,可慢慢有種預感,他在下一盤好大的棋。一切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就在這短短的一段準備時間裏,他在腦中編排了極其精彩的劇本,此刻正在一步步演繹。
她的心髒怦怦亂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演講台,生怕漏過了任何一個細節。
郝子峰清清嗓子,手心裏不知不覺也冒出了熱汗:“伏城,你準備好了嗎?”
被蒙住雙眼的男生輕輕點頭:“嗯。”
“預備……開始!”
就在聲音落下的那一刻,郝子峰飛速掐下手裏的秒表,隻見伏城十指靈動,小小的魔方在他手裏不斷變換著方向,所有人的情緒都被魔方揪緊,仿佛大禮堂的天花板上懸著無數根鋼絲繩,提著所有人的心,整個過程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直到六麵顏色被統一的一瞬間,郝子峰用力掐停秒表。
“時間到!”他大喊一聲,火速去看表盤,一眼,臉色就起了微妙的變化。
男生摘下黑色布條,雙目中的困意被一種躍然的光澤取代,仿佛贏了一場不見硝煙的戰鬥。
“結果是多少?”
郝子峰張了張口,忽然舉起秒表,對眾人宣布:“13.89秒!超過了世界紀錄!”
聲音落下,禮堂內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誰都沒有料到,一場普普通通的開學典禮,居然能見證如此激動人心的時刻,所有人都興奮異常,整個會場在一片排山倒海的嘈雜聲裏沸騰起來,掩蓋過外麵的風雨雷電。
黎人可覺得喉嚨隱隱發緊,用力吞咽下一口口水,手裏的演講稿已經被她攥出了一個破洞,掌心的汗漬將上麵的筆記暈染成一片黑藍色。
伏城舉起恢複原狀的魔方,將六個麵逐一向大家展示,然後揣進了口袋。
“宛城一中的校訓是:突破自我,不留遺憾。”他打了個哈欠,又恢複到那種懶散疏離的模樣,“我的演講結束了,謝謝。”
話音落下,禮堂落針可聞。許久許久,不知是誰先帶頭拍起手來,掌聲便如雨後春筍般響徹整個會場。
這是一場別開生麵的開學典禮。
伏城的話像揮起的鐵鞭抽打在這些莘莘學子身上,而他的名字,則如烙鐵般燙在了黎人可的心上。
從大禮堂走出來,黎人可一直默默跟在伏城身後,從操場到食堂,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在即將到達班級前叫住了他。
“伏城,你是從小就開始練習魔方的嗎?”她抿了抿幹澀的唇,“肯定學了很多年吧。”
伏城停下腳步,回過頭,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捏著下頜若有所思。
黎人可被他看得心虛,別過臉。
“嗬……”他忽然失笑,眉梢眼角都染上一抹戲謔,“世界紀錄的創造需要特定條件,比如精準無誤的計時、魔方的起始狀態,以及絕不會透出一絲光線的遮擋布,所以嚴格來講,剛才我並不算是打破了世界紀錄。再說,這隻是我的一個愛好,根本沒花什麽時間練習。”
黎人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怎麽可能,你那麽厲害!”說完她連忙捂住嘴巴,輕聲咳了咳,“我、我不信,除非你告訴我是怎麽練習的。”
伏城饒有興致地挑起眉梢。
“想學?”
黎人可咬了咬唇,不作聲。
他笑意更甚,嘴角揚起的那抹小弧度又痞又壞:“求我啊。”
新學期第一天沒課,陳靜潔強調了一下明早的到校時間,眾人便作鳥獸散。
教室空****的,黎人可端坐在位置上,也不知在等什麽。
最後排的角落裏也有一抹身影,靜靜伏在課桌上,似乎睡得正香。
郝子峰去幫陳靜潔整理全班的入學通知書了,進來時還以為沒人,空中投籃的動作剛做到一半,就瞥見了黎人可,整個身形都尷尬地僵在原地。
“你、你還沒走啊……”他連忙立正站好,無措地撓撓頭,看了眼窗外,“沒帶傘嗎?”
“帶了。”黎人可無精打采地托住下巴,“胃疼,休息會兒再走。”
郝子峰皺起眉頭:“怎麽回事?要不要去醫院?”
她回頭覷一眼斜後方。
還能是怎麽回事,被氣的唄。
如果時光能倒流,黎人可發誓,打死都不會說出那句鬼使神差的蠢話——
“好,我求求你。”
當時伏城一臉欠扁的壞笑,再搭配那句“求我也不教”,她隻覺一股悶氣自丹田而生,直衝天靈蓋。
“謝謝,現在已經好多了。”黎人可站起身,深呼吸,朝最後一排走去。
伏城並沒有睡著,腳步聲剛停到身旁,他就抬起了頭。
“有事?”
慵懶幹淨的嗓音像上好的木材,敲響午夜廟宇的鍾聲。
黎人可很懊惱,這種時候居然會覺得,真的很好聽。
她突然更生氣了,咯吱咯吱磨著牙,正在思考怎麽扳回先前的一局,餘光一瞥,看到他課桌抽屜裏露出一本攤開著的書。
黎人可瞪大眼睛。
全英文頁麵。
還有很多奇異的“鬼畫符”。
“這是什麽書?我們發這個了嗎?”
她剛伸手,伏城的手指輕輕一撥,就將書合上了。
黎人可悻悻然:“不看就不看,多了不起。”
他嗤了聲:“你看不懂。”
她一愣,兩條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別瞧不起人,我英語不差的。”
伏城幹脆利落地將書推過去,隨手翻開一頁,指著上麵的一組英文單詞:“知道這是什麽嗎?”
黎人可湊近,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臉頰燒紅了。
她不認識。
伏城挑挑眉梢,從抽屜裏摸出一支簽字筆,將那組單詞圈了起來,在旁邊標了一個注釋。
“Caesar cipher,愷撒密碼,在羅馬帝國時期,愷撒大帝曾經設計過一種簡單的移位密碼,用於戰時通信,就是它。”
黎人可的腦袋嗡嗡直響,說老實話,她何止是看不懂,甚至連他解釋的中文都險些沒聽明白。
愷撒密碼。
那是什麽東西?
“你在讀全英文版的百科全書嗎?”黎人可不想露怯,佯裝自然地笑了笑,一本正經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讀完了,你說的這個愷撒密碼我應該也知道的,隻是時間比較久,沒有太深的印象。”
伏城重新將書合上,意味深長的眼神凝視著她。
窗外的雨聲叮咚作響,屋簷下有積水,一攤連一攤,如他略帶揶揄的笑容逐漸匯聚成一片汪洋,淹沒黎人可虛假的外殼。
“怎麽,有問題嗎?”她羞惱地攥緊雙手,不輕不重地跺了一下腳,“有話直說,看我幹什麽。”
伏城抿起花瓣般的唇,輕輕向後靠在椅背上,一隻手從疊成小山的新書堆裏抽出嶄新的筆記本,隨手撕下一頁空白紙,遞給她。
黎人可十分納悶:“給我這個幹嗎?”
伏城努了努嘴:“打草稿。”
她蹙眉:“我現在又不算數學題。”
伏城頭也不抬道:“說謊要提前打草稿。送你的,免費。”
黎人可感到胃真的疼起來了。
“伏城,你這個人真的挺沒禮貌的,嘴巴真毒。”
“有問題嗎?”他伸了個綿長的懶腰,歪靠在椅背上,半敞的校服領口下,細白的鎖骨特別紮眼,“哪條法律規定不可以這樣?還是說,你當自己是公主?”
黎人愣了愣:“什麽?”
他一字一頓:“我說,你真當自己是公主了?”
清冷的風從門縫鑽進來,咻咻打著轉。
郝子峰一直在那邊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眉頭早就擰成了疙瘩,黎人可一吸鼻子,他就急火火地躥了過來。
“伏城,你好好說話,沒看到她快哭了嗎?”
“我才不會哭呢。”黎人可揉揉鼻子,傲氣地將委屈咽回肚裏,朝對麵的男生伸出手,“你的書借我看幾天,行不行?”
伏城緩緩搖動手指,意思很明確,不借。
“那書名給我看看,總可以吧?”
他略做思考,隨手將書轉了個方向,點了點那一串全英文字符——Cryptography and Network Security。
密碼學與網絡安全。
她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