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墊話兒

蠟頭兒胡同再早不叫蠟頭兒胡同,叫海山胡同。當初取名的人眼大,心也大,想著這地界兒東臨渤海,北靠燕山,一條胡同也要有個氣概;叫“蠟頭兒”,是尚先生搬來以後的事。尚先生是秀才出身,來時穿一件藍布大褂兒,挺幹淨,四十多歲還細皮嫩肉兒的。胡同的人好奇,可見他不愛說話,也不好多問。後來聽王麻稈兒說,尚先生他爸是個舉人,舉人都要臉麵,不光要臉麵,氣性也大。頭年兒,洋人的都統衙門要扒城牆,城裏人就急了,有頭有臉兒的士紳更不幹,挑頭兒出來抗議。可抗也是白抗,洋人的軍隊既然能用洋槍洋炮打進天津城,就比渾蛋還渾,就這樣,四百九十多年的老城牆還是給扒了。扒了城牆,也就如同一個人給扒光了衣裳,裏外都暴露無遺。尚老先生覺著這是奇恥大辱,一氣之下不吃不喝,就愣把自己給餓死了。這以後,尚家敗了,尚先生才搬到這個胡同來;王麻稈兒是賣雞毛撣子的,整天扛著撣子垛走街串巷,城裏城外沒有不去的地方兒,也就沒有不知道的事兒。

包子鋪的高掌櫃說,王麻稈兒這話,可信。

尚先生有學問,會看相,也懂些醫道。平時給人代寫書信,過年也寫寫春聯兒,胡同的人叫寫“對子”。一進臘月二十,在胡同口兒擺個賣香燭神祃兒的小攤兒,為引人注意,還在攤兒上點一對擀麵棍兒粗細的紅蠟燭。冬天風大,為防風,就把這對蠟燭立在一個神龕兒裏。蠟上燙著金字,右邊一根是“福注東海”,左邊一根是“壽比南山”。蠟燭一點著了得往下燒,燒燒就成了“注東海”,這邊是“比南山”。再燒,又成了“東海”和“南山”。等燒成兩個蠟頭兒,有好事的路過伸頭一看,嗤地樂了,兩邊隻剩了“海”和“山”。胡同的人本來就愛逗哏,這海山胡同又是個短粗兒,這以後,也就叫成“蠟頭兒胡同”。

叫“蠟頭兒胡同”,有愛聽的,也有不愛聽的。來子他爸就愛聽。來子他爸說,事兒都是反著說的,反著說,也就得反著聽,叫“蠟頭兒”不是不吉利,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