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狡詭詐的驪姬

驪姬和申生是什麽關係?按名分講,他們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兒子。但年齡卻又差不多。這種情況在古代極為平常,原因就是那時實行一夫多妻製,一個男人可以同時擁有好幾個妻子,何況我們要說的這位男人乃是一路諸侯,他便是春秋時代的晉獻公。

晉獻公前後一共娶了七位夫人,有五位生了兒子。其中狐姬生的兒子叫重耳,允姬生的兒子叫夷吾,還有齊薑生的兒子叫申生。晉獻公原配夫人是賈姬,不曾生兒子,而且早卒。在此之前,獻公的父親晉武公老年納妾,納的是齊國宗室的女兒,齊國宗室是薑太公的後代,以薑為姓,所以武公的這個少妻便叫齊薑。齊薑嫁到晉國的時候,晉武公已因年老,不能作男女之間的事了,齊薑就和世子詭諸私通,詭諸便是晉獻公。

齊薑私下裏生了個兒子,不好養在宮中,便托一家姓申的代為撫養,就給這孩子起名叫申生。

後來武公去世,獻公作了國君,他便把齊薑冊立為夫人,把申生也接了回來,如按年齡算,重耳最長,夷吾次之,申生隻是老三。但由於《周禮》定下立嫡的繼承原則,齊薑既然作了夫人(即正妃),申生便是嫡子,因而獻公也就把申生冊立為世子,作將來國君的繼承人。

重耳、夷吾和申生三兄弟關係很好。尤其是申生,不但聰明伶俐,而且異常懂事,十分尊重兩個哥哥,假如不是獻公後來又娶了兩個妻子的話,他們一家本來是可以平安無事的。

獻公十五年,晉國和驪戎打仗。驪戎被打敗了,驪戎主向晉國求和,把他的兩個女兒送給獻公作少妻,其中大的一個叫驪姬,驪姬的妹妹叫少姬。兩女同時得到獻公的喜愛,尤其驪姬,不但長得十分美貌,而且智謀過人。那時齊薑已病死了,獻公便讓驪姬後來居上,作了夫人。少姬則封為次妃。

驪姬歸晉獻公的第二年,生下個小男孩,名叫奚齊。再過二年,少姬也養了個兒子,起名卓子。過去,齊薑是正妻,她養的兒子申生是嫡子。如今是驪姬作正夫人了,奚齊又成了嫡子:麻煩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古代曆史有許多君主,晚年寵愛少妻,結果無端地生出許多是非來。本書下麵的故事裏還有許多類似的事情發生。卻說獻公既然寵愛驪姬,就想把她生的奚齊立為世子,將來繼位作國君。有一天,他跟驪姬談到這件事,從心眼裏講,驪姬早就盼著讓兒子作君位的繼承人了。但她是一個胸有城府的女人,她知道現在更立世子的時機還不成熟,因為一來立世子要征詢大臣的意見,而申生很有人緣,受到大臣們的擁護;二來重耳、夷吾這兩公子都在左右,他倆跟申生的關係很好,換一個小弟弟來作世子,他倆也會極力反對。驪姬雖然得到獻公寵愛,但在朝中還沒培植起自己的勢力,所以這件事必須慢慢來。因此當聽到獻公的話以後,驪姬反而說:

“世子賢德,聞於諸侯,他又沒有錯處,如果無故廢了,人們一定會認為是臣妾進讒的緣故,那樣的話臣妾又怎樣為人呢?”

獻公聽了點點頭,反認為驪姬很識大體,越發喜歡她。卻不知驪姬是懂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的,她要慢慢地製造條件,到時候水到渠成,不愁奚齊當不上世子。

春秋時期,一些諸侯身邊常常養著一些優人,也就是藝人。這些人以樂舞和戲謔來讓君主開心。晉宮中有個優人名施,獻公叫他優施。那時獻公年紀大了,驪姬便和優施私通,把優施當作心腹,立奚齊的事也就要跟他商量。當時朝中有兩位大夫,一個叫梁五,一個複姓東關,單名也是五,因而人們把他二人並稱為“二五”。“二五”頗得獻公寵幸,原因是他倆狡猾詭詐,給獻公作耳目,偵伺大臣們的機密向獻公報告,所以獻公異常信任他們。

優施給驪姬出的第一個主意,就是把“二五”拉攏過來,讓他倆在朝中為驪姬出力。有一天,優施到梁五家拜訪來了。像優施這種人,稱為“弄臣”,是供君主開心解悶的,他們沒有什麽地位,但卻總在君主身邊,既了解君主的情況,有時也能說說話,所以大臣們都不願得罪他們。梁五見優施來了,急忙熱情接待。坐下之後,優施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匣子,放在桌上。梁五便問“施君,這是什麽?”

“大夫先打開看看。”

梁五把小匣打開一看,裏麵裝的是晶光閃亮的珍珠,梁五拿起一粒仔細端量,見這珠子十分圓潤,個頭也大,的確是難得的寶物。他把珠子放回匣裏,故意問:

“施君拿珠子來,莫非是想托我找個買主嗎?”

“哈哈哈!”優施笑起來,把小匣朝梁五麵前一推,“這寶珠有錢也沒處買去。實話告訴你,這是驪夫人送給你的。”

梁五顯出驚愕的樣子,間:

“夫人如此厚賜,定是有事要我效勞。”

“不,夫人隻是想跟大夫結交。”

“你不說,我是不敢領的。”

“好,”優施朝梁五跟前湊了湊,低聲說,“也沒什麽大事。隻是驪夫人得立,奚齊便是嫡子了,申生的世子之位理應讓出。但他卻毫不知趣,依然盤踞不去。夫人想請大夫出個主意,讓申生把世子之位讓給奚齊。”

“這個,”梁五撚著胡須說,“倒是應該做的。隻是我一人勢孤,最好再有個幫手。”

“夫人也想到了。聽說大夫是東關大夫的好友,就請大夫出麵約他幫忙如何?”說著,從懷裏又掏出一個小匣子,遞給梁五,“這是送他的禮物。”

“好,”梁五接過小匣,說“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梁五和優施一同來到東關五家,三個人密議起來。他們認為,申生、重耳、夷吾三公子留在京中,不好行事。應該把他們三人遠遠調離,慢慢再想辦法。第二天早朝,梁五對獻公說:

“世子和重耳、夷吾年紀已長,不宜長留都中,應該讓他們有立功的機會,對他們也是鍛煉,主公以為如何?”

“此話不錯。讓他們作什麽好呢?”獻公間。

“臣以為,曲沃乃是我國始封之地(按:晉原都曲沃,後遷於絳),先君的宗廟還在那裏,其實是我國的副都。現在世子既是副君,讓副君守副都,是最好不過的了。”

“那麽重耳和夷吾該去哪裏?”

東關五搶著說:“蒲地和秦交界,屈地跟翟接壤,這二地乃是邊疆要衝,國家的門戶。如讓二位公子分別據守,再和絳都、曲沃成特角之勢,國家便固如磐石了。”

獻公連連點頭。卻又問:

“曲沃卻也罷了,隻是那蒲、屈二處,乃荒野之地,怎麽據守呢?

梁五說:

“可以就勢建城呀!不建宅便是荒野,建起來就是城邑。”

“一朝而增加二城,不但國土有了保障,同時疆域也開拓啦?”東關五附和說。

獻公聽信了“二五”的話,便下令讓世子申生去守曲沃,派太傅杜原款輔佐他,派公子重耳居蒲,大夫狐王隨行,屈地則讓夷吾去了,輔佐他的是呂貽甥。

三位公子走了,朝中和宮中安定下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奚齊也慢慢長大。小家夥夭真可愛,伶牙俐齒,這一點很像他的媽媽,越發惹獻公喜歡,更立世子的念頭也就愈加強烈了。

但是世子申生很得人心,一些正直的大臣也都擁護他。驪姬便也想給自己的兒子找個靠山。“二五”建議,讓驪姬去找荀息,荀息是個非常機智的人,常給獻公出主意。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荀息還立了一功。原來晉國旁邊,有兩個小國,一個叫虞,一個叫鏡(gou)。這兩國的國君是同姓,關係很好。

在此之前,晉國的太子仇和弟弟成師相爭,分據翼邑和曲沃兩地。他們死後各自的後代仍然紛爭不已,最後曲沃的一支晉武公——即獻公的父親取得勝利,把翼邑的一支晉侯緒滅了,在這個中間,含國是站在晉侯了(min)一邊的,便不斷侵擾晉的南鄙。又收容了晉侯緒逃亡的諸公子,所以獻公要去伐鏡,獻公向荀息問計。荀息說:

“虞截兩國唇齒相依,我去伐鏡,虞必定救他,我軍以一敵二,形勢不利。”

“那就算了不成?”

“不然,可以找到他們的弱點,先把他們分開,然後乘虛而入。攻破其中的一國,另一國也就瓦解了。”

“你有什麽辦法嗎?

“有,那就是厚賂虞君,讓他假道給我。我軍穿過虞國,前去攻貌,這樣出其不意,便會迅速攻下,回師的時候,順便把虞國滅了,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獻公采納了苟息的計策,讓荀息帶了他最心愛的垂棘之璧和屈地產的寶馬,獻給虞公,向虞國借道。虞公貪心中計,答應晉師借道。獻公便拜裏克為大將,荀息作副將率兵攻貌,終於把貌國滅了,彼公逃走。晉軍班師的時候,再出其不意滅了虞國,垂棘璧和寶馬又回到獻公手裏。人們把荀息的這一計策,也列人“三十六計”之中,叫作“假途滅貌”之計;成語“唇亡齒寒”,指的就是虞、鏡二國。

卻說“二五”向驪姬推薦荀息,要驪姬請求獻公,委任荀息作奚齊的太傅。獻公答應了,派人把荀息找來,苟息智計過人,業已看出獻公有更換世子的打算,他想,自己跟世子申生的關係平常,將來申生繼位,自己也難得重用。現在國君要立奚齊,如果作了奚齊的太傅,將來奚齊為君,自己自然也隨之顯赫。另一方麵,他也看出輔佐奚齊會有難處,但他為人爭強好勝,喜歡知難而進;何況這又是國君的委派!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同時也作了卓子的師傅。

驪姬給兒子找了個好靠山,下一步該設法把申生除掉了。他認為,隻有除掉三公子,他兒子的江山才能坐得牢靠。要除申生,得先把他周圍的羽翼掃掉,其中,權勢最大的該屬掌握軍隊的裏克了。驪姬跟優施商議,怎樣對付裏克。優施說:

“裏克這個人,外表強悍,內心實多顧慮,總是小心翼翼。如果想法打動他,曉之以利害,他便會持兩端了。隻要他不肯祖護申生,就不必管他。”

“可是怎樣才能打動他呢,送他珍寶?”

“那可不行,他為人跟‘二五,不一樣。這樣吧,他和我很熟。請夫人為我準備羊酒,我到他家跟他宴飲,趁機用言語打動。能成功固然很好,不成也不要緊,我是優人,跟他戲謔慣了,他也無法怪罪我。”

驪姬很高興,讓廚下準備。這邊優施去找裏克,對他說:

“將軍一舉攻克虞、貌二國,勞苦功高,令人敬佩。施有家藏好酒,平時舍不得用。想明日拿來跟將軍同飲,以表欽慕之情,也算是慰問吧!將軍可肯賞臉?”

裏克平日貪杯,聽說有好酒,便不拒絕,還說:

“光賜飲可不行,還願聞君的妙曲哩!”

“哈哈哈,那是當然,屆時定當獻醜。”

第二天,優施帶了酒肴,來到裏克府上。裏克很高興,還把夫人孟氏叫出來,一同吃酒聽歌。飲酒中間,優施拿出小醜的本領,插科打渾,逗得孟夫人嘻嘻直樂。那酒也的確好,是驪姬從禦廚珍藏的名酒中拿出來的,裏克喝了一盞又一盞,飲到半酣,孟氏讓優施唱歌。優施便站了起來:說:

“這是一首新歌,名叫《暇豫》,將軍聽了之後,仔細想想,便會知道後味無窮。”

說完,清清嗓子,優施便唱了起來:

暇豫之吾吾兮,

不如烏烏。

眾皆集於莞兮,

爾獨子枯。

莞何榮且茂兮,

枯招斧柯?

斧柯行及兮,

奈爾枯何!

優施唱完,裏克問他:

“你歌兒唱得好聽,隻是有些難懂,‘苑’啊‘枯,啊,什麽意思呢?”

“‘莞,是茂盛的意思,譬如一棵大樹,根深葉茂,這就是‘莞何榮且茂兮,樹大枝繁,便會引來眾鳥,豈不是‘眾皆集於苑兮’嗎!如果譬之於人,那就像是有人作了夫人,兒子就是世子,這也就是‘莞’。然而樹木最怕斧柯,一旦斧柯加身,大樹倒了,眾鳥又何所樓呢?這就是‘枯’。‘莞枯’之道,望將軍三思。”說完,優施便告辭走了。

優施走後,裏克坐在那兒沉思,不言不動。夜間,又皺著眉頭在屋裏走來走去,孟夫人問他:

“你這是怎麽啦?有什麽心思嗎?”

“夫人聽沒聽懂優施唱的歌裏的意思?”“什麽意思?”

“他那是打比方哪!他說,‘有人作了夫人,兒子就是世子’,指的是夫人齊薑和世子申生,而眾鳥則指的是擁護世子的眾臣。但他又說,‘一旦斧柯加身,大樹倒了,’則暗示主公將要把世子殺死,而‘眾鳥又何所樓呢?’當然是優施對我說的了。”

孟夫人笑著說:

“他一個優人,哪懂得這些道理!你不要疑神疑鬼!”

“不然,優施跟驪姬的關係非同一般。目前主公又派荀息給奚齊作太傅。廢長立幼,看來已成定局。怪怨不得優施怎麽會忽然想起送酒給我,又在席上唱歌,分明是向我提出警告。”

“他警告你什麽?”

“自然是要我不要作無所樓的鳥兒哆裏”他歎口氣說,“唉!我早已看出主公有廢立的意思了。前些日子,主公曾無意中透露給我,說‘寡人有好幾個兒子,不知立誰作世子好。我當時愣住了,世子就在曲沃,怎麽又不知立誰作世子好了呢?這不是明擺著要廢去申生嗎?”

“那你怎麽辦?”孟夫人擔心地間。

“我就是為此事作難,幫主公殺申生,我於心不忍;幫申生反抗主公,我又力所不及,再說,還有我們全家的安危也不得不考慮。好,你睡吧,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下朝的時候,裏克從車上摔下來,把腿摔壞了,向獻公請了病假。

驪姬聽說裏克傷腿請假,不再上朝,知道是優施的《暇豫》歌起了作用。不上朝就是表示中立歎!

現在,申生的外圍掃清了,驪姬便要向申生發起正麵進攻了。她對獻公說:“主公身邊應該有個大些的兒子陪伴,也好照顧。奚齊和卓子究竟歲數太小了,沒多大用。”

這兩年獻公對驪姬一直是言聽計從,聽驪姬這麽說,馬上答應,並問:

“你說把誰召回來好呢?”

“重耳和夷吾所居的蒲、屈二地,是邊防重鎮,二位公子不便離開,還是把世子請回來吧。”驪姬又補充說,“臣妾母子將來還靠世子照顧,現在世子回來,臣妾好好待他,將來也好倚靠。”

獻公聽了,便派人去曲沃把申生召回。

申生回來之後,先到朝堂拜見父親,獻公告訴他,是驪姬讓他回來的,還吩咐申生去看看庶母。申生奉命來到後宮,向驪姬行裏拜見。驪姬裝出歡喜的樣子,對申生問長問短。申生為人忠厚,毫不懷疑。坐了一會兒,驪姬讓人擺出酒來,要申生陪她飲酒,申生不好推辭,隻好坐下跟驪姬同飲。過了一會兒,申生便要告辭,驪姬卻說:

“後園中百花盛開,我一直沒功夫欣賞。你又在外多年,公務勞累,不得休息。不如這樣吧,你明日早些入宮,陪我到後園看花,權作休息,你肯賞我這個臉嗎?”

申生惶恐地說:

“夫人怎如此說!明日我來陪夫人就是。”

當天夜裏,驪姬向獻公哭訴,說申生調戲她。獻公知道申生忠誠老實,有些不信。驪姬哭著說:

“臣妾為我母子的將來,想討好世子,故而昨天留他飲酒,不料他卻借酒使瘋,拉著臣妾的手間我,‘我父已經老了,母親將來怎麽辦呀?’我生氣地推開他的手。世子又嬉皮笑臉地說,‘當初我祖父年老,將我母親齊薑留給我父,如今我父也老了,他將把誰遺給我呢?看來就是你了,’他還要來樓抱我,被我用力推開,他才笑嘻嘻地走了。臨走說他明天還來,要我陪他去逛後花園哩!”

獻公聽驪姬說得活靈活現,不由信以為真。當初他跟父妾齊薑私通,生下申生;沒想到申生也來引誘父妾了,這是不是報應呢?獻公氣得一夜也沒睡好。第二天,‘他想親自調查一上,便對驪姬說:

“申生不是要你陪他逛後花園嗎?”

“哼!”驪姬故意哼一聲,“讓我陪他逛花園,我怎麽那樣下賤!”

“不,他叫你去陪他,你就去,我在沉香樓上看著;如果他敢真的調戲你,我就將他殺了。”

驪姬聽說,次日清晨,便裝做滿懷委屈的樣子打扮起來,在頭發上塗了不少蜂蜜。過一會兒,申生來了,驪姬便和他一起向後花園走去。

晉宮的後花園麵積很大,有假山流水、樓閣亭台,種植了許多奇花異卉。這時正是春暮,許多花都開了,引來一群蜂蝶在花間飛舞。驪姬知道獻公躲在沉香樓上,便向那個方向走去。申生默默地隨在她身後。

蜂蝶被蜂蜜吸引,紛紛向驪姬飛來,在她的頭頂盤旋,這時他們已離沉香樓不遠,驪姬還隱約看到獻公的人影就在一扇窗後,便扭頭對申生說:

“煩死人了!快把這些討厭的蜂蝶趕開!”

申生還在奇怪,這些蜂蝶怎地都飛這兒來了?他當然猜不出是蜂蜜引來的,便舒展開長袖在驪姬頭頂揮來揮去,驅趕那些飛舞的蜂蝶。而驪姬也故意東躲西閃,搖搖擺擺,獻公在樓上遠遠望著,恰似申生趕著去摟抱驪姬,而驪姬一再地躲閃的樣子。

驪姬估計獻公已經看到,便對申生說:

“這些蜂蝶真煩人!我不看花了,你自己在這兒看吧!”

申生根本不想看花,他趁機向驪姬告辭,出宮去了。

驪姬回到屋子,趕忙把頭上的蜂蜜擦淨。這時獻公也氣哼哼地來了,嘴裏嘟味著說:

“我非殺了這畜生不可?”

驪姬卻又說:

“主公現在殺他,怎麽對臣民宣布?”

“這個……”獻公也有些為難,如果說世子調戲庶母,實在有些不好出口,隻好說,“那就先把他攆回曲沃再說。”

申生胡裏胡塗地來了,又胡裏胡塗地走了,不知父親為什麽把他這樣喚來喚去。

又過了幾天,獻公去翟桓打獵,驪姬和優施商議,派一個宮中的侍臣到曲沃去見太子,告訴他獻公夜間夢見齊薑,讓世子在曲沃給母親設祭。曲沃有齊薑的祠堂,申生遵照父親的旨意,設了三牲在齊薑祠裏祭過了,按慣例要把一部分祭品獻給父親。申生派人騎了快馬把祭肉送進宮去。驪姬收下了。過了兩天,獻公打獵回來,聽說世子祭莫母親,送來薦肺(祭祀用的肉),便命取來。他拿起一塊肉要吃,卻被驪姬攔住,驪姬說:

“食品從外邊來,不可輕易食用。”她讓人牽來一條狗,把獻公手裏的肉扔過去。狗把肉吃了,不一會兒便四腿抽搐,倒在地上。獻公大驚。驪姬又讓一個宮女吃肉,宮女不肯吃,驪姬逼著她吃下去。那宮女也死了。

驪姬哭著說:

“世子怎麽這樣殘忍啊,竟要毒死他的父親!看來他恨的是我母子。當初主公要把他廢了,立奚齊為世子,是我極力阻攔,想不到他還這樣!臣妾不願連累主公,請把我母子送往別國吧,不然的話留在國中,早晚也是世子姐上的魚肉!”

獻公氣得坐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要不,我母子自殺算了?”驪姬還在那兒邊哭邊說,給獻公火上加油。

獻公下了狠心,吩咐召集眾臣,他要誅殺拭君的逆子了。大臣們都到朝堂來了,隻有那摔傷腿的裏克,請假未到。

獻公把申生送肉摻毒的事告訴群臣,又把死狗和宮女的屍體搬來則列在階下,讓群臣親眼看到罪證,大臣們麵麵相覷,他們不敢相信,但又不敢不信,因為罪證是明擺著的嘛?

東關五這時站出來說:

“世子件逆不道,臣去把他擒來,交主公發落。”

“好?”獻公下令,“就以你為將,梁五為副,率車二百乘,去曲沃殺了那畜牲!”

東關五和梁五領旨下殿,調兵車去了。這邊群臣也散朝回家。大夫狐僵急急去告訴父親狐突。狐突是公子重耳的外祖父,已經八十多歲了,退職在家。聽說後大吃一驚,說:

“炸肉進宮好幾天,誰不能往裏摻毒I肯定是驪姬作的圈套,嫁禍世子。你快快派人去告訴申生,讓他離開曲沃,先到外國躲避一陣再說。”

狐堰派人送信去了。這邊狐突卻又想起,驪姬既然要殺申生,怕也放不掉自己的外孫重耳,他的大兒子狐毛已隨重耳在蒲,狐突便派次子狐僵趕忙到蒲地去,要重耳有所準備。

世子申生接到狐突派人送來的信,拿去告訴太傅杜原款,杜原款說:

“炸肉留在宮中六天,宮中有人下毒是沒錯的了,你可以給主公上書,講明理由,群臣中也會有人明白,幫你說話。”

申生隻是歎氣搖頭,杜原款又說:

“下毒的人定是驪姬,世子不肯上書,老臣回朝去替世子辯明。”

申生卻說:

“父親老了,他離不開驪姬,否則就寢不安,食不飽。我上書自辯,又沒有證據,所告不實,反而增罪。如果一旦辨明,罪在驪姬,豈不又傷父親之心!”

“那就先逃往外國吧。”

“我戴著軾父殺君的罪名出逃,誰又肯容納我呢!”於是他北向而拜,自剔身亡。等到東關五率軍趕到,世子已死多時了。東關五便把杜原款押了回去交差。

獻公在殿上問杜原款:

“申生設毒害我,你可知道!”

杜原款昂然回答:

“這是天大的冤枉:原款之所以不肯追隨世子於地下,就是為了讓主公明白真相。當初,是宮中派人來通知世子設祭的,而炸肉進入宮中,已經六日,如果早已下毒,這麽長的時間肺肉還不腐爛了嗎?”

驪姬在殿後的屏風後麵急呼:

“杜原款輔導世子,還不快把他殺了!”

獻公命令武士用銅鈕將杜原款擊死。不過這樣一來,群臣們也都個個心中雪亮了。

驪姬果然又講重耳、夷吾二公子的壞話,說申生投毒,二公子是同謀。獻公便派人去捉拿二公子。重耳奔翟,夷吾奔梁,各自逃命去了。

四年以後,獻公去世,早已立為世子的奚齊,那年隻有十一歲,即將繼位為君。

大臣們把獻公盛鹼起來,依次哭祭。隻有狐突推說年老多病,不肯前來。裏克私下裏對大夫巫鄭父說:

“孺子將立為國君了。眼下諸侯環伺,一個小孩能治理國家嗎?再說諸侯常常聚會,我晉國卻派個娃娃參加,豈不讓各國諸侯齒冷,笑我晉國無人?”

“是呀,主公還有兩個兒子重耳和夷吾,逃亡在外,任迎一位回來,總比奚齊好得多。”王鄭父接著又說,“此事全在荀息,姑且聽聽他怎麽說。”

兩個驅車來到苟府,見到荀息,裏克對荀息說:

“主公晏駕,應立嗣君。奚齊雖已冊立世子,但他年紀太小,怎能服眾!重耳、夷吾二公子,不但年長,而且均有賢名,為何不立他們中的一人呢?”

“主公遺命,怎能不遵!”荀息回答說。

“再者,”裏克接著說,“三公子的黨徒,將奚齊母子恨入骨髓,隻是礙著主上罷了。如今聽到大變的消息,難保沒有異謀,二公子一在翟國,一已入秦。倘若他們借了外兵,入侵國境,揚言吊民伐罪,公有什麽辦法抵禦?”

苟息也知形勢險惡,但當初既已答應獻公,他為人又最講信用,不肯反悔,隻好說:

“我受先君所托,輔佐奚齊,奚齊就是我君。此外的事在所不計。萬一力不從心,也就隻有一死以謝先君了。”

王鄭父也勸他,但苟息毫不妥協。裏、王二人隻好辭去。

裏克覺得,他當初聽了優施的《暇豫》歌,隻顧獨善其身,保持中立,結果申生冤死,想起來都感歉疚。對受了驪姬和優施的算計,也忿忿不平。他跟巫鄭父商議,索性將奚齊刺死,那時荀息不立二公子,又去立誰?

國君的哀悼期較長,除了本國各地的官員要來吊祭外,各國諸侯也要派人來吊。,荀息帶著奚齊,每日在喪次幕間,接待吊客,有一天,又有人來吊。於是角聲嗚嗚,奏起哀樂,荀息陪著奚齊在幕間答禮。吊客退了,荀息年老,不堪勞累,退到側屋休息。突然,一個穿侍衛服裝的漢子,闖了進來,直奔奚齊。在人們驚呼聲中,那漢子的一把短劍,已刺入奚齊胸口。奚齊隻叫了一聲便往後倒下。

優施這時恰好在奚齊身邊,他拔出劍來,朝刺客刺去,他演戲學的那點花拳繡腿,派不上用場。刺客將劍一格,便把優施的劍**開了,接著順手一撩,優施的腦袋被削成兩半。待到侍衛們驚定之後,紛紛持矛撲上來時,那刺客早隱身幕後,趕過去再看,卻已不見影子了。

這邊荀息踉踉蹌蹌趕來,撲倒在奚齊身上,連連呼叫,定睛看時,小世子已停止了呼吸。荀息哭著說:

“我受先君遺命,輔佐世子,竟未能保護他,我之罪也!”說著,站起來便向殿柱撞去。

侍衛們連忙將他抱住。這時驪姬也聞訊趕來,她淚流滿麵,咬著牙對苟息說:

“主公的靈樞尚未安葬,垂相怎麽能輕生呢?再說奚齊被害了,卓子還在,全靠垂相輔佐呀!”

苟息聽說,這才擦擦眼淚,出來喚進戍衛將軍,把在幕內的十幾名侍衛和侍役捉起來審問,眾人異口同音,都說以前沒見過這個刺客,‘他又穿著侍衛的服裝,不知怎樣混進來的。荀息問不出頭緒,索性下令將這十幾個人都殺了。接著忙忙活活,把奚齊也盛鹼起來,放在獻公的靈樞旁邊,跟著派人通知百官,來殿堂議事,百官一個一個都到了,隻有裏克和王鄭父,推說有病,未曾前來。梁五悄悄對荀息說:

“看來,孺子的死一定跟裏克、王鄭父有關,裏克作過先世子申生的太傅,他們這是替申生報仇呢!”

東關五也說:

“如今出了這等大事,他二人推說有病不肯與議,分明是心虛。不如出兵把他二人擒來。”

“不可,不可,”苟息連連搖手,說,“一來沒有實據,二來他二人是晉國老臣,根深蒂固,許多官員出於他們的門下,如果討他不勝,大勢去了!現在姑且忍耐,不要讓他們疑心,然後等喪事完畢,新君正位,再慢慢設法處置他們。”

百官到得差不多了,荀息以垂相的身分,倡議立卓子為世子,等辦完獻公的喪事後即位。眾官都沒有異議,這事便定下了。

往回走時,梁五和東關五邊走邊商量。梁五說:

“荀卿雖然忠心,但他謀略甚少,作事畏首畏尾,迂遲緩慢。依我看,裏、王二人中,裏克定是主謀,如果把他除掉,王鄭父就好對付了。”

“怎麽除他呢?”

“裏克帶兵多年,而且他的府第牆高屋堅,養著家兵,派兵硬攻是不妥的。依我看,隻有等先君出殯的時候,他來送葬,我在東門埋伏甲兵,突起而攻之,這是一個壯士便能勝‘任的事。”

“好!”東關五說,“我門下有一位客人,名叫屠岸夷。他力大無比,能背負千斤重物奔走如飛。如答應他事成之後重加賞賜,封他官職,他一定會幹的。”

“那就這麽定下吧!”梁五說完,二人便分手各自回府了。

東關五回到府中,派人把屠岸夷請來,跟他商量刺殺裏克的事,許他事成之後不但可得重賞,還封他為上軍將。屠岸夷答應了。

那麽奚齊是裏克派人刺的嗎?

是的,“二五”猜得不錯,裏克就是想把奚齊刺死,迎立重耳回國。不過沒想到奚齊死後荀息又把那剛剛九歲的小卓子捧出來,裏克正在想,是不是再接再厲,把小卓子也殺死呢?這時,門上來報,巫鄭父造訪。裏克趕忙把巫鄭父迎進屋內,寒暄過後,王鄭父笑著說:

“沒想到‘蝗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要去刺人,別人卻正要刺你哩!”

裏克驚愕地問:

“大夫這話從何說起?”

“將軍休驚,聽我告訴你。”……

原來屠岸夷接受了行刺裏克的任務,去告訴他的同鄉好友大夫是(zhui)啦(chudn)。間他:

“你說這事能不能幹?”

“哎呀,這可使不得!”雅遺吃了一驚,搖手說,“故世子申生的冤枉,全國誰不知道?真是人人痛心,那都是驪姬害他。如果東關五說奚齊是裏、不二大夫殺的,應該說是義舉。你若是聽了東關五的唆使,去刺殺裏克,不但全國人會罵你不義,我也不交你這個朋友!”

屠岸夷見雅遺急了,便笑著說:

“我是無知的人,這不是來找你商量了嗎?你既然說不該作這事,我找東關五辭掉好了。”

“那也不妥。,你不幹,東關五還會找別人。你既然已經答應他,那就裝著什麽事也沒發生,更不要讓他起疑心。到時你突然反戈一擊,打他個措手不及,立下大功。那時你不失富貴,還會名聲大震,這有多好!”

“對,對!多謝大夫指教?”屠岸夷高興地走了。雅遺跟王鄭父較熟,就先去告訴他,王鄭父這才來找裏克,告訴他這件事。

俗話說,“兵來將擋”,裏克和巫鄭父自然要作準備了。

到了給獻公出殯那天,百官都來送喪。一大早,東關五便帶著屠岸夷,來到東門則等著刺裏克,出殯的大隊過去了,百官也一個個走過,卻不見裏克的影子。不久,梁五跑來告訴東關五,裏克又稱病不來了。

東關五恨得牙根發癢。屠岸夷說:

“大臣們都來了,隻有裏克留在城中。大夫把甲兵給我三百人,我攻進裏克家裏去把他殺了。”

東關五同意了,派三百名甲士,交給屠岸夷,自已和梁五急急地趕往墓地去了。

殯儀進行當中,突然有裏克的家丁,跑來報告苟息,說裏克府被一夥甲兵圍住了,請垂相派人去救。荀息大驚,問左右怎麽回事。東關五說:

“聽說裏克想乘隙作亂,是我派甲兵圍住他家。這件事如果成功,是盡相的功勞;如果不成,我等負責,與垂相無關就是了。”

荀息草草把殯儀結束,對“二五”說:

“既已如此,二位大夫就率軍去討裏克吧,我回朝堂聽你們的消息。”

荀息帶著卓子匆匆回城,坐在朝堂聽信,這邊東關五領兵先行,。來到裏府,見甲兵將府第團團圍住。屠岸夷卻迎了過來,東關五間他:

“還沒攻進去嗎?”

“裏府裏有裏克的家丁抵抗,一時攻不進去。如今大夫來助,定能成功。”屠夷夷說著已走到東關五跟前,突然伸出雙臂,把東關五的腦袋抱住,猛然一拉,就聽“喀噠”一聲,東關五的脖頸便折斷了。在軍士們驚呼聲中,屠岸夷大喊:

“眾軍聽著:公子重耳已領翟兵來到城外,我奉裏克將軍命令,為故世子申生伸冤報仇,誅殺奸按,迎立重耳公子為君。願意來的跟我走,不願意的各自回家!”

“軍士們聽說要迎立重耳,大多願從,一時紛紛攘攘,都隨屠岸夷朝宮中走去。裏府大門這時也已打開,裏克仗劍先行,身後是他的家兵。裏克趕上屠岸夷,向他道謝。正碰著梁五統兵來到。梁五見屠岸夷倒戈,轉身便跑,跑出不遠,就被屠岸夷追上。梁五料逃不脫,隻好回過劍來自殺了。

這時王鄭父和雅遺也都率家兵出來,三夥人合到一起,直奔朝堂。沿途的衛士俱都驚散。裏克當先踏進大殿,見荀息抱著卓子,坐在殿上。荀息看裏克進來,便說:

“孺子何罪?乞留先君的一塊肉!”

裏克回答說:

“申生又有何罪?那不也是先君的一塊肉嗎!”回頭喝令屠岸夷:“還不下手!”

屠岸夷應聲過來,從荀息懷中奪過卓子,雙手高高舉起,朝殿階上一扔,頓時小王子化成肉餅。

荀息怒吼一聲,從腰間拔出劍來,朝裏克便刺,屠岸夷從後麵趕上,奪過劍來一揮,荀息便倒地不動了。

軍士殺入後宮。驪姬已經聽到消息,匆匆奔往後花園躲避。剛跑到沉香樓前,軍士已經入園。驪姬見逃不脫,隻好投水自盡,軍士還不解恨,把她的屍體打撈上來,給她補上即刀。

後來百官迎回公子夷吾,立為國君,是為惠公。惠公死後,在外流亡了十九年的公子重耳,回來作了晉君,他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不過這些事不屬本文講述的範圍,就此略過不提。

明朝馮夢龍著的《新列國誌》裏,有一首詩是歎驪姬的,現在就把它借用來作為本文的結尾吧:

潛殺申生意若何?

要將稚子掌山河。

一朝母子遭驕戮,

笑煞當年《暇豫》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