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詩善歇的縈途瑟

大遼天柞帝耶律延禧剛剛下馬,蘭陵郡王、樞密史蕭奉先就迎了過來,一邊接過天柞帝的箭袋一邊說:“陛下這一次打到的這隻斑斕猛虎,好大好凶啊!我見到這隻死虎,都嚇一跳。陛下的威風,豈止是勇冠三軍啊!那些以打獵為生的人,有幾人能打到這樣大的虎,有幾人敢打這樣大的虎!臣已經讓禦史把這件事記錄下來了:天慶十年(公元112。年)九月,帝獵於沙嶺(今地址不詳),獲猛虎。”

聽了這番話,天柞帝的心裏真比吃了蜜還甜。曾經有一段時間,天柞帝對蕭奉先不大信任,因為他總是找機會說文妃蕭瑟瑟和晉王敖盧斡(W6)的壞話。但近來,他對蕭奉先是越來越信任了。蕭奉先是元妃蕭貴哥的哥哥,現在,天柞帝對他已經是倍加信任和恩寵了。他覺得蕭奉先這樣的人很聽使喚:你讓他往東,他決不會說往西。

“它是撞到聯的箭頭上了,算不得什麽。聯三天兩頭打獵,遇到這樣大的虎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呀。”天柞帝一邊說,一邊在蕭奉先的陪同下,走進側殿,讓宮女們給他更衣。

“陛下經常打獵,是我們契丹人尚武精神的最好的體現,不過,在陛下打獵的時候,可不能忘了自家的後院啊!”

“愛卿這話,是否還有別的意思?”

蕭奉先使個眼色,天柞帝便讓宮女宦官們都退下。

“最近,特別是上京(在今內蒙古巴林左旗南)陷落以後,有人四處活動,要擁戴陛下當太上皇咯!”

“什麽1讓我當太上皇?”

他怎麽能去當太上皇?他的皇帝還沒有做夠呢。

做皇帝的滋味,那可是誰也比不了啊!這種滋味,他是在二十年前,當他已經二十六歲的時候才體會到的,那是大遼朝壽昌七年(公元1101年),他那七十歲的祖父,道宗耶律洪基去世,他才繼位為帝的,不久,大臣們就給他上了一個尊號,尊稱他為天柞帝。生前就有尊號,這在遼朝還是頭一回,年號也改成他自己的了,叫做乾統,壽昌七年就是乾統元年。

他可比他的父親命好。他的父親耶律睿自小聰明勇武,八歲就被立為太子,後來,祖父道宗耶律洪基聽信了耶律乙辛的誣告,遭到囚禁,剛剛二十歲就被人害死了,連他的母親也遇害了。耶律延禧雖然無父無母,但因為他的祖父隻有他的父親這麽一個兒子,所以祖父駕崩以後,就隻有由他來繼承帝位了。

天柞帝耶律延禧特別愛打獵。所以他登基不久,就廢除了先代皇帝關於禁止設立圍場打獵的禁令。大臣們也都知道他喜歡奉承,就有人進言說:“天子出外巡行、打獵,這是國家的大事,標誌著國家的強大和皇帝的勇武,怎麽能禁止呢?”這些人很快就把他巡幸的事準備好了。此後,他就不斷地巡行、打獵,遼國的各個州郡,幾乎讓他走了個遍。他不留戀後宮妃殯嗎?他才不留戀呢。他巡行到哪裏,哪裏就得給他找幾個女子陪宿,不管是姑娘媳婦,漂亮就行。最近在對金軍的戰鬥中,遼軍屢屢失利,差不多已有一半的國土淪陷於金人之手,他也沒有停止打獵。

在外盡情享樂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後院起火的問題。祖父道宗皇帝就是被南院樞密史耶律乙辛架空和蒙蔽,才做‘出殺妻(他的祖母也是被耶律乙辛陷害而死的)殺子的蠢事的。所以,當他聽說有人要讓他當太上皇,立即就想到了有人也要把他架空起來。這怎麽能行呢?“太上皇”,名字好聽,可是實權操縱在皇帝手裏,他還能想到哪裏去打獵,就到哪裏去打獵嗎?他還能想讓誰陪宿,就得由誰來陪宿嗎?還有這麽多人前呼後擁地侍候他嗎?還有這麽多人圍前轉後地奉承他嗎?笑話!他怎麽能去當太上皇?

“是誰?”天柞帝警惕地問蕭奉先。

“還能有誰?請陛下想一想:為什麽有那麽多的人,總是在陛下麵前誇晉王好呢?說穿了,還不是先製造輿論嗎?用輿論來蒙蔽陛下,以售其奸歎。”

天柞帝盯著蕭奉先間:“他們有行動嗎?”

蕭奉先跪下察道:“察陛下,如果他們沒有行動,臣敢這樣說話嗎?”

“快點細細道來!聯要知道詳情。”天柞帝急不可耐地催蕭奉先快講,蕭奉先卻要從頭講起。

“上京陷落那天,陛下率軍奔向中京(今內蒙古寧城西)時,行軍路上,宿營的時候,臣親眼看見文妃、驗馬蕭顯、副都統耶律餘睹和耶律撻葛裏在一起密謀。臣擔心他們危害國家,便派人偷聽,他們果然是在密謀立晉王為帝,迫使陛下遜位為太上皇。”

天柞帝問道:“偷聽的人還在嗎?”

“臣怕他泄露消息,迫使文妃這些人提前行動。為了陛下的安全,為了讓陛下有較多的時間準備和調查,臣已經把那偷聽的人殺了。不過,他已經把聽到的詳細情況都寫下來了。陛下可以據此進行調查。”蕭奉先把早已準備好的那分證詞從懷中掏出來,交給了天柞帝。

天柞帝看著那分證詞,寫得好詳細呀I誰坐在哪個位置上,說了什麽話,都記錄得惟妙惟肖。他越看證詞,越覺得文妃對不起他,她不應該這樣幹。

耶律延禧繼位為帝的頭一年,有一次到貴族耶律撻葛裏家去作客。他有個習慣,到誰家去,喜歡看人家的閨房。他覺得,一切清規戒律,對他都是不起作用的。那都應該是由他來製定,用來管製別人的,他怎能受這些清規戒律的約束呢?他願意到人家閨房,是因為如果誰家有好女子,他就要想辦法弄進後宮,他與耶律撻葛裏談了一陣,就說:“可以到夫人房中看看嗎?”

那耶律撻葛裏怎敢拒絕?隻好陪著皇帝走進自己夫人的房間,並在遠處就喊道:“快快接駕!”唯恐夫人和正在這裏做客的妻妹對皇帝失禮。

夫人和妹妹聽說皇帝來了,急忙迎出來,並在門前跪下叩頭,山呼萬歲。

“平身。”天柞帝一麵說,一麵就進了屋。隻見桌子上擺著筆墨硯台,在銅鎮紙的下麵,壓著一張箋,上麵抄著一首唐詩,墨跡未幹。“這首唐詩是誰抄的?漢學功夫不淺哪!這字也寫得夠漂亮的戶這詩,這字,確實讓他感到吃驚。遼朝建國之初,太祖耶律阿保機曾經讓人創造了契丹字。但用契丹文翻譯的漢文經典很有限,所以,作為契丹人,要想有高深的文化,就必須學習漢人的典籍。而這桌上的墨跡,抄的是唐代的詩,字又寫得雋秀,說明寫字的這個人是很有點功底的。

“這幾個字是小妹所寫。”耶律撻葛裏的夫人指著身旁的一個小姑娘,說。

天柞帝這才注意到,夫人的身旁果然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他進屋的時候,小姑娘跪在夫人的後麵,所以他沒有注意到。

小姑娘身材苗條,鴨蛋臉,那臉又白淨又細嫩,兩道彎眉像月亮映水。嘴唇紅紅地,像是貼上兩瓣玫瑰花,這是一個漢化了的契丹姑娘。他閱過的契丹女人、女真女人很多,那些陪宿的女人,不乏山野的粗獷。可是,像這個小姑娘這樣文質彬彬的女人,他還經曆過得不多,特別是這樣既有氣質又有像貌的姑娘,更是難得。他覺得自己看上這個小姑娘了,當然,他“看上”的女人太多了。但“看上”與“看上”不同,他同多數陪宿的女人在一起,隻是求得一時的歡樂。可這個女孩子真地打動了他。可是,她能順從他嗎?這樣的女孩子往往是萊鶩不馴的。

天柞帝假意隻看字不看人。問道:“這字果然是你寫的?”

“是小女子所寫。”那姑娘回答的聲音,雖然像石磐那樣清脆悅耳,卻又像流水那樣輕柔婉轉。

“你喜歡唐詩?”天柞帝問她。

“喜歡,但我更喜歡《胡茄十八拍》。”小姑娘漸漸不那麽羞澀了。

“《胡茄十八拍》?是我們契丹人寫的樂曲嗎?”他自小就熱衷於打獵習舞,不大喜歡讀書,對這類文學上的事,就知道得更少了。

小姑娘從從容容地說:“不是。這是漢朝末年的女詩人蔡文姬的傑出詩篇,這才是我最喜歡的詩篇。”

“你為什麽喜歡她呢?”

“她作為漢族的女人,卻嫁給了匈奴人,起到了溝通中原和邊疆的作用。作為一個女人,她在詩上的成就,足以同建安七子相並列。特別是她的詩感情深邃,讀起來,讓人不由得不落淚,”小姑娘談起蔡文姬來,忘記了羞怯,興致頗高。

“能給聯讀一兩段嗎?”

“當然可以。”她朗朗地讀了起來。

為天有眼兮,

何不見我獨漂流?

為神有靈兮,

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兮,

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負神兮,

神何壓我越荒州?

“你讚美她嫁給了匈奴人,可是她對這‘殊匹’卻很有意見,你說她溝通了中原和邊疆,可她對身陷‘荒州’也頗多怨言啊?”天柞帝問她。

“怨歸怨,這對她來說確實是一種痛苦,她也並不很情願,可她畢竟嫁給了匈奴人,她用自己的行動實踐了中原和邊疆的溝通。個人的力量總是很微小的,它經常抗拒不了命運的捉弄,所以,人也得學會順應命運,並盡量讓自己活得有意義才好。”

天柞帝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嬌小的十幾歲的女子,竟有這樣高深莫測的見地。他的腦子突然一亮:有辦法得到她了!

“小姑娘,你還沒有告訴聯,你叫什麽名字呢。”

“父母都把小女子叫做瑟瑟。”

“這麽說,你一定會彈瑟了?”

“小女子自小就學會了彈瑟彈琵琶什麽的。”

天柞帝想了想,說:“蕭瑟瑟,聯也是很喜歡詩的。隻是聯戎馬住惚(kongzbng),沒有時間學習。膚很賞識你的學間,想請你到宮中,給聯講一講詩和文學,好嗎?”

“陛下有太傅太師太保,他們都是陛下的老師。他們學間頗深,小女子怎敢與他們相比。小女子實在是不敢當。”

姐姐和姐夫都為她捏著一把汗,他們知道,天柞帝的邀請,肯定是不懷好意的。姐姐說:“陛下對她過獎了,她隻是自小喜愛讀書,對詩也是一知半解。至於學問,那是談不到的。”

“你們不可埋沒了她。”天柞帝對耶律撻葛裏夫婦說,“依聯的觀察,令妹造詣頗深。在對詩的認識上,聯也深感不及,就這樣吧,不要再爭論了,就讓令妹同我乘一輛車回宮,作聯的詩歌老師。”

他的話沒有留下商量的餘地,也就是說,是不允許爭辯的。

天柞帝沒有把她帶到後宮,而是把她安置在正殿的一間側室。他這樣作,是出於兩點考慮,第一,他是請蕭瑟瑟來給他講詩,而不是來做妃子,不好直接把她帶到後宮。那樣做,也不好向蕭瑟瑟解釋。第二,帶到後宮,人多眼雜,爭風吃醋,會影響他的興致。在玩樂的事情上,他是很喜歡新花樣的。天柞帝讓人擺上酒萊,對蕭瑟瑟說:“蕭姑娘就在這裏給聯講幾段吧?”

“小女子不知道陛下想聽什麽。”

“其實,你說什麽聯都愛聽,”天柞帝笑嘻嘻地說,“聯喜歡的,不是你講的詩,而是你這個人。”

“陛下,請送小女子回家。”

“你怎麽這樣傻?瑟瑟,聯每次外出打獵,每晚都有幾個女子陪聯,現在,聯看好了你,讓你一個人夜夜陪著聯,你有多幸運哪!”

“陛下,送小女子回家。”

“瑟瑟,你不要再提回家的事了。你知道不聽聯的話是什麽罪嗎?那叫抗旨不尊,是死罪。你不是知道個人的力量抗拒不了命運嗎?你是聯的人了,這就是你的命運,學會順從吧。不要隻是嘴上說說。”

她順從了。她沒法不順從。

皇太叔(皇帝父親的叔叔)耶律和魯斡有半年多的時間,‘沒有看見天柞帝出去打獵、釣魚或是巡遊什麽的,心裏很納悶。難道他學好了,知道幹正事了?可又不見他幹多少正事,也不常見他上朝。特別讓他不放心的是,耶律乙辛和他的黨羽們誣告、迫害先帝(天柞皇帝登基不久,追認自己的父親、原昭懷太子為大孝順聖皇帝)的罪行已經清楚。可是那些首惡人物卻靠賄賂逃避了懲罰,因而造成人心渙散,賄賂公行。皇太叔覺得這樣下去會對國家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還有,蕭皇後也傳來抱怨,說皇帝經常不回宮。就去見天柞帝,想給他提個醒。

和魯斡來到正殿,沒有見到天柞帝,問太監,太監支支吾吾。他正想再間,卻從側殿傳來了彈瑟的聲音。他循聲找去,卻見側殿中一個生疏的年輕女子正在彈瑟,這女子的對麵坐著天柞帝耶律延禧。

耶律和魯斡進屋後,跪下察道:“老臣耶律和魯斡拜見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叔請起。多日不見,皇太叔身體可好?不知皇太叔此來為何?”

“請陛下到正殿,老臣有事察告。”

天柞帝耶律延禧跟隨皇太叔出門來到正殿,坐到禦座上,和魯斡問道:

“陛下,不知此女是何人,在皇帝側殿何為?’和魯斡見皇帝在側室藏著一個女子,非常氣憤,把來時要問的間題反而給忘了。

“啊,她是耶律撻葛裏的妻妹,是個才女,能詩善歌,聯請她來教聯誦詩彈瑟。”

“為何這裏還有床第帷帳?”

“皇太叔,難道聯要收一個女子在宮,還不可以嗎?”

“陛下,如果陛下收他做後宮妃繽,當然無可厚非。但在皇帝正殿之側,卻藏著一個沒有官職的平民百姓,這恐怕於禮不通,還望陛下三思。”

“她已經是聯的人了,聯總不能再把她送回家去吧?”

“那陛下何不以禮把她先納入後宮,冊以封號,名正言順。這樣苟苟且且,何時是個頭?讓人家姑娘今後如何為人?”

“皇太叔所言極是,聯盡快安排選納之事,”天柞帝覺得,總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個辦法。並且,她已懷有身孕,總不能讓她在皇帝正殿之側分娩吧?還不如把她正式納入後宮,現在她已經跟聯半年多了,實際上早已是聯的人了,她也不會拒絕入後宮。

耶律和魯斡想,皇帝是最不愛聽逆耳之言的。今天他已經說了一句逆耳之言,不能再說了,否則,他會不耐煩的。他沒有再說別的話,便告辭了。

幾天後,天柞帝果然讓有司:(有關部門)選個黃道吉日,用轎把蕭瑟瑟抬進後宮,按照禮法的規定,冊封她一個女官官職,後宮妃殯都是有官職的,那官職就是她們的等級,乾統二年(公元1102年),瑟瑟生了個女兒,冊為蜀國公主,乾統三年,正式冊立瑟瑟為文妃。也許是因為她喜歡蔡文姬的緣故,所以才冊封她為文妃的吧。不久文妃又生了個兒子,就是太子敖盧斡。

天柞帝仔細地端詳著蕭奉先交給他的那分證詞,自言自語地說:“聯把她從一個普通貴族女子,選納為妃,讓她享盡了人間榮華富貴。這些年,聯待她也不薄,她為什麽要這樣幹呢?她並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哪?”

“陛下,人的欲望永遠不會滿足。”蕭奉先看著天柞帝配臉,斟酌著說話的口氣,“文妃這些年來,一直把女真強大,我國一再失地的貴任,歸罪於陛下。總是散布對陛下不滿的言論。”

其實,蕭奉先心裏明白,這些年女真強大起來,成為遼國的巨大威脅,真正有責任的,是他蕭奉先。天慶二年(麽元1112年),天柞帝到混同江(黑龍江從鬆花江口到烏蘇裏江口的一段),並按慣例在這裏舉行“頭魚宴”,千裏之內配女真和其他各邊疆民族的部落酋長,都要來赴會,在“頭遙宴”上,與會者都要唱歌跳舞對大遼國皇帝表示祝賀和臣服輪到生女真酋長阿骨打的時候,他卻推說不會唱不會跳,掃憑誰勸,他就是不肯唱不肯跳,天柞帝親自勸他,也無濟於事。通過這件事,天柞帝看出了阿骨打的不臣之心。便悄恨地對蕭奉先說:“阿骨打這樣拔啟,他的野心已經顯而易見散會後,你找個機會把他除掉。”

蕭奉先毫不在乎地說:“陛下,他阿骨打不過是個粗人山野之民,不知禮儀,他哪裏有那麽多心眼?我們又沒有扣住他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把柄,如果殺了他,就會引起其他栩落對我大遼國的戒備,影響他們的臣服之心。就算他阿骨炙真有不臣之心,也不過是個了爾小國(發讀:zui,“最爾’形容小),不能對我堂堂大遼國構成什麽威脅,請陛下不必介意。”誰料,阿骨打回去後,果然統一了女真各個部落,現在已經不是威脅遼國,而是要取代遼國了。

天柞帝聽了蕭奉先的話,心想:“蕭奉先說的還真符合實際,文妃早就對聯容忍女真表示過不滿。”

那是前年(天慶八年,公元1118年)七月,天柞帝到秋山(今地不詳)行獵,打到一隻熊,心裏很高興,晚上宴請群臣後,又醉熏熏地回到後宮,讓文妃給他彈琵琶助興。可文妃彈的曲子很悲涼。

“這是什麽曲子?這是漢朝的《四麵埋伏》,這麽高興的時候,怎麽能彈這樣的曲子!換一個歡快一點的嘛戶天柞帝要求她換一隻曲子。

她換了一隻,可還是很低沉。“拿來。”天柞帝從文妃手中奪過琵琶,自己彈起來,彈了一隻唐朝的《霓裳羽衣曲》,由於用力過猛,不多時就彈折了一根弦。他心裏很沮喪,把琵琶一摔,不彈了。

“文妃,你給聯唱一段助助興吧。”

文妃沒有推辭,邊歌邊舞:

勿噬塞上兮,

暗紅塵。

勿傷多難兮,

畏夷人。

不如塞奸邪之路兮,

選取賢臣。

直須臥薪嚐膽兮,

激壯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

夕枕燕雲。

“愛妃,你這歌裏的意思,可以給聯講一講嗎?”

“陛下,大前年(天慶五年,公元1115年)阿骨打建立了金國,從我大遼國的屬臣變成了我國的敵人,並且,不必諱言,阿骨打的力量日益強大,威脅著我國的安全。先是攻占了我國軍事重鎮黃龍府(在今吉林省農安縣),去年攻陷了東京(在今遼寧省遼陽市),最近又奪去了上京,妾以為,陛下不必為我們塵世多變而心灰,也不必對女真的威逼懼怕。如果陛下能夠堵住奸邪之路,選取賢臣,臥薪嚐膽,激勵壯士為國捐軀的精神,那就能夠作到:早晨可以廓清大漠以北,晚上就在我國南部的燕州雲州宿營。陛下,歌詞雖然誇張,但妾以為它說的是眾多臣民的心裏話。”

天柞帝聽罷,僻僻啪啪地落下淚來。心想,當初,聯沒有看錯這個女子。她不但有文采,而且有見地。“愛妃,你說的話,很對。聯也不是不想這些事,我軍屢敗,竟沒有一個良將可以抵擋!”

“陛下,妾再給陛下唱一段如何?”

“快唱!”

垂相來朝兮,

劍佩鳴。

千官側目兮,

寂無聲。

養成外患兮,

哇何及?

禍盡忠臣兮,

罰不明。

親戚並居兮,

藩屏位。

私門潛蓄兮,

爪牙兵。

可憐往代兮,

秦天子。

猶向宮中兮,

望太平。

這一次,天柞帝的感覺可同上一次大不相同了。

她這哪裏是唱歌?這分明是在指責聯嗎!雖然她表麵上說這是垂相專權造成的,但盡相還不是聽聯的嗎?“千官側目”是說聯搞得大臣們人人自危,不敢講話;“養成外患”是指責聯造成了金國的強大和危害我國;“禍盡忠臣罰不明”是說聯賞罰不明,利用奸臣迫害了所有的忠臣,“親戚並居落屏位”是指責聯讓那些奸臣的親戚們身居要職,也就是說奸臣當道;“私門潛蓄爪牙兵”是說那些奸臣私自養兵;還說聯像秦二世那樣,不可能得到太平。文妃呀文妃,你太過分了戈你給聯唱第一首歌,聯鼓勵了你,可你竟然得寸進尺,利用聯讓你再唱一首的機會,對聯百般訶罵。

天柞帝強忍著沒有發作。因為這一次畢竟是他讓文妃唱的。但他的心裏很不痛快,把斷了弦的琵琶一摔,就走了。

天柞帝的回憶,與蕭奉先的話合拍了。

“對呀,二年以前,文妃的二心就已經很明顯了!聯早就有所察覺。”他的話,表現了他很有遠見。

“陛下,既然文妃的二心已經這樣明顯,他們又結成死黨,如不盡早圖之,可要造成無窮的後患啊!”

天柞帝遲疑片刻,說:“我們從上京向中京撤退的時候,太子敖盧斡並沒有與我們一起撤退,他不可能參與此事啊?如果把太子也殺了,他不是太冤屈了嗎?”

“既然他沒有參與,就不殺他嘛!”

“可是,如果殺了他的媽媽,他如何當得了太子?”

“陛下,敖盧斡是一個很笨的人,不知禮儀,不知孝道,不知打獵,不知軍事,廢了這個太子,不足惜!”

“可是,從過去到現在,幾乎滿朝的人,都說太子賢明。”天柞帝還是有些遲疑。

“那是文妃黨羽們製造的輿論,是為了取代陛下作的準備,如果陛下相信了這一套鬼話,就上他們的當了。陛下,臣對天發誓,他們的這套話聽信不得。”蕭奉先指天畫地地讓天柞帝相信他的話。

“如果廢了太子,誰來當太子合適呢?”

“陛下,由於您經常征戰在外,對宮內的情況並不完全了解。景王耶律定才是大賢大孝的皇子。陛下在外征戰日久不歸,景王有時想得幾至落淚。為了考慮對付金人的策略,他經常徹夜不眠。”

“當真如此?聯險些失察!”

“陛下,臣早就想向陛下介紹這些情況,一是文妃黨羽堵塞言路,使善言無法上達。二是臣總覺得,景王是元妃之子,是臣的外甥,所以不便進此言。但現在,國家正當用人之際,正當存亡的關頭,臣就顧不了那麽多了,臣決心學習祈奚,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所以才鬥膽對陛下講了這些肺腑之言。請陛下明察。”

“好,那就讓我們先把文妃及其黨羽解決了。至於立儲之事,容聯再仔細思考一番。”說罷,他就讓蕭奉先請進幾個親信大臣和宦官,讓他們傳禦旨:文妃賜死,文妃的姐夫耶律撻葛裏、妹夫副都統耶律餘睹、附馬文妃的女婿蕭顯皆為文妃死黨,密謀廢立,一律處斬。

文妃和他的幾個親屬,就這樣蒙冤而死。隻有耶律餘睹當時不在西京大同。他聽到消息後,知道自己很難說清楚事情的真象,就逃奔金軍,向金軍投降了。

保大二年(公元1122年),金軍在遼降將耶律餘睹的帶領之下,直逼中京(在今內蒙寧城附近),中京守將開城投降。這時的天柞帝已逃到鴛鴦棟。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蕭奉先又對他說:“耶律餘睹率金軍追擊陛下,不過是為了讓他的外甥晉王當皇帝,如果陛下為了社櫻,不惋惜這一個兒子,殺了晉王耶律敖盧斡,耶律餘睹失去了希望,就會不戰自退。”

天柞帝果然賜晉王敖盧斡死。

誰知耶律餘睹並沒有停止進軍,並率軍直奔鴛鴦棟追來,天柞帝隻好逃往夾山(在今內蒙薩拉齊西北)。這時,天柞帝才發覺上了蕭奉先的當,天柞帝覺得這時若是殺了他,反會在內部引起混亂,就把他和他的兒子趕走了。蕭奉先走不多遠,便被金軍俘獲。一些憤怒的遼軍將士又把他從金人手中奪回來,逼他和他的兩個兒子自殺了。

天柞帝也當了俘虜。金人降封他為海濱王,送長白山居住,實際上是關押在那裏,一年後病死了。他的一個遠房親戚耶律大石,向西逃到中亞,在那裏建立了一個遼國,史稱西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