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親爹的劉皇後

成安城(在今河北省成安縣附近)已經殘破不堪了。城裏似乎也沒有多少人居住。那低矮的土房,大多已經坍塌。即使歪歪扭扭立在那裏的,也都是不避風雨。就是那些表示富貴人家居住的青磚青瓦房,也很少完整無缺的,幾乎也都無人居住。街上行人稀少,偶爾走過一兩個人,也都是衣不蔽體,麵有菜色。有時,微風還能送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腐屍的氣味。

在成安城裏最繁華的地方,路邊跪著一大一小兩個人。那小女孩蓬亂的頭發上還插著一棵草棍,表示要出賣。看樣子,這女孩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她身邊的男人,看似三十多歲,黎黑的臉上布滿了黃色的胡須。他跪著,企盼著有人從這裏走過,他好複述著他的哀就“好心的菩薩呀,把這可憐的孩子領走吧!我一個錢也不要,但求給她一條活命就行了。修好積德的菩薩呀!”盡管他又是哀求,又是叩頭,就是沒有人理睬他。咳!這年頭啊,人人難以養活自己,誰又有力量領養別人的孩子呢?

終於有一雙紫靴在他們的麵前停下了。他感覺有了希望,從他麵前走過的人,都是赤足,很難看見一位穿鞋的人。他急忙抬起頭,那是一個挎刀的軍官。

那軍官用手掀起孩子的下巴,看看她的臉。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擺在那被餓得瘦瘦的小臉上,更加顯得嘰哩咕嚕地,那細而重的眉毛,那端正的鼻子,都預示著這孩子將來會是個俊俏女子。

“這孩子幾歲了?”

“五歲。”

“姓什麽,是你的孩子嗎?幹嗎要把她送人?”

“草民姓劉,這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媽媽前幾天餓死了。我要去逃荒,怎麽帶著她?求將軍給這孩子一條活路吧,讓她給你當牛當馬都行。”他並不知道這人在軍中是作什麽的,但為了求人,討人家歡喜,不得不奉承人家,所以才稱他為“將軍”。

“你是幹什麽的?”

“草民是個遊方的郎中。這年頭,有病的倒是不少。可是,給誰治病,也沒有錢給我呀。我再不出去逃荒,也就要俄死了。”

“那就讓她跟我走吧。在下袁建豐,是晉王的裨將。”

那黃胡須的男人聽說他果然是位將軍,而且還是晉王府的,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叩頭道:“這孩子有救了,有救了。孩子啊,不是爹爹心狠,爹是實在不忍心看著你活活地餓死啊,你可不要忘記你的爹娘呀!”他抱著孩子大哭了一陣,然後把她往袁建豐懷裏一推,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袁建豐對女孩說道,“跟我走吧,我會讓你享福的。”他嫌那女孩太髒,不肯伸手領著她,隻是讓她跟在他的後麵小跑似地走著。

袁建豐把劉家這小姑娘帶到自己在成安的臨時行營中,找人給她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這孩子略加收拾,就顯出了模樣。並且,熟悉了以後說起話來才知道,她還是個伶牙利齒聰明靈俐的小姑娘。他心裏想,這可是向晉王李克用討好的絕好材料,便準備第二天就到魏州(在今河北、河南、山東三省交界一帶),自己的營中。然後再回晉陽(在今山西省太原市附近),把這個孩子送給李克用的母親劉夫人和曹夫人,她們一定會喜歡的。原來,袁建豐率部在成安大肆搶劫之後,這裏已經實在沒有什麽油水可撈了,正想回到魏州去。

第二天,袁建豐就把小姑娘放到自己的馬上上路了,經過幾天顛簸,回到晉陽晉王李克用府上。他把小姑娘抱下來,拉著她的手,直接來到後堂,兩位夫人正好都在,他自己先行過禮,又對小姑娘說:“快拜見劉夫人和曹夫人。”

那小姑娘吃了幾天飽飯,精神也有了,力氣也有了,未等袁建豐的話落地,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嘴裏說道:“小女拜見劉夫人、曹夫人,祝兩位夫人水遠康泰。”

兩位夫人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這麽大點個孩子說話這樣流利,還不怕生人,劉夫人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還真挺有模樣、挺有教養的。”

“這是末將在成安撿來的。我看這孩子聰明機靈,讓她侍候兩位夫人不是挺好嗎?就把她給夫人撿了回來。”袁建豐滿臉賠笑地說。

“袁將軍可真能說笑話,這麽大點的孩子,能幹什麽?”劉夫人笑著說。

“就是把她當隻小貓來養,不是還能給兩位夫人解解悶嗎?現在大王南征北戰,十分繁忙,在府上的日子少,夫人不是正好需要這樣一個孩子嗎?再說,太子也需要有個女孩陪著玩玩啊。”

太子李存易(xu,同助)是曹夫人所生,所以曹夫人對袁建豐的話很感興趣。

“我看,就讓她跟著歌舞班子學學吹笙彈琴和唱歌跳舞吧,”他那剛剛十歲的寶貝兒子,就愛看舞聽歌。

這是唐末光化三年(公元900年)的事。唐朝末年,政治腐敗,戰爭頻繁,國家財政入不敷出,皇朝統治者的奢侈浪費有加無已,農民的負擔越來越重。大批農民失去土地,而封建剝削卻更加苛刻。農民已經無法生活下去了。這樣,在十六年前,也就是唐嘻宗乾符元年(公元874年),淮州(在今山東哪城和河南淮陽一帶)人王仙芝率眾造反,第二年冤句(在今山東省曹縣西北)人黃巢起而響應。王仙芝犧牲後,這支起義軍在黃巢的帶領下,堅持了十一年,掃**了半個中國。唐朝嘻宗皇帝逃到成都,黃巢在西安當上了皇帝,國號叫做大齊,年號叫做金統,建立了農民的政權。

為了鎮壓農民起義,唐朝統治者動員了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還引進北方日益強大起來的少數民族——沙陀族的軍事力量參加鎮壓農民起義的戰爭,結果,起義是被鎮壓下去了,但卻造成了藩鎮——地方勢力的割據和沙陀勢力的強大。

李克用就是沙陀族人。他的父親原稱赤心,曾經幫助唐朝擊敗回鵲族的進犯,被唐朝皇帝賜以李姓,名國昌。王仙芝起義發生後,李國昌、李克用父子幫助唐朝統治者鎮壓起義,屢立軍功,並在這個過程中壯大了自己的力量,從而與唐朝政府相抗衡,多次發生軍事衝突。唐朝政府無力控製他,還得給他官當。先任命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以後又封他為隴西郡王,最近,又晉封為晉王。實際上成了山西、甘肅一帶的土皇帝。

李克用的長子李存易自小習武,頗有勇力。十幾歲就隨同父親南征北戰,開始了戎馬生涯。他家裏養著一個歌舞班子,父親李克用經常看那些歌伎舞女唱歌跳舞。但李存易接觸到漢人的戲劇以後,著了迷,特別喜歡看戲,有時候還要登台串演個角色什麽的。

唐朝天枯三年(公元906年),梁王朱全忠的昭義節度使丁會向晉王李克用投降。李克用在晉王府為丁會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會,李存易當然要出席作陪。

“丁使君識破朱賊全忠的野心,毅然棄暗投明,克用不勝感佩。聽說三年前,朱賊派人刺殺昭宗,使君痛哭流涕,率全軍穿孝服,為昭宗舉哀。丁使君的忠義,堪為我輩的楷模。”“使君”是對州郡長官的敬稱。

“殿下過獎。”殿下是對王的稱呼,“朱全忠的用意,是司馬昭之心,盡人皆知。他覺得昭宗頗有英武之氣,難於聽命於地,便派人拭君。接著就立十三歲的輝王李柞為帝,把陛下置於自己的股掌之間。下官所以投奔殿下,就是為了向世人講明真象,舉天下共討國賊!依下官的觀察,朱賊實行篡逆,乃是必然之勢,時間就在今明二年。”

雙方都講了許多奉承對方的話和對時局的看法,然後就是盛大的宴會,上麵是就籌交錯,大魚大肉;下麵是載歌載舞,笙管笛簫。李存易對歌舞本不感興趣。但今天是父親舉行的宴會,當然要按父親的愛好行事,就讓他們自家的歌舞班子出演最新的節目,李存易正想找個機會溜回自己房中,讓自己的三位夫人——衛國夫人韓氏、燕國夫人伊氏和被稱為夾寨夫人的侯夫人——陪著他聽伶人〔戲曲演員)唱幾段戲文,但是,他的眼睛忽然被一個新上演的舞蹈給定住了。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跳的獨舞。舞者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她跳的是一段鮮卑族的舞蹈,胸部和臀部圍著兩條虎皮,其餘的部位都是暴露的,隨著鏗鏘的鼓點和悠揚的樂聲,她的胸顫動著,腰扭擺著。一會兒用肉乎乎的足尖點地,一會兒用纖細細地指端障眼。看得那李存易眼也不眨一下,癡呆呆的盯著那旋轉著的舞女。那女子跳完了,他才覺得腿上有點濕滾濃地,低頭一看,原來是流下了口水。他不好意思地從袖口裏掏出一塊手帕,擦一擦袍襟和嘴角。

他繞到母親曹夫人身邊,問道:“剛才跳舞的女子是何人,孩兒怎麽從未見過?是新添的人嗎?”

“那是十年前袁建豐在成安撿來的孩子。當時髒得像個驢糞蛋,瘦得皮包骨頭。我看孩子挺可憐的,就把她留下來,學習吹笙彈琴和唱歌跳舞。想不到這孩子學得很快,人也出息得比畫兒還好看,又白淨,又勻稱,我看這晉陽城裏,還沒有誰家的姑娘有她長得俊戶曹夫人講得很興奮。

“她有人家了嗎?”李存易急不可耐地問。

“看上了?你不是已經有三房夫人了?前些日子你攻取潞州(潞讀la,潞州在今山西省潞城縣一帶)的時候,殺了朱全忠的將軍符道昭,又把他的夫人收做你的夫人,走到哪裏,帶到哪裏,被人稱為夾寨夫人,還不夠嗎?”

“娘,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韓夫人、伊夫人和這位被稱為夾寨夫人的侯夫人,至今都沒有生孩子,你看,兒子能不著急嗎?”李存易找到了個冠冕堂皇的,然而又是被人用濫了的理由。

“好,娘就把她送給你,高興了吧?”

“謝謝母親大人。”李存最還能不高興?

劉姑娘也很高興。她從一個毫無地位可言的舞女,一下子變成了公子的姨太太,這是她日夜夢想的結局,突然變成了現實,怎能讓她不高興呢?並且,那李存易對她是百般憐愛,千種溫存,更使她心滿意足。當然,因為她取得了李存易的專寵,不免遭到韓夫人和伊夫人的忌妒,當李存易不在的時候,難免受到她們的斥罵,她的地位雖然比舞女歌伎高了,可在這個家庭中,她不過是個小妾,人們隻把她喊做“劉姑娘”,而不像那三位,被稱做“韓夫人”“伊夫人”和“侯夫人”。

當她羞羞嗒嗒地告訴李存晶一件事情的時候,李存易樂得一下子就蹦了起來:“真的嗎?有了!你要能給我生個兒子,我就立你為夫人!”

“公子說話可算數?”

“那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李存易拉過劉姑娘,小聲說:“朱全忠那老賊,已經正式篡唐,自稱梁朝皇帝,還改了年號,把今年叫做開平元年(公元907年),我和父親都發19要以恢複唐朝天下為名,把天下堂而皇之地從朱老賊手中奪過來。到那時,我要當上皇帝,我們的兒子就是太子,你就是皇後!”

聽了這話,劉姑娘的心幾乎都停止跳動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閉上眼睛祈禱道:“菩薩保佑,讓他是個兒子!”那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前景,太讓人興奮了,她恨不得一下子就從肚子裏掏出個兒子來!

天遂人願。她果然生了個兒子。在慶祝滿月的宴席上,李克用雖然頭上長了惡瘡,疼痛難忍,但看到有了孫子,樂得合不攏嘴,抱過孩子親了又親,隻是因為頭上生的瘡疼得厲害,才把孩子交給曹夫人。曹夫人和劉夫人等把個孩子傳過來傳過去,你親一口,他掐一把,捉弄得孩子哇哇直叫。李存易看大家正在興頭上,就站起來說:“請父親給孫子取個名字吧。”

李克用看著在場的手下將領,說道:“眾卿有何高見?”

他手下的副使中門郭崇韜看著直掌書記豆盧革,說:“盧革兄才思橫溢,定能取出好名字來。”

豆盧革知道郭崇韜雖然能說善道,但學問不行,就說:“崇韜將軍學富五車,還是請崇韜將軍先說。”

“你們不必謙讓,還是盧革先說吧。”李克用知道,他要不點名,兩個人就會假惺惺地推個沒完。

其實,豆盧革心中已經想好。聽李克用點他的名字,就說,“我看叫‘繼岌’(ji)如何?‘繼’,就是繼承的繼,‘岌’,上麵是個‘山’字,下麵是個由此及彼的‘及,字,表示山高的意思。”

李克用心想,岌是高的意思。我現在是王,已經很高了,我的孫子比我還會高,那就是皇帝。他要繼承我的王位,還要更高。這個名字很吉利。就說:“好一個繼岌,就這祥定了,叫繼岌!”

李克用的幹兒子李嗣源也附和著說:“這個名字取得很好,含義很深。”

李存易在母親曹氏耳邊說句什麽,曹夫人就對李克用說:“大王,繼岌生母劉氏,雖出身低賤,但為我李門誕育長子,功不可沒。妾以為,應該將劉氏晉升為夫人了。”

李克用是很聽曹夫人的話的,就說:“甚是1甚是!劉氏今後與韓、伊、侯諸夫人並列,也是存易的夫人。”他又轉身對大家說:“今後,大家都要稱她為劉夫人,再不要稱做劉姑娘了!”

新晉位的劉夫人急忙上前,跪到李克用麵前叩謝道:“謝大王為繼岌賜名,謝大王晉妾為存易夫人。”

轉過年來,就是朱全忠建立的梁朝(史稱後梁)開平二年(公元908年),李克用頭上的瘡越來越重,漸漸地起不了床了。他意識到自己生的不是普通的瘡,而是一種惡瘡——癰,並且那癰毒已經進入血中,好不了啦。他便讓人找來他的弟弟、義子李嗣源和手下的重要官員等等,指著李存易對他們說:“存易這孩子,胸有大誌,一定能繼承我的事業。我死了以後,就讓他承襲我的王位和官職。但是他還年輕,希望大家好好地教導他,幫助他。”說罷,就咽了氣。

李存易承襲了父親李克用的官爵,成為河東節度使和晉王。這河東節度使和晉王本是唐朝皇帝封的,但這時唐朝已經滅亡。所以,實際上他成了一支不受任何人節製的草頭王,一支割據勢力。

從此以後,李存易對劉夫人更加寵愛。以前他出外征戰,總是帶著侯夫人,此後,他就總是讓劉夫人跟隨著他了。李存易在戰爭中掠得的金銀財寶,也不斷地賞賜給劉夫人。這怎能不引起另幾位夫人以及李存了的不斷增加的騰(ying)妾們的忌妒?

隨著劉夫人“夫人”地位的鞏固,加之她又為李存易生了長子,而李存易又覺得繼岌這孩子模樣、脾氣、秉性都很像他,所以對繼岌也就特別偏愛,對劉夫人也就更加寵愛,其他夫人騰妾很少能得到他的愛幸。劉夫人由開始時的低三下四而變為滿足,又由滿足而變為拔息霸道。其他夫人和騰妾本來就有忌妒之心,加上她的逐漸增大的脾氣,人們對她的微詞也就日益多了起來。

當劉夫人又一次跟隨李存易在外一些時日,回到晉陽的晉王府上的時候,她再次成為夫人胺妾們的中心話題。

這時的繼岌已經長到十歲了,不大愛讀書。有一天韓夫人問他:

“繼岌,讀書了嗎?”

“讀了。”

“給韓娘讀一首詩吧,怎麽樣?”

“我背不下來。”繼岌低著頭說。

“喲,繼岌,不讀書可不行。將來,你父親的這套家業還靠你來繼承呢。你不讀書,什麽都不懂,那怎麽能行呢。”韓夫人轉身對伊夫人說:“這小家子出身的人,就是不行,連孩子都教育不好。咱們得和晉王說一說,這繼岌的教養可是個大事,這可關係到李家的子孫後代,可不能讓一個出身低賤的人給耽誤了。”

“可不是,”伊夫人接話說:“什麽葫蘆破什麽瓢,我就不信下賤的根能生出高貴的苗出來。”

誰知這時劉夫人正好過來找孩子,把韓夫人和伊夫人的話聽個一字不露。

“你們說誰下賤?有話就講在當麵,不要在背後嚼舌頭根子,告訴你們,我劉某也是出身名門望族,你們去問問,誰不知道成安劉家也是鍾鳴鼎食之家?家父在魏州都是很有名的士人,說出來讓你們嚇一跳!他也是被黃巢軍殺害的,你們兩個的家,不就是土財主嗎?以後少跟我吹!”

伊夫人把嘴撇了一下,說:“誰還不知道誰怎麽的?”

無巧不成書,劉夫人正想接著伊夫人的話茬把她頂回去,進來個仆人,對劉夫人說:

“夫人,外麵有個鄉下老漢,自稱是夫人的父親,要求見夫人,現正等在門外,不知是否讓他進來?”

劉夫人說:“我的父親早就在戰亂中遇害了,怎麽會又出來一個父親?這一定是哪裏的無賴之徒,來找我訛錢的。不讓他進來,把他趕走!”

過一會兒,那仆人又進來說:“那老漢說,他確是夫人的父親。他是在光化三年,在成安把你交給袁將軍的。”

這時,韓夫人伊夫人早派人去把這消息告訴了晉王。李存易聽說劉夫人的父親來了,高高興興地迎了出來。一麵走。一麵還說著:“夫人,聽說嶽父大人來了?現在哪裏?怎麽還不快請進來?”

“大王,妾哪裏還有父親?妾的父親早在黃巢之亂的時候被他們殺害了,這一定是哪一個不逞之徒,來耍無賴討便宜的。”

誰知那仆人看不出火候,偏在這個時候接茬說:“劉夫人,奴才看那老漢不像市井無賴。再說,他若不是夫人的父親,他怎麽會知道袁將軍的名字?”

“袁將軍?袁將軍是怎麽回事?”

那仆人把剛才老漢的話複述一遍。李存易說:“對!母親說過,你是袁建豐領來的。快去人把袁建豐找來認一認。”

袁建豐進來時說:“我剛才在門外看見那老漢了。我隻記得十年前,我是從一個黃胡子的人手中接過劉夫人的。現在門外這位老者,就是黃胡子,我看確是劉夫人的父親。”

“這怎麽可能,家父早已被黃巢的軍隊給殺了,是妾親眼所見,妾那時年紀雖小,但記得很清楚:妾還守屍嚎陶大哭。”

“夫人,不妨出去看看,萬一確是嶽父大人,也別錯過相認的機會。”李存易並不了解劉夫人的心態,一個勁兒地催她出去看看。

劉夫人一出院門,那老者立即撲上來。他還以為女兒是來認他的呢。“女兒啊,女兒,你可把爹想死了!”

“啪!”劉夫人給那老者一個耳光,然後往後一閃,那老者撲了個空,差不點撲倒在地上。“誰是你女兒?你這無賴!”

劉夫人的手顫抖著,她看著那熟悉的麵孔。爹是老了,頭發已經很稀少,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好像是被風刀雪劍刻上去的。但他那黃褐色的胡子卻並未減少。她看見爹爹這幅樣子,心裏一軟,眼淚幾乎要湧出來。但她把心一橫,這事關係到她在幾個夫人當中的地位,她不能有一位窮迫的老農做父親。她立即瞪起眼睛:“你好好看看,誰是你的女兒?你窮瘋了!”

“女兒,你好好想想,你媽是在……”

“把這個鄉巴佬給我抽一百鞭!”劉夫人幾乎是給李存易下命令,發瘋似的狂喊。

李存易想,如果這老漢真是劉夫人的父親,她怎能忍心抽他的鞭子?他便命令一個士兵抽老漢一百鞭,那士兵可憐老漢,下不得手。但抽到四十下的時候,老人已經癱倒在地上,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夫人,你看……”李存易想間問夫人,都抽成這個樣子了,不抽算了。可是,夫人已經不在街上,回到府中去了。李存易對那士兵說:“算了,別再抽了。你去傳我的話,給這老漢拿點金瘡藥,再給他幾兩銀子,讓他自己走吧。”

李存易是一個很有謀略的人,他手下又有幾員大將。在幾年的時間裏,晉軍先後從梁國手中奪取了琢州(在今河北省琢縣一帶)、燕郡(在今北京市一帶)、幽州(在今北京、河北、遼寧、山西一帶)、擅州(在今河南清豐、淮陽一帶)、衛州(在今河南新鄉一帶)、磁州(在今河北邯鄲一帶)、相州(在今河北邢台一帶)等地,幾乎控製了中國黃河以北的大部分地區,共有十三節度,五十多個州。晉王還戰勝了正在強盛起來的北方契丹國。

後梁龍德三年(公元923年),李存in見條件已經成熟,便於這一年的四月在魏州築壇祭告天地,宣布稱帝,因為標榜他家是唐朝李家的後代,便定國號為唐,史稱後唐。定年號為同光。這一年就是同光元年。李存易尊自己的生母晉國夫人曹氏為皇太後,父親的正夫人秦國夫人劉氏為皇太妃。以豆盧革為門下侍郎,以郭崇韜等人為樞密史。

李存易稱帝後,又接受了幹哥哥李嗣源等人的建議,一股作氣,攻下了梁國的首都大梁(即今河南省開封市),梁末帝朱友貞自殺,隻存在了十六年的後梁王朝就滅亡了。

這時的唐國,雖然領土比梁朝要廣大,但也隻能說是半壁河山,它的北方有日益強大的契丹,西南有蜀國(史稱前蜀),南方還有吳越國、吳國和漢國(史稱南漢)。但李存最卻大有天下太平的架勢,把首都遷到洛陽以後,就開始玩樂起來了。

“陛下不是會演戲嗎?妾很長時間沒有看見陛下演戲了。”劉夫人對李存易說。

“那聯就演一個給你看。”

父親死後,他就把原來的歌舞班子改成一個戲班子。他讓人把戲班子的人都找來,演戲給劉夫人看。他自己也塗脂抹粉,親自登場。戲班子裏的戲子們都有藝名,他也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做李天下。

李存易扮演一個書生,正在和一個小姐調情。他一會兒念白,一會兒邊唱邊舞,扮得真挺像。劉夫人也連連僻好,李存易還來個臨場發揮,自己謅出幾句現編的戲詞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李天下呀李天下,你就盡情地樂吧!”這時,扮演小姐的戲子名叫敬新磨,上去就給他一個耳光,打得他一愣,立時忘了詞。

劉夫人氣得一下子就站起來。全場的氣氛緊張極了。隻要李存易一句話,敬新磨立即就得掉腦袋。

敬新磨其實是進入了角色,他見小生臨時編出句詞,他也得回一句才是。可是場上一緊張,他把自己該回的詞一下子忘了,冷場半天,才又想起來,說道:“公子,你一個草民,怎麽可以自稱李天下?‘李天下,者,‘理天下,也,管理天下,隻有天子一人才有這分權力,公子可千萬不可胡言,否則是要殺頭的!”

李存易這時才意識到,現在自己的角色是公子,是普通百姓,而不是皇帝。那麽,小姐打一個胡言亂語的公子,就是應該的了,他接下去說道:“謝謝小姐提醒,在下差不點就犯了不赦之罪。”

這一段臨時創作發揮的戲還演得挺圓滿。全場的人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來。這一場演完,他走到劉夫人麵前問道:“膚演得如何?”

“陛下扮誰像誰,真是個天才!”劉夫人奉承道。

“明天夫人還要看什麽?”

“天天看戲,就乏珠了,明天,我們不如去打獵。”

“好!聯也正想去打獵。”他對下麵喊道:“中常侍在嗎?”

“臣在!”

“為聯準備好明天一(tidn)獵用的人馬,明天聯要去打獵。”

第二天,浩浩****的敗獵隊伍向洛陽北麵的中牟縣(在今河南省鶴壁市西)的皇家獵場開去。第五天,未等進入中牟縣境,中牟縣令就出來迎接。還未等走到獵場,突然一隻鹿竄了過來。原來,那時天子和貴族們打獵,並不是真的到野外去尋找野獸打,而是有專人把事先養著的鹿啊兔啊放出來供他們打。還有大批的人馬負責把放出來的野獸給趕到有利於射殺它的地方。這頭鹿見這麽多的人,嚇得不要命的逃跑,兵士們則四處堵截,盡量讓它在皇帝的射程之內。李存易的箭法並不太準,與騎在另一匹馬上的劉夫人在麥田裏兜來兜去,足有半個時辰,總算在那鹿幾乎被逼到李存易眼皮底下的時候,把它射中了。

李存易正在高興的時候,卻發現中牟令跪在他的馬前。

“你有什麽事情嗎?”李存易問中牟令。

“陛下為民父母,切不可傷害百姓的莊稼。這幾家的麥田已經被踏得所剩無幾,讓這幾戶人家何以為生?”

雖然中牟令說得很懇切,李存易還是發了火:“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聯敗獵傷了幾棵禾苗,也值得你借題發揮,大作文章?你心裏還有天子嗎!”李存易的火氣越說越大,“來人!把這大逆不道的中牟令就地問斬!”

二名皇帝的近侍立即上前,拉住中牟令,揮起了大刀,那刀在日光下像鏡子似的閃著光。

隻見那敬新磨一下子衝了過去,把中牟令拉出來,那大刀一下子落空,砍到地下的石頭上,又進出一陣火花,敬新磨把中牟令拉回到皇帝馬前,把他按跪下,大聲喝道:

“你當縣令,怎能不知道天子喜歡敗獵?為什麽還要放縱百姓把地種上莊稼,妨礙我們的天子馳騁敗獵?你讓百姓種地,就是犯了死罪!行刑吧!”

李存易知道敬新磨說的是反話,是有意逗他笑的。雖然他說的並不怎麽可樂,他還是璞味笑了一笑,下巴一揚,“放了他吧。”

“謝陛下隆恩,”那縣令謝過,隻好又跟著跑前跑後地哄鹿,再也不敢提踐踏莊稼的事了。

劉夫人看出來皇帝對她的寵愛是出於真心,她幾次試探皇帝說:“陛下稱帝已經一年多了,應該考慮立皇後的事了。”而皇帝李存易卻總是支支吾吾。其實,劉夫人心裏明白。皇帝是想立她為皇後,可是他有難處。首先,韓夫人是正夫人,立韓夫人為後是名正言順的,而立她則有點於理不通,其次,曹太後對她是有成見的。在曹太後眼中,她不過是個歌伎舞女,是一個出身低賤的人,是不配當皇後的。第三,大臣郭崇韜等人,也站在曹太後一邊。不讚成立她劉夫人為皇後。劉夫人這些天夜裏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考慮怎樣才能把皇後的寶座爭到手。她覺得,關鍵還是要把郭崇韜這些人拉到自己這一邊。

郭崇韜最近的心情也很不好。他覺得皇帝太聽信宦官和伶人的話了,不管多大的事,隻要把禮給伶人或是宦官送到了,都能辦成。李繼韜原來是晉王手下的人,後來投降了梁國,李存易滅梁,李繼韜如喪考姚,惶惶不可終日,就是走了宦官和伶人的路子,又求了劉夫人,皇帝寬恕了他,後來,當他再次犯罪的時候,也隻是沒收了他的家財,留下了他的命。

“大人不是擔心宦官伶人左右朝政嗎?”郭崇韜的一個親信問他。

“不是擔心,這已經是事實了。”郭崇韜回答。

“在下倒是有一個辦法。”

“快說!”

“現在,劉夫人同宦官伶人們站在一起,如果他們總是這樣,對大人是很不利的,如果大人能夠上表要求立劉夫人為皇後,一是皇帝肯定滿意你,二是劉夫人也要感激你。那對大人是很有好處的。劉夫人如果當上皇後,與宦官伶人之間,肯定會發生爭執,大人就可以坐收漁利了。”

郭崇韜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其實,他哪裏知道,這個親信早被劉夫人拉過去了。他這實際上是在替劉夫人遊說呢。

第二天上朝,郭崇韜果然與宰相等人共同上表,要求立劉夫人為皇後,理由是劉夫人為陛下誕育長子,使陛下後繼有人。

皇帝李存易當然很高興。這是他早就想辦的事情。現在立劉氏為皇後的一個主要障礙轉而支持劉氏,他怎能不高興呢?

李存易動作很快,這分表上來沒幾天,就在同光二年(公元924年)二月宣布立劉氏為皇後。緊接著,大臣們又給他上尊號為昭文睿武至德光孝皇帝。

當了皇後,也並不是事事遂心。第一個就是皇帝並不把心思都放在皇後身上,他對宦官和伶人比對皇後要好得多。很多宦官都被他派出去做刺使、監軍等要職,伶人當刺史的也大有人在。由於宦官和伶人說話算數,很多大臣都怕受到他們的誣告和迫害,甚至要求辭職。就連皇帝的幹哥哥番漢內外馬步副總管李嗣源這樣的高官,也主動要求交出兵權,皇帝沒有答應。劉皇後不甘心自己的權力還沒有宦官伶人的大。第二個就是皇帝並不對她專寵。有一個姓張的妃子,總是在皇帝身邊,最近還生了個孩子,氣得劉皇後幾乎發瘋。第三個麽,皇後覺得皇帝給他的錢還少。她有專門的庫房攢私房錢。因為她在被立為皇後前曾被封為魏國夫人,魏國這冷地方的稅收都是她的,她連一草一木都不放過,用一棵柴一捆草都要收錢,她的錢已經攢得很多了,可是她越來越覺得錢少,當她隻有一萬錢的時候,她的目標是十萬;可當她有了百萬錢時,她的目標是億萬,所以總也不可能滿足。

你別看她心裏對張妃忌妒得要死,表麵上對她還是很好的,所以,隻要她自己能夠拋頭露麵的時候,她總是帶著張妃,一是要張妃在眾人麵前侍候她,耍耍她的威風,二是希望能有人看上張妃,萬一演出點醜劇,她就有了把柄。

皇帝下令調武寧節度使李紹榮為歸德節度使,並留在京師負責宿衛。李紹榮新近喪妻。當他來皇宮看望皇帝的時候,皇帝間他:“李愛卿,是不是想續娶一個呀?我給你做個媒怎麽樣?”

“陛下這樣關心李使君,那就把張妃賞給他吧。”皇後急忙對兩個人說。

皇帝哪有這分好心,能把自己最心愛的人送給一個老頭子?皇後這句話讓他很尷尬,隻是嘿嘿地笑,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等了半天,想回頭看看張妃是什麽表情,可是張妃已經不見了。

“哎,張妃哪裏去了?”皇帝問皇後。

“我已經派人把她抬到李使君府上去了。”原來,就在皇帝遲疑不決的時候,皇後已經指使幾個宦官把個張妃連推帶拉送上了轎子。張妃本來喊了一聲“陛下”,可是皇帝當時正在想怎樣應付這件事,沒有聽見。張妃想喊第二句時,已經被推出了正殿,氣得李存易好幾天裝病不吃飯。

“陛下既然已經答應把張妃送給人家,為什麽還要這樣想啊?”劉後有意這樣間他。

“聯什麽時候同意了?張妃剛剛二十歲,那老李頭子五十多了,她倆也不般配。再說,她生皇子不久,皇子身邊沒有媽媽怎麽行?”

“妾就知道陛下為別人都是想得那樣周全,唯獨不為妾多考慮一點。”劉後說著,還擠出幾滴淚來。

“膚為皇後考慮得還不周全?你知道聯為了立你為後,費了多少心機?”

她長歎一聲,“咳,光有個皇後名分有什麽用,還不如那些宦官伶人說話算數。人家宦官伶人,說給個節度使就給個節度使,說給個監軍就給個監軍。可是皇後又頂個什麽用呢?”

“哎呀皇後,你可是母儀天下,節度使、監軍如何比得了你?”

“徒有虛名而已。節度使可以號令幾個州,妾又可以號令誰人呢?”

“就為了這個?那還不好辦。今後,你也可以向天下發布命令,皇帝發布的命令自古都叫做‘詔’,今後我發布的命令仍舊如前,皇後發布的命令叫做‘教’,太後發布的命令叫做‘浩’。可以了吧。”

劉後想了想,現在正是皇帝容易說話的時候,不能輕易放過他。就說:“陛下曾經接受宦官的意見,設立內外府。州縣上供的錢,交給外府;方鎮上供的錢,交給內府,為了防止妾人老珠黃以後陛下變心,內府的錢要撥到我的庫裏一半。”

別看李存易是皇帝,他也是很心疼錢的。他舍得花外府的錢,舍不得花內府的錢,所以現在是外府枯竭,內府錢財堆積如山。有一次勞軍,郭崇韜說:“臣已傾家所有以勞軍,陛下是否也能從內府撥出點錢來?還有,陛下在即位以前,就答應過親軍,滅梁以後,要重加賞賜。現在,多數人還沒有得到陛下的賞賜,心裏頗有怨言。”“親軍”是李存易的一支八千人的近衛軍,為他打天下立過汗馬功勞,但李存易覺得要他從內府拿錢,就像劍他的心一樣,想了半天才說:“聯在晉陽還有部分積蓄,你派人到那裏取十萬兩吧。”郭崇韜後來才知道,晉陽的錢,原來是沒收李繼韜的錢。現在,劉後要把入內府的錢截留一半,這讓李存易如何受得了?

劉後看他半天不說話,知道他是舍不得,就說:“還想送幾個愛妃給大臣哪?”

聽了這話,李存易心裏一激靈。他明白了,現在,她的皇後已經當上了,發號施令的權力也有了,今後再不用在他的麵前裝模做樣了,通過張妃這件事,說明她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現在她又用這個事來要挾他。劉後本來已經徐娘半老,他已經派宦官到民間去征集美女,計劃征集三千人。今後他能不親幸別的女人?如果都讓她送給別人,他李存易哪裏受得了?李存易咬一咬牙,說:“行,給你一半!”

這也是劉皇後最快樂的日子。她差不多也可以為所欲為了。那一天,她同皇帝一起到河南尹張全義家做客,張全義極盡招待之能事,好東西一個勁地往桌上擺,皇帝皇後喜歡的就奉送給他們。劉皇後看出張全義很有錢。就在酒喝得正酣的時候,對皇帝,也是對在座的人說:“妾自小失去父母,所以,一看見老者,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妾想認張使君為義父,不知陛下意見如何。”

李存易想,今後他的享樂無邊,隻要皇後不搗亂就行,因此什麽事都盡量滿足她。聽她要認張全義做幹爹,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可,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第二天有位年輕的大臣對他說:“陛下,皇後是天下之母,怎能認他人為父?”李存易覺得是這麽回事,但是也沒有采取什麽措施。

那時,在洛陽附近有個河南尹,河南尹裏還有個河南縣。因為它是在首都洛陽眼皮底下,地位比較重要。那些宦官伶人們總想在這個地方占些便宜。河南縣的縣令叫羅貫,別看他官不大,膽子可不小,就是不買這些人的帳。這些人求河南縣令辦事的條子,都在他手裏壓著不給辦。郭崇韜支持羅貫這樣作。所以這些人恨透了郭崇韜和羅貫。“河南尹”即是地名,也是這個地方的長官稱呼。這些宦官伶人聽說河南尹張全義是皇後的義父,就紛紛在張全義麵前說郭羅二人的壞話,張全義把話透給劉皇後,劉後就向皇帝吹風。可巧這時曹太後死了,為了安葬曹太後,李存易先去視察道路。他發現有幾座小橋年久失修,其實,那時皇帝左右搜刮得很厲害,地方上有點錢就得交到外庫內庫去,特別是這皇帝眼皮底下,宦官伶人都向這裏伸手,地方上哪裏來的錢修橋?李存易隻知往外庫內庫裏斂錢,並不知道下邊這些難處,就問:“這裏歸那個縣管?”

“察陛下,這裏歸河南縣管轄。”隨從答道。

一聽河南縣,就想起皇後對他說的河南縣令如何不好的話來了。他問:“這裏的縣令是不是叫羅貫?”

隨從宦官又說:“就是那小子。”

“快把羅貫逮捕下獄!立即處死。”

“太後的靈樞很快就要從這裏通過,天子也要因此而經常從這裏往來。他不把路給聯修好,你還說他沒有死罪I你一定是他的同黨吧?”

就這樣。羅貫被下獄,先打得體無完膚,殺死以後,還在縣府門外暴屍。

昭文皇帝李存易還沒有立太子。已經二十多歲了的皇長子李繼岌被封為魏王。郭崇韜建議,為了讓李繼岌得到鍛煉,應該派他去征蜀,為國立功,為繼承大統創造條件。昭文皇帝采納了他的這個建議,以魏王李繼岌為西川四麵行營都統,以郭崇韜為東北麵行營都招討製置使,率軍伐蜀。他們隻用了七十天的時間,在同光三年(公元925年)攻占了成都,滅亡了蜀國。

郭崇韜與李繼岌的關係本來很好。但郭祟韜看不慣宦官弄權。他對繼岌說:“將來殿下當了皇帝,一定不能任用宦官,應該把他們從官位上趕回後宮去,讓士人作官,”有個當官的宦官姓呂,專門扒門縫聽聲。郭崇韜對李繼岌說的這幾句話,剛好被他聽見了。他回去對當官的宦官們一說,宦官們都恨壞了郭崇韜。他們就有意地挑撥李繼岌與郭崇韜的關係。更抓住一切機會在皇帝麵前攻擊他。

昭文皇帝看蜀國已經被解決了,就派宦官向延嗣去催郭韜崇回京。郭崇韜見到宦官從來就沒有好臉,這回聽說是個宦官來催他,連出門迎接一下都不肯。那向延嗣回京對皇帝說:“魏王雖然尚未立為太子,但實際上與太子沒什麽兩樣。但郭崇韜專橫拔息,把他的兒子安排在軍中,指天畫地的。聽說,郭崇韜的兒子最近還要上書要求讓他的父親當蜀地的總帥,現在,魏王身邊的人,都是郭家的黨徒。我們很為魏王的安全擔心。”

當晚,向延嗣還沒走,劉皇後又來到皇帝殿上,一進門就喊:“陛下,救救繼岌吧!”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魏王在郭崇韜身邊如何危險,添油加醋地說上一遍。李存最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有人對他說:蜀人要求以郭崇韜為蜀帥,這就同剛才劉皇後說的話對上號了。

“陛下,人家說,郭崇韜入蜀的時候,得到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他給你送來多少?”劉後對財富是非常關心的。

李存易忙讓人把繳獲的蜀國財寶帳目拿來。當初送來這些東西的時候,他並沒有覺得少。可是經劉後這樣一講,想到蜀地那樣富庶,就覺得這些東西確實太少了。

向延嗣也湊過來說:“陛下,我聽說,破蜀的時候,珍寶都落到郭崇韜父子手中了。僅郭崇韜得到的,就有黃金萬兩,白銀四十萬兩,錢百萬絡,名馬一千匹。他兒子郭廷誨得到的,也不比這少!這麽多財寶全讓他們父子留下了,到天子這裏,還能多嗎?”

這時,已被任命為成都尹的孟知祥說:“崇韜是國家的功臣,不必對他采取這樣的措施,等我到蜀以後,調查一下。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讓他回來就是了。”

李存易想一想,答應了。但孟知祥剛走,他又後悔了,就對宦官馬彥了(gui)說:“彥了,你偷偷地去一趟,如果郭崇韜奉詔班師,就算了,如果真有這些情況,你就同繼岌二起商量,把他幹掉。

劉延嗣和馬彥矽並沒有回到自己家,而是跟著劉後來到後宮。進屋後,不等落坐,馬彥矽就說:“形勢這樣危急,陛下卻猶豫不決,遠在三千裏外,真有情況,讓奴才去同誰商量?”

“你們在這等著,老婦再去一次。”

劉後重新返回皇帝殿上,說:“現在的形勢很危急,繼岌有性命之險。陛下還是應該作出果斷的決定才是。”

“聯怎能隻憑傳聞決定斬殺一個人呢?還是慎重一些為好。”李存易這回沒有全聽劉後的。

劉後氣急敗壞地回到自己宮中,說:“他不下令,我來下令!”於是,她起草教命一分,命令李繼岌見教後,殺死郭崇韜。

李繼岌見到母後的教令,有些遲疑。但架不住宦官們的慫恿,假意招郭崇韜來議事,派埋伏用大錘把郭崇韜的腦袋打碎了,連他的兒子郭廷誨、郭廷信也未能幸免。馬彥矽回到洛陽後,給郭崇韜湊了許多罪狀,又殺了郭在洛陽的幾個孩子。一些與郭崇韜有舊的人也被殺了。

崇韜死後,謠言四起,有說李繼岌被殺的,有說劉皇後軾帝的,軍心大亂。當初李存易打天下的時候,是從魏郡開始的。從這裏來的部隊,通常被稱為魏軍。魏軍原在鄴郡駐守,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二月,有人乘亂造反,推趙在禮為帥,還殺了幾員唐將。李存易急忙問:“派誰為將,才能平定亂軍?”被提名的有好幾個,李存易遲疑不決,劉皇後說:“這是小事一樁,不必派大將,李紹榮就行了。”

李紹榮不知天高地厚,領三千騎兵就奔鄴郡,想招撫亂軍,誰知亂軍將領紛紛說:“連郭崇韜這樣的功臣都死於非命,我們這些已經作亂的人,若是回去,還能有好?”李紹榮攻城又攻爾下來,城內的亂軍連皇帝的救告都給撕了。李存易氣得大喊:“等攻下城來,把他們全活埋!”

常言說,按下葫蘆瓢起來。這裏葫蘆還沒有按下去,李存易身邊的“瓢”就起來了。李存易的親軍中有個軍官,官銜為從馬直指揮使,姓郭名從謙,本是一名伶人,因為受到皇帝寵幸才得個官當。有一次皇帝看見他,同他開玩笑說:“你同郭崇韜挺好吧?你可不能作出對不起聯的事啊!這回鄴城作亂,和你有關係沒有?”

李存易見李紹榮無力平定鄴城的叛亂,隻好派李嗣源去攻鄴城。但未等李嗣源攻城,親軍又亂了起來。他們擁戴李嗣源作他們的首領。李嗣源不幹,他們就用刀逼著他。李嗣源表麵上不從,實際上順水推舟,當了他們的首領,由幾百人發展到幾千人。

宰相上表皇帝,要求拿出些錢娠濟士兵,否則,士兵就會日益不穩。李存易正要答應,劉皇後說:“我們夫婦能夠主宰天下,這是我們的命運決定的,我們的命運又是蒼天決定的。除了天意,別人能把我們怎麽樣?”李存易聽皇後這樣講,也就不同意販濟了。皇帝走進便殿,宰相又跟進來說:“陛下,這可是關乎社櫻安危的大事……”

誰知皇後看宰相進了內殿,便躲在屏風後麵聽聲。沒有等宰相說完,她就拿出自己的化妝匣和三個銀盆,還把皇帝的一個剛生不久的孩子也抱出來,說:“都說我們宮中有很多積蓄,看看吧,我們隻有這些東西,拿去賣了,振濟士兵去吧!”

形勢日益嚴重。李嗣源的隊伍已經占據了大梁,各路軍隊,也都是人心離散,李存易已經指揮不動了。他對士兵們說:“各位將士,隻要力戰,聯一定會重賞你們的。魏王李繼岌已經從西川運回金銀四十萬兩,到時膚把這些金銀都分給大家。”

士兵們說:“陛下現在想起賞賜我們,已經晚了,我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現在就是真的得到了陛下的賞賜,也不會有人感激陛下的。”李存易聽了這話,像用刀刻他的心一樣,後悔莫及。

到了四月,參加叛亂的親軍越來越多,並在郭從謙的率領下,包圍了皇宮,李存易躲到一處小樹林裏,被亂箭射中。

這時,劉皇後正在殿內收拾貴重物品。一個宦官進來說:“陛下中箭,流血不止,總是喊渴,皇後能不能給陛下找點水?”

“這個時候哪裏找水。”她掀開一個罐子蓋,裏麵有些奶酪,就說:“把這個拿去給他喝了吧。”

“皇後,人家說出血過多,喝這種東西不好。”

“都什麽時候了,還那麽多說道?快拿去給他喝了!”她也不叫“陛下”了,也不去看看他。

李存易喝了皇後送來的奶酪,不多時就咽氣了。身邊的人看皇帝死了,有的當時就逃了,有的哭幾聲後,也揚長而去。隻有一名伶人,把一些琴、瑟、琵琶、鼓之類的竹木樂器堆在李存易的身上,放一把火,就算是火葬了。

劉皇後收拾好一些貴重物品,包一個包袱,掛在馬鞍上,然後找到申王李存握以及李紹榮等人,帶著七百騎兵,突出城門,向太原方向逃去。天黑以後,他們就在一片樹林中露營。

京城的亂兵擁戴李嗣源當了皇帝。李嗣源聽說劉皇後用私自帶走的錢在太原建了一處寺廟,在那裏當了尼姑,就派人到太原把她給殺了。李存握也在逃亡的路上被亂軍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