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田不實 媚兒招禍——榨極

張極((ji)看過皇帝的度田詔,心裏十分為難,寢食不安。

他是河南尹。“尹”本來是長官的意思,劉秀在西漢末年赤眉大起義之後的軍閥混戰中取勝,建立了東漢王朝,又稱後漢,把首都設在洛陽。洛陽原來屬於河南郡,建都後,就把河南郡稱為河南尹。同時,“河南尹”也是對這一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的稱呼。作為地方,它包括了當今河南省黃河以南的洛水、伊水下遊、雙自河、賈魯河上遊地區及黃河以北的部分地區。劉秀建國以後,把大量的土地賞賜給皇族、親戚、功臣等等,豪強地主也乘機兼並土地。因此,從東漢初年開始,土地問題的矛盾就非常尖銳。朝廷按土地麵積收稅,大戶人家就隱瞞土地。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無以為生,就去依附大戶人家,給他們當宗族、賓客、徒附、部曲,類似於後來的長工、佃戶等等。大戶人家大量地隱瞞這些依附農民的戶口,這就使國家的丁口稅也就是人頭稅大量減少。所以,土地兼並的後果,一方麵是失去土地的農民生活無著,造成社會的不安定;另一方麵是國家的收入減少,造成財政困難。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劉秀就在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6月下令度田,也就是要丈量土地,清查戶口。

河南尹可不同於其他地方,這裏靠近首都,達官貴人皇親國戚都在這裏購買和掠奪土地。這些人誰也不肯如實呈報土地和人口的數量.但這些人又個個官高勢重,別說各縣的鄉官縣令,就是他河南尹能不能作長,也要靠這些人的庇護.所以,在河南,度田的任務就更加艱巨。他張極得處處小心。

“大人,召陵侯李雄遣人來拜。”正在張極優心忡忡的時候,家人來向他察報。可他一時又想不起這位李雄是誰。但既然是侯爵,就一定有來曆,他派來的人,就怠慢不得。他一麵傳話請客人進來,一麵讓他負責文書的小官書垂去查官冊。原來,張極為了防止得罪達官貴人,就把自己地方在京師做官的人造了個名冊,隨時備查。客人大搖大擺地走上堂來拜道:“小的是召陵侯李雄家令……”這時,書垂回來,貼著張極的耳朵小聲說:“李雄乃大司空李通的兒子.”張極隻覺得腦袋裏麵轟地一聲響,就啥也聽不見了,連請客人坐都說不出來。幸好書承還機靈,拿過一塊席,請客人落座。好在那家令開始隻是塞喧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等他恢複過來,聽到那李雄家令說:“召陵侯在新城縣(在今河南省伊川縣西南)購得薄田三百頃。近日陛下有令,檢核田畝,召陵侯還望大人如實檢核。”張極心想:“哼,屁話,如實檢核,還用你特意跑一趟!”但嘴裏卻說:“召陵侯這樣關照,本官一定照辦不誤。”這時,那家人從懷時掏出一塊絹,遞給張極,說:“今特將薄田實數呈與大人。”張極看也沒看那絹子上寫些什麽,就把它揣到自己懷裏,賠著笑說道:“請轉察你家大人放心,在下一定按此數如實檢核。請侯爺放心,放心!”那家令笑著離開了張極的家。

“來人!”這是張極喚一個親信小吏的習慣用語。那小吏應了一聲,到堂上來問道:“大人,有什麽吩咐?"“你速去新城,告訴新城令,李雄家的田產,要按這上麵的數如實檢核.”張極掏出那方自己連看都沒看的絹子。小吏笑嘻嘻地說:“大人,您看今兒都這麽晚了,明天再去也不遲啊。”

“混帳!’’小吏頭一次見主人跟他發這麽大的火,正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張極說:“你知道李雄是什麽人啊?大司空李通的兒子!李通是什麽人啊?皇帝的姐夫!是同陛下一起打天下的人。你得罪得起嗎!’’小吏聽了這話,二話沒說,出門上馬就走了。

第二天,小吏回來。張極一看,連新城令也跟來了。就問他:“你不在縣認真檢核土地,到這裏來幹什麽?"

新城令手捧裝官印的盒子說:“小人是來向大人辭官的。我這個縣令實在是沒法幹下去了!"

“混帳!現在正是國家用人之時,你卻要躺倒不幹……”

“下官實在是沒法幹下去了。本縣多有京師達官顯貴皇親侯王等等購置土地,膏膠良田,多為他們所有.多者上千頃,少者也有幾百頃.按王莽年間的土地帳薄,本縣共有土地三萬一千頃。而現在呈報上來的數,還不到一萬九千頃。其中九千頃為中下戶所有,一萬頃為大戶所有。而實際上,大戶的土地數,何止成倍?即以召陵侯為例,先後三次在我縣賤價購得四戶王莽亡臣的土地,按舊帳計算,此四戶原來呈報的土地是七百餘畝。此外,還有一些下戶的土地夾裹其間,耕種不便,自願奉送給他們,並請求做他們的賓客,這樣的土地也有數十頃。而召陵侯自言僅有三百頃,不足其半。又自言丁男丁女共計隻有二百餘口。據下官所知,他家的賓客、宗族、徒附、奴蟬、部曲等不下千人。近日下官也接到這類來書十餘封,皆言請按他們自報的數如實檢核。下官實難處置,因此,懇請交還縣令印緩,回鄉為民。”

“混帳!”張極把驚堂木一拍,厲聲說道,“陛下下詔度田,你躺倒不幹,豈不是抗旨不遵?你還想要腦袋不要?再說,大戶人家,都是知書達理的禮儀之家,豈能為幾鬥租賦而隱瞞幾畝田產、幾口人丁?而小戶人家之中,刁鑽之民甚多。難道你那九千頃就是實的嗎?”

新城令一聽,茅塞頓開。對呀,不能一棵樹上吊死人,隻在大戶人家頭上打主意。被他們隱瞞的土地,是有處可尋的。於是拜道:“謝大人指點,下官一定照辦不誤!"新城令高高興興地回縣去了。

張極覺得這個辦法很好,既可以把總田數查得差不多,又可以讓大戶人家滿意。各縣都應該懂得這個方法。他又巡視各縣,暗示新城縣如實查田的方法。於是,河南尹的查田工作就這樣進行下去.其實,其他各地,也很少有真正如實查田的。

這種查田方法,包庇大戶,侵奪中小地主和貧苦農民,搞得各地怨聲載道。很多中小地主破產,更多的農民淪為大地主的徒附、部曲、賓客等等。光武帝下令度田的目的並沒有達到,社會矛盾反而更加尖銳了.

有一次,劉秀帶著太子劉強、右翔公劉輔、楚公劉英、東海公劉陽、濟南公劉康、東平公劉蒼等幾位皇子到函穀關(在今河南省新安縣東)一帶去打獵遊玩.這裏離洛陽不遠,屬於河南尹的管轄範圍。皇帝車駕出城,過了穀水不久,就被一群百姓給攔住了。他們大聲喊冤。劉秀不知怎麽回事,派人去問。原來,這些人聚眾喊冤,是因為他們那裏的官員在核田的時候,包庇大戶,苛薄小戶。大戶人家田多少核,小戶人家田少多核,甚至宅院房基也核在田地之內。皇帝陛下答應回去查問此事,那些百姓才退去。

劉秀想,我讓人查田的目的是查清隱瞞的土地,公平的負擔租賦,刺激農業生產的發展,改善國家的財政狀況。如果真像這些百姓說的那樣,豈不是適得其反?於是,光武帝派侍禦史為欽差大臣,去調查核田的情況。

幾天後,侍禦史回來報告說:“臣調查了河南尹的堰師(今河南僵師)、鞏縣(今河南鞏縣)二縣.一路上,縣民聞聽欽差大臣前來,遮道號呼,紛紛訴苦。皆言鄉裏、縣官以度田為名,媚上淩下。大戶有田不報,肥田劣報;對中下戶則肆意侵奪。小民苦不堪言,怨聲載道。據知情者言,河南尹各縣,大多如此。”

這時,陳留(在今河南省開封到民權之間的地方)太守派官員來報告:“近日以來,陳留縣(在開封東)境內,群盜並起.既有無業遊民,也有略有產業者。他們攻擊郡縣,殺害長吏。派兵追討,兵至則賊散,兵去則複聚。為害甚盛,郡縣難製,太守特遣臣察報陛下。”那陳留官吏照著簡膜上的提綱察報完畢,劉秀心中十分煩惱.陳留距京師僅二百裏路,陳留不太平,也是對首都的威脅。他怕那官吏察報有誤,就要他拿的簡犢看。那官吏有幾分遲疑,又不敢不給,劉秀覺得有點納悶,他認真地讀了每條木簡上的字媽知那官吏所言不虛。他正要把簡犢還給那官吏,突然發現在最後一條木簡上有一行小字:“穎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間。”劉秀覺得這句話與他察報的內容並無關係,為什麽要寫在這上麵呢?他間道:“這兩句話是何含義?"那陳留官吏一聽問這兩句話,立時心慌起來,支支吾吾,伏在地上不敢回話.再三追問,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此話是臣到京師之後,在長壽街上聽說,覺得有趣,便隨手寫在簡上。”劉秀反問道:“難道你來京之前,就知道要聽說此話,所以多帶一條簡不成?你可知欺君之罪?"那陳留吏隻是連連叩頭,不敢回話。

這時,屏風後麵傳來一個孩子的聲音:“請父皇息怒,兒臣能解此犢。”說話的,原來是年僅十二歲的東海公劉陽。他請陳留吏退下,然後說:“此話必是陳留太守告誡他的話,說的當是度田之事。”劉秀回身問道:“為何要說‘河南南陽不可問夕?”劉陽說:“河南尹乃帝都所在,近臣甚多;南陽郡是陛下故鄉,近親甚多。近臣也好,近親也好,田宅戶口多超過規定,難以度準。”劉秀讓一個宦官去盤問陳留吏,結果與劉陽說的完全一致。劉秀心情很複雜,看來,度田不實,與自己的近親近臣有著直接的關係,與自己也能拉上間接的關係。看來,度田也實在是一件很難辦的事。但既然已有成命,就得進行下去,哪怕隻是做做樣子。隻是,對這些度田不實的地方官吏該如何處置呢?治他們的罪,也確是有點冤枉他們了。

就在劉秀猶豫不決的時候,青、徐、幽、冀四州(青州在今山東省北部,徐州在今江蘇省北部,幽州在今河北省北部,冀州在今河南省南部)也紛紛來報:盜賊蜂起,殺掠郡縣,州郡鎮壓不住。細究原因.皆因度田不實。因為度田不實的實質是富豪大戶把自己應該負擔的賦稅轉嫁到中下戶身上,結果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貧者受到刻剝太深,無法容忍,便聚眾造反。所以,這次的事件,不但有無地的農民參加,也還有中小地主參加。想到這些,劉秀也就顧不得冤枉不冤枉了,F令逮捕河南尹張極及青、徐、幽、冀等州刺史、郡守等十餘人下獄,以度田不實、欺君閣上、刻剝民眾的罪名處死了。可憐張極,一心為了討好朝廷中的權貴,卻不想被他們要了腦袋。

劉秀殺了這十幾個替罪羊,先平息一下民憤。然後用分化瓦解造反農民的陰險手段,把這次農民起義鎮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