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啊,是你害了我 ——本井世胡峨

公元前221年,秦都鹹陽。

一條大道,直通秦始皇居住的宮殿。

是日,秦宮內族旗林立,香捆嫋嫋,鍾鼓和鳴。

大殿裏,初登九尊的始皇帝贏政,頭戴垂旎冠冕,身穿日月星辰絳紗衰服,神采奕奕,躊躇滿誌地坐在金殿上.他拈著胸前長髯,頻頻舉杯向殿下群臣致意.

秦始皇開國稱帝,千古初創,非同一般,遂下令大宴群臣。

大殿裏,王子、公卿、百官依序排列,席地而坐。美酒、佳肴、珍果,應有盡有,酒到酣處,膚筋交錯,熱鬧非常。

坐在酒席前列的是秦始皇十八位皇子。個個冠袍生輝,氣宇不凡。由東而西,坐在第十八條機(wu)案前的是被秦始皇視為掌上明珠的最嬌慣、最溺愛的幼兒胡亥,年僅九歲.

胡亥頭戴一頂遠進冠,上綴有青帶、白綏、翠珠犀替。身穿朱色襯裏繡有七座山峰彩色花紋的白衰服,下係紅羅裳,紮著.寬約二寸的彩花紳帶,腰前懸著韋製的絳紗蔽睞,身後垂著拖地的佩緩。腳穿一雙綿絲編紋白襪。

行酒時,氣氛熱烈,頻無休止,諸皇子個個以袖掩杯,徐徐而飲,彬彬有禮,舉措有度。唯有胡亥想吃則吃,想飲則飲,用筷不及便動手撕扯抓撓。酒足飯飽,年少好動自然耐不住性子坐在那裏陪著諸皇兄假裝斯文.趁著始皇不注意,一躬身溜進側殿帷幕後去。

胡亥來到大殿門口,一見台階上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各式各樣的朝鞋。按秦製,凡臣下朝見皇上,入殿前必須脫鞋,整整齊齊,規規矩矩地放在殿外的台階上。這天宴會盛大,公卿文武百官俱至,自然鞋子不可勝數.

胡亥站在台階上,歪著腦袋看著自己的皂寫(xi)排在諸皇兄之後,眨巴幾下黑眸,嘴角一撇,撩起羅裳前擺,跑下台階,雙腳左右開弓踢起來。坐在殿門口的一位朝官嚇得目瞪口呆,急欲起身上前製止,身旁一位朝官,趕緊扯住他的衣袖。

這時,中車府令,太監趙高急忙跑到殿門口,見朝鞋已被踢得亂七八糟,先是一怔,轉而又滿臉堆笑地低聲說:“殿下,踢得好,踢得好!”說著,趕緊跑到最上一層台階的盡頭拎起胡亥的皂島(木底鞋),來到胡亥跟前,單腿跪地,抱起胡亥替他穿好。然後跪伏在地,讓胡亥爬上後背,便背起他疾步而去。

坐在殿門口的朝臣,望著他們的背影,憤憤地低語道:“幸得是第十八皇子,如是太子,日後,嗣君執政,社櫻豈能不亂?”

身邊的朝臣急忙佯裝敬酒,以袖掩住其口。

公元前211年,胡亥年已“弱冠”(20歲)。

一個深秋的傍晚,胡亥正捧著一卷《韓非子》簡書斜靠在香料錦墩上慢慢地閱看著。

這時“吱”的一聲響,殿門被人急速推開,胡亥一征,見是趙高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趙高本是趙國人,其父通曉法律,善刀筆訴訟,沾著是趙王五服外宗親的光,任過地方典獄吏,後因敲詐勒索遭人告發,被處宮刑,其母罰作宮奴,兄弟三人也被淨身入宮當了太監.公元前222年,秦國滅趙,趙高被擄往鹹陽送入內宮。一個偶然的機遇,秦始皇發現他長得身高體壯,談吐流暢,且善解人意。經盤問,又得知趙高師承家父,諳通法律,一時高興,便任命他為中車府令,負責掌管皇帝的車馬。

趙高少年時就表現出工於心計,好猜度、善籌謀、不甘人後的性格。家世坎坷,自身遭戕 (qidng),並未使他自甘沉淪。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教誨在他心底湧動著強烈的改變命運的願望。命運者何?機遇也。機遇之善者可使人平步青雲,富甲天下;機遇之惡者可使人身陷苦海,命歸黃泉;而機遇平平者則令人終身碌碌無為,不過芸芸眾生。機遇可從天而降,不期而遇,亦可匠心獨運,事在人為;機遇可曠日持久,亦會瞬間即逝:

趙高要努力創造,不失時機地把握,利用能改變命運的一切機遇。

工於心計,好猜度,善籌謀的性格增強了他實現願望的自信。

初入秦宮,趙高被分配清掃宮廷茅廁等苦役.他卻時時事事小心謹慎,一絲不苟。一天,他正在官內清掃禦道,忽然始皇出巡的車隊駛過來,他急忙跪伏路旁回避.當禦駕前一輛副車從他身前駛過時,一匹邊馬突然翹起尾巴要拉屎,趙高發現後不假思索地一個箭步衝上去,撩起袍襟,緊跟馬後,將糞便全部接住,然後跪伏原處.這個舉動被坐在車裏的秦始皇看在眼裏,便賞了他個中車府令(掌管皇帝的車馬)。

趙高在轉變命運的路程上,成功地邁出了第一步.當了中車府令後,有了接近皇帝的機會,在長期觀察中,他發現秦始皇十分寵愛幼子胡亥.他決心投其所好,把改變命運的賭注押在胡亥身上.從此,趙高千方百計接近胡亥,討好胡亥.功夫不負有心人,趙高終於取得了胡亥的歡喜.

一天,趙高從胡亥書房前路過,胡亥正在學寫篆字,見趙高路過,忙喊他進屋。原來,胡亥正用毛筆在絹上學寫《韓非子·說林》上的一句:“巧詐不如拙誠”。“拙誠”二字他總也寫不好,問趙高是否會寫?趙高接過筆,瀟灑自如地在絹上工工正正地寫好,引得胡亥高興地拍手稱讚.這件事被秦始皇知道後,又是吃驚又是高興,便決定讓趙高做胡亥的教師.

從此,趙高與胡亥朝夕相伴,形影不離。十年寒暑,趙高紋盡腦汁在胡亥麵前成功地扮演著仆人、教師、謀臣的角色。

胡亥見趙高急匆匆地走進殿來,便直起身問道:“有事嗎?”

趙高趨步湊近胡亥身邊,彎下腰,頗有幾分神秘地低聲說:“陛下剛才決定近日出巡東進.”

“噢”。胡亥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

趙高接著說:“陛下決定留下右垂相馮去疾,和殿下主持鹹陽事務,令左垂相李斯和我等人隨侍出巡。”

“噢。”胡亥仍是不以為然地應著.

趙高似乎有些心急,忙問道:“殿下,不想隨同陛下出巡嗎?"

胡亥將手中的竹簡放在機案上,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說:“既然父皇有令,兒臣遵命就是了。”

趙高見胡亥對出巡的事不動心,趕緊走到殿門口,伸頭向外張望一陣,轉身回到胡亥身邊,神秘地說:“殿下,您知道陛下何以突然決定出巡東進嗎?"

胡亥先是晃晃頭,然後問:“為何?”

趙高忙趨前一步,躬下身,壓低聲音說:“最近朝廷一位使者從關東返回鹹陽,途經華陰,於舒道(今華陰縣附近)遇一位白發老者立在路中說:“今年祖龍死。”言畢,遁身而去。使者惶恐不已,百思不解。進京後,將此事如實察報陛下。陛下聽後先是一震,繼而情緒恍惚,思索一陣,忙請方士交卦。方士答曰:“陛下今年是白虎勉泰鬥,犯了炎星,唯有出遊方可化災避難。”

“噢?"胡亥驚奇地望著趙高。

趙高接著說:“殿下,您知道‘祖龍’二字作何解嗎?"

“何解?"胡亥忙間。

“祖者始也,龍者帝也。祖龍,始皇也.”

“啊?"胡亥一驚,自語道:“今年祖龍死,則是今年始皇……”胡亥正要說出那個犯忌的“死”字,趙高忙用手製止,接過話茬說:“方士之言,可信其有,亦可信其無。”稍頃,趙高弦外有音地說:“陛下已進天命之年,這些年十分避諱那個字。已有幾個朝臣為此死於非命,同時,近幾年又四處派人訪求長生不老之術,這次突然決定出巡東遊,可見,陛下已是十分擔心…。二”

趙高欲言又止,喉頭一動,咽下了話的後半截。

胡亥望著趙高,眨巴兩下眼睛說:“你勸我隨父皇出巡,是為了不失盡孝道的機會嗎?”

趙高感到失望,停頓片刻,意味深長地說:“殿下,您就未往更深一層,比如以後的前途,您的命運去想嗎?"

趙高望著胡亥怔征的樣子,又氣又急,索性點破話題:“殿下,如果陛下當真遂了天意,至今可還未立太子啊……”

十月中旬,秦始皇出巡東遊的車駕儀仗,浩浩****出鹹陽城,直奔南行的馳道.

胡亥也一同隨駕出巡。

一路上,雖是鞍馬困頓,千裏迢迢,然而各地風光旖旎,景色宜人,加之胡亥鞍前馬後,形影不離,可謂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秦始皇倒也心曠神怡,超然自樂,似乎早已把那句令人沮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天有陰晴.當秦始皇的車駕來到濟北郡的平原津(今山東德州市南)時,突然偶感風寒,竟至一病不起。當車駕來到沙丘(今河北廣宗西北大平台)時,已是翌年七月,時值酷暑盛夏,一路之上,千方百計投藥問醫,不但無效,反成沉病。

秦始皇已處彌留之際。大隊人馬隻好停止前進。

這天傍晚,秦始皇把李斯、趙高叫到身旁。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喃喃地說:“替我草擬遺詔吧……”

“祖龍”死了。

’夜暮沒有弦月,沒有星辰,天空落下浙浙瀝瀝的雨滴。

胡亥站在窗前,如果不是趙高和李斯的再三勸阻,他真想嚎陶大哭一場.

父皇駕崩,父子間的血肉親情使他坳心,可是,父皇的遺詔更使他揪心。

始皇帝愛胡亥如同掌上明珠,肚股之肉,然而在遺詔裏沒有為他留下一句話,沒有給他分封一寸土地。而是詔命在北方戍邊的長兄扶蘇把兵權交給大將蒙恬,火速返回成陽辦理喪事。

顯而易見,父皇是立扶蘇為太子,讓他繼承皇位。

胡亥渴望、夢想、為之奮鬥的目的,最終要成泡影.他恨父皇假仁假義,殘酷無情,恨趙高自作聰明,徒勞心計,更恨自己在諸皇子中名列第十八位。

初看到遺詔時,失望,憤愈,忌妒使他怒火中燒,肝膽欲裂。然而,幾個時辰過後,他漸漸感到平靜,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此時此刻,他別無所求,隻想哭,嚎陶大哭,讓淚水洗掉胸中的不平。

更深夜靜,趙高悄悄推開胡亥的房門。

“殿下,您想吞下這隻苦果嗎?"

“不吞亦吐不出。“

“咽下,其苦難熬;吐掉,則苦盡甜來。”

持續的沉默中,趙高把目光從搖曳的燭光轉移到地上晃動著的胡亥的身影,他似乎猜度出什麽.

“殿下,南麵者為君,北麵者為臣。為君者治人,為臣者治於人。治人者生,治於人者死。”

趙高發現胡亥的雙手慢慢地握成拳,身體也似乎在顫抖。

“殿下,您的雙膝可為始皇帝所曲,難道還可為他人而跪嗎?”

胡亥猛地轉身吼道:“遺詔已經發出,談這些還有何用?"

趙高忙從懷中取出一塊黃絹,展開,遞到胡亥麵前。

胡亥看罷,驚異地問:“怎麽?遺詔尚未發出?"

“奴才對殿下一向忠貞不惑,此等大事怎敢貿然處置。”

胡亥再看遺詔.又道:,’木已成舟,成命難回。”

“殿下,始皇遺命出自奴才手筆,皇帝印璽已托我所管。”

“改詔?"

“改詔。”

“如何改?”

“立胡亥為太子.將扶蘇、蒙恬二人賜死!"

“賜死?何罪?”

.扶蘇與蒙恬戎邊十年無尺寸之功。扶蘇屢次上書誹謗始皇帝,又因未立太子而常暗發怨言,蒙恬知情不舉卻加患縱.”

“承相李斯肯與我們合謀?”

“李斯的才能、功績、謀略,人心無怨,但與長子扶蘇的情份能與蒙恬相比嗎?他是一個布衣出身的趨利小人,若扶蘇稱帝必任蒙恬為相,殿下如允諾保其相位,再加封賞則恩威並施,豈敢不從?”

胡亥點著頭,沉思良久:“隻是賜死長兄……”

“殿下,機不可失啊!或為人君,或為人臣,改變命運的機遇掌握在你自己手裏.”

翌日清晨,一位使者騎著快馬,懷揣矯詔向北馳去.

始皇帝的車駕照樣啟行,一切一如既往。

始皇帝的屍體秘密安放在一輛封閉的轀(wen)較 (liang)車裏。始皇帝的金根車裏坐著穿戴著始皇帝服飾冠冕的親信太監,每日有人端茶送飯,趙高、李斯和胡亥照樣佯裝請安、呈奏.

車駕從井隆入關先往北行,依然保持著原先擬定的巡遊路線和氣派,然後經九原(今內蒙包頭市西)從直道返回鹹陽。

車駕載著腐爛的屍體,煞有其事地走完了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最後的二千餘裏的路程.

車駕抵達鹹陽時,去北方邊郡矯詔賜死的使者業已返回。扶蘇已自刻,蒙恬已下獄。

胡亥、趙高、李斯見大功告成,便為秦始皇發喪,接著為胡亥舉行了隆重登基典禮。

九月的鹹陽,秦宮裏族旗蔽日,鑼鼓喧天,笙弦繞梁,香煙薰騰。按胡亥之命,登基大典要比父皇開國稱帝時有過之而不及。

大殿之上秦二世胡亥穿戴著父皇一樣的裝束,正襟危坐在龍墩上,雖然心裏潛著幾分虛懦和怯懼,外表卻是威風凜凜一國之君的神態。當諸王、公卿、文武百官黑壓壓一片跪伏在地,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時,他看到階下是一個個隆起的土丘,瞬間這些土丘又變成則片土稼。此時,’一股暗自慶幸的心情油然而起,這些土緣似隆起的後背中沒有始皇帝的十八皇子―胡亥。

胡亥微微露出笑容,他像在做一場甜蜜的夢,本不屬於他的一切,如今全部得到了。

.此時此刻他恍惚飄然欲仙。

然而,當群臣山呼已畢抬起頭時,胡亥驚疑地發現,許多張麵孔上流露著懷疑、憤想和輕蔑。

更深夜靜,秦二世在寢宮裏雙手反背,低著頭踱來踱去.已被提升為郎中令(掌管宮殿門戶,當然國中要事也由他執掌)的趙高走進殿門,見二世滿臉憂鬱之情,便攝著手腳來到他的身邊,躬著腰說:“陛下,今日初登龍位乃是大喜之日,何以……”

秦二世搶過話頭:“有喜更有憂,你沒看到跪在階下那些人的臉嗎?特別是諸位皇兄。”

趙高一聽,正中下懷,忙說:“陛下,何止是幾張臉?’’

“還有什麽?"秦二世聽趙高話中有話,連忙追問。

“據臣所知,有幾位皇子今夜聚會欽文殿,以慶賀陛下登基為名,實則懷疑矯詔一事,有人慷慨陳詞,有人磨拳擦掌,有人主張將此事公諸天下。”

“噢?”二世一陣**,臉上頓時煞白,忙問:“此事當真?"

“奴才早已派人四處跟蹤.這是剛剛有人從欽文殿趕回察報的。”

“矯詔之事一旦公諸天下,我等不僅前功盡棄,還將青史留罵.”秦二世惶恐不安地搓著雙手。

“陛下、決不能讓他們先發製人,陰謀得逞。”

“你想怎麽辦?”

趙高的眼睛裏閃動著凶鶩(zhi)的目光,慢慢將伸開的手掌橫在自己的喉頸上。

秦二世一震,稍停片刻:“初登大寶就殺宗室骨肉,恐有失人倫,貽笑天下。”

“陛下,矯詔如公諸天下,諸皇子能讓陛下身首不離地赴黃泉嗎?陛下飽覽群書,古往今來皇權之爭豈有不與鐵血相伴嗎?”

二世默不作聲,站在殿中央,仰著臉凝視著微微晃動的宮燈,他陷入緊張而激烈的沉思。

趙高趨前一步,站在他的背後:“陛下,自古以來王室權力之爭一向不講骨肉之情.鐵石心腸者必為人雄,慈悲為懷者必為人鬼。始皇帝乃千古一帝,雄韜大略威懾四方。然而,為了皇帝寶座,他還講人倫道德和慈悲為懷嗎?相國呂不韋乃始皇生父,結果被他賜死;繆毒是始皇帝生母趙太後的假夫,因為他們危及帝業,結果一個被賜死,一個被車裂,還誅滅三族.秦滅趙國時,始皇帝還將外婆家的仇人一律坑殺.至於秦滅六國時多少生靈被殺?稱帝後,修長城,築馳道,建阿房宮,乃至焚纂戴訣書坑儒,又有多少人死無韭愈蘭真玉孟三一將功成萬骨枯。此時此刻,你不殺他他殺該風遴巡戴顴城罰秦二世仍然背著身娜李鱗蒯礴魏勇驀“卿主筍釁贅壤胃感蛋』一個陰雲密布的那李感酗紛擎戮戮尋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一字排開跪著七井襲酬彝攀吧吸替人背後插著“謀逆拭君罪犯”的“招貢耀粱罄拳賈那酬鏟露臂,殺氣騰騰的刀斧手。午時河!鍬矍婆婆黑塑擎繆,“嘮”地一聲號炮,霎時,刀斧手們手起刀落,十二顆天買簡時落地,十二股赤紅滾燙的血柱淩空噴濺,其狀令人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與此同時,在鹹陽城東杜郵法場上,還有六個男囚和十個女囚被軍士們用千斤重的石滾活活輾壓成肉餅。法場上一片血肉狼藉,圍觀者的驚叫聲令人毛骨驚然。

一個哭屍的老太監告訴人們,今天被殺的廿八個男女都是秦二世的同胞兄弟姊妹.

殺完二世的骨肉同胞,他們又把屠刀揮向朝廷的命官和邊疆大吏.

時隔不久,大將蒙恬兄弟二人雙雙飲下二世賜予的毒酒死在獄中;文武百官動輒被捕下獄,赴刑問斬。鹹陽城中的法場上,血跡相陳,竟有“血磚”之稱.

每殺一批官吏,趙高便趁機安插一批親信,女婿閏樂被任為鹹陽縣令,兄弟趙成任為中車府令。他在誅除異己中,私用二世對他的信任,悄悄地編織著自己的勢力網.

異己誅除了,謗言卻接連而起。

秦二世病倒了。

二世臥床的日子裏,趙高終日陪侍左右,溫茶喂藥,問寒間暖,閑暇之時,專講一些幽默有趣的故事,不讓二世看到令人心煩的奏折和聽到毀謗之言。

幾天過後,二世病情日漸好轉,趙高趁著喂他服藥時,說:“陛下,近日來龍體已漸康複,不知陛下可否知道病愈的原因?”

秦二世不假思索地:“是太醫們配的藥方好吧.”

趙高微笑著搖頭。

秦二世:“那是何故?”

趙高放下藥碗,“俗話說,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這些天陛下病臥宮中,未曾出朝,不聽毀謗之言,不批棘手奏折,所以不煩躁.心不煩則氣順,氣順則肝火不旺,腎氣不虛,經絡則通。"

“有道理。”秦二世點著頭.

“陛下,奴才有一言不知該講否?"

“講又何妨?”

“陛下,依奴脾之見,天下以君為貴.貴者權高威重也.貴者神秘莫測也。天子要顯示尊貴,須深居簡出,不可輕易晤麵.況陛下繼位不久,年紀輕輕,如經常出朝批奏,倘有不慎,必遭非議。如此,陛下豈能不煩躁,陛下之尊嚴豈能不受損害?依奴嬸之見,陛下應取消朝會,深居宮中,朝廷諸事由我及時察報,陛下在後宮定奪。如此,凡事必處理得當,天下臣民必稱陛下為聖明君主.”

二世不知趙高心懷巨測,倒覺得他的話正中下懷,言之成理.便決定取消朝會,深居內宮,群臣奏事皆由趙高代行處理。從此大權旁落,被人架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秦二世身居深宮,無所事事,終日沉酒於酒色,荒於嬉戲,不久又想起尚未竣工的阿房宮,直道馳道和驪山墓.於是下令在全國征調民佚,大興土木。本來秦始皇在位時秦朝就國力日衰,民不聊生。現在賦稅日趨沉重,搖役名目越來越多,百姓已苦不堪言,遂導至大擇鄉(今安徽宿縣)暴發陳勝、吳廣農民暴動,不久,楚國的項梁、項羽和沛城的劉邦也起兵響應.

趙高憑著心計和手段,得寵於二世,大權獨攬,為所欲為。然而,盡管權傾朝野,官職不過是個郎中令,與李斯的垂相比相差十萬八千裏。論才學論資曆,他甘拜下風.論權勢、論計謀,卻勝他一籌。每逢想到自己僅是個郎中令,就憋氣窩火,連做夢都想著垂相這頂烏紗帽。實現這個夢想,李斯是個絆腳石。詭計多端,野心勃勃的趙高,早就打過李斯的鬼主意。然而礙著李斯是沙丘的同謀,在清除異己,誅殺朝臣時,未能對他下手.

如今趙高已是權傾中外,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能甘心於做郎中令,他下定決心要搬掉李斯這塊絆腳石.

一天,趙高到垂相府拜訪李斯,他愁容滿麵,唉聲歎氣地談起義軍形勢.趙高裝出焦躁不安的樣子說:“如今義軍四起,陳勝、吳廣、項梁、項羽,還有沛縣的劉邦,他們聚眾數十萬,南北呼應,這些亡命徒以死相拚,官軍難以抵擋。近日軍報頻傳,城池接連被攻陷,幾路義軍直逼都城鹹陽,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可是主上依然深居後宮,沉酒酒色,大興土木,全然不顧社櫻安危。君侯位居相位,一言九鼎,理當麵奏皇上,力挽狂瀾,拯救社授……”李斯聽罷趙高優國優民之話,頗受感動.歎了一口氣說:“公公所優,正是吾人所慮。近日來,義軍蜂起,令我夜不安枕,食不甘味,早想麵奏皇上、陳啟利害。然而聖上深居後宮,多日不肯上朝,讓我如何麵奏?"

趙高裝出一副非常興奮的樣子說:“這有何難?隻要承相肯麵奏皇上,我在後宮隨時留心,隻要聖上閑暇無事,我即派人察告承相親去後宮麵奏。”

第二天,趙高便派人催李斯入宮進諫,趙高急忙趕到官門外求見。此時,二世正在後宮的“兔園”裏,指揮一群繽妃宮女競相迫逐兔子’,你擁我擠,嬉笑喊叫,醜態百出。二世玩得十分開心,聽說叢相李斯求見,連理都未理,讓李斯在宮門外,白白站了幾個時辰。直到傍晚,趙高來到宮門,裝著無可奈何的樣子對李斯說:“皇上的事情瞬息萬變……”第二天趙高又派人請李斯入宮,此時二世正擁著一群**的美女飲酒取樂,當他在給懷裏的妃子灌酒時,趙高前來察報說李斯有要事,再三請求麵見聖上‘二世一怒之下,把李斯一頓臭罵.趙高來到宮門外,做著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說:“叢相,恕我不便直言.”說罷長歎一聲。

隔了兩天,趙高親自來到垂相府,對李斯說:“陛下命我親自來請垂相入宮。”李斯一聽,受寵若驚,早把前兩次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急忙穿戴整齊,隨趙高一同前往.

李斯興衝衝地站在宮門外恭候。

趙高來到二世寢宮,見他正在酣睡,趙高知道二世昨天飲酒作樂直到天明,現在正在甜蜜的夢鄉。他站在床前,思忖片刻,鼓起勇氣,推醒二世。二世睡眼惺鬆地坐起來,聽說又是李斯有要事非麵見聖上不可時,跳下床,雙手插腰,怒不可遏地吼道:“李斯居心何在?近日接二連三趁膚有事時入宮求見?,,二世又指著趙高責問:“是不是你們內外勾結,互相串通,專揀這個時候給聯出難題,令聯尷尬屍

趙高忙說:“陛下息怒,奴才萬萬不敢。隻是……”趙高故意停頓片刻,“其實,垂相早想要麵奏聖上,都被奴才擋住,這幾次是他非要見聖上不可,甚至要闖宮求見。”

“什麽?闖宮?”

“叢相不但要闖官,還口出不恭之辭。”

“什麽不恭之詞?"

“奴才不敢說。”

“說!”

“垂相……垂相說,如今已是天下大亂,聖上還在後宮態意取樂……是何居心?"

“膽大包天!他敢嘲諷寡人?活得不耐煩了!”

趙高聽罷,見二世對李斯的怒火已被點起,便抓住時機,火上加油地說:“陛下,盡相的所作所為奴才早有所聞,隻是不敢麵奏聖上。垂相自恃參與沙丘之謀,如今陛下登基稱帝,他本望封爵加祿,獨掌朝政,然而……他自然心懷不滿。”

“心懷不滿?留下他的頭就算賞賜了!"

趙高聽到這話,心中一喜,忙故作神秘地說:“陛下,有人舉報,反賊中不少人是皿相的同鄉,近日朝廷派垂相之子三川郡守李由統兵進剿,卻久久按兵不動,傳聞垂相父子還暗中與反賊往來,近日垂相再三入宮求見,陛下不得不防……”

趙高說完,二世已氣得麵紅耳赤,咬牙切齒,指著趙高說:“你親自去查辦此事!"

不久,李斯發現中了趙高的奸計,一氣之下,聯合右垂相馮去疾和將軍馮劫狀告趙高,獨攬朝廷,欺君閣上,禍國殃民,要求清君側。二世不但不聽,反而下令讓趙高將李斯等三人逮捕入獄。馮去疾、馮劫看到昏君無道,社被無望,便在獄中飲恨自盡。李斯自恃功高,又榷未通敵,自然不服,天天在獄中叫罵、申辯。趙高的計謀得逞,如何能饒了他?於是派人日夜刑訊逼供,把李斯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李斯終於被迫招供。趙高怕他在二世麵前翻供,便暗中派幾名親信,扮作二世派來的官員來獄中輪流拷問,隻要李斯翻供,便毒打一番,如此幾經周折,李斯再也不敢改口。趙高見李斯已被製服,便把他承認與反賊串通的供狀呈報二世。二世派人來獄中審核時,李斯誤以為還是趙高的心腹,照供不諱,承認通敵謀反。恰在此時,李斯長子李由業已陣亡,派出的人已無法查證。趙高便放心大膽草擬李斯父子通敵謀反等罪狀,呈奏二世。二世見奏,當即朱批:“處斬李斯,誅三族。”

李斯人頭落地不久,太監趙高興高采烈地登上了承相的寶座。

趙高拜相不久,秦楚兩軍在河北平鄉爆發了巨鹿大戰,結果秦軍大敗,大將章邯降楚。劉邦、項羽乘勝揮師向西,直逼鹹陽。秦都人人自危,一片慌亂,朝廷內外像熱鍋上的螞蟻。

深夜則承相府。趙高身著便服席坐在機案前。長案的左側胡亂堆放著一橡各路兵馬告急的奏文:壓在趙高手裏久未轉奏。長案的正中展放著一卷《韓非子·內儲說上·七術》,卷旁擺著一杯新徹的香茶,熱氣騰騰,馨香襲人。趙高悠然自得地微閉雙目,哼著小調,手指在案上輕輕地敲打著節拍。

此時此刻,趙高的心裏像開放著簇簇鮮花,美不勝收,十分得意。

一個地位卑賤的太監,平步青雲登上了叢相寶座,這奇跡是他創造的。趙高當上承相後,整日琢磨哪些是反對他的人,如何除掉這些人。不久前,他偶然翻到《韓非子》中《內儲說上·七術》這篇文章,讀到一個齊國人想犯上作亂,事前設法探明虛實的故事,頗受啟發。於是趙高想出一個“指鹿為馬”的計策,從而在朝廷裏發現了一批不肯附和他的人。他製造各種借口,陸陸續續將這些人殺掉。到今天為止,他勾掉了最後一個該殺者的名單。

政敵清除了,創造更大奇跡的道路鋪平了,趙高怎能不高興?

正在他暗自慶幸時,忽然家丁悄悄推開房門,神秘地將一封書簡遞到他跟前,低聲說:“垂相,剛才有一位素不相識的人,送來一封信,說務必親自麵呈垂相。”

家丁退出後,趙高忙折開信,原來是劉邦親筆寫來的。趙高一陣驚恐,額上霎時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等他看完信後,卻又高興地拍著機案說:“真乃天助我也!”

第二天,趙高迫不及待地將任鹹陽令的女婿閏樂和被提升為掌管宮廷警衛的弟弟郎中令趙成叫到府中,密謀篡逆之事。時近傍晚,突然一位後宮執事太監傳來二世口諭,命趙高次日務必進宮,有要事相商。並說,聖上傳諭時很惱火。

趙高聽罷,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三個人瞳目結舌,麵麵相覷。莫非二世聽到了什麽風聲?謀逆拭君不但是死罪且要誅及三族。

怎麽辦?三個人慌作一團,七嘴八舌沒有想出好對策。最後,還是趙高老謀深算,決定明日萬萬不可入宮,否則將成籠中鳥,砧上肉。事到如今,先發製人或許能大功告成,後發製人則必死無疑。成者王侯敗者賊,必須當機立斷!

翌日清晨,距鹹陽城數裏遠臨近徑水岸邊的望夷宮.

幾天前,二世住在鹹陽秦宮時,經常聽到義軍的消息,心情煩躁,寢食不安。為了清靜,便在三天前率宮中繽妃遷到望夷宮,想在這裏清靜地態意取樂。沒想到在這裏聽到更多秦軍戰敗和義軍進逼鹹陽的消息,便大發雷霆,埋怨趙高為何不盡快派兵鎮壓?於是派人傳諭趙高來望夷宮。

時近中午,二世仍不見趙高晉見,正在焦急,忽聽殿外一陣陣驚叫聲,繼而是喊殺聲,慘叫聲。二世急忙跑出殿外,見一群手執刀劍的士兵追著宮內的太監、宮女又砍又殺。宮內亂成一團,霎時間庭院裏血跡斑斑,屍橫遍地。二世不知何故,慌忙返回殿內,正欲從牆上取下寶劍,一陣呐喊聲中殿門被撞開,一群士兵衝進來,他們握著滴血的刀劍,殺氣騰騰地向二世進逼。驚恐不已的二世麵色如灰,顫抖著一步步向後退,直退到機案前,才硬著頭皮問道:“你們是何人?"為首的一人挺身而出:“我乃鹹陽縣令閏樂.”身旁的一位接著說:“我乃郎中令趙成!”

“你們……想幹什麽?"二世膽戰心驚地。

“逼宮!”閏樂把手中的劍指向二世:“把印璽交出來,”

“我交……我交……”二世六神無主地一邊自語一邊去取印璽。當他把印璽交給閏樂時,戰戰兢兢地問:“我……我退位後,可以當個郡王嗎?”

“哼!”閏樂冷冷地。

“那,那,讓我當個萬戶侯吧!"

“你也配?"趙成喊道。

二世突然跪到地上,哀求道:“我情願做個平民百姓,請你們刀下留情,給我留條活命。”

“你也怕死嗎?陛下,告訴你,今天我們就是來要你的命!”閏樂握著劍步步進逼.

“不,不……求求你們讓我見見皿相趙高。”

“哈哈……陛下,告訴你,今天就是奉垂相之命來取你的頭!”

“啊!”二世一驚,倏地從地上站起來,“是他?是他?!趙高,你這奸賊!”

“住口!再敢辱罵承相,我就攔腰斬斷你這昏君!暴君屍閏樂喊罷,向身邊的士兵一揮手,士兵正想衝上去,二世猛地喊道:“且慢!”說罷,轉過身從牆上取下寶劍,無限悲坳地環視殿宇一圈,然後背過身子,把劍慢慢橫在額下。此時,二世熱淚湧流,往事如雲,心如刀絞。他恨自己,恨趙高,更恨父皇,為什麽讓他生在充滿血腥的帝王之家?

良久,他滿腔悲憤地喊道:“父皇啊,是你害了我戶然後,猛地**寶劍,一股殷紅的鮮血噴濺出來。

僅做了三年皇帝的胡亥,死時隻有23歲。他的屍體被人用一張葦席卷起,埋在杜南(今陝西長安西南)的宜春苑中。

沒有廟號,沒有溢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