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墳

卿本佳人之將軍紅妝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安州城銀裝素裹,天寒地凍,入夜,一條黑色人影穿過東街來到郊外,在亂葬崗中幾個起落,直到一個時辰後才悄然離去,第二日,東郊的梅林深處,多了四座新墳。

秦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也不是睡,隻是迷迷糊糊的,仿佛做惡夢卻又沒夢到什麽,青空默默的坐在一旁,麵色蕭索寂寥,這場災難裏,他失去了唯一的哥哥,從此這世上,隻能和她相依為命。

秦懷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青空,他和長空是父親收養的孤兒,從小和她一起長大,他們一身武功都是父親親授,父親曾是宮裏的禦醫,但祖父卻是赫赫有名的武學大家,後來隱姓埋名,但秦家的家傳武學仍然一代代傳了下來,秦懷木木的看著青空,難怪父親把秦槍九式傳給她,沒日沒夜的督促她練習,青空學的是劍,他很努力,總是陪著她練習,青空很沉默,寡言而單純,他從小的使命就是保護她,聽命於她,所以秦懷早已習慣一轉身就能看到青空沉默的站在身後,一次次的替她遮風擋雨。

秦懷看著青空蒼白的臉,青空是她見過最俊俏的男子,比大哥還好看,可是他的眼睛是藍色的,所以總是常年戴著鬥笠,臉色顯得病態的蒼白,在別人眼中,青空的藍瞳是妖,可她曾細細盯著青空的雙瞳看過,那是純澈的湛藍,是天空的顏色,那是最美麗的眼睛。

青空看她醒來,端起桌上不知熱了多少次的粥湊到她嘴邊,秦懷嘴唇幹裂,血絲滲了出來,青空用勺子小心翼翼的蘸了些熱粥在她唇上來回摩擦,等她慢慢適應才一勺一勺喂她。

秦懷安靜的吃著,她喉嚨很痛,如同梗著一塊石頭,每咽一次都硌的生疼,但她眉頭都不皺一下,默默的吞咽,到了後來血腥味在喉嚨裏彌漫開來,每咽一口都是血的味道。

青空默默的喂著,直到一碗粥見底,他將碗放著,抬了熱水喂秦懷,秦懷就著喝了兩口,青空放下碗,屋內靜的發怵,青空有些無所適從,他已經習慣了吵鬧的秦懷,他和秦懷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個地方都是充滿歡聲笑語的,突如其來的安靜讓他心頭發悶。

秦懷默默的盯著青空看了半晌,忽然撲進青空懷裏,青空一愣,愈發手足無措,她從來是如向日葵一般燦爛的,堅韌頑強,幾近倔強,從來沒有這樣軟弱,他看著少女倚在胸前的腦袋,發髻散亂,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為她整理頭發,一絲絲撫平撫順,秦懷挪動了下,青空是溫暖的,他的懷抱也是。

“青空,以後,隻有我們兩個了,我們相依為命,說好了,永遠不準拋下對方。”悶在懷裏的聲音糯糯的,有著孩子的害怕,又有著少女的撒嬌。

青空手微微一頓,又輕柔的拂過,眼神愈發溫柔,他啟唇輕喃:“好。”他的一生,隻有她了。

多年後,叫做青空的少年回憶起那個大雪初停午後,回憶起少女單薄無助的祈求,還是會情不自禁的綻開笑顏。

青空的懷抱很溫暖,秦懷總算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溫度了,她思附良久,還是問起了青空關於父親的事,父親說讓他去救四皇子,她一定會做到,可是她現在對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

青空知道的並不多,隻是說了秦先生年輕時是宮中太醫,愛上了皇後身邊的小宮女,也就是秦懷的母親,但在宮中宮女想要出宮嫁人難如登天,兩人相戀的事被皇後知道了,穆皇後說隻要秦世禦幫她辦件事就放秦懷的母親和秦世禦走,秦世禦禁不住誘惑,在珍妃產子時動了手腳,珍妃大出血當場死亡,穆皇後的意思是讓腹中皇子一並除去,但秦世禦最後抵不過珍妃的苦苦哀求,還是讓四皇子出生了,隻是這孩子一出生就寒毒侵體,斷然活不過二十五歲,穆皇後也就隨他去了,還是放了秦世禦和宮女出宮,秦家風風光光的在安州立家,安州離帝都不過百裏,秦世禦知道這是穆皇後的意思,皇宮中的爭寵鬥狠是個人都會心驚膽戰,秦世禦是聰明人,那件事之後就知道穆皇後絕不會善罷甘休放任自己,隻要有人知道她的汙點,她定會寢食難安,所以這些年處處小心,絲毫不涉朝廷,可是秦陌漸漸長大,一心想要從軍衛國,最後禁不住從了他,他早知有今日,所以一切也早就打點好。

秦懷愣愣的聽著,青空講話向來言簡意賅,很多細節都是她自己推敲出來的,難怪父親如此反對哥哥入軍營,她還在一旁聯合哥哥軟磨硬泡,最後才落下把柄,說起來,她仿佛才是罪人。

秦懷木訥的想了很久,終於理清了,想方設法滅了秦家的,這些年父親一心防範的,是穆皇後,秦懷眼神一厲,明亮如剛剛離開母親獨麵敵人的小獸鋒利的牙齒,穆皇後!

青空看著秦懷眼裏的鋒芒,心木木的疼,卻隻是一點點握緊手中的劍柄。

兩人相對無言,秦懷默然整理著思緒,青空定定看著她,思緒遊離,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秦懷才出聲:“青空,我們去帝都吧。”

青空點點頭,秦懷起身,隨意的把散亂的青絲紮了個發髻,青空走過去輕輕解開,一絲絲理順,熟稔的挽了個少年髻,青布帶一繞就綰了起來,秦懷沉默的站著,青空心底喟歎,若在平時,她定會跳著取笑他,一個大男人還會綰發,她明明知道,這是為她而學,而今,她隻是沉默,這沉默,不知要持續多久?

幸虧這安州無人知道她是秦家二小姐,秦懷和青空在街上快速穿行,秦家有個地窖,就在秦府下麵,兩人在小巷裏穿梭了一陣,熟門熟路的從秦府後牆的矮門裏鑽了進去,那裏麵有許多珠寶,秦懷以前隻當父親把這當藏寶庫了,現在才知這一切都是為她準備的,她讓青空挑了些輕便的帶上,自己徑自走到最裏麵的榴花烏木箱前,輕輕打開,裏麵是三截烏木,黝黑沉重,其中一截一端有著錚亮的槍尖,還拴著火紅的穗子,槍尖上刻著兩個小篆:驚蟄。

秦懷毫不猶豫的把穗子扯斷,黝黑的烏木異常沉重,這是秦家世代傳承的長槍,名驚蟄,它有三截拚成,共長一丈三寸,使用時以秦家獨門手法拚接才能成一杆,秦懷找了布條緩緩包起來,驚蟄表麵是烏木,內裏是水銀,重三十三斤,她從小練秦槍九式,拿在手中絲毫不覺吃力,想了想,又找些木灰碳泥把銀亮的槍頭擦暗,驚蟄槍頭中空,使用時貫以內力便會發出聲音擾亂敵心,聲若悶雷驚天,故名驚蟄。

秦懷小心地把驚蟄捆在青布裏,負在背上,又拿起箱底的幾本書翻了幾下,這是她從小看得書,早已背的的滾瓜爛熟,兩本醫書手劄,是父親的手記,還有三本兵書,這是她小時候爺爺送給她的,大概是爺爺搜羅的奇書,她隻當故事來看,那些行軍打仗的故事精彩無比,她看了又看,後來父親把兵書沒收了,隻準她看醫書,是青空幫她偷出來的,她長大了些,這些書都倒背如流了,就藏到這裏壓箱底了,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的把書放回箱子,青空在一旁看著,直到她起身朝他點頭,兩人才快速離開,臨走前,青空想了很久,還是帶著秦懷去東郊梅林看了那四座小小的墳墓,沒有墓碑,現在風聲鶴唳,誰接近秦家就是死,秦懷默默的佇立良久,猛然想起這其中一座便是青空的孿生哥哥,她愧疚的看了青空一眼,青空卻隻是呆呆看著遠處的山光。

當夜兩人雇了馬車直奔靖安城,青空不知道秦懷要做什麽,可是不論他做什麽,即便是與全世界為敵,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