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每天最開心的,就是站在台下聽初九彈琴唱歌。每當台下的客人瘋狂行賞,得到初九一個笑容就心滿意足的時候,我會站在一角,高興地想,你們都是瞎忙,那是我的女人。

那些客人我都不在意,讓我在意的是萬玉城。同是男人,我當然能看出萬玉城對初九的心思。讓我不高興的是,每當我和初九悄悄談起此事,她總是說不可能,還有花梨姐呢。”

我說,難道你看不見萬玉城盯著你的眼神嗎?她就說,我隻看你,哪裏還有眼神看他。

我和初九隻能偶爾去有鳳來儀客棧幽會。這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候。隻有在這個時候,我什麽都不用想,可片刻過去,所有的事又湧上心頭。

初九問我你怎麽了?”

我說你說我怎麽了?我怎麽了你不知道嗎?”

初九說慢慢來,別著急。”

我說我能不急嗎?”

初九說我比你還著急你知道嗎?可我們隻能一步步來。”

我說你著急什麽?你有什麽好著急的。要報仇的又不是你。”

我們經常這樣不歡而散,每次我都後悔,初九從來不說什麽,盡管下次我仍然如此。

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初九為什麽跟我好?圍在她身邊有銀子有勢力有才有貌的比比皆是,她一句話,最高的房子最好的馬車都在等著她。雖然大羅嚴令,除了大王,一夫一妻,但事實上,稍有權勢或者略有財力,都是家有嬌妻,外麵養妾蓄妓。不說別的,自打我來花滿樓,就至少有十數個姑娘被富商出銀兩贖身,置好房屋,雇好仆傭,養在外麵。很多大財主養的不止一個。出台的姑娘們尚且如此,初九清白演出姑娘,更是求者如雲。

那些富商巨賈不消說,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讀書人。長相俊秀,舉止斯文,每天一到時候,就幹幹淨淨地來到花滿樓,沒銀子坐在前麵,就遠遠地站在後麵,隻等著初九出場。來得多了,老媽子們就愛調笑他兩句說,小相公還不趕快找個姑娘高興高興?他臉都紅了。他對所有姑娘都沒興趣,隻看初九。每天,他都用上好的宣紙,寫一首詩,送到後台,隻說一句給初九姑娘。”

有次正好我在後台門口,他把紙送到我的手裏,托我轉交初九。我說你何不自己進去給他?”他說相對無言何如尺素書雁。”

我進去丟給初九,說你的小相公又送詩了,還吃素數鹽,太酸了。”

初九抿嘴一笑,說不是人家酸,是你喝了醋。”

我悄悄和初九說說實話,我覺得你倆還挺般配。”

她說為什麽?”

我說你看,你彈琴唱歌,他寫詩作畫,才子佳人,戲裏都是這樣。”

她說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從那以後,每到那個時候,我就正好轉到後台門口,等著送詩。初九把小相公的詩每一張都抻展對齊,整整齊齊地放在化妝的桌子前,日子一長,厚厚一摞。我說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她說沒什麽意思,畢竟人家一番心意。”

我說人家一番心意,你千萬別辜負了。”

那一天,小相公又來送詩,剛站在門口,準備把詩交給我。初九在裏麵說讓他進來吧。”

我說兄弟,進去吧。”

小相公臉紅了,扭頭要走。我拽住他的胳膊,說有話當麵說,不比寫詩痛快嗎?”

小相公隻好走了進去,初九坐在椅子上扭過頭來衝他一笑,他連頭都不敢抬。

初九說多謝了,每日費心。”

小相公紅著臉不說話。

初九說我數了數,連今天這一張,整整一百張。難為你了——你寫了一百首詩,你現在提個要求,我來還你。”

我很擔心這小子提出過分的要求,所幸他還是不說話。沉默了半天,他抬起頭來說我沒什麽要求,隻是想寫給你。”

初九從桌上捧起那厚厚一摞紙過來說我不值得你寫這些的,你找個好姑娘寫給她吧。你從這一百首裏挑一首出來,趕明兒你來,我唱給你聽。但往後,就別再往這兒送了。”

小相公低頭不語,接過紙來,一張張翻過,眼淚滴在紙上。挑了一張,遞給初九。我湊過去一看,上麵寫著:初聞初九聲,恍見中秋月。月缺複月圓,聲殘萬籟絕。

初九說我也喜歡這首。你去吧。”

第二天晚上,我看見小相公穿戴異常整齊,早早站在人群中。

初九登台說道我下麵唱這首詩送給一位朋友,匆匆而就,聊表謝意。”

說罷撫琴而歌,唱的正是小相公所作。我看見小相公在下麵聽得渾身顫抖,淚流滿麵。初九唱完,他轉身而去,後來再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