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躲在硬座車廂門口的老趕沒發覺朱得海獵隼般的一瞥。他的腦子始終盤算著怎麽才能直得與標兵的這場賭鬥。兩人各顯其能?無非是多一個倒黴的旅客,並且還存在著被乘警和便衣抓獲的危險。可自己不下手偷,標兵肯定要下手。按韓大頭的說法,標兵屬於心黑手狠的角色,不會放棄要自己的蘇秦背劍的想法。 自己怎麽辦呢,老趕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

韓大頭是打心眼兒裏感激剛才鬧事的菜鳥,如果不是他高舉著硫酸瓶子跟舉著火炬似的吸引走了乘警,他還真不知道怎樣回答乘警的詢問,而且他也看到乘警朱得海詢問自己手下時的態度,得趕緊告訴他們換個車廂,讓警察盯上了可不是好事。想到這兒他準備邁腿朝車廂裏走,還沒挪動身子的時候老趕在對麵冷冷地問了一句:“大頭,你來硬座車廂是踩道還是有別的什麽事?”一句話把韓大頭猛然點醒, 自己得把偷小文的手機還給甄姐。

甄姐被剛才的情景嚇得夠嗆。她是真害怕那個男青年手裏的硫酸飛濺出來燙著自己,硫酸要是碰到臉上,再抹二斤粉也蓋不住這個窟窿。可當竇智用身體擋在她們前麵與男青年周旋的時候,她是既欽佩又緊張。不由得從心眼兒裏高看這個小民警,也佩服他臨危不亂的鎮靜和勇氣。所以,當小文再讚不絕口地誇獎竇智的時候,她也不自覺地摻和進來跟幾個小姐妹一塊兒議論著。

她們聊得正開心,韓大頭在身後拍了她肩膀一下:“甄姐,聊得挺滋潤呀。”

甄姐扭頭看見韓大頭,把臉一拉:“喲,這都忙活完了,您韓老板也過來喊我甄姐了,剛才要不是有警察製住個神經病,我估計你連答應我的事都省了吧。”

韓大頭衝甄姐賠個笑臉說:“你看這怎麽話說的,我不是去給你找東西嗎,不知道這兒出事了。剛才這車廂裏有個神經病嗎?他犯病了,傷著沒傷著你呀?”

甄姐把手搭在韓大頭的手上,順勢朝下一摔說:“不熟別逗,你答應我的事呢?”

韓大頭連忙朝甄姐擠眼:“我答應甄姐的事情能當氣吹嗎?辦好了。”

甄姐鼻子裏哼了一聲,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哎喲,這都快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韓老板,咱們在火車上遇見也算有緣。你幫我辦事我得謝謝你呀,這麽著,我請你吃飯吧。”

韓大頭臉上賠著笑,心裏邊卻在罵著街。這哪裏是請我吃飯啊,明擺著是訛我。可還不能帶出不情願的樣子,隻好把手一揮說:“你瞧你甄姐,咱們之間還這麽客氣,走,叫上你這幾個小妹妹,我請客!”

甄姐這時臉上才有了點笑模樣,站起來假裝客氣地問韓大頭:“叫你請客,那合適嗎?”

“合適,合適。平時哪有這機會呀,這不趕上了嗎。”說著拉起甄姐的手,順勢把手機塞在她手心裏,邊走邊說,“我去餐車等你們啊……”

甄姐在幾個小姐妹敬佩的目光中揚起脖子,然後把小文拽過來,將手機往她手裏一放,還沒等小文說出感謝的話來,她又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什麽也別說,快中午了,咱們吃這大腦袋一回。”

幾個女人嘻嘻哈哈地站起身,魚貫著穿過車廂走道,向餐車走去。當她們擦著老趕的後背走過時,甄姐的手提包碰到了老趕,這是用蘇秦背劍最好的時機。但老趕強按捺住自己的手,就在這時他腦子裏忽然靈光乍現,我何必跟標兵比偷竊呢,他偷誰我就偷他!要不然也顯不出我老趕棋高一著。

冠軍沒想到跑硬座車廂來踩點,不僅碰上了乘警查驗車票,而且還差點傷在一個貌似神經病人的手裏,心裏別提多晦氣了。好在自己身手矯健,雖然暴露了功夫,但在危急時刻自我保護一下也能說得過去,否則今天非見血不可。同時也慶幸警察因為處理這個事情沒有注意到他。查票準得露餡, 自己坐的是臥鋪,幹嗎跑硬座車廂轉悠?他觀察了一下車廂裏的人們,發現都已經平靜下來,也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於是站起來沿著走道悄悄地回到餐車門口,他要再看看餐車裏的情況,然後再穿過餐車回到軟臥車廂。

餐車裏麵已經忙碌上了,幾個做飯的師傅在楊金寶的招呼下正準備材料呢。菜譜是現成的,多少年都沒改過。新添的東西讓餐車乘務員在旅客點菜的時候隆重推薦一下,其實推薦也是白費口舌,很少有旅客在餐車上七碟八碗的一通招呼,在人們的概念裏餐車就是個能吃飽肚子的地方,誰跑這兒來充大頭呢?

當韓大頭與甄姐她們幾個人走進餐車時,餐車裏仍然是冷冷清清,隻有擦拭得幹淨整齊的桌椅伴著列車的轟鳴聲靜靜地等待著來賓。在餐車門口的座位上,周泉正在跟朱得海竇智低聲說什麽,魯遠航則眯縫著眼睛倚靠在車廂邊上,仍舊是滿臉的倦容,在他旁邊是銬在椅子背上的嫌疑人陳軍。

韓大頭走進餐車後大模大樣地坐在中間的位置上,衝乘務員招手,示意對方將菜單拿過來,後麵跟著的甄姐與小文她們也圍著韓大頭坐下,嘴裏洋溢著一分錢不值的吹捧,眼睛卻看著韓大頭拿起菜單點什麽菜品。韓大頭也沒有含糊,掂著菜單先謙讓謙讓,被甄姐微笑著拒絕後朝乘務員說:“咱們也別太麻煩,來幾個你們餐車上的特色菜,我們嚐嚐。”

女乘務員微笑著回答:“先生,我們餐車上的師傅是二級廚師,他開出的單子都是特色菜,您自己點吧。”

韓大頭咧著嘴擺出大款的氣派說:“不是我瞧不起你們,餐車上能有什麽特色啊。這樣吧,別為難你們了,簡單點兒,給我們弄四菜一湯。魚香肉絲、西紅柿炒雞蛋、辣子雞丁、青椒土豆絲,再來碗醋澆湯。”

話音還沒落地呢,甄姐就哎喲一聲,對著韓大頭翻個白眼撇撇嘴說:“魚香肉絲太辣了我吃了臉上起疙瘩,西紅柿炒雞蛋也太酸了呀,還有這個辣子雞丁,現在禽流感多厲害啊,萬一吃了得病還得去醫院。青椒土豆絲倒是行,可土腥味太大,最好切完土豆絲先拿井水拔拔……”這番話還沒說完已經把女乘務員和韓大頭講得直眼了。甄姐等於是把韓大頭點的菜逐個褒貶一遍。

韓大頭心裏罵著你這個老家賊,你跑火車上吃大戶來了,可臉上還擺出萬般的無奈,抖樓著菜單對甄姐道:“甄姐,我可是誠心誠意想請你們,可你看看,這倒黴火車上能有啥?我想給你們點硬磕的菜他們有嗎?咱就半夜下飯館有啥算啥得了。”

他的話一出口,旁邊的女乘務員不願意聽了,跟上句話說:“先生,您到底想點多硬磕的菜呀?你怎麽知道我們火車上沒有呢?”

女乘務員的話等於是給了韓大頭一個台階,他轉過臉衝乘務員把袖子一挽:“我想給在座的一人點一個螃蟹,要大黃;六個頭的對蝦一盤,油炯。”說著伸出手掌並攏後彎曲起拇指,衝乘務員比畫,“這麽寬的帶魚紅燒,四頭鮑魚來兩聯清蒸帶煲湯,你有嗎?”

這回輪到女乘務員愣神了。這些菜別說在小小的餐車上,就算是一般的小飯店裏也不好湊齊呀。

韓大頭看到女乘務員不言聲了,得意地衝甄姐說:“你看見了吧,不是我不想請,我點的菜他們火車上沒有。”然後用教訓的口氣朝女乘務員說,“去和你們火車上的領導說,以後像這樣的東西得預備點兒,別讓旅客點啥沒啥,多影響形象啊。”把女乘務員噎得小臉通紅,剛要回嘴覺得身邊有人拉她,回頭看,是餐車主任楊金寶。

楊金寶手裏拎著塊比臉幹淨不了多少的毛巾,朝韓大頭笑笑說:“我們這位乘務員還年輕,說話有時候太滿,您別在意。我是餐車主任,您有什麽話跟我說。”

韓大頭斜了眼楊金寶:“跟你說你能主事嗎?”

楊金寶點點頭:“那得看您是什麽事了,用餐的事我能管,別的……”

韓大頭把手一擺,把剛才要的菜又重複一遍,說完衝楊金寶晃悠著腦袋說道:“我也不想為難你,本來不打算點這麽多海鮮,可你們這兒的小乘務員也太不懂事了。”

楊金寶依舊點頭客氣著,笑容可掬地衝著韓大頭說:“您提的意見很好,我們一定接受批評,提高服務質量。請問您剛才點的這些菜是真的要嗎?”

這回輪到韓大頭沒轉過腦筋來,他奇怪地盯著楊金寶說:“嗬,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當然是真要了。不要這些菜我點它幹嗎?”

楊金寶仍然不住地點著頭:“您要的是,在座的一人一個螃蟹,圓臍的有子。一斤六個的對蝦一盤,油燜。四指寬的帶魚要紅燒。四頭鮑魚兩聯,清蒸帶煲湯,對嗎?”

“對。”

楊金寶依然客氣地說:“那我可就準備了,不過得先跟您說一聲,因為您要的菜費工夫,所以得耽誤您點時間,您看您等得了嗎?”

周泉、朱得海、竇智在一旁聽著就想笑,這哪是和人家商量,這分明是在拱火較勁。果然,韓大頭有點急了,站起來衝楊金寶說:“就衝你說的這話,我今天等定了,你去做吧。你給我做出來咱啥事沒有,要是做不出來,你今天負責包賠我損失。”

楊金寶把手巾往肩上一甩,朝韓大頭說:“您就擎好吧,保證按您的要求上菜,絕對耽誤不了您。”說完話一溜小跑進了餐車操作間。

眼前發生的事情把竇智看得發愣,見楊金寶跑回操作間,他急忙拽拽朱得海的衣服小聲地問道:“師傅,敢情餐車上有這麽多好東西啊,那怎麽還總讓咱們吃方便麵呢,楊金寶真是不地道。”

朱得海、魯遠航、周泉相互對視了一下,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笑。這略帶神秘的笑更加將竇智弄迷糊了,他又使勁拱了下朱得海的胳膊,“幾位師傅,你們別偷著樂呀,這裏麵有什麽機關消息,教教我呀。”

周泉把手一擺對竇智說,小竇,像這樣歪門邪道的事,你得問問老朱,他最內行。

朱得海打個哈哈說:“有的事光靠說不行,得自己悟。”

竇智抄起桌子上的煙硬塞到朱得海的嘴裏,順手拿起打火機點著,“師傅,您讓我自己悟也得給點提示呀,就算是考試還得給範圍呢。”

朱得海噴出口煙對周泉說:“唉,平時你還總說我不教他好,淨傳授特角音晃的東西,可一到這時候你當警長的就躲後麵去了,最後壞人還得我當。”

周泉回嘴道:“你這是師傅教徒弟,我管不著。”

朱得海做了個讓竇智靠近的手勢,竇智把身子靠過來,“小竇,你剛才說的話的確冤枉楊金寶了,餐車上哪有這麽多好吃的呀,他得去借,這裏麵學問可大了。”看著竇智認真的模樣,朱得海深吸了口煙說,“我不是已經點給你了嗎,還沒明白?你現在就去後灶,我敢保證楊金寶正急著打電話聯係上餐料呢。”

竇智將信將疑地站起身快步走進操作間,果然,楊金寶正舉著手機大聲喊著話,喊話的聲音在隆隆的列車轟鳴當中若隱若現地傳到他耳朵裏,“對,對,就按我說的辦,車到新廣站就得送上來……錢,按老規矩……對,對,我可告訴你別耽誤我事兒,碰上一個傻貨不易……對……”

到這個時候竇智是全明白了。列車從北河開車後,臨近中午的時候到新廣站停車,此時正是餐車開始準備午飯的時候,車站旁邊的鐵路飯店都擔負著為列車送補給的任務,楊金寶完全有時間按任何旅客的要求補齊餐料,這也是他敢於答應韓大頭的原因。想到這些竇智不由得暗自感慨,跑車的竅門太多了, 自己還得緊跟老師傅們學習。就在他要離開操作間的時候,突然看見那隻被看管的小狗不知從哪溜達進操作間裏,又扒著方便麵箱子不停地嗅著。

還沒等竇智過去轟走小狗,楊金寶像被狗咬了一樣躥起來,扔下電話兩步衝到近前抬起腿就踢。這次小狗已經認識楊金寶了,身子一扭靈巧地躲開了,楊金寶的腳狠狠地踢到了方便麵盒子上,“噗”的一聲,盒子被踢了個癟,小狗叫了聲竄出操作間。楊金寶的臉色立即變得煞白,不去追狗,而是馬上蹲下捧著方便麵箱子上下左右地端詳著。當他確定箱子沒事的時候,長舒了口氣,猛抬起頭看見竇智正注視著自己,楊金寶馬上尷尬地笑笑:“小,小竇呀,你瞧這狗,太討厭了,這東西是給人吃的,怎麽能讓它糟踐呢。”

竇智盯著方便麵箱子看了看,又把目光從箱子上移到楊金寶臉上,眼神裏帶著疑惑說:‘場主任,狗扒拉下箱子你至於這樣嗎?你告訴我,這箱子裏到底放的是什麽?”

楊金寶渾身一哆嗦,但轉瞬又顯示出極尷尬的表情,用親近的口吻朝竇智悄聲說:“兄弟,都是一塊兒跑車混飯吃的,這點事瞞外行人瞞領導,不能瞞你呀。是哥哥帶的一點貨,順手掙點外快。”

竇智心裏清楚,雖然鐵路上對出外跑車的乘務員有明文規定,不許利用工作之便捎、買、帶,可是聽老師傅講,打有火車那天起,這條規定就沒管用過。列車乘務員從南跑到北、從東跑到西為自己的親戚朋友捎帶點東西,或是開發自己的聰明才智,繁榮一下兩地的經濟貿易,帶點東西掙個差價,隻要不出大格沒人深究。

想到這些,竇智也很給麵子地嗬嗬幾聲,問楊金寶道:“帶點什麽好東西呀?”

楊金寶眯了下眼湊過去說:“就是點喂鳥的麵包蟲,別看不值錢,可這玩意兒嬌氣,怕動靜。”

“你剛才可說是給人吃的,你吃?”

“哎喲,你就別拿哥哥開心了,我不是移創頂嘴了嗎?”

竇智裝作很老到地揮下手說:“這東西你可看好了,別真讓小狗給你啃了。”說完轉身要出操作間。楊金寶在後麵連忙叫住他,“小竇,哥哥跟你說句話。剛才何麗車長跟我說了,就是你們乘務飯的事。這事怪我沒安排好,打今兒起我保證不再給哥兒幾個吃方便麵了。”

竇智壞笑:“楊主任,我剛發現你捎買帶,你就拉攏腐蝕我,嗬嗬,風轉得夠快呀。”

“你看你,我可是沒這個意思啊,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表示一下。再說今天你也看見了,外麵那傻貨我不宰他,天理不容……”

餐車裏坐著的魯遠航眯縫著眼睛,隨著列車的顫動搖搖欲睡,可心裏卻始終沒踏實過。韓大頭和楊金寶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大,他察覺到嫌疑人陳軍一些細微的變化,他是在極力尋找聲音的方向,明顯表現出一種不安穩。這代表什麽呢?隻能說明他對這個聲音很熟悉,至少是這聲音觸動了他。能觸動嫌疑人的聲音會是誰呢?楊金寶?可能性不大,在餐車裏楊金寶就露過麵,就算嫌疑人陳軍認識他,也早該顯現出來。這和隻有兩個答案的選擇題一樣,不是甲就是乙。隻能是另外一個說話的人了,這個人就是韓大頭。

因為自己便衣乘警的身份,上車後周泉這個警察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對他隱瞞,甚至還不時地征求他的意見。他清楚車上所有的情況,知道於誌明,知道老趕,知道在硬座車廂裏的三男一女,還知道北河市公安局那個執著的武惠民。他抨不清頭腦中纏纏疊疊的思緒,確切地說是無法給自己準確定位, 自己到底是什麽身份,是負案在逃的犯罪嫌疑人,還是一個老資格的便衣警察;是應該幫助同誌戰友緝拿列車上的歹徒,還是保持距離避開眼前的危險。這一刻,他不知該怎麽做了。

周泉邊整理著到新廣站要與車站民警交接的材料,邊小聲對朱得海說:“老朱,你是不是想盯老趕?”朱得海嗯了聲,“快到新廣站了,你換便衣瞄著他,把工作證和家夥帶好了,他不下車咱不動,他要下車你就跟,最好抓個現行。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朱得海激動地看著周泉:“這可犯紀律,你還是別給我做這個主,算我個人行為得了。”

周泉伸出手拍拍朱得海的肩膀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火車一動情況瞬息萬變,咱們當乘警的光聽上級指示就什麽也別幹了。再說了,你這是發現重大線索,對上麵咱們有話說。”

朱得海默默地點點頭,把手裏的“萬裏長城”卷了又卷插進褲兜裏,沒再言聲。

靠在車窗邊上沉默了半天的魯遠航突然插了一句:“周泉,我怎麽沒看見武惠民呢,他去哪兒了?”他這句話提醒了周泉和朱得海。是啊,武惠民哪兒去了呢?

此刻,在快速行進的列車上,武惠民正在軟臥包廂裏和於誌明對峙呢。

原來武惠民擔心於誌明中途會耍什麽花招,就悄悄地來到軟臥車廂進行監視。透過半掩的包房門,於誌明一個起身觀看窗外站牌的舉動刺激了武惠民。他認為於誌明要中途換車逃跑。於是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自己強行抓捕於誌明。他這樣做不是自不量力,而是經過了緊張的考慮。一是,抓捕成功造成既成事實,車上的乘警不得不援手幫助;二是,抓捕中即使形成僵持,也能再次引起乘警的注意;三是,抓捕不成功, 自己就和於誌明同歸於盡。所以他來到包廂門口時,還像往常穿著警服時那樣,特意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武惠民走進包廂門,一眼看見坐在車窗邊上的於誌明。出乎武惠民的意料,於誌明竟然很快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指著自己對麵的鋪位做出個請坐的手勢。“坐這裏的先生去餐車吃飯了,你先坐下吧,找我有事嗎?”

武惠民關上車門,兩步跨到於誌明跟前說:“於主任,於副市長,我真佩服你的鎮靜。你看見我竟然一點不驚訝,看來你的』合理素質的確不錯。”

於誌明再次指著對麵的座位,“老武,別這麽激動,有話坐下說。”

“於主任,你應該知道我跟你上車的目的。”

於誌明依舊笑笑,朝武惠民攤開雙手,“都是明白人,我何必再跟你假裝呢?你是怎麽知道我坐火車出門的?”

“你這是坐火車逃跑,確切地說是發覺自己的罪行敗露逃避法律對你的懲罰。”武惠民依舊保持著警惕。

“好,好。就依你說的我是逃跑,但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麽多年我始終盯著你呢,我不相信老天不睜眼,你這樣的人沒有報應。”

“這麽說你身體不好,時常有病是假的呀, 目的就是為了抽出時間來監視我?”

“算你小子聰明。”

“唉月…”於誌明歎了口氣說,“老武啊,平心而論我應該算對得起你了。這些年你不間斷地網羅我的黑材料,不停地寫信、打電話、上訪上告,我都沒有理你。而且,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我跟你們市局領導打招呼才分給你的,你能保住這份工作不也是我說的話嗎?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啊!”

“你放屁!”武惠民狠狠地打斷於誌明的話,“你打招呼分給我房子?那房子是你罪孽的救贖。你知道那房子現在誰住嗎?就是那兩個聾啞人夫婦的女兒。是你指使潘東放火燒了人家房子,你還著覥著個臉跟我說良心?沒有你打招呼我能從一個派出所的所長幹到民警嗎?你他媽的真是個演戲的材料,說風就來風說雨就來雨。”

於誌明裝出一臉的無奈,“老武,話可不能這樣講呀,你們公安局司法是獨立的,我怎麽能幹預呢?你仕途受阻和我有什麽關係呢?你不能冤枉我呀。”

武惠民衝上去一把抓住於誌明的衣襟,力量之大讓於誌明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涼氣,“我冤枉你,開發區那幾個村的農民會冤枉你?那些被你和黑心的商人勾結,騙去房子沒有住處的市民會冤枉你?你貪汙受賄挪用公款借助地下銀行洗錢的證據會冤枉你?還有那些荒置的地、汙染了的河水會冤枉你?於誌明,拋開我們個人恩怨,就衝這些事我也得抓你這個敗類。”

於誌明邊朝武惠民擺手邊不停地說:“老武,你鬆開手,鬆開手,有話咱們可以談。”

“跟你談什麽?你當這裏還是你的地盤嗎?這是在火車上,你是畏罪潛逃的犯罪嫌疑人。”

“老武,你鬆開手,我真的有話跟你說。”看到武惠民鬆開拽著自己衣襟的手,於誌明活動了一下脖子,伸出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武惠民等等。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皮夾,從裏麵拿出一張信用卡遞給武惠民,“老武,這張卡裏有30萬現金,如果你不相信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向銀行報出密碼19625178進行查詢,別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就當對我們個人恩怨做個了結,畢竟我們也曾經是朋友,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

武惠民一把抓過信用卡說:“於誌明,你想讓我放過你,沒門兒。這張卡就是你賄賂我的證據。”

“你到底想怎麽樣?”於誌明無奈地攤開手。

“我想抓你!”

於誌明仍舊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說:“老武啊,我是從心眼裏佩服你的執著,這麽多年你死乞白賴地盯著我,不容易啊,說吧,你想怎麽辦?”

武惠民指了下包廂門說:“帶上你的東西,現在就向鐵路警方投案自首。火車到新廣站你跟我下車,然後等待北河市局來人把你接回去。”

於誌明看了眼站在身邊的武惠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拿起自己的提包說了聲:“好吧,我跟你去。”

列車開始減速緩行了,這是快要進站的信號,餐車裏,竇智朝韓大頭和甄姐那夥人看了看,按捺不住湊到周泉耳邊說:“警長,你說楊主任不會演砸了吧?那邊的人還等著他上菜呢。”

周泉哼了聲,“列車馬上進站了,把你的魔獸戰友看好了,別淨替人家操心。”

竇智點點頭,跟著又問:“警長,我看見老朱師傅換上便衣了,是不是盯住的嫌疑人要下車啊?”

“那個嫌疑人很狡猾, 目前還說不好。等新廣站辦完交接,我得跟你詳細說說車上的情況。作為咱們乘警組的成員,你也得有點思想準備。”

竇智嗯了聲,抬眼看看甄姐坐的方向,在甄姐旁邊的小文正衝他舉著手機晃悠呢,眼睛裏還洋溢著熱情的目光。他連忙把眼神抽回到周泉身上,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一直倚靠在車窗邊的魯遠航,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拽了拽銬在椅子上的嫌疑人陳軍,湊過去和他輕輕地說了幾句什麽,當得到滿意的答複後,他回身又仰頭靠在車窗旁邊,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列車緩緩地駛進了站台,透過車窗能看見車站乘務員站立得非常標準,正在對進站的列車行著注目禮。車廂內的周泉整了整警服,習慣性地正了下帽子,拿起站車交接本剛要動身,忽然看見於誌明跌跌撞撞地從車門處跑進來,邊跑邊喊:“民警同誌,有人搶劫!”緊跟在他後麵的是滿臉怒火的武惠民。

周泉急忙讓過於誌明,用身體將他與武惠民隔開。緊追過來的武惠民顯得有些氣急敗壞,衝於誌明嚷道:“你這個混賬東西,你他媽的敢陰我,於誌明你這個混蛋!”說著就要動手去抓於誌明。周泉忙伸出手擋住武惠民,“你別衝動,聽我說。我不管你是什麽身份,現在可是他報警說你搶劫。”

武惠民根本沒理周泉,仍是指著於誌明大聲喊道:“他就是我說的那個要逃跑的於誌明,我跟你們已經聯係過了,你們不管,我自己抓他還不行嗎?”

周泉仍然伸手攔住武惠民說:“這是在火車上,先別說出了事情你沒管轄權,就算你有,可是你一沒證件手續,二沒證據,三也沒有他的犯罪事實,你憑什麽抓人?”

武惠民撥開周泉的手說:“我自己就是證據,我知道他貪汙腐敗、收受賄賂出賣國家利益的事實。”

“現在是他指證你搶劫他的財物。”周泉說完這話,回頭看了眼躲在身後的於誌明。

於誌明神情激動地說:“民警同誌,他手裏拿的是我的信用卡,這就是他搶劫的證據。我請民警同誌立即控製住這個人,不要讓他再危害其他旅客生命財產的安全。”

這句話把武惠民氣得直跺腳,隔著周泉對於誌明罵道:“你這個敗類,混蛋!這是你賄賂我的證據,連密碼還是你告訴我的呢,乘警同誌問一下就會查清楚。”

於誌明沒再搭腔,臉上閃過一絲陰沉的冷笑。

周泉平伸開雙手,將兩人又分開一段距離,然後拿起接報警本對魯遠航說:“魯班,你先幫忙登記一下情況,我和小竇下車辦完交接就回來處理。”沒等魯遠航應聲,武惠民突然用身體朝周泉撞去,將周泉一下撞到椅子上,摔了個仰麵朝天。緊跟著武惠民猛衝到於誌明近前,死死抓住於誌明的前胸衣襟,用力朝車廂門口拖去。

這時,一直倚靠在車窗邊的魯遠航突然站了起來,借助列車刹車時的衝力兩步趕到武惠民身邊,伸出左手按住武惠民抓於誌明的手,右手順勢往武惠民肘關節處用力往上一托,武惠民立即感到半邊身子酸疼無力,隻能鬆開抓住於誌明的手。魯遠航翻手橫著輕輕一推,正推到武惠民的胸前,將武惠民推得倒退了兩步,用手扶住身邊的椅背才站穩身形。緊接著魯遠航伸左手拽住於誌明的肩頭,一把將他拉回到旁邊的椅子上。

整個動作輕巧連貫,迅速準確,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在旁邊看著的竇智興奮得連好都沒喊出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已經被魯遠航分開了。

被撞倒在椅子上的周泉不由得暗自讚歎魯遠航火車上身手。因為受空間的限製,許多在地麵上的功夫根本無法在車廂裏施展。地麵上兩人拚命相搏,你可以組合拳、掃堂腿甚至背口袋、過橋摔,怎麽狠怎麽來。可這些功夫在車廂裏全使不上,而小巧靈活的擒拿技巧和反關節技卻大有用武之地。所以乘警們在平時都喜歡學習這些技巧, 目的就是為了在緝拿犯罪嫌疑人或調解旅客糾紛時能一蹴而就。魯遠航幹淨利落地分開武惠民和於誌明,使的就是反關節技。

武惠民被魯遠航推開後,頭腦中一片空白,急得衝魯遠航高聲喊道:“魯遠航,你敢動手襲警,你還想殺人嗎?”

魯遠航猛地把頭轉過來,用手指著武惠民,語氣中透著一股寒氣:“我警告你,閉上你的嘴。再敢亂叫我就把你銬起來。你現在是搶劫旅財的犯罪嫌疑人。”

武惠民還想反駁,但看了一眼在周泉身後冷笑的於誌明,又注意到魯遠航微微顫抖的雙臂下緊握的拳頭,他運了運氣,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現在越發覺得剛上火車時的判斷是正確的,剛才自己急火攻心順口說出句“魯遠航,你敢動手襲警,你還想殺人嗎”這句話。這等於是刺激了魯遠航,把他推到自己的對立麵上去了。他肯定會想辦法控製住自己,甚至限製自己的行動範圍。再加上於誌明搶先報警說自己要搶劫他,以魯遠航在車上的能力,他完全有理由對自己實施看管。看來把於誌明抓下車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了。所以武惠民雖然是滿腔的憤怒,但還是抑製住自己的情緒,不說話了。

此時,他選擇了退讓。

魯遠航沒想到武惠民會觸及到他內心的隱秘,殺人。這說明武惠民這個北河市公安局的警察掌握了自己的隱私,這層窗戶紙一捅破,反而讓他把心裏的恐懼變成憤怒激發出來,他用帶有威脅性的語言嗬斥武惠民,同時也做好阻止不了對方就采取強硬措施的準備。可是,武惠民竟然在他的嗬斥下偃旗息鼓,不再爭辯了。這的確有些出乎意料。但隱忍不發總比撕破臉動手這個結果要好,於是他沉穩了下心境,拿起接受報警登記表衝周泉示意,“你們去吧,我先給他們登個記,等你回來解決。”

周泉從椅子上站起來,狠狠地瞪了一眼武惠民,說了聲魯班辛苦,向竇智揮揮手,朝列車門口走去。

火車到站了。隨著各個車廂門齊整地打開,下車的旅客像脫離了網子的鳥一樣,魚貫奔出車廂。腳剛沾到站台的地上,馬上做出各種舒緩的姿勢,再配上迷茫的眼神和四處尋找的表情,然後拎著手中的行李向著同一個方向―出站口湧去。

換了便服的朱得海始終與老趕保持著幾步的距離。抓這樣的老賊不能近也不能遠。近了,容易讓對方醒悟有人觀察或跟蹤自己,於是就主動放棄了下活兒偷竊的想法。遠了,嫌疑人下手後自己還沒趕到,萬一嫌疑人有人接應,使個二仙傳道把東西倒走,就沒有了證據。所以,伏擊點的選擇很有學問,得既能便於觀察,又不能驚醒對方,既能方便出擊,還要能掩護自己。朱得海就選擇了車門邊上的這個位置,他斜著身子,用眼睛的餘光將老趕收在視線之內。

自從老趕打定主意要反偷標兵以後,心情倒是完全放鬆下來。以他這麽多年的經驗斷定,標兵很有可能已經將目標選好,他是在等時機。這個時機就是列車臨近終點的時候。 自己要和標兵比拚的關鍵,也就在這個時候。現在是看誰更能沉得住氣。想到這些,老趕舒出一口長氣,把目光放在小姨子兩口人的身上。看了兩眼,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標兵的兩個手下怎麽變成了一個,那個留分頭的小子哪兒去了?

老趕連忙抬眼四處搜索,終於在這節車廂另一頭的門口處發現了他。從這小子的眼神和舉止上看,他盯上了個手裏領著孩子,肩上斜挎個提包的婦女。這個情景讓老趕心裏一震,眼前忽然模糊起來。

他想起那個冷風撲麵,飄著雪片的晚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跪在車站外的空地上,向來往的人們不住地磕頭哭訴,哭聲慘得讓許多行人駐足觀望。她的錢讓小偷偷了。那是給他丈夫看病買藥的錢,錢丟了不僅買不到藥,連他們娘兒倆回家買車票的錢都沒有。她不停地給向報紙上扔錢的人磕頭作揖,還強按著懷裏的男孩兒給人們下跪,可是這個男孩緊咬著雙唇,憑她怎麽拉扯,怎麽按頭,就是死活不跪。他盯著眼前施舍的人們,眼裏卻閃出狼樣的寒光。這個男孩兒就是老趕,那婦女是他的母親。

老趕使勁睜睜眼睛,仔細瞄了瞄自己與那個小賊之間的距離,慢慢地向車廂門靠了過去。他想保住這個女人的錢財,不讓這個小賊得手。

擁擠的車廂門前,小賊裝出被擠得踉踉蹌蹌的樣子,在帶孩子的女人身邊蹭了幾下。老趕知道,這是他在消除對方的警惕,緊跟著就要動手了。果不其然,小賊借自己的身體擋住後麵的旅客,輕巧地碰了下女人斜挎著的背包,然後轉身往車廂裏擠去。他得手了。

老趕瞄準小賊的來路,直接頂了上去。狹窄的車廂通道中,得手的小賊隻顧往車廂裏擠,他是想盡快脫離險地,再找機會洗貨。老趕麵對小賊的時候,突然轉身,麵朝車廂擋板,把後背給了小賊。這個小賊隻顧著保護自己的勝利果實,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會對自己下手。就在他貼著老趕的後背擦身而過的當口,老趕瞅準時機出手了。

始終注意觀察老趕的朱得海,借助前麵旅客身體的掩護目睹了老趕使用蘇秦背劍這一絕招的過程。老趕麵朝車廂擋板做出給小賊讓道的姿勢,兩隻手卻下垂到背後,等小賊經過自己身後時飛用胸口輕輕頂了下擋板,借助這個輕微的力量,老趕的兩隻手突然反轉,時隻手似是沒站穩想扶住車廂擋板,吸引住小賊的注意力,而另一隻手迅速從小賊的褲子口袋中將錢包夾了出來。夾出錢包後,反手朝自己褲子口袋邊一貼,將錢包順進口袋,然後順勢走向車廂門外。整個過程中這個小賊渾然不覺,還在一個勁兒地朝車廂裏擠呢。

朱得海此時鉚足了勁,馬上分開前麵的旅客直奔老趕。將要伸手抓住老趕的時候,老趕的一個動作讓他不由得硬生生地縮回了手。原來,老趕跑下車舉著錢包奔向那個帶孩子的女人,嘴裏還不住地喊著:“大姐,大姐,你的錢包掉了……”那個女人聽到喊聲先是捂住自己的提包,看見已經打開的拉鎖,嚇得她臉上變了顏色,伸出手緊緊抓住老趕遞過來的錢包不停地說:“謝謝,謝謝你,你真是好人……”老趕衝她搖搖手,轉身緊走幾步返回到車廂裏。

眼前發生的事情讓朱得海一時沒緩過神兒來,他使勁眨了眨眼,莫非自己看錯了,這個賊王老趕怎麽突然之間轉性了,黑吃黑到手的東西竟然送了出去,是不是他腦袋讓門擠了?朱得海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甚至差點忘記躲閃匆匆跑進車廂裏的老趕。

寬闊的站台上,周泉緊走兩步衝迎接他的車站民警敬禮致意,對方也笑嘻嘻地還禮。一看就是總見麵的熟人。兩人同時伸出手握在一起,可輕聲的寒暄倒有些像地下黨接頭的味道,“周警長,車上有檢查組嗎?”

“沒有,北河開車一腳匾,車上都是咱們自己人。”

“那就好,有個神頭鬼臉的言語一聲。”

“你看,你不提醒我差點忘了。有一個平海客運部門的小領導,坐278次回家。不算什麽事,告訴車長一聲就得了。”

周泉又緊握了一下對方的手,“謝謝你呀,老劉。我得給你添點麻煩……”然後指著竇智帶著的嫌疑人陳軍和那個男青年,連比畫帶說地介紹著。

何麗也在和車站值班員辦理著交接手續。值班員邊接過何麗的報表,邊向何麗介紹著身後的一位中年男人。這位中年男人穿著黑褲子白襯衣,手裏提著個精致的公文包,國字臉上掛著官員的嚴肅,仿佛從去年就不會笑了似的。

舉著根煙卷的少爺向車門邊的乘務員示意一下,然後慢悠悠地走到站台上,他先看了看出站口處擁擠的人流,聳聳肩,伸了個徽腰,又把目光移到餐車的方向。

在餐車的邊門旁,楊金寶正指揮著兩個人往上搬運著餐料。他邊點著餐料數量邊對車上喊著,讓裏麵的人起火備料準備炒菜。這時,從送餐料的汽車上跳下來個穿著鐵路製服的男人,他搬著兩箱方便麵遞給楊金寶。楊金寶接過後連忙轉身爬上餐車,從餐車邊門將兩箱同樣的方便麵盒子交給對方。這個人拿起盒子轉身鑽進了汽車裏。

車站開車的鈴聲響了起來,廣播喇叭裏也傳出請送站的人們退到安全線以外的聲音,火車要鳴笛出站了。

陸洋和小山是從硬座車廂上的278次列車。他倆上車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找到於誌明,搶回證據,殺了他。

從陸洋接過於誌明的照片那一刻起,他就認出了這個曾經被自己稱為於叔叔的男人。但他臉上仍如往常那樣,掛著冷酷的漠然,問了句:“就是這個人?”

把身子埋在寬大的靠背椅裏麵的老板點點頭:“就是他,北河市經濟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於誌明。好像還是個副市長呢。”

陸洋把於誌明的傳真照片揣在懷裏:“這是個官員,您和他有過節?”

“他在北河,我在新廣,我們能有什麽衝突。是北河的潘東,他讓我幫個忙。這個人手上的東西不僅能毀了潘東,也能把整個北河市政壇震個底兒掉。”

“老板,潘東能確定這個人一定在278次火車上?”

“北河市巴掌大的地方,朝外的交通線可以數得過來。潘東不是傻子,他提供的信息應該準確。這個於誌明是平海人,他這是要回老家啊……”最後這句話意味深長。

陸洋沒有再說話,他在等著老板最後的吩咐。果然,老板又補充了一句,帶上小山一塊兒去吧,也好有個照應。這是老板慣用的方式, 目的很簡單,兩個人既能相互掩護又能互相監督。

去火車站的路上,陸洋用寬大的墨鏡遮住了眼睛,他不想讓小山窺視到自己。這一刻,他被腦中塵封了很久的記憶喚回到了童年。

就在陸洋閉起眼睛想著幼兒園裏的早餐時,耳邊忽然傳來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和急促的刹車聲。緊接著他感覺自己被拋了起來,身體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後,重重地砸到了地麵上。他摸了摸腦袋,手碰到的地方隆起了個包。他仰起小臉四處找尋媽媽和那輛自行車,卻看見媽媽仰麵躺在離他好遠的街道上,嘴裏不停地向外冒著血漿。而那輛自行車已經扭曲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他想喊叫,可嗓子裏發不出聲音,隻能手腳並用地拚命朝媽媽躺著的地方爬去。

他聽見了車門的響聲和兩個人的腳步聲,跟著就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我的天呀,惹禍了,你把人撞了……”

“你叫喚什麽!趕緊看看還喘氣嗎?”

那個女人停頓了下說:“這女的直吐血……哎喲,小孩還爬呢。”

“這可麻煩了,這要是瘸了癱了,得吃咱一輩子呀。”

“那怎麽辦呀。…”

“給他們來個痛快的。”

“別呀,這可太缺德了……”

男人沒再說話,好像是做了個手勢,兩人沒有任何要救助的舉動,而是跑向了汽車。

以後發生的事情讓陸洋每每想起都會獨自感動許久。他清楚地看見這兩人鑽進了汽車裏麵,就在他們發動汽車的時候,一個身材單薄、戴著副近視眼鏡的男人從遠處趕來,他扔下自行車,挺身擋在汽車前麵,張開的兩手像一堵牆一樣阻住了去路。這個男人對著司機大聲喊道:“站住!撞人逃跑,你們是在犯罪!”這個男人就是於誌明。他當時是北河市一所小學的語文教師。

當陸洋的爸爸從新廣的工作單位趕回來時,媽媽已經在於誌明的照顧下做完了手術。於誌明不僅將這母子倆送到了醫院,而且還主動為他們母子倆作證,指證撞人的司機,還替他們墊付了部分手術費用。陸洋的媽媽在這次交通事故後下肢癱瘓了,於誌明跑前跑後地為她爭取到了殘疾人的福利,還把已經到學齡的陸洋收到了自己所在的學校上學。雖然時隔不久於誌明調到教育局工作了,但每隔一段時候,於誌明肯定會到陸洋的家裏來看望他們,並會偷偷地放下一些錢。隨著時間的推移,於誌明的官越做越大,可每逢年節,他總會托人捎來糧油錢物,還會特意關心一下小陸洋的學習情況。在陸洋的記憶裏,外地工作的爸爸從單位回來,一家三口團聚的時候,提起於誌明,爸爸和媽媽都會撫著他的頭告訴他,於叔叔是個好人,你以後長大了,有本事了,一定要報答於叔叔。

陸洋隨父母移居新廣市後,第一次殺的人,就是這個汽車司機。當時他用顫抖的手勒緊套在司機脖子上的尼龍繩時,這個人雙手拉住繩索,兩條腿不停地蹬踏著地麵,喉嚨裏冒出嘶嘶的聲音,眼睛裏露出的是不解的疑問。陸洋記得自己狠狠地罵了句,你他媽的早就該死,這是你的報應,我是來索你命的無常。

這次老板讓他去殺於誌明,在陸洋看來,這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給了自己一個報恩的機會。他瞥了眼身邊的小山,在心裏默默地籌劃著,千萬不能讓小山傷著於誌明,更不能讓警察把他抓走。 自己得保護他平安到達平海,然後送於叔叔遠走高飛,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餐車裏的魯遠航站在武惠民和於誌明之間,這時他又恢複了平時的自信,顯得從容不迫。他照例在接受報警登記表上填寫好時間、地點、案由等情況後,看了眼前幾排座椅上坐著的韓大頭,心理琢磨著火車到站前與嫌疑人陳軍那段短暫的對話。

出於職業敏感,魯遠航從278次列車開車後已經感覺出危險的存在。起初他懷疑是自己有些過於緊張,心理負擔太重導致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是接連發生的事情,讓他堅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斷,今天這趟車上要出大活。所以他才拽了拽陳軍,低聲說道:“小子,都這副德行了,還替別人扛事,我真佩服你。”

陳軍眨了眨眼看著他說:“政府,我沒明白您說什麽。”

魯遠航瞥了眼韓大頭的方向,“你心裏清楚。你掉腳了別人吃肉,你還真沉得住氣。”

“政府,道上有規矩,砸盆說盆砸碗說碗, 自己的事自己辦,不許咬別人。”

“狗屁!你撅著屁股銬在這兒受罪,別人領著小女吃喝玩樂,你們道上就這規矩?別他媽的跟我裝大個的。”

陳軍猶豫了一下,“政府,我現在點炮了算舉報嗎,算有立功表現嗎?”

“算!我會把你的情況如實反映給辦案民警的,說你小子為我們提供線索。”

陳軍斜了眼韓大頭的方向說:“這個人我認識,外號叫韓大頭,是北河兵哥那個給的。他是個老江湖,比我手底下利索。”

“這段省了。你跑我這兒評技術標兵來了,我不愛聽這個,說幹的。”

“是,是。這個人是北河兵哥的大跟班,我隻知道兵哥幹大活的時候總用他托屜。別的就不清楚了。”

魯遠航聽完這話心裏明白了個大概。同時也堅定了最初的判斷,這列火車上不止有老趕、韓大頭,他們後麵很有可能還有一個更大的旅竊團夥。如果是這樣,再搭上於誌明和這個武惠民,火車上可就熱鬧了。

於誌明深知警察的辦案程序和做法,他主動地掏出身份證和工作證,對魯遠航說:“民警同誌,我是北河市經濟開發區的幹部。這次乘278次列車是回老家平海探親。”說完指著武惠民,“他以前是北河市公安局的民警。這個人一貫無理取鬧,是我們掌握的一個上訪老戶,經常纏訪鬧訪,擾亂正常的辦公秩序……”

魯遠航示意武惠民不要說話,剛站起來準備辯解的武惠民隻好又坐了回去。於誌明繼續說道:“因為我曾經負責過拆遷工作,所以就成了他攻擊的目標。他經常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和造謠誣蔑,這次不知道怎麽又跟上我了。這不,剛才他躥進我的包廂,翻我的隨身用品,還搶走了我包裏的信用卡。”

武惠民實在忍不住了,騰地站起來指著於誌明大聲說:“你的嘴他媽的還是嘴嗎?這明明是你賄賂我的證據。”他把信用卡遞給魯遠航,“這裏麵有30萬現金,你如果不相信可以打電話查詢,密碼是19625178。如果是我搶的,我能知道他卡裏的密碼嗎?”

魯遠航點點頭,朝著於誌明說:“他說得有道理。這位於先生,你好好想想,他有沒有對你使用武力,或者威脅語言搶走信用卡,然後逼迫你說出密碼?”

武惠民詫異地瞪著魯遠航,這叫什麽問話方式,這不是擺明了告訴於誌明如何指證自己嗎?

但於誌明聽出來了,這是個陷阱。如果自己順著對方的路數跟下去,就會極其危險。同時自己給武惠民設置的陷阱也會不攻自破。想到這裏他很快地搖搖頭,“沒有,他沒有打我,他隻是搶劫我的東西。”

“那樣的話,武惠民提供的信用卡密碼我們就要核實一下。鑒於火車上的特殊環境,一時無法證實,所以這張信用卡我們得作為證物先替你保管。”

於誌明苦笑著搖搖頭說:“民警同誌,你隨便核實。可我的人身安全怎麽辦,你們能負責嗎?”說完這話他瞥了眼衝他運氣的武惠民。

“保護每一名旅客的生命財產安全,是我們鐵路公安民警的責任。於先生,請你放心,你的安全有保障。”魯遠航肯定地答複了於誌明。

火車拖著長長的身軀開動了,平緩而又有力。剛剛啟動的列車還沒有完全提起速,它要過會兒才能飛速奔馳。278次列車裏也宛如一壺放在爐火上的水,還沒有完全被火煮開,但正在孕育著沸騰。

周泉帶著竇智辦好交接走進餐車時,看見武惠民和於誌明已經各自坐在相鄰的椅子上,中間隔著魯遠航。武惠民的眼睛狠狠地盯著於誌明,仿佛要把對方烤化了一樣。而於誌明則把目光投到了窗外,瞧不出一絲緊張,顯得氣定神閑。

周泉看了看武惠民,把目光轉向站著的魯遠航身上。魯遠航將報警登記表遞過去,小聲地向周泉介紹著情況。兩人的談話被列車運行的轟鳴聲淹沒,武惠民豎起了耳朵也無法聽到隻言片語。可他卻從周泉與魯遠航兩人的眼神中讀出了親切。

其實,魯遠航和周全的對話內容很簡單。拋開職業上的親近感,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相信武惠民的話。可是於誌明突然發難報警,反而將武惠民的身份弄顛倒了。作為執法的警察,在無任何證據時是不可能拘捕任何一位公民的,更何況這位於誌明還有著相當一級的領導身份。

“魯班,你說這事怎麽辦呢?跑了這麽多年的車,頭一次遇到這樣的蹊蹺事。”

“我覺得這個武惠民是讓於誌明耍了。”

“是嗎,你怎麽看出來的?”周泉連忙問道。

“一般的銀行卡密碼都是6位,哪有8位數的。這個武惠民估計平時沒接觸過這類東西,所以他才敢張嘴說了個錯誤的證據。你沒注意嗎,他報的密碼是8位數。”

“你的意思是……”

魯遠航搖了搖頭:“按程序辦吧,先給他們倆做材料。”

.“這材料該怎麽做呀,武惠民肯定是不依不饒,非要抓這個於誌明。可抓於誌明不能光憑他一個人說呀。再說了,人家於誌明可是指證他搶劫。”

魯遠航吸了口氣,“是有點麻煩。要不然這樣,於誌明按受害人問,武惠民按嫌疑人問。他們怎麽說,咱就怎麽寫。問完先讓於誌明回去,扣住他的證件,拖到終點。如果到時候還沒有任何證據,也隻能讓他走。”

周泉點了下頭,“從個人角度說,我覺得武惠民講的是真話。要不然一個老民警玩命追個正當任的領導跑車上來幹嗎?可這件事情咱調查不了,是真幫不上忙。”

魯遠航哼了一聲,眼神從武惠民身上溜過去,轉了一圈回到於誌明身上,“不管真假,有人報警咱這個買賣就得營業。我幫你勘查現場,你和小竇做他倆的材料吧。”

周泉一把拉住魯遠航,“別呀,魯班。老朱正在盯著老趕那個活呢,小竇剛上車他手底下不成。還是咱倆問,讓小竇去勘查軟包現場吧。”

魯遠航猶豫了下說:“好吧,咱倆分分工。你來這個於誌明,我碰碰武惠民。”

兩人商定後,各自朝武惠民和於誌明走去。

韓大頭沒想到自己讓甄姐她們當冤大頭宰了一回不說,還看見一場餐車裏的全武行。美中不足的是,讓魯遠航突然出手給攪了。不過他也注意到了穿著便衣的魯遠航,憑做賊多年的經驗,他看出了魯遠航的路數。心想,這是個便衣裏的行家,真正的冤家對頭。

“韓老板,你瞧你這點起子,至於的嗎?這頓飯算我請得了。”甄姐敏感的有點不是地方。她認為韓大頭心疼火車上的這頓飯錢。

韓大頭連忙搖手,“哎喲,甄姐,怎麽能讓你請呢。說好了我請的。”

“你看你這小臉沉的,跟到了河底下似的。好像我們姐兒幾個成心宰你一樣。”

韓大頭嘿嘿兩聲,把臉湊過去挺神秘地說:“甄姐,不瞞你說,我是真怕火車上做不出來咱點的菜。你別看那個廚師長人五人六的跟我較勁,他過會兒準得過來道歉。”

甄姐撇了下嘴,“敢情你是拿我們姐兒幾個捌著玩呢。他過來道歉,做不出菜來,我們吃什麽?”

韓大頭晃了下腦袋說:“我的姐姐,你怕什麽呀。他做不出來耽誤咱們的時間得包賠損失。到時候還不是咱們說了算呀。”

“你想得美。”

“甄姐,你就等著看吧……”韓大頭話沒說完,眼睛就直了。因為他看見乘務員手裏端著盤子走到餐桌前,盤子裏麵赫然擺著五個紅彤彤的螃蟹。乘務員邊放下盤子,邊在每個人麵前擺好食碟和調料,然後很禮貌地朝他們說:“清蒸螃蟹,請慢用。”韓大頭徹底傻眼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螃蟹會來得這麽快,就是現從海裏撈也得有點時間啊。

隨著甄姐幾個人甩開腮幫子啃著螃蟹,後麵的菜連續不斷地擺到桌麵上,最可氣的是乘務員還端上來一瓶紅酒,大聲地宣布,這是我們餐車主任贈送給幾位旅客的,希望各位朋友記住在278次列車上這頓愉快的午餐,祝大家吃好喝好。此時,韓大頭哭的心都有了。

餐車的另一頭,魯遠航和武惠民麵對麵坐著,相互盯著對方的眼睛,同時也在互相探尋著對方的心理底線。在他們麵前的餐桌上,擺著詢問用的紙張和筆。

“你怎麽不說話了?”魯遠航問了一句。

“我說什麽呢?事情到了這一步,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武惠民聲音低沉地說,“在火車上,一個警察讓一個犯罪嫌疑人指控搶劫,同時還被另一個犯罪嫌疑人審問。這乾坤都顛倒了,我還能說什麽?”

魯遠航微微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鎮靜。“真不該讓你和北河市局指揮中心的人通電話,其實從那一刻起,我就感覺你知道我在北河犯的事。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怎麽不盡早揭穿我呢?”

武惠民仍舊盯著魯遠航的眼睛,“你想讓我說實話嗎。”當得到對方肯定的眼神後,他繼續說道,“不揭穿你並不是怕你,而是我注意到了你在火車上的影響力和你內心裏的矛盾。你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是個警察而不是罪犯。況且我的主要目標是於誌明,我是想得到你和車上乘警的幫助.抓住他,不讓這個貪官逍遙法外。”

武惠民點了下頭:“我知道,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事。所以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抓不到就和他同歸於盡。”

“你敢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你不怕我壞你的事嗎?”

“起初是擔心你壞事。可當你對我動手以後我就不怕了。因為你心裏清楚,以我的能力在火車上對你構不成威脅。論功夫我不是你對手。論說,我也無法讓你的同事相信我的話,所以你應該能對我放心了。”

“唉……”魯遠航歎了一口氣,像是對武惠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沒想過要殺人……怎麽會弄成這樣?”

武惠民做出個停止的手勢,“魯班,允許我也這麽叫你吧。你們乘警有句老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是,我這個將在外,北河的命令我也可以不受。”

魯遠航立時反應過來武惠民話裏的意思,他搖搖頭,“你想用不揭穿我,換我幫你抓於誌明。你這算盤打得夠精的。”

“這不是交易。說句套話吧,你肯定會受到法律的製裁,這一點估計連你自己都不會懷疑。但抓你的人不是我。我隻是想,當我和於誌明拚命的時候,你不要管,也不要給周泉他們示警,別讓他們阻攔我……”

魯遠航沉吟了一會兒,抬眼看看武惠民執著的眼神,“你這樣做,不是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嗎,值嗎?”

武惠民聳了聳肩膀,他是在壓抑著內心波動的情緒,“十幾年了, 自從我發現他的罪惡就沒停止過調查和舉報,可是奈何不了他。和他這樣的占據高位的腐敗分子比起來,我太渺小了。就拿現在來說吧,我明知道他是想逃跑,也做了工作,可是我們的職能部門反應太慢了。我隻能采取這種極端的辦法。”停頓了一下,武惠民緩解了一下情緒。“你問我把自己搭進去值不值,能為被冤死的人申冤,能讓於誌明這樣的人有報應,我值!”

魯遠航被眼前這個老民警的執著震動了,他想說點什麽安慰對方,可話到嘴邊又不知怎麽開口,沉吟一下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朝武惠民遞了過去,’“能跟我說說他的事情嗎?”

武惠民接過煙盒抽出煙卷立即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從嘴邊吐出淡淡的煙霧,“憋了半天了,在車廂裏不敢抽。你真想聽我叨咕以前的事?”

“火車已經開了,到下站陽明是個大區間,咱們都有時間。”魯遠航緩緩地說著,似是對武惠民又似是對自己。

武惠民輕輕地又吐出口煙,向魯遠航敘述起那段往事。

當時,武惠民是老城區平房片的派出所所長,負責轄區治安。於誌明是老城區的拆遷辦主任,負責平改拆遷的事務。因為拆遷上繁雜瑣碎的問題,兩個人經常合作。於誌明代表一級政府出麵的時候,武惠民就帶著人跟著壯聲勢,一來是維護治安,二來也保護他這位主任,在進居民區時別讓有怨氣的居民纏住不放。

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武惠民和於誌明的關係越來越緊張,直到兩人徹底分道揚鑣,水火不容。

開始的時候,對於拆遷改建中的糾紛和問題武惠民和民警是很支持拆遷辦的。對一些死磨硬泡賴著不動窩、抹脖子上吊、吃藥寫標語的人,也總是積極主動地開展工作進行勸阻和解釋。雖然成天忙得一塌糊塗,可拆遷進程還總是落後。但當老城區房管局的一家建築施工隊承攬了房屋拆除工作後,進展卻異常迅速,拆遷戶中死磨硬泡賴著不走的現象明顯好轉,幾乎天天能看見居民大車小車地往外搬家,但武惠民卻從這些居民的眼睛裏讀出了無奈和恐懼的味道。經過對這些住戶的訪問,結果和他猜想的一樣,這家建築隊采取的辦法很極端。他們騷擾、恐嚇不搬遷的居民。有的是直接堵在門口罵街挑釁,有的甚至在半夜朝住戶窗戶裏扔磚頭。居民們想報警,電話線早掐了。’想出門,正好,一幫凶神惡煞的漢子堵在門口,後麵就是貨車,出門就算你直接搬遷了。

了解到這些情況後,武惠民主動找到於誌明反映。沒想到讓於誌明數落了一通,話說得極不好聽,什麽你們公安半個月落實不了的事情,人家建築隊兩三天就辦好了;什麽特殊時期過點火可以理解,要顧全大局;什麽不能耽誤平改拆遷的工期等,把武惠民數落得灰頭土臉。最後,於誌明還是很客氣地向他透露個秘密,房子蓋起來以後有你們分局和派出所的份額,你要多維護穩定,其他的就別參與了。

但實際情況是,這家建築隊的老板潘東和於誌明搭上了關係,他們負責完成拆遷中釘子戶的搬遷,換來的當然是以後建築施工中的諸多好處。武惠民清楚這些事以後,及時向上級領導作了反映,但沒有答複。他隻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內心裏卻有個底線:千萬別惹出大事來。

誰承想惹出來的事情就不小。

拆遷戶中有一對聾啞殘疾人夫婦,他們帶著個女孩死活就是不挪窩。任憑工作人員怎麽做工作,怎麽連哄帶騙也說不通,換上潘東的建築隊還是不行。眼看著附近的住戶都遷走了,他們這家仍然像新四軍似的在沙家洪紮下去了。潘東手底下的人把辦法都用盡了,停水停電、抹大糞扔磚頭外帶學鬼叫,可就是不好使。結果有一天晚上,這家人用的煤氣爐突然爆炸起火了,大火順風肆虐來了個火燒獨門,把這一家三口全悶裏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