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少爺站到車廂門口,他覺得站在這個地方視野寬闊,便於觀察外麵的情況。列車進站台時,他仔細地搜尋著站台上的車輛和人群。當發現一輛閃著藍光的救護車時,他輕輕地舒了口氣。看來車上的病人真是個突發事件。

列車剛剛停穩,周泉就走上站台。迎接他的接車民警是個陌生的麵孔,兩個人照例相互敬禮、握手。兩隻手握到一起的時候,對方小聲地作了自我介紹,“周警長吧,我是陽明站派出所所長張亮,情況上級已經通知我們了,我們的任務就是協助車上乘警盯牢嫌疑人,不打草驚蛇,做好車下嫌疑人的控製工作。另外,陽明市局的同誌也已經在車站周邊撒下網了,來接貨的毒販子跑不了。”

周泉連忙又緊緊地握了下對方的手,“感謝張所長,來支援的鐵鷹小分隊到了吧,帶隊的劉勇是我同期,怎麽沒看見人呢,是不是隱蔽起來了?”

張亮麵露難色,遲疑一下說:“接到命令,我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並為他們疏通了通道,可到現在也沒有這個小組的消息……你看見了,陽明這幾天連降大雨,估計是在路上耽擱了吧。”

周泉聽到這句話腦袋嗡的一聲,“這怎麽辦,火車就在這兒停點三分,能不能聯係運轉部門,多給點時間?”

張亮為難地說:“周警長,我們已經先期聯係完了,運轉部門表示最多能扣住兩分點,再多就不行了。”

周泉聽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劉勇帶領的鐵鷹小分隊,在接到支援278次列車的命令時,正在陽明山區裏調查一個盜竊鐵路運輸物資的盜竊團夥。命令讓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在278次到達陽明站前趕到,登車支援周泉乘警組。劉勇計算了一下時間,駕駛著汽車開足馬力能提前趕到。於是立即告訴司機小陳掉頭回返,疾奔陽明站。汽車迎著不斷傾瀉的雨水在山路上穿行。忽然,司機小陳看見公路邊上的石塊在向下滑動。“壞了,這是滑坡!”說完就要踩刹車。劉勇揚手給了他一巴掌,“不許停,衝,衝過去!”

汽車加速衝過危險區段,還沒容他們舉手慶幸,卻又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前麵的公路已經被崩塌下來的岩石阻擋得嚴嚴實實,他們過不去了。

劉勇連忙對後座的人招手說:“快,地圖,地圖。”接過地圖他焦急地尋找著路線。

旁邊的小陳指著地圖上的標誌說:“你看,從這兒前行一公裏就是岔路口,可咱們過不去呀。”

劉勇使勁咬了咬牙對後麵的幾個人說道:“哥兒幾個,都下車。留下小陳看車,其餘的跟我走,趕到岔路口截一輛車也得去陽明站。”

幾個人背著背包,冒雨向岔路口奔跑。當他們滿身雨水、連滾帶爬都跑到岔路口時,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兩個隊員在雨中高舉著證件向路過的車輛示意,但他們一身便裝,舉著工作證在司機眼裏看來和劫道的車匪路霸沒什麽區別,截了半天沒有一輛肯停下來。劉勇急了,掏出口袋裏的錢,同時招呼隊員們把錢都拿來,他高舉著一遝百元麵值的鈔票,在風雨中向過往的車輛連連揮手。

終於有一輛農用拖拉機停了下來,劉勇跑上去一把將錢都塞在開車的中年男人手裏,“大哥,行行好吧,把我們拉到陽明火車站,有急事啊,快點,快點,謝謝……這些錢都給你,都是你的。”

中年男人被天上突然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一個勁兒地擺手:“這是咋的了,咋用得了這麽多的錢呢,用不了的……”

劉勇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喊道:“用不了你就慢慢花,現在你開車!快點!快點啊!”

拖拉機拐了個彎,吭吭詠味地冒著黑煙在雨中向陽明站方向駛去。

站台上,冠軍和少爺兩人間隔著一個車廂的距離,他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餐車的位置。運送餐料的小卡車開上站台了,楊金寶和搬運餐料的人交接著,一切如常。

小山慢悠悠地走下車廂,看似閑逛似的走到臥鋪車廂的門邊,他站在那裏點燃煙卷,緩緩地吸著。他打算等列車快要開動時從這個位置上車。

發熱的病人被擔架抬出餐車,車長何麗舉著吊瓶一直陪在旁邊,快要上救護車的時候,何麗伏在女病人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劉兒,你演得真好,不愧是宣傳骨幹。”劉兒躺在擔架上笑了笑,“車長,你可得給我家裏打電話,趕不上車今天我隻能住陽明了。”何麗點頭答應著,“放心吧,我忘不了,給你做加班費。”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正常運轉著,上下車的旅客冒著風雨來來往往,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幾分鍾裏張亮接了三個電話,都是催促他趕緊發車的,拖延的時間太久了,已經過去正常停車點三分鍾了。

開車的鈴聲響了。

“周警長,沒辦法了,不能再等了。”張亮無奈地攤開手,“看來他們是遇到麻煩了。我的人都已經布置下去了,一時也抽不出來支援你們……”

周泉忙擺手道:“張所,你已經很周到了。鈴響了,我得上車了,麻煩你看見劉勇時告訴他,這回我要混團圈了,回去肯定得抽他幾個大嘴巴。”

張亮緊緊地握住周泉的手,半天才說出句話:“順風,保重,乘警兄弟。”

周泉笑著舉手對張亮行了個標準的敬禮,轉身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列車。火車拉響汽笛啟動了,它要駛向下一個目標,終點站平海。

當劉勇帶著隊員們跌跌撞撞地趕到陽明站時,278次列車已經開出站十分鍾了。劉勇不顧身邊隊員的攔阻在站台上瘋狂地奔跑。他想追上火車,雖然火車早已不見了蹤影。最後,幾個隊員在站台的盡頭拚命地按住他,才從他斷斷續續的、嘶啞的聲音中分辨出隻言片語:“晚了啊……兄弟們……對不起呀。”

小山走進軟臥車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邊座上的陸洋。他沒有和對方打招呼,而是悄悄地退出軟臥車廂,轉回頭在臥鋪車廂尋找起來。他是在逐個進行排除,如果臥鋪車廂沒有要找的目標,那麽於誌明肯定在軟臥裏的某一個包房內。

於誌明此時倒是迎來了一段難得的平靜。與他同包廂的那個男人,在出去了一趟之後,拿起行李走了。整個包廂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他伸手摸了摸身邊的旅行包,裏麵藏著多年來自己和潘東還有一些高層朋友來往的記錄。他不是個斤斤計較、賬房先生式的人物,這麽做的目的是為給自己留條後路。他清楚地知道,隻要自己東窗事發,與自己曾經有聯係的人最盼望的結果無非就是兩個。一個是他能平安逃跑,遠遁境外,這輩子再也不踏上中國的土地。另一個就是盼著他死,死人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死人也最安全。

當他在離開北河,擺布出各種姿態的時候,他相信自己曾經的盟友已經察覺到了。他明確無誤地給盟友施放著信號,我要走,我走了你們才能更平安。所以他不擔心自己這近十個小時的行程,也不擔心隨之而來的追捕。他甚至很樂觀地估計,對自己的通緝令發出的時候,他已經換了身份漂泊在大洋彼岸了。

但是,武惠民的突然出現的確讓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這個武惠民,你怎麽陰魂不散呢?要不是許多年前你非要暗地裏調查那起火災案件,現在的你也許早就是公安分局長的官銜了。想起這件事於誌明就有種萬劫不複的感覺。這對殘疾人夫婦心太貪了,商量好的條件總是推翻,定好了的事情睡一宿覺就變卦,把自己弄得進退兩難不說,還耽誤了全市的危改進程。關鍵時刻還是潘東出手相援,可潘東沒說要放火害人性命啊。大火把這對殘疾人夫婦燒死了,把他們的女兒燒殘廢了。他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後當時就震怒了,指著潘東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是吸血鬼,罵他是混蛋畜牲,罵他是殺人犯。潘東一個勁兒地求饒,一邊說這麽做是為了你,一邊搬出老領導這塊招牌,最後他指天發誓,隻要能把這件事情暫時遮掩過去,順利完成上級的危改拆遷計劃,他就主動去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自己是太輕信他了,才給消防局的人打了電話。可是,誰知道就是這麽一個電話,把自己牢牢地與潘東綁在了一起。在這以後針對武惠民的栽贓陷害自己也曾心有愧疚,因此他沒有把武惠民置於死地。可這個曾經的朋友竟然如此執著地搜集著自己的犯罪證據,不間斷地上訪告狀,要不是老領導暗中保護, 自己恐怕早就狗急跳牆要給這個不知進退的人來點顏色看看。

於誌明使勁揉了揉發澀的雙眼,隔著車窗盡力將目光向遠處望去。窗外的雨還在下,看來這是一次大麵積的降雨。忽然,他看見一個少年披著件破舊的雨衣,歡快地在田埂間跳躍著,被風吹起的雨衣下擺露出他斜挎的書包。於誌明的心酸了,緩緩地泛起一股暖意。這不就是自己小時候的翻版嗎?他把目光收回到車廂裏,從旅行包中掏出母親的相片。相片裏的母親總是掛著和善的微笑,那雙眼睛總是注視著他,仿佛在叮囑他,做個好人,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是當教師的媽媽曾經不止一次地對他,對自己的學生們講的話。想到這些時,於誌明的眼眶有點濕潤,他清楚這次潛回平海不能去母親的墓地,時間不允許。他很想告訴母親,我照你說的目標努力了,也自認為對社會作出了貢獻。但我現在也說不清, 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個好人呢?

他平靜了下心態,拿起手機思忖著。是否應該給那個人打個電話,讓他安心, 自己寧願承擔起所有的罪名也不會對別人提起他的隻言片語。他隻是想告訴對方,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知道感恩。但他按好號碼以後,猶豫了片刻又放下了手機。算了,還是不聯係的好, 自己悄悄地消失也許更符合遊戲規則。

陸洋對接近於誌明這個包廂的人始終懷有一種戒備的心態。包廂裏出來的中年男人上廁所,他跟了過去。等人家出來後他掏出一遝錢遞過去,告訴人家, 自己是負責追債的專業人士,裏麵這個文文靜靜的人是逃債的。為了避免打擾與此事無關的人,請您另找個地方休息,損失我來包賠。中年男人當然很高興,把標有鋪位號的卡片朝他手裏一塞,拿著錢進包廂,二話不說抄起自己的行李就走了。陸洋則繼續坐在包廂外麵的邊座上,用這種方式保護著於誌明。因為他清楚,前方到站後小山肯定會過來,也肯定會找到於誌明,到時候他們之間無法談判,結果隻有一個,殺死小山。

做好這個準備後,陸洋暗地裏檢查了一下隨身的家夥。槍是頂上膛的,但最好不用。刀就裹在袖子裏,取用很方便。他知道小山使用的家夥幾乎和自己一樣,使用的方法也是先刀後槍。唯一不同的是,小山是個左撇子, 自己則是右手。陸洋想了想,偷偷地把刀換在了左手袖子裏。他想出其不意,一招製敵。

小山在臥鋪車廂裏來回轉了個圈,沒有發現於誌明。他有些疑惑,難道於誌明真的躲在軟臥車廂裏?可是,在軟臥車廂裏陸洋怎麽會沒發現呢?他慢悠悠地踱著步子挨個兒包廂觀察著,一直走到陸洋跟前。

“沒找到他?”小山輕聲問道。

“找到了,就在這個包廂裏。”陸洋對小山示意。

小山環顧下兩邊說:“我來,你把風吧。”

陸洋知道自己必須要按照設想的辦法動手了,否則等小山完全醒悟想一擊得手很不容易。雖然此刻不是最佳時機,但隻能挺而走險。他攔住要推門的小山,對著軟臥車門處說:“人去廁所了。時機正好,你上,我把風。”

小山點頭朝廁所方向走去,陸洋站起身來緊跟在後麵。到廁所門前,小山低頭看了看門上“有人”的顯示,從口袋裏掏出專用鑰匙,擰開門猛地衝進去。陸洋緊跟著也衝進廁所裏麵。

在小山的想象中,借助開門的推力將裏麵的人撞倒,然後自己回身關門,留下個能自如施展的空間。沒想到門開後裏麵空空如也,還沒容他反應過來,就感覺後頸遭到了一種巨大力量的擊打。這是短距離內的爆發力,他有些眩暈,身體也隨著向前倒去,但他仍然在身體下滑的時候出手撐住車廂牆壁,借力猛然轉身左手持刀刺了出去。

陸洋沒想到小山在遭到自己手掌狠命擊打後竟然還有能力反擊,他右手格擋住對方的刀鋒,全然不顧尖刀刺進自己手臂的疼痛,左手出刀迅即地衝小山頸動脈處劃去。小山覺得脖頸處一涼,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傷口,他想喊叫,可已經叫不出聲了。陸洋又提膝朝小山腹部重重地撞去,這一下讓小山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血像噴泉似的冒了出來,飛濺在牆壁上像潑出去的油漆。

小山瞪大了眼睛盯著麵前的陸洋,嘴裏吐出的卻是“唔唔”的聲音。陸洋拔出小山紮進自己胳膊裏的尖刀,對已經癱軟在地上的小山說了句:“你擋我路了。”然後利落地擰開自己手中的刀把,刀把裏麵嵌著個能活動的凹槽。他用凹槽飛快地擰開廁所窗戶上柵欄的螺絲,把柵欄卸下後放下車窗,順手將兩把刀子扔到車外。然後回身看看小山,流出的血已經把地麵染成了一片紅色,小山躺在那裏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閉眼吧,幹咱們這行的,死是解脫。”

陸洋鎖上門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靠近門邊時才走到車窗前,兩手用力將車窗全部放下。猛烈的風迎麵吹進廁所裏發出呼呼的聲響。陸洋伸手試了下風速,然後解開褲子將上衣紮進褲子裏,係好褲帶,故意用鞋底踩了踩地上的血跡在車窗下沿處踩了一下,留下明顯的蹬踏痕跡。然後腳蹬在車窗下沿,手把住車窗上沿仰麵將身體探出車窗。與列車上廁所相鄰最近的是車廂門,兩者間隔幾十厘米的距離。從廁所中探出身來,隻要胳膊夠長,就能抓住車廂門兩邊上的長杆把手。陸洋深通此道。他敏捷地探出身後,先出腿鉤住車門把手,借著這個力量移動身體出手抓住長杆把手,將身體一點點從廁所中移出來,緊接著整個人漂住把手,腳踩在車門底部的踏板上,完成了退出廁所的動作。很快他又拉住另一側的把手將身體帶過去,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車門鑰匙,輕巧地打開車門。車廂門的底鎖與車門是連在一起的,這點他事先觀察過,開門後他麻利地爬進車廂。真巧,車廂連接處沒人吸煙。他回手將門關嚴,整理好衣服,輕輕地鎖上了車門。

周泉回到餐車時,魯遠航正指導著竇智做現場圖呢。餐車兩端仍然封閉著,楊金寶和韓大頭被分別銬在了走道兩邊的椅子上。整節車廂幹淨利索,絲毫不亂,給乘警辦公預留了很大的空間。冷眼一看,就知道是魯遠航這樣的老乘警安排的。

魯遠航看見周泉後目光沒有停留,直朝他身後尋找。周泉知道他在找什麽,搖搖手走到他跟前說:“魯班,別看了,支援的人沒上來。”

魯遠航征了一下,隨即恢複了平靜,指著眼前的現場圖對竇智說道:“小竇,按照咱剛才說的,繼續標出嫌疑人有可能停留的位置,如果要行動,咱們自己也用得上。”

周泉從心裏佩服魯遠航的細致,但麵臨的危機還是讓他顯得有些焦慮。他沉了沉心氣對魯遠航說:“魯班,你說怎麽辦?”

魯遠航示意周泉坐到對麵,指著桌子上的現場圖說:“根據韓大頭的交代,再加上老朱和小竇的回憶,這是我倆做的大致現場圖。毒販子冠軍、少爺和魏永仁在軟臥的5, 6號車廂這個位置,盜竊嫌疑人標兵在9號,於誌明在8號車廂。老趕和另外的幾個小賊在硬席,中間隔著咱們的餐車。從這個分布點上看,咱們無法實施定點抓捕,牽一發動全身,弄不好就得炸了營。所以,我建議還是實施控製,隨機應變。”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就算是支援的人上來,我也是這個建議。”

周泉盯著現場圖看了半天才說道:“他們不搞動作咱們就已經很難實施控製了,他們要是再一起動,咱們可就捂不過來了。”

“他們之間沒有聯係,一起動的可能性不大。其實我擔心的是……”魯遠航說到這兒沉吟了一下,“混亂,真要是有人在車上製造混亂,不用多,有兩節車廂的旅客鬧起來,咱們就完了。”

竇智點頭表示同意:“嗯,絕對不能亂。咱們得分析一下,看看他們這些人中誰有能力製造混亂,混亂對誰更有利。”

魯遠航用手指著圖上的名字挨個兒說著:“於誌明,這個人不可能,他沒這個能力,他現在最大的願望恐怕就是能安全到達平海。老趕,也不會,從老朱對他的觀察上看,這個人始終沒有暴力的跡象。標兵和他的手下有可能,但混亂對他們來說最大的收益頂多是盜竊旅客財物,從偷竊心理和技巧上來說,似乎沒這個必要。”

竇智啪地拍了下桌子,“那就是這幾個毒販子。”

魯遠航點點頭:“對,他們是最危險的目標。我剛才反複把咱們所有工作過程又想了幾遍,還真沒找出什麽漏洞。你再想想,千萬不能有疏漏。另外,我覺得信息裏說的魏永仁可不是一般人。這是個販毒集團的頭子,不是簡單的犯罪嫌疑人。咱們得做好準備呀。”

周泉的眼睛盯著臥鋪車廂脫口說了句:“這個魏永仁也許坐在包廂裏,正琢磨咱們呢。”

周泉的話真的沒說錯。從陽明站開車那一刻起,魏永仁就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安。這種不安是長期刀頭舔血的日子積累出來的敏銳,越平靜他反而覺得越有危險。少爺和冠軍反饋給他的信息均是平安無事,一切正常。可就是這個一切正常,讓他總感覺少了點什麽。他舉著手裏的書,半天沒翻動一頁,腦袋卻高速運轉著。 自己到底在疑惑什麽呢?是否草木皆兵了?可這一切太正常了。想到這些,他第一次拉開包廂的門,把坐在門外邊座上的少爺和冠軍叫了進來。

列車又駛進一片廣闊的平原,把那場雨也甩在了後麵。車上的旅客隨著烏雲的散去開始了懶散的走動,列車廣播裏播放著曲調明快的樂曲,這是在消除人們旅途中的鬱悶。

軟臥車廂裏的一個旅客來到廁所門口,他想打開門進去,可門把手上的牌子仍然顯示著“有人”。這他是第三次來上廁所了。他有些煩躁,走到前麵叫來了乘務員,詢問為何開車這麽久了廁所還鎖著。乘務員也覺得奇怪,軟臥的廁所基本上不會鎖的,她一邊勸旅客不要著急,一邊拿出鑰匙打開廁所門。

推開門的時候有些費勁,女乘務員感覺有東西卡在門邊,一於是她又使勁朝裏推了推,門被全部推開了。順著車窗呼呼吹進了風,映人她眼中的是滿地血跡和小山扭曲的麵部,那雙瞪圓的眼睛還直直地盯著她。她大叫了一聲“啊”,隨之身體向後方倒去。在她身後的旅客連忙出手扶住她的身體,越過她的頭朝廁所裏望去。牆壁上的血跡讓他渾身發麻,再看到小山的屍體,他也緊隨著“啊”了一聲,兩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在車廂走道上。

何麗氣喘籲籲地跑進餐車時,周泉正在跟魯遠航研究著現場圖呢。她一把抓住周泉的胳膊,語氣急促中帶著緊張:“泉子,軟臥那邊出事了……”這句泉子喊得周泉心裏顫動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這麽叫他了。何麗上次這麽稱呼他的時候還是幾年前的事呢。

“你慌什麽呀,出什麽事了,看把你嚇的。”周泉半是安慰半是詢問地說,“別急,慢慢說。”

何麗困難地喘勻了口氣,手仍然使勁抓住周泉的胳膊:“人死了,軟臥廁所裏,到處都是血啊。”

這下輪到周泉把眼睛瞪大了,他反手抓住何麗的胳膊說:“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了!”

何麗吸了口氣:“是軟臥小張開廁所門時發現的,人躺在裏麵,好像已經死了,滿地是血……”

周泉和魯遠航對了下眼神兒,兩人幾乎同時站起來奔軟臥車廂跑去,周泉邊跑邊對身後的竇智跟何麗說:“你到現場去封閉走道,喊老朱來幫忙。何麗,你馬上派人來找我。”

兩個人穿過餐車,幾步就趕到軟臥廁所門前。

聞訊而來的朱得海已經先期將軟臥車廂的門關上了,一幫好奇的旅客隔著玻璃朝裏麵張望著。看見跑過來的周泉和魯遠航,朱得海招呼他們湊到跟前說:“是軟臥乘務員小張和這個男旅客發現的,兩人正站那兒哆嗦呢。我問過小張,她說當時圍觀的有幾個人,但沒人進去過,應該是原貌。”

周泉拍了下朱得海的肩膀,轉回身對跟上來的何麗說:“何麗,你和老朱帶著小張和這位乘客先去餐車,具體情況老朱知道怎麽辦,這兒交給我們處理。”說完朝竇智指了下軟臥的車門,竇智心領神會地站到門邊,他接替朱得海封閉了軟臥車門。

周泉沒有貿然地去擰動門把手,而是先蹲下身查看把手下邊的鎖眼。當確定沒有用其他工具撬捅過的痕跡後,才從口袋裏掏出手套,戴上後擰開把手將門推開。這兩個細節讓身後的魯遠航很滿意,這是有多年跑車經驗的老乘警的做派,遇事沉穩,先看後動。

因為特殊工作性質的需要,跑車的乘警就像萬金油,得具備多種功能,有的時候還得標本兼治。調解、治安、刑偵、警衛各項業務都要有所掌握和了解,都要去涉及。雖然說不上門門精通,但關鍵時都能比畫個一兩下子。

隨著周泉推開廁所門,魯遠航就被迎麵而來的血腥味撞得抽了下鼻子。他看看扔在地上的柵欄和打開的車窗,對俯身檢查死者的周泉道:“周泉,主要檢查這個人的衣服口袋,看看有沒有遺留物。”

周泉“嗯”了聲,繼續翻動小山的身體,邊看邊說:“死者年齡大約三十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體態較壯,肌肉組織發達,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沒有呼吸了,致命傷在頸部,一刀斃命……殺人者下手夠準也夠狠。魯班你看,把脖子上的肌肉都劃斷了。”

“嗯,看樣子很專業。”魯遠航邊聽邊觀察著牆壁上的血跡和車窗上的痕跡,“你能推斷一下大致時間嗎?”

周泉伸手摸了摸死者的腋下和胸口:“尚有體溫,死的時間不長,也許,也許就是剛才。”

魯遠航點點頭:“從開車到現在時間不長,出餐車時我看了眼牆壁上的液晶顯示器,最高時速不到一百五十公裏。”說完揚手拍了拍車窗,“這小子挺精,假象玩得像真的一樣。”

周泉抬眼看看車窗:“這麽快的速度,跳下去就直接奔火葬場了。連咱們的事都省了。”

“是啊,這說明什麽呢?”魯遠航說完話扒著車窗將身體探出車外,過了會兒探回身對周泉說,“這小子還在車上。十有八九就在軟臥車廂。”

周泉佩服地對魯遠航點了點頭:“嗯,他跟咱玩過橋兒呢。不過這小子身手真不錯。”

魯遠航指著小山的屍體說道:“也隻有這樣的身手才能讓他一招斃命。你注意他的衣服了嗎,還很平整,沒有褶皺,這說明搏鬥很輕微,也許根本就沒有搏鬥。”

周泉“嗯”了一聲,從小山口袋裏摸出個手機,裝進塑料袋遞給魯遠航,當摸到小山右後背時,手停住不動了:“魯班,好像是槍。”

魯遠航示意他將槍取出,接到手裏仔細觀察著:“仿六四式,壓彈五發,槍身上有長時間使用過的磨損痕跡,這死鬼還是個行家呀。”

周泉將小山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隻找到了錢夾和278次列車的車票,沒有搜尋到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品和證件。

兩人正在觀察著現場,竇智突然從門口探進頭來,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山,他不禁“哎”了一聲:“警長,魯班,我見過這個人。”

周泉翻眼看看竇智: “你看清楚了,別什麽人你都看見過。這是命案。”

竇智把嘴一咧說:“真的呢,我借手機的時候在硬座車廂門口看見過他。我記得他用的是N95手機,挺新潮的。當時他我拍他一下,他反手就使了個擒拿的動作,差點把我製住。我還納悶呢,怎麽今天碰到這麽多高人呢……”

周泉“哼”了一聲,“這算什麽高人,讓人一刀送回家了。小竇,你過來看看現場,也算積累點經驗。”

竇智答應一聲和周泉換個位置,小心翼翼地走進廁所裏觀察著現場。魯遠航站在走道上掏出支煙卷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吐出股煙霧。周泉拎著盛物證的塑料袋站到他麵前,“魯班,你的預感恐怕真要應驗了,這是個混亂的開頭啊。”

魯遠航又猛吸了口煙,對著周泉說:“我突然冒出個想法,隻是還不成熟。我覺得咱們太被動了,讓人家一招一招擺布咱,還不如麵對麵幹一場。要不然,咱就太窩囊了。”

“你的意思是說……”

“我沒想好,但有一點我敢確定,咱們不采取行動,肯定還會出麽蛾子。與其這樣還不如搶個先手。”

周泉像下定決心似的舉起手機,邊撥號邊對魯遠航道:“魯班,我馬上跟指揮中心聯係,匯報情況。咱們的水再大也不能漫過船去。”

魯遠航沉默著,從陽明站發車他心裏就產生了這麽一個想法,主動出擊,對掌握的嫌疑人各個擊破。但這是個要冒風險的舉動,況且行動是需要整個乘警組配合才能完成的,就像官樣文章裏通常講的那樣,統一思想,步調一致。可眼下還沒等他們調配好人手,商量好怎麽行動,嫌疑人就在他們眼皮底下行凶殺人。雖然被殺的人攜帶武器,身份無法確定,但這也是對乘警的挑戰。麵對這種挑戰,魯遠航內心裏壓抑許久的責任感和好勝心不停地升騰,既然你們敢肆無忌憚,我就和你們在這趟列車上見個高低。

列車上發生各類刑事案件時,車上的乘警要在第一時間向指揮中心進行匯報。尤其是278次列車麵臨的這個危險境地,又發生如此惡性的殺人案件,更要及時通報。周泉接通電話後連客氣話都省了,上來直奔主題,匯報完情況後又加上一句,我們認為,犯罪嫌疑人仍然在列車上,現在我們已經開展工作,詳細情況續報。指揮中心的回答明顯透著焦慮,“周泉,我們知道小分隊沒有上去,你們人手不夠,車上的情況也很複雜。但是一定要保證旅客生命財產的安全,保證列車安全。”

周泉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這個時候發牢騷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剛要掛斷電話,聽筒裏又傳出對方問詢的聲音:“周泉,魯遠航控製住了嗎?”

一句話把周泉的急火從胸口勾了出來,他舉著電話大聲地說:“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問這個?我告訴你,魯遠航同誌始終跟我們乘警組在一塊兒。”然後不由分說把電話掛斷了。

魏永仁把少爺和冠軍叫進包廂,示意兩人坐到自己對麵。他將手裏的書放在臥鋪上,對兩人說:“書看不下去了,不踏實,找你們倆聊幾句。”

冠軍和少爺相視一下,等待著老板的下文。魏永仁看看兩人專注的神情,故意將語氣放輕鬆些:“我總說,遇事要搞調查研究,不能像那些官老爺似的想當然。尤其做咱們這行的,更要細心細致。今天我沒出去親自看看,有點太麻痹了……”

這一番近乎於自我批評的開場白把冠軍和少爺說得頭皮發緊,兩人連忙說道:“老板,您多慮了。不用您出去我們也能搞定。”

魏永仁擺擺手,“你們倆別誤會,我沒有埋怨你們的意思。我是想,居家過日子裏有湊巧很正常。但總是湊巧就不正常了。”

少爺很敏銳,馬上明白老板想什麽,於是趕緊跟上說道:“我們按您的吩咐做了,該檢查的都檢查了。車到站時我和冠軍都在站台,交接也很1m利。”

魏永仁搖搖頭:“車上有病人倒沒什麽,但湊巧的是這病很時髦,流感發熱。據我所知現在各個火車站都跟飛機場一樣,設有檢查設備,發熱病人是怎麽上的車,難道是在車上傳染的嗎?”說到這裏魏永仁擺手製止住要插話的少爺,“封閉車廂,也封閉了咱們與楊金寶的聯係,這又很湊巧。少爺你去踩點,碰上個醫生還跟你盤了半天道,這還很湊巧。到了陽明站,救護車在站台上等候,車上往下送病人,太順理成章了。”

少爺疑惑地問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說……”

魏永仁合上放在臥鋪上的書,指著窗外說:“我曾經讓你搞來北河到平海沿途的詳細情況。陽明站地處山區,是近幾年才興起的城市,各種設施與平海、北河這樣的老都市沒法相比。你看見的病人除去發熱,並沒有生命危險。同時還有一個真正的醫生在旁邊,這種情況讓陽明的醫院送些急救藥品上車不可以嗎?再說,下一站就到終點站平海。平海的醫療設施不是比陽明更先進,有這個必要舍大就小嗎?”

說完這些,魏永仁把目光移回到少爺身上:“你說看見救護車早已經在站台上等候了,這說明他們完全有時間有渠道和外界聯絡,既然這樣那救護車開走以後,為什麽又多停了近四分鍾的時間。火車在等什麽?”

一番話說得少爺和冠軍不由得緊張起來。的確,火車在陽明站停車的時間不是預告的三分鍾,而是超出了多一倍的時間。這對於嚴格按照時間運行的鐵路部門來說是嚴重的事情,列車晚點是要核算經濟損失的。

還沒容他倆想完這個事情,魏永仁又朝少爺問道:“剛才我疏忽了,沒詳細問你交接貨的情況。你兩次都盯著,就沒發現什麽不同嗎?”

少爺極力思忖著:“沒有異常呀。第一站新廣很順利,來人和楊金寶在車下交接的東西,我看清楚了,兩箱方便麵,然後楊金寶就上車了。第二站陽明也很順,同樣是用方便麵箱子交接的東西,當時楊金寶在餐車上接過東西時還掂了兩下……”

“等等。”魏永仁突然打斷少爺的話,“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到陽明的時候很順利呀,還是用方便麵箱子交接的東西,我當時看見楊金寶在餐車上接過東西時還掂了兩下。”少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楊金寶當時在餐車上?”

“是啊,我看見他從上麵把箱子遞下來的。”

“他沒下車?”

“沒下車。”

魏永仁沉默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咱們也許太小瞧火車上的乘警了……”

少爺疑惑地問道:“老板,您的意思是……”

魏永仁抄起臥鋪上的書狠狠地砸在地麵上:“如果我的預感不錯,肯定出事了。”

話音剛落,車廂外接連傳來兩聲尖叫,一男一女時間連續得很緊。靠近車門的冠軍示意魏永仁和少爺不要動,他站起身猛然拉開車門衝了出去。緊接著是淩亂的腳步和嘈雜的說話聲。過了一會兒,冠軍輕輕地回到包廂裏,屁股還沒坐穩魏永仁就問道:“怎麽回事?”

“軟臥車廂的廁所裏躺著個死人,好像是刀傷,看情形死的時間不長,血流得滿地都是。乘務開門時發現的,地方窄小我沒看清楚死人的模樣.剛想把前麵的人推開進去看就來了個警察,我怕引起懷疑就回來了。”

魏永仁聽罷“哼”了聲說:“看來火車上厲害的角色還真不少呀。有人比咱們還心切呢。”

少爺仍然有些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說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說,咱們的行蹤可能被警察發現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魏永仁盯著少爺說,“楊金寶沒下車交易絕非是一時的偷懶,這麽多的傭金給他他不能不重視,這說明他被人控製住了。而控製他的人又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隻好讓他在車上。因為警察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咱們。放他在車下,他跑了是麻煩,又怕他暴露出疑點,所以隔著車廂是最佳的位置。再綜合我剛才說的這些細節,我敢斷定,警察是在和咱打馬虎眼,想把咱們哄到終點站平海,到了平海咱們連車站也出不去就得完蛋。”

冠軍聽完著急地問:“老板,你說怎麽辦。要不我現在就出去抓兩個人質。”

魏永仁擺擺手:“太魯莽。我說過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靜,不要慌,要沉著機敏全盤考慮。”看著冠軍認真聽講的樣子他頓了下繼續說,“按照常規,火車上出了這樣的殺人案件乘警肯定要封閉現場進行調查取證,過一會兒就會有警察挨個兒走訪軟臥車廂的旅客,你衝出去豈不成了送貨上門?再說了,人不是咱殺的,犯不上替別人頂這個雷。”

魏永仁沉吟了一下說道:“等。這個時候火車正跑在平原上,大片的開闊地沒任何遮蔽物。要動手也不是現在。”

少爺好像有點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說,車開到個咱們熟悉的地方,然後拉緊急製動,咱跳車?”

魏永仁“嘿嘿”兩聲,指著少爺對冠軍說:“你看,少爺就是比你要多想一層,但還是差了點。不是光咱們跑,要讓所有的旅客和咱們一起跑。”看著這兩人疑惑的表情,魏永仁示意他們靠近些,“火車到平海前有一站,叫東辰。是個縣的建製,以前火車沒提速時在這兒站有停點。別看東辰這個地方小,但是個交通樞紐南北通衙,我以前當兵的時候曾經在這兒拉過練。咱們就在火車快到東辰時動手。”

冠軍把袖子一挽:“老板,你說吧,怎麽辦。”

魏永仁揮了下手:“冠軍,你要想辦法混到硬座車廂那邊去,少爺在臥鋪車廂,你們兩人聽我的指示在兩邊同時製造混亂。點火、開槍都可以, 目的就是要把旅客弄亂,然後趁亂拉下緊急製動盡可能多地打開車門放出旅客,造成旅客四散奔逃的場麵。咱們夾雜在旅客中衝出去,到時車上的警察再有本事恐怕也隻能望洋興歎了。”

少爺聞言猛地拍了下臥鋪床板:“渾水摸魚,亂中取勝。老板這招太高了。”

魏永仁得意地拍了拍冠軍的肩膀說:“遇事千萬不要急躁,如果硬座過不去也不要緊,你和少爺把臥鋪這邊搞定也能達到目的。還有一點切記,敵變我變,遇緊急情況我們得提前行動。”

冠軍和少爺專注地點頭答應著。冠軍在心裏不住地盤算著,怎麽才能通過餐車到達硬座車廂呢?

廁所裏發現小山屍體的時候,標兵第一個跑到車廂門邊。他的興趣和注意力並不在這裏,他想借此機會再觀察一下8號包房裏的肥羊於誌明。

標兵從車廂門轉身走到8號包房門口,剛要舉手推動門把,忽然覺得身後邊座上的那個男人動了一下。他不由轉過臉想打量這個敏感的男人,可當他的眼神掃到對方臉上時,發現對方也在盯著他。難道這車上除了自己和老趕還有別的同道?想到這些標兵把手縮回來,轉身坐到了這個男人的對麵,四目相視,標兵感覺到對方投過來的目光裏充滿敵意。

“兄弟,穿的掛灑火,怎麽看也不像個忠樣點。是靠山搭絡還是孤雁獨行?”標兵緩緩地吐出句黑話,意思是說,別看你穿的好衣服,可不像個好人,是有團夥還是自己幹。標兵在投石問路。

陸洋仍舊盯著標兵沒說話,隻是眼睛裏更透出一股陰冷。這目光讓標兵有些畏懼,他不由得仔細打量起對方,一張帶著棱角的臉上掛著一雙陰冷的眼睛,鼻梁有點癟但不彎曲,人中很窄且短,厚厚的嘴唇始終緊閉著。再朝身上看,左手手臂上好像包裹著東西,腳下的皮鞋邊沿上帶著幾個血點。標兵在心裏打了個轉,嘴上繼續說道:“兄弟,踢土兒上掛著紅了,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練家子。”

標兵索性單刀直人,朝包廂裏努努嘴:“這個火點子是我掛的樁,沒想到兄弟也掛上了。好辦,咱們一刀分南北,二一添作五。”

陸洋“哼”了一聲:“你說的是什麽我不懂,但裏麵的人是我老板,別打他的主意。沒事趕緊滾吧,別招我煩。”

這句話把標兵噎得滿臉通紅,想發作卻又礙著車廂走道裏看熱鬧的旅客,他壓住這口氣站起來衝陸洋說:“你小子真有種,咱們走著瞧。”剛要抬腿走人,陸洋冷冷地跟上一句:“想好好活就老實點,要不然我給你噴子升點兒。”

標兵聽見這話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人懂黑話,而且還是個行家。他是在用黑話告訴自己,我有槍,你不老實我就打死你。標兵第一次碰到這麽硬的道上人,不僅不給自己絲毫的麵子,甚至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他不由得有些奇怪,今天怎麽總遇到奇怪的同道呢?聯係起剛開車時到包廂裏探路的壯漢和在車門邊上抽煙的男人,算上眼前的這個人,他們都是幹什麽的?今天自己這活兒可能真要蹬雷上了。

陸洋盯著標兵的背影進了包廂後才收起陰冷的目光,憑著多年混江湖的經驗,他知道對方雖然不是警察但也來者不善,至少他已經盯上於誌明了。他抬起腕子看看手表,還有幾個小時就到終點站平海了,能平安地把於叔叔送到站他也算是了卻一份心願。小山已經死了,等於是除去了危及於誌明安全的最大隱患。’火車上的警察不會知道於誌明的事情,所以不用擔心。剛才來探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惹急了就一槍噴了這孫子。陸洋前前後後地想了一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知道警察在發現小山的屍體後,肯定要加緊在火車上進行走訪調查,而首選就是軟臥車廂。好在自己已經把車票搞到手了。

陸洋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手臂上的刀傷讓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他扒開袖子看了看,包紮的地方已經滲出血跡了,看來小山臨死時的這一刀是盡了全力。他緩緩地活動下手腕,走到包廂門口,輕輕地拉開了包廂門。他想見見於誌明。

於誌明坐在包廂裏微閉著雙眼,對門外的嘈雜聲充耳不聞。其實從陽明站開車以後,於誌明的心跳就陡然加快了。他知道隨著列車向前運行,離自己的目的地越來越近了。他一分一秒地計算著時間,還有幾個小時,還有幾個小時自己就能到達平海。他在腦中反複地衡量著到平海以後的線路,確認著需要的時間。除去武惠民這個不利因素,他甚至為自己的精確設計有些沾沾自喜。

就在他沉浸在想象當中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從外麵進來個穿著合體的年輕男人。於誌明有些詫異, 自己這個包廂裏的同伴不是個中年人嗎?他睜開眼睛上下地打量了一眼陸洋,把目光收回到對麵的牆壁上。“年輕人,你進錯包廂了吧。”

聽到這句話於誌明更詫異了,他連忙抬眼看著身邊的陸洋,在記憶裏仔細搜尋著:“年輕人,我不認識你呀。”這句話等於承認了自己就是於誌明。

陸洋用手把頭發向後攏去,湊到於誌明眼前說:“於叔叔,您再好好看看我,我是陸洋呀。小時候您總叫我洋洋。”

“洋洋……”於誌明還是心存戒備。

“您還記得二十年前您救過的那個姓張的女工嗎,當時她去上班讓汽車撞了,同時被撞的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

“你是……你是張大姐的兒子。”於誌明猛然想起了那個癱瘓的紡織女工。“哎呀,你都這麽大了。”

陸洋連忙坐到於誌明跟前,指著門外說:“於叔叔,我是來幫你的。也許過會兒警察會來詢問情況,我得讓你心裏有數。”

陸洋的話讓於誌明提高了警惕,他朝後縮了縮身子,對陸洋說:“怎麽,你是不是幹了什麽違法的事情了?”

陸洋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忙解釋道:“於叔叔,你別誤會。我知道你的處境,你肯定是讓人陷害才跑路的,我是來保護你的呀。”

沒想到這話讓於誌明更反感了,他站起來坐到陸洋的對麵,臉色陰沉地看著陸洋:“你這個孩子,怎麽淨說這些我不明白的話呢?”

陸洋感覺到這樣再說下去隻能離主題越來越遠,眼前的這個於叔叔不相信自己,他得拿出讓對方信服的證據。於是陸洋從口袋裏掏出於誌明的照片放到桌上:“於叔叔,這是你的照片吧。我的老板受北河市潘東潘老大的委托,讓我從新廣站上火車劫殺你, 目的就是要你手裏的證據。據說你手裏的證據足以讓北河市政壇鬧一次地震。”看到於誌明驚訝的眼神,陸洋繼續說道,“您一從北河出來潘東就察覺到了,趕忙找我的老大幫忙。因為我以前辦事很得力,所以才叫我幹這趟差事,可是他沒想到這竟然成全了我。另一個要殺您的人已經讓我做了。於叔叔您放心,隻要有我在一定能讓您回平海。”

於誌明相信了。他急忙拉住陸洋的胳膊讓他坐到身邊,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少頃,於誌明才說道:“陸洋啊,你怎麽,怎麽會幹這個呢……”

陸洋搖搖頭:“於叔叔,我走這條道是自己選的,您別擔心。咱們也沒有時間再叨咕以前的事了。我上車以後看見警察從您的包廂裏出來,您在這趟車上還有什麽麻煩嗎?”

於誌明拍拍陸洋的手,從心底裏泛出一股溫暖,但他馬上又把這股暖流壓了回去:“唉……是我以前的一個對頭,也不曉得他怎麽就跟上火車了。”

“他叫武惠民,是北河市公安局的一個警察。”於誌明說,“這些年他始終盯著我不放,這不,盯著我上了火車就進包廂來要挾我,好在我能應付,你不用擔心。”

陸洋擺擺手說:“於叔叔你放心,他要再來找你麻煩讓我來應付。”

於誌明連忙擺手:“孩子,你可不能再殺人了。”說完他轉身從旅行袋中摸出張銀行卡,“這裏麵有40萬,密碼是121212。於叔叔感謝你的好意,拿著它回去好好贍養你的媽媽和爸爸,他們都是老實人。火車上的事叔叔自己能應付。”

陸洋把銀行卡推了回去,黯然地說了句:“謝謝於叔叔,他們用不著了。”

於誌明怔了下,馬上又把銀行卡塞到陸洋手裏:“孩子, 自己留著,以後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真的別再幹這行了,這,這是條不歸路啊。”

陸洋堅決地把卡又塞回到於誌明手裏,朝他笑笑:“您放心,隻要這次能把您平安地送到平海,我肯定洗手不幹,照您說的好好過日子……”

於誌明的眼圈紅了,這次他沒有抑製自己的感情,他想起了遠在異鄉的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可這好好的日子難道就是遠遁他鄉,隱姓埋名,終生再也不回生養過自己的這片土地嗎?他第一次感覺到那種淤積在內心的傷感像潮水一樣衝擊著自己,讓他抬不起頭來。他盯著陸洋,半晌沒有言語。

隨著列車快速地接近終點站平海,武惠民的心跳也在不斷地加劇著。自從剛上火車的時候,魯遠航為了證實自己的身份跟北河市局指揮中心通電話聯係後,到現在一直也沒有消息。眼看著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到平海了,可指揮中心好像是把自己遺忘了。最關鍵的是,他們將自己匯報的重要情況也遺忘了。武惠民在餐車裏隨著列車的晃動不停地踱著步,他清楚眼下火車上危急的情況,錯綜複雜的案情。尤其是剛剛發生的這起凶殺案件,讓他更加焦急。他猶豫了片刻,掏出手機撥通了北河市公安局指揮中心王國強的手機號碼。電話接通了,裏麵傳來王國強的聲音, “喂,哪位?”

“國強,是我,惠民。”武惠民大聲地回答著。

“老武,這麽亂糟糟的,你還在火車上呢?”電話裏王國強的聲音不是很清晰,有些若隱若現。

“於誌明在這兒呢,我不在火車上還能在哪兒。國強我問你,我說的情況你向領導匯報了嗎?火車快到平海了,要馬上采取行動啊。”

“老武,你不要著急。我已經跟值班的劉局長匯報過了,到現在還沒消息呀。”王國強的聲音有些勉強。

武惠民的聲音不由得又提高了八度:“一個副市級的官員要逃跑,這麽大的事到現在竟然還沒消息,你是怎麽匯報的,是按我原話說的嗎?局領導怎麽這麽麻木。”

武惠民真的有些憤怒了,他對著手機喊道:“我反映了他於誌明多少年了,我搜集的證據還少嗎,可沒有人管呀。”

“你那些東西畢竟隻是反映舉報,不是實際意義上具有法律效力的證據。老武,聽我一句勸吧,別這麽較真了,我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得給自己留個道兒啊。”

“留個道兒,都留道兒了,都不管事。那就眼睜睜地看著於誌明跑了嗎?”

“老武啊,我的老哥哥。”電話裏王國強的語氣加重了,“不是看著我們同期又同事這麽多年,我才懶得管你這件事呢。你也不想想,人家於誌明是什麽人?是個市級領導幹部,你不就是個警察嗎?這麽多年你和他較勁,他不僅沒有對你報複,而且還總替你說好話,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事情不都擺在眼前了嗎?再說了,就算於誌明要去平海,從理論上也說得過去。他老家就在平海,他雙親的墓地也在平海,據我們了解以前他還經常飛回平海呢。你怎麽就能確定他是要跑呢?話又說回來,他要跑也不能往平海跑,他得奔邊境城市,或是直接坐國際航班呀。”

武惠民舉著手機的手顫抖著:“這就是你的想法?”

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話打動了對方,王國強繼續說道:“老武,這是領導的想法。所以我勸你呀,別死心眼兒了,該放棄的就得放棄……”

“我等了這麽久,就等來個讓我放棄的指示。”武惠民伸手死死地握住椅背,他在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國強,你告訴上級領導,不管他們信不信我,不管他們怎麽想,我都要把這件事做到底。否則,就愧對我曾經的誓言。”說完話武惠民啪地掛斷電話,關上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