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貓耳洞夜話
一 政委畢竟是政委
一條蜿蜒的軍用公路沿山勢向前延伸……
稻田、竹林、棕櫚、芭蕉林叢車窗外一掠而過。路邊,一叢叢茂密的飛機草頑強地顯示著生命的旺盛;遠處,大片大片殷紅的泥土又勾起人對南疆勇士的無限情思。
一座座尖錐型蒙古包似的軍用帳篷,星星點點地綴在灰褐色的溝壑間,一輛輛披著草綠色偽裝網的軍用卡車匆匆從身邊馳過……
軍用吉普車盤旋到溝底時,起霧了。好大的老山霧啊!又濃又濕的霧從峽穀溝底慢慢升起來,無聲無息地朝山上翻騰著蔓延,先是遮蓋了眼前的公路,又層層團團地包圍著我們的汽車。透過車窗細細的縫兒,竟悄悄地往你身上湧來,在車廂裏滑來滑擠去。這濃濕細膩的老山霧,使人覺得仿佛口渴了,咽它一大口就會滋潤喉嚨似的。此刻正是中午,年輕的司機卻開亮橙黃色的霧燈和熾白色的車燈……
在紅軍師指揮部中梭,我打聽到政委張海陽幾天前已趕往謀前沿指揮所蹲點去了。於是,便隨著宣傳科長李學文,又急急向那裏奔去。
路上,李科長告訴了我一件有關那指揮所的“秘聞”——
那是一座真正的“喀斯特”大溶洞,洞裏倒著懸著各種奇形怪狀的鍾乳石,洞內深不可測。據說另一端通向越南境內。隻會所剛搬來那天,曾有四名偵察,每人都捏著裝有六節新電池的電筒,又各裝了六節電池……不料等十二節電池全用盡,還沒找到盡頭!更奇的是這樣一個傳聞:過了幾天,那四個參謀中的一個不甘心,獨自一人悄悄帶了二十四節新電池又去偵察。當第十八節電池隻能發出煙頭大的暗紅時,竟走到了另一個指揮部,裏麵說的全是越南話驚得偵察參謀轉身就撤……
“真有這回事?”我萬分驚訝。
“我看純屬虛構。”李科長領我沿著崎嶇的小道向溶洞攀登,“當然,為了防止意外,我們已在洞深處布上了地雷,堵死了通往越南的通道。”
洞口很小,草綠色砂土袋構築的外沿工事同尖拱型貓耳洞鋼築工事交織成一條神秘的幽徑,我沿這幽徑貓腰鑽進洞子,一股渾濁的濕氣撲麵而來,洞內果然異常潮濕陰暗,隻有洞壁兩邊電線上掛著的稀疏的燈泡發著微弱的光。
在一間小小的石洞裏,我見到了師政委張海陽。這是個英俊瀟灑的高個子青年軍人。他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白色的眼鏡片後流露出聰慧誠實的目光。我注意到,師政委的下巴刮得幹幹淨淨,風紀扣係得很緊,舉止從容而自信。
我們是同齡人,談話氣氛很快就融洽了。我向他請教對這場邊境戰爭的看法。政委略一思忖,爽朗地開口了:
“你提出的問題很有代表性。是啊,越南小,中國大;越南弱,中國強——越南怎麽能侵略中國?我們為支持柬埔寨人名打仗值得嗎?”
政委用紅藍鉛筆輕輕敲擊著簡易而潔淨的辦公桌麵,誠懇地望著我的眼睛說:“我們珍視同越南人民世世代代的友誼。我軍同越南人民軍曾共同譜寫過抗美鬥爭的光輝篇章。可越南當局忘恩負義,為了推行地區霸權主義,他們必然投向超級大國的懷抱;為了轉嫁侵略罪責,他們又必然堅持極端民族利已主義的立場。他們向我們打了第一槍、第二槍、第三槍直至第十槍,我們才被迫還擊了第一槍。一個僅有五千萬人口,而且窮的叮當響的小越南,為什麽膽敢侵略十幾億人口的偉大中國?根本原因,就在於越南當局完全利令智昏。對於這種見利忘義的家夥,根本無法用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去理解。
“軍委鄧小平主席指出,柬埔寨人民站在反對霸維權主義、維護世界和平鬥爭的第一線。沒有反對霸權主義的聯合鬥爭,世界和平就沒有保證,我們的四化建設就沒有一個好的國際環境。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是完全一致的,我們支援柬埔寨人民抗越鬥爭,也是保衛我們自己的安全,保證我國四化建設的和平環境。因此,我們的對越自衛防禦作戰,不但是完全正義的,必要的,而且在戰爭規模上必須對越形成強大的軍事壓力,必須給越軍以嚴厲懲罰。這樣,雖會消耗一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但從四化建設全局看,得大於失,利大於弊。”
“當然,”政委咽了一口開水,“我們現在的打,是為了將來的和,打得越好,和的可能性越大。”政委看了一眼桌上的袖珍電子台曆,又幽默地說:“國際和平年剛剛過去,現在已進入國際住房年了。我倒很想建議聯合國安理會和它的科教文組織,要不要把蘇軍撤出阿富汗、越軍撤出柬埔寨之時定為‘國際和平月’、‘國際和平周’或‘國際和平日’呢?”說完,他歡快地大笑起來。
我也笑了,覺得這個師政委很有意思,說話機智而風趣。政委這番話,使我頓開茅塞。我請他就這場邊境戰爭再深入地談談。張政委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站了起來,大步走到洞壁上門製度貼的一張軍事地圖麵前,轉過身子,意味深長地盯著我的眼睛,緩緩地說:
“可以肯定地說,對越自衛防禦作戰,是我軍曆史上對戰爭的目的、意義和性質認識最淒楚、最明確的作戰,也是我軍曆史上對軍人的政治素質和軍事素質要求標準最高的作戰。這個戰爭當然也有個社會效益問題,它可以極大地振奮民族精神,提高國民素質,引起各行各業人們的人深思。我總認為軍人就應該經過戰爭的鍛煉。經過戰爭的優勝劣汰,必定能產生我軍的優秀人材!”
說到這裏他提高了聲音:“這些人材不是某幾個人,而是一批人。經過老山戰火考驗的軍人,他畢竟竟懂得戰爭是怎麽一回事,這種經曆對我軍的將來可是太重要了!它不但有助於提高軍隊的效能。一個經過戰場生死考驗的人, 他希望成為一個特殊進取心的人,他的思想也許會成熟一些,性格也許會更深沉一些,心理機能也許會更健全一些,那麽在國家的四化建設中,這支千軍萬馬的隊伍裏又必然湧現出一大批出類拔萃的優秀人材,我軍新一代的佼佼者!”
張海陽侃侃而談,話題又涉及到如何應用現代軍事科學和管理科學來研究熱帶山嶽叢林作戰的特點了。我驚奇地發現政委不但思維明晰,談吐機智,而且對作戰很內行。政委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學院畢業的當天,主動要求到老山前線的。他在北京有個溫暖的家。和其他師首長一樣,政委一來到老戰區,便一個接一個地走遍了全師所有的前沿陣地。據說張海陽頗具我軍新一代政工幹部的魄力和風采,能夠及時提出切合部隊當前需要的措施,加之他身上洋溢著一種特有的熱情,為人真摯坦率,幹部戰士都非常原意和他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