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中國駐法國大使館前 外 日

這是一條通向使館區的安靜大道。

沿著大道走來一男一女:男的是身著西裝革履、戴著方型墨鏡的楊德烈,女的是塗著口紅、身著時興秋裝的柳鶯。

柳鶯親昵地:“親愛的,還沒到下個月,你怎麽又去大使館領官費留學金?”

楊德烈有些得意地笑了:“哈哈……這也是沾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光啊!”

柳鶯:“德烈,謝參讚對你這樣好,其中……”

楊德烈:“小有文章!他是我父親的下屬,關係不錯。說句老實話,當年駐法國文化參讚這個肥缺,還是我父親走門子幫他弄到手的呢!”

柳鶯:“噢,噢……我懂了。”

楊德烈:“我看你還不懂!比方說吧,謝參讚格外送給我的留學金是從哪兒來的?”

柳鶯:“是他為了報答你父親才送的歎!”

楊德烈笑了:“你真是單純得可愛!他送的?哈哈……”

柳鶯:“這筆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楊德烈:“這還不簡單!國內的將軍們吃士兵的空晌額,駐外的文化參讚就不會吃留學生的空額錢嗎?”

柳鶯:“可官費留學生的錢是有數的啊!難道他是從我們大家的留學金中……”

楊德烈:“不!不……這有數的官費留學生的錢是動不得的。國府有一個特別指令,自費留學,或勤工儉學的學生有困難,大使館有這筆經費……”

柳鶯恍然醒悟:“我懂了!我懂了……這些當老爺的,在弄權、弄錢方麵可真有辦法。”

楊德烈指著上空飄著中華民國國旗的大使館:“柳鶯,大使館到了!”他伸手挽著柳鶯,衝著兩個負責警衛的法國士兵點了點頭,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使館大門。

謝參讚辦公室 內 日

謝參讚大腹便便、禿頭頂、紅鼻頭,約有四十多歲的年紀。他坐在沙發上,一麵品咖啡一麵翻閱一本色情畫報。

楊德烈挽著柳鶯走進:“謝叔叔早!”

謝參讚放下畫報,一眼看見了柳鶯,驚得兩眼發直,色眯眯地看個不停。

楊德烈有些不高興地:“謝叔叔!”

謝參讚忙說:“賢侄到了!請問這位女士……”

楊德烈:“她叫柳鶯,是取柳浪聞鶯之意。她是巴黎音樂學院聲樂係的高才生,未來中華民國最著名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

謝參讚:“我相信,柳小姐聲如百靈,賽過夜鶯,但不知時下的朝鳳人……”

“就是愚侄!現在是我的女友,未來嘛……就是我的愛妻。”楊德烈得意地說。

柳鶯把嘴一嗽,嬌慎地:“你、你瞎說些什麽啊!我早就對你說過:你是你,我嘛……永遠是我!”

謝參讚聞聲大笑:“哈哈……真是沒有想到哇,天天在開化的巴黎音樂學院深造、學習,至今還保留著東方少女那固有的純淨羞澀,真是難能可貴啊!賢侄,這喜酒……”

楊德烈:“請謝叔叔放心!到時一定請您喝。”

謝參讚打哈哈地:“好!好……我也一定提前備好一份彩禮。”

楊德烈:“謝叔叔!前天我寫給您的信……”

謝參讚:“收到了!收到了……”他轉身取來一個信封,“拿去!這是你本月忘領的留學金。德烈,爾今有了女朋友,開銷會大些,不夠用,再申請。”

楊德烈接過留學金,連聲說道:“謝謝!謝謝……”

中國駐法大使館前 外 日

楊德烈挽著柳鶯又說又笑地走出大使館,他轉身一看:

冼星海疲憊不堪地沿街走來。

楊德烈驚奇地:“看!那不是郵輪上的小偷嗎?”

柳鶯看了看:“沒錯!就是他。德烈!咱們向那個方向走。”她和楊德烈手挽著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冼星海望著楊德烈和柳鶯的背影,遠方疊印:

楊德烈和柳鶯在郵輪上汙辱他的鏡頭。(隱去)

冼星海轉身朝駐法大使館走去。

駐法大使館院中 外 日

冼星海在庭院中怯生生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辦公房間。最後,他來到謝參讚的門外向室內一看:

謝參讚繼續坐在沙發上品著咖啡看色情畫報。

冼星海:“請問謝參讚在什麽地方辦公?”

謝參讚打量了一下冼星海的衣著,不屑一顧地:“你是幹什麽的?找謝參讚有何公幹?”

冼星海:“我叫冼星海,想申請官費留學金。”

謝參讚起身走到門口:“你是想申請官費留學金攻讀馬克思主義,學滿回國以後再搞赤化叛亂,推翻中華民國,對吧?”

冼星海:“不!不……”

謝參讚震怒地:“不是才有鬼!像你這樣申請官費留學的人,我見多了!中華民國的錢,是為造就建設中華民國的人才用的,絕不是用來培訓馬克思主義信徒的!”

冼星海義正詞嚴地:“先生!請你不要誤會,更不要帶著偏見揣度所有的人。我的終生誌向是想投考巴黎音樂學院,當一名專攻作曲、指揮的留學生!”

謝參讚大笑:“哈哈……你可真會編謊話啊!”

冼星海被激怒了,聲音有些顫抖地:“你,你……”

謝參讚:“我說的都是事實!中華民國還沒有一名考取巴黎音樂學院作曲係的留學生呢,你想當破例者?笑話!笑話……”

冼星海:“隨你怎麽說吧,我不想和你爭論!請你告訴我,謝參讚在什麽地方辦公?”

謝參讚嚴厲地:“在下就是中華民國駐法國公使館的文化參讚,待你考上巴黎音樂學院作曲係再來申請官費留學金吧!”

冼星海愕然怒視謝參讚,遂轉身大步走去。

謝參讚望著冼星海的背影蔑視地笑了。

巴黎街頭 外 日

巴黎街頭到處都是賣藝的:有的坐在街旁為人畫速寫,有的站在車站前吹奏薩克斯……自然,還是那位黑人一邊打著鼓、一邊唱著非洲歌曲的場麵最火爆。

冼星海背著小提琴漫步街頭,不時看看這些同是天涯淪落的賣藝人。

一家咖啡館門前 外 日

露易絲右手提著買好的各種蔬菜和肉類,左手挽著母親十分高興地走來。

露易絲:“媽!再買些鮮魚吧?”

母親:“不用了!我看夠冼吃兩天的了。”

露易絲善良地:“古久裏不是說了嗎?冼很窮,讓我們多買些吃的,剩下的可以讓冼帶走嘛!

母親笑了:“好!就聽我女兒的。”

露易絲走到咖啡館門前,被飛來的小提琴聲驚住了,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用心地欣賞。

母親不解地:“露易絲!你怎麽不走了?”

露易絲聽了片時,激動地說:“媽!這琴聲是冼拉的。”

母親有些生氣地:“露易絲!我看你是中了魔了。冼,他怎麽會在這裏拉琴呢?”

露易絲把嘴一撅:“冼,怎麽不會到這裏拉琴呢?哥哥不是說過嘛,他來巴黎坐船沒有錢,差一點讓船警當小偷扔到大海裏去呢!

母親:拉琴的是不是冼,一時也搞不清,咱們還是再去買些吃的,明天見了洗一問就知道了”

露易絲:“要買你去買吧!我站在這裏聽冼拉琴。”

母親歎了口氣:“站在這兒聽像什麽話?算啦!媽媽陪著你進去,一邊喝咖啡一邊聽,好不好?”

露易絲撒嬌地:“媽!你真好。”

咖啡館中 內 日

這是一座高檔的咖啡館,坐著各種膚色的顧客。

冼星海站在咖啡館中央,全身心地演奏自己改編的粵曲《餓馬搖鈴》。

有些離席的顧客向琴盒中投下些許法郎。

露易絲走進咖啡館中,仔細審視拉琴的冼星海:

冼星海右手上下舞弄琴弓,左手在琴板上前後移動,《餓馬搖鈴》的音樂在他的手指下奔騰、流瀉,她完全被這熟悉的琴聲懾服了。

母親看著冼星海蒼白的臉色,還有那顆顆豆大的汗珠,心疼地:“看來,他的身體很弱啊……”

露易絲小聲地:“媽!我們坐下聽冼拉琴。”

母親無奈地跟著露易絲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冼星海演奏《餓馬搖鈴》的各種特寫。

善意的食客自覺地向琴盒中投下一些法郎。

楊德烈坐在一個角落裏,看著對麵柳鶯被琴聲吸引的樣子,不無蔑視地說道:“沒想到,聲震巴黎音樂學院聲樂係的東方夜鶯,竟然會喜歡這下裏巴人的東西!

柳鶯生氣地:“我不管是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好聽,我就喜歡。”

楊德烈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

柳鶯:“這琴聲多美啊!你知道他拉的是什麽曲子嗎?”

楊德烈:“是廣東人在茶樓中聽的粵曲《餓馬搖鈴》。”

柳鶯:“這曲名《餓馬搖鈴》起得多怪啊!”

楊德烈:“怪乎哉不怪也!鶯,你看看他拉琴的形象,不更像是一匹餓馬嘛?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這匹餓馬還跑到世界藝術之都巴黎來搖鈴了!”

冼星海演奏的《餓馬搖鈴》結束了。

露易絲等法國食客十分禮貌地鼓掌,不少人還向琴盒中投下一些法郎。

冼星海用琴弓敲打著琴麵表示感謝。

楊德烈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

柳鶯一怔:“你想幹什麽?”

楊德烈:“我去教訓一下他這匹搖鈴的餓馬!”

楊德烈走到冼星海身邊,取出一遝法郎,有意找茬地說道:“你不就是來討錢的嗎?給我拉一曲《小心肝》,這些錢我都賞給你!”

冼星海強忍著怒火:“對不起,我不會!”他說罷俯身拿起放有錢的琴盒,轉身欲走。

楊德烈一把拉住冼星海的衣服:“不會?下流的曲子你不會,下流的事情你倒挺會幹啊!”他說罷用力打掉冼星海手中的琴盒,破口大罵,“你簡直是在丟中國人的臉!”

冼星海怒不可遏地:“先生!你……”

“啪!啪!”

楊德烈突然出手,重重地打了冼星海兩記耳光。

毫無防範的冼星海晃了晃身體,倒在了地上。

柳鶯嚇得尖叫了一聲,遂閉上雙眼。

咖啡館中的食客驚愕地看著。

露易絲急忙跑到冼星海的身邊,俯身探視:

冼星海嘴角淌著血,悲憤的眼中含著淚水。他掙紮著站起,忽然又覺得兩眼冒金花,頓感四周景物都在旋轉,他極力想站穩身體,卻又頹然倒下……

露易絲本能地喊道:“冼!冼……”

咖啡館裏的顧客小聲議論著。

母親快步走到跟前,鎮定地:“露易絲!不要這樣,管他是不是冼,我們母女先把他弄回家去。”

露易絲家 內 日

一間普通的會客室,擺著幾張褪了色的沙發,臨窗放著一張寫字台,靠近牆角的是一架立式鋼琴,因用天鵝絨的罩單遮住,看不清顏色。對麵牆上掛著一幅文藝複興時期的油畫。

冼星海躺在那張長條沙發上,依然昏迷不醒。

露易絲坐在旁邊,焦急地守候著。

母親端來一杯熱咖啡走到近前,關切地:“露易絲,他還沒醒過來?”

露易絲十分著急地搖了搖頭。

母親把咖啡放在茶幾上,伸手放在冼星海的嘴前,寬慰地:“不要緊!喂他一杯熱咖啡就會緩過來的。”

露易絲端起咖啡杯,用勺攪了攪,放在唇邊試試冷熱,遂小心翼翼地給冼星海喂咖啡。

昏迷中的冼星海出現幻覺:

冼星海背著小提琴,十分委屈地投在母親黃蘇英的懷抱裏,嗚咽地叫著:“阿媽!阿媽……”

(幻覺漸漸消失……)

露易絲聽著冼星海微弱的叫聲,格外興奮地:“他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母親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冼星海漸漸地睜開雙眼,他一看露易絲母女那高興的樣子,驚吒地自語:“我,我這是在哪裏?……”

露易絲說罷“媽!他真的醒過來了……”遂用力抱住了母親。

恰在這時,古久裏一步闖進客室,看見躺在沙發上的冼星海,半開玩笑地:“冼!我還沒請你來做客,你就反客為主地躺在了我們家的沙發上了!哈哈……”

冼星海叫了一聲:“古久裏!”遂想坐起來。

露易絲一把按住冼星海:“不準動!”她轉身看著驚愕的古久裏,“哥!冼被他的同胞打昏過去了,需要休息。”

古久裏憤慨地歎了口氣:“冼!我昨天才回到巴黎,一家人商定了,明天請你來我們家做客。誰知你……咳!幸好被我母親和妹妹撞上了。”

露易絲大方地:“我叫露易絲,古久裏是我的哥哥,她是我們的母親。”

母親氣憤地:“咳!對自己的同胞下這麽黑的手,還是人嗎?我,我真不明白!”

露易絲轉身取來小提琴:“冼!這是你的琴。”

冼星海雙手接過小提琴,感激地:“謝謝你們全家……”

古久裏小心地扶起冼星海:“謝什麽?從今天起,這裏就是你的家。”

不知何時,老王頭走進了客室,緊緊抓著冼星海的手:“星海!你不能再流浪了!菲力普、菲多琳娜再次讓我請你回去,還說了很多對不起你的話……”

冼星海雙眼有些模糊了,漸漸閃現出很多關心自己的人。

古久裏有意樂嗬嗬地:“媽媽!你和妹妹準備得怎麽樣了?今天趁著王也在,能開宴嗎?”

母親:“全都準備好了,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就可以開宴!

露易絲:“我提議:今天是招待中國客人,飯菜應當做成中法兩種風味的!”

老王頭:“看起來,做中、法兩國風味的廚師就落在我的頭上了!

“對!對……”

母親:“好吧!我給王做助手。”

古久裏拍了露易絲肩膀一下,意外地叫了一聲:“音樂家!”

露易絲瞪了古久裏一眼。

古久裏笑了:“妹妹!今天的家宴不能沒有音樂,快把你存放的唱片、留聲機搬到客廳來,好好地熱鬧一下!”

露易絲搬來了留聲機、唱片,十分內行地說:“哥哥!是聽你最喜歡的歌劇《卡門》序曲,還是放你最愛唱的《茶花女》選曲《飲酒歌))?”

古久裏:“全都不是!今天家宴,大家一塊聽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的末樂章《歡樂頌》!”

露易絲把唱片放在留聲機上,刹時,這不大的客廳中響起了貝多芬第九合唱交響樂。

在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歡樂頌》大合唱中疊印:

老王頭在母親的幫助下熟練地炒菜、做飯;

露易絲、古久裏在餐廳中擦拭餐桌,擺好銀製的刀叉和中國的筷子;

老王頭、母親端上一盤又一盤法式大菜和中式菜肴;

冼星海高興地端起高腳酒杯發表講話,分別與母親、古久裏、露易絲、老王頭碰杯痛飲;

一桌豐盛的中、法合璧的飯菜漸漸化作殘羹剩菜;

冼星海自告奮勇,收拾刀叉碗筷;

冼星海與古久裏一家送老王頭離去……

露易絲家客廳 內 日

古久裏看了看手表:“冼!我去國際工會俱樂部辦點事,你就留在這裏和我妹妹談談,說不定啊,她在音樂上還能幫你的忙呢!”

冼星海愕然失口:“她?……”

古久裏看著露易絲:“對!就是她。用我的話說:露易絲算是半個音樂家,一個真正的音樂鑒賞家。可惜……”

露易絲急忙打斷古久裏的話:“哥哥!你喝多了吧?亂說些什麽啊!”

母親歎了口氣:“咳!你們兄妹倆啊,從小就不能到一起!露易絲最怕別人提她的傷心事,你古久裏就專愛揭她的短,這能不吵架嗎?”

古久裏故作姿態地:“媽!這次是我錯了,保證下不為例!露易絲,聽哥哥說句真誠的話吧,你既然喜歡冼的音樂,就應該幫助他實現自己的理想啊!”

母親推了古久裏一把:“快辦你的事去吧!”

古久裏笑了笑:“冼!不要愛麵子,把困難全都告訴露易絲!”

冼星海感激地點了點頭。

古久裏轉身走出了家門。

母親:“你們坐在這裏談,我去煮點咖啡。”她說罷走進廚房。

冼星海坐在沙發上不知說些什麽。

露易絲站起身來:“冼!咱們到涼台上去談。”

涼台上 外 日

長空中飛來隱隱作響的《頂硬上》的簫聲。

露易絲習慣地扶著欄杆,眺望對麵的小閣樓,不解地問道:“冼!聽哥哥說,你離開自己的祖國和年老的母親來巴黎求學,是為了振興你的祖國的音樂?”

冼星海也抬起頭,望著對麵的小閣樓:“是的!”

露易絲微微地搖了搖頭:“可是……你不覺得自己的理想太渺茫了嗎?”

冼星海:“這,我知道。”他的兩眼射出堅毅的目光,深沉地說,“擺在我麵前的路是坎坷的,甚至是遙遠的,但一定要繼續下去,付出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露易絲聽後驚得身軀有些微顫:“這……我完全相信,因為你的音樂早已告訴了我。”

冼星海一怔:“我的音樂早已告訴了你?……”

露易絲有些惶恐地答說:“是的……可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呢?”

冼星海:“爭取考人巴黎音樂學院高級作曲班,正規地學習作曲。”

露易絲愕然一怔,近似自語地:“高級作曲班?……你認識杜卡斯教授嗎?”

冼星海:“隻在巴黎音樂學院大門口見過一麵,那還是一年前的事啦!”

露易絲:“杜卡斯教授主持的高級作曲班,要求實在是太嚴了!一方麵他愛惜天才,也熱心發現天才,培養天才;另一方麵,他對那些天賦優越,而不願拋灑汗水的學生,是從來不講一點情麵的。”

冼星海:“杜卡斯教授做得完全對,因為天才是用汗水換來的嘛!”

露易絲有些驚慌地:“對!對……”

冼星海轉過身來,疑惑地看了看露易絲。

露易絲極力掩飾地:“冼!杜卡斯教授錄取高級作曲班的學生,並不完全是采用考試的辦法。他知道你的音樂素養和創作水平嗎?”

冼星海:“不知道。”

露易絲沉吟良頃:“冼!你想拜見杜卡斯教授嗎?我可以設法幫助你。”

冼星海震愕地:“你?!……”

露易絲:“對!就是我。”

冼星海愕然地看著露易絲。

露易絲:“咳!說來話就長了,今天不去說這些傷心的事了!一句話,我能幫你見到杜卡斯教授。”

杜卡斯門前 外 日

這是一幢羅可可風格的別墅,靜靜地掩映在法國梧桐樹中。

縷縷變幻無窮、旋律飄乎不定的鋼琴聲從別墅中飛出。

露易絲領著心神不定的冼星海走到門前,按了三下門鈴。

有頃,一位年長的男傭人打開門,問道:“小姐,找誰?”

露易絲:“杜卡斯教授。”

男傭人:“請稍候。”他隨手又關上門。

冼星海在門前緩緩地踱步不止。

露易絲看著坐臥不寧的冼星海:“冼!杜卡斯教授一定是在創作室中進行創作。他最愛一個人苦思冥想,不喜歡接待客人,也不善交際,見麵的時候,你不要因為他性格孤僻而拘束。”

室內中斷了鋼琴聲,露易絲微微地點了點頭。

有頃,門又打開了,男傭人閃身一邊:“請!”

杜卡斯的創作室 內 日

這是一間較為考究的創作室:臨窗是一張寫字台,對麵是一架米色的三角鋼琴,兩邊牆下是擺有各種曲譜的書櫥。

杜卡斯站在室中,客氣地:“噢,是露易絲,我們很久不見了啊!”

露易絲很不自然地:“是的,是的……杜卡斯教授,今天我是向您來推薦一位學生的。”

杜卡斯教授打量冼星海,有些茫然。

冼星海全身都有些不自然了。

露易絲指著冼星海:“他是中國人,叫冼星海,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想投考您主持的高級作曲班。”

杜卡斯自語地:“呢,呢……我們好像見過麵……”

冼星海不安地:“是的!是的……”

杜卡斯:“先談談你的音樂程度吧!”

露易絲搶先地:“他有很高的音樂天分!……”

杜卡斯嚴肅地:“對不起!露易絲,我問的不是你。”

露易絲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杜卡斯碎然想起了什麽,遠方疊印:

杜卡斯在巴黎音樂學院門口偶遇冼星海的畫麵。(消失)

杜卡斯看了看冼星海,微微地點了點頭:“呢,呢……我想起來了,我問的問題,一年多以前,你已經回答過我了。”

冼星海非常窘迫地點了點頭。

杜卡斯信手拿起一本法文版的(通俗鋼琴曲集》,放在鋼琴上方的譜架上,打開曲譜,指著一首曲子:“請你把這首肖邦的《瑪祖卡舞曲》試奏一遍。”

冼星海猶豫片時,坐在鋼琴前邊的琴凳上,十分僵硬地彈起了《瑪祖卡舞曲》。

杜卡斯聽了兩個樂句,遂命令地:“停!不要再彈下去了。”

冼星海慌忙站起身來。

杜卡斯嚴厲地:“露易斯!他做你的學生還差不多。”

露易絲爭辯地:“可是他的簫、提琴……”

杜卡斯嚴峻的目光盯著露易絲:“不必再說了!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從事作曲的人才,必須具備一定的鋼琴基礎。否則是無法掌握高深的作曲技巧的!”

冼星海:“杜卡斯教授,我……有一年多沒有接觸鋼琴了。”

杜卡斯一怔:“這是理由嗎?”

冼星海:“我……我可以下苦功夫學。”

杜卡斯:“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冼星海:“二十六歲。”

杜卡斯:“你不覺得太晚些了嗎?”

冼星海:“這、這……”

杜卡斯走到鋼琴前邊,“吮!吮……”彈了一串平行七和弦,嚴肅地考問:“用固定唱名法,按照我彈奏的順序說出它們的唱名與和弦來。”

冼星海急得滿臉淌汗:“這,這……”

杜卡斯:“這是學作曲所必備的基本功!

冼星海狼狽不堪地:“是,是……”

杜卡斯:“好學的中國人,你必須明白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做學問要有基礎,任何事業都不是隨心所欲地亂想一陣就能成的!單從你的鋼琴水平和練耳視唱這兩項的程度而言,就不夠投考我所主持的高級作曲班的資格!

冼星海的臉上淌著汗水,不知再說些什麽。

露易絲快步走過來,輕輕地挽著就要癱倒在地的冼星海,IR恐地走出了創作室。

窄窄的樓梯 內 夜

女中音哼咪唱出的號子《頂硬上》的旋律。

冼星海拖著就要散架的身軀,沿著既黑且窄的樓梯艱難地向上登攀。

冼星海終於登上了最後一級樓梯,他身體晃了兩下,急忙伸出雙手,扶住閣樓的小門。

冼星海穩定了一下情緒,慢慢地推開了這扇小門。

閣樓中 內 夜

冼星海無力地打開電燈開關,昏暗的燈光映出了空寂的鬥室,一陣夜風猛地向他襲來。

冼星海呆滯地望著掛在牆上的竹簫,傳出杜卡斯的畫外音:

“好學的中國人,你必須明白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做學問要有基礎,任何事業都不是隨心所欲地亂想一陣就能成的!單從你的鋼琴水平和練耳視唱這兩項的程度而言,就不夠投考我所主持的高級作曲班的資格!……”

冼星海驀地趴在**,拉過被子蓋住了頭。

閣樓中死一樣的靜寂,隻有夜空傳來呼呼作響的風聲。

有頃,閣樓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冼星海急忙爬起,擦了擦麵頰上的淚痕,又歸整了一下零亂的鬥室。

門打開了,老王頭走進來,嘶啞地叫了一聲“星海卜……”遂抱住冼星海失聲地哭了。

冼星海緊緊抱住老王頭,不安地問道:“快告訴我,出了什麽事啦?”

老王頭:“小日本在奉天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咱們東北三省全都完了!”

冼星海大驚失色:“啊!?你說什麽……”

老王頭:“小日本把東三省全都占了!”

冼星海放開老王頭,無比悲憤地沉默著。

老王頭硬咽地:“東北老家裏就剩下一個老姐姐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幫我寫封信吧?”

冼星海低沉地:“好的!我一定幫你寫。”

老王頭:“自打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我一閉上眼睛,就又回到了關外的老家,覺得故鄉的人是那樣的親,就是那黑油油的泥土也是那樣的好……我老是在想,等我死了,得托人把骨頭捎回去,埋在家鄉的土地上,心魂才安穩……”他說著說著大聲嚎陶地哭了。

冼星海那憤怒的雙眼也淌下了串串熱淚。

老王頭擦了擦淚水,取出一封信:“星海,國內來信了。”

冼星海接過信一看,禁不住地叫了一聲“阿媽!

老王頭:“你看母親的來信吧!我回去了。”轉身走出小閣樓,遂又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冼星海拆開來信,雙手捧讀。

遠方漸漸顯出黃蘇英寫信的畫麵。傳出黃蘇英的畫外音:

“星海吾兒,見字如麵:自從你離開祖國以後,民不聊生。‘九一八’事變之後,整個東三省淪落為日本人的殖民地,舉國上下一片抗日之聲。阿媽為生活計,由廣州來到上海,靠給有錢人家做娘姨為生,身體還好,不要惦念著我。你考上巴黎音樂學院了嗎?阿媽在上海為你祝福……”

冼星海雙手把母親的來信放在桌麵上,他槍然地深思著。

夜,秋風大作,閣樓內四麵透風。

冼星海似乎聽見祖國苦難的呻吟,遠方疊印日本人發動“九一八”事變的畫麵:

日本飛機結隊而來,向中國大地投下一枚枚炸彈;

逃難的中國老百姓奔走呼號……

逃難的老百姓潮流中,似有黃蘇英在哭喊……

(幻化的畫麵漸漸消失……)

冼星海淒楚地叫著:“阿媽!阿媽……”

突然,“嘔”地一聲,桌前的窗子被狂風吹開,窗上的玻璃被震得粉碎。

桌麵上黃蘇英的來信伴著五線譜紙被風吹得滿屋飛舞,一些譜紙飛出了窗外。

冼星海猛撲過去,伸手搶救寫有音符的譜紙。

冼星海揭下**的床單去堵窗子,與狂風搏鬥著。

“啪”地一聲,隨風飄**的電燈泡碰在牆上碎了,閣樓中一片黑暗。

冼星海急忙換好一個燈泡,閣樓中再次亮起昏暗的燈光。

“吮當”一聲,閣樓的小門被風吹開,穿堂風呼嘯不止。

冼星海索性扯下堵在窗上的床單,任狂風盡情地吹著冼星海的耳邊突然響起杜甫的名詩:

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

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

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此刻,冼星海一切個人的、祖國的苦、辣、酸、甜……一起湧上了心頭……

瞬間,風聲化為更刺耳的飛機轟炸聲、老百姓逃難的哭叫聲。

冼星海似聽見母親呼叫:“海仔!我的兒子―”的喊聲。

這一切化作了音樂《風》的主題,和著狂嘯猛吹的夜風飛向黑夜中的長空。疊印:

冼星海在郵船上被船警責罵;

冼星海在巴黎音樂學院門口被看門人驅逐;

冼星海在街頭看見“賣小腳”而怒目圓睜;

冼星海拉琴賣藝被譏嘲;

冼星海被楊德烈打倒在地……

音樂《風》的旋律大作;

長夜的狂風漸漸平息;

東方升起了啟明星;

冼星海淌著熱淚伏案疾書樂譜;

東方顯出魚肚白;

冼星海繼續伏案疾書,並在扉頁上用力寫下一個大字……

特寫:風。

冼星海仍似沉浸在《風》的音樂中,他拿起提琴,跳上桌子,打開“牛眼天窗”,探出上身,望著東方火紅的朝霞,奏響了《風》的旋律……

露易絲的臥室 內 晨

露易絲安詳地躺在**,被**的琴聲驚醒。

露易絲抬起頭,用心聽這激昂的琴聲。

露易絲自語地說了一句:“是冼拉的琴聲!”她匆忙撩開被子,跳下床,穿著睡衣跑到涼台上,舉目向對麵閣樓望去:

冼星海披著朝霞,忘我地演奏新作《風》。

露易絲轉身走進客廳,拿起古久裏的一件呢子大衣,穿著睡衣跑出了家門。

閣樓“牛眼天窗”外,晨

冼星海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演奏《風》的特寫。

巴黎街頭 外 晨

巴黎街頭走來少數晨練的老年男女。

杜卡斯拄著文明手杖走在大街上。

突然,冼星海演奏《風》的琴聲飛進杜卡斯的耳朵裏。

杜卡斯被這美妙的琴聲吸引了,他駐足街頭用心聽。

杜卡斯仰首尋覓琴聲的來源,視線被樓房阻隔。

杜卡斯沉吟有頃,邁開雙腳,追隨琴聲而去。

餐館門前 外 晨

杜卡斯走到餐館前,仰望傳出琴聲的頂層閣樓,他猶豫了一下,決心向樓上走去。

有頃,露易絲從另外方向走來,毫不遲疑地向樓上走去。

窄窄的樓道 內 晨

杜卡斯拄著文明手杖,沿著樓梯吃力地向上登攀,閣樓中的琴聲越來越強。

杜卡斯登上閣樓一看:

這間極為狹小的閣樓,**、地上、桌上散亂地鋪滿寫好的樂譜。冼星海站在桌上拉琴,看不見他的上身和頭部,隻見兩條瘦骨嶙峋的腿在顫抖。

杜卡斯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

琴聲戛然而止。

杜卡斯驚奇地看著。

頃許,冼星海從“牛眼天窗”外縮回身子,抱著小提琴從桌上跳到地下。

杜卡斯二眼認出了冼星海,真是百感交集。

冼星海抬頭看見了杜卡斯,愕然怔住了。

杜卡斯雙眼潮濕了,他顫顫巍巍地走向冼星海,向他伸出了雙手。

冼星海放下提琴,緊緊握住了杜卡斯的雙手。

特寫:緊緊相握的四隻手。

隨著上樓梯的聲音漸近,露易絲走進閣樓,她被這意外的場麵驚呆了。

冼星海驚喜地:“露易絲!是你把杜卡斯教授請來的?”

露易絲:“不!不是……”說罷為冼星海披上呢子大衣。

杜卡斯:“是你的音樂把我吸引來的。”他激動的聲音都有些發啞了,“露易絲!咱們昨天的爭論,看來是你贏了。”

露易絲不知所措。

杜卡斯看著冼星海:“中國的青年人,我應該向你道歉,請允許我收回那些不公正的評論吧!”

冼星海聽後尷尬地不知說些什麽。

杜卡斯和藹地:“不用說,剛才你演奏的作品,是出自於你的筆下,對吧?”

冼星海:“對!對……是昨天夜裏剛剛寫出來的。”

杜卡斯:“你這首新作,可以借給我看看嗎?”

冼星海:“當然可以!”他指著桌麵上那些零亂的譜紙,難為情地,“不過,譜紙寫得很潦草。再說,這首作品是一夜寫出來的,還很粗糙……”接著,他收拾好譜紙,雙手呈交給杜卡斯。

杜卡斯一麵翻閱曲譜,一麵感慨萬端地:“一夜之間寫出來的!呢.呢……真還是墨跡未幹呢!”

露易絲朝著冼星海咖了咖嘴,開心地笑了。

杜卡斯粗略地看完了曲譜,以商量的口吻說道:“我們巴黎音樂學院有個新作品演奏會,基本上是演奏本院師生的新作品。我想把你這件新作帶回去,推薦給這個新作品演奏會,不知你是否同意?”

冼星海:“同意!同意……謝謝杜卡斯教授的推薦。”

杜卡斯:“全部曲譜都在這裏嗎?”

冼星海:“都在這裏!不過……”他又補充說,“我這裏還有歌詞,是我國唐代大詩人杜甫寫的。這首歌曲我的設想是:由單簧管和鋼琴為女高音伴奏,要求有三重奏的效果。”

杜卡斯:“很好!這首曲子的名字呢?”

冼星海:“就叫《風》吧!”

杜卡斯:“《風》,好……再見!你們二位誰也不準動。”他轉身拄著文明手杖走下樓去。

冼星海轉過身來,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露易絲激動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了冼星海,並在他的麵頰上深深一吻。

冼星海驚得推開露易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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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