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華敗北005

“這時,我多麽希望周恩來、朱德的部隊能來這裏作戰啊!”

史迪威終於從這無比痛苦的思緒中鎮靜下來,以將軍那獨有的臨危不懼的風格駕馭這潰敗的戰局。他有意戴上心愛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留下來的供戰鬥用的軍帽,身穿卡其布製式軍裝,沒有佩戴軍銜和功勳獎章。接著,他又把點燃香煙的琥珀煙嘴含在嘴裏——煙嘴高高地翹向右前方,他一邊頗有風度地吸煙,一邊若無其事地走進會場。

但是,精神的痛苦是難以掩飾的。旁觀者西格雷夫醫學博士就曾記下了這樣的評語:看到史迪威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覺得他看上去“非常疲倦”。

亞曆山大將軍受命於危難之際,他巧妙地利用了自己手中的軍權,同時又利用了史迪威、蔣介石、杜聿明等人的性格弱點和他們之間的矛盾,把瀕臨全軍覆沒邊緣的英國軍隊拯救出來,並轉移到鄰近印度的安全地區,為大英帝國建立了特殊的功勳。至於緬甸的陷落、中國遠征軍的命運等等,他這位所謂的盟軍最高司令長官是從不放在心上的。所以,他依然如故地坐在首席指揮官的座位上,例行公事地主持了這次決定中國遠征軍命運的會議。

與會的羅卓英將軍在西格雷夫醫學博士的眼裏,顯得“大腹便便,怏怏不樂”,而杜聿明則是“心神不定,滿臉怒氣”。說句老實話,麵對十萬中國遠征軍將士的生死存亡,羅卓英這位中國遠征軍司令能樂得起來嗎?而拒絕實施拿中國將士的血肉去拯救大英帝國的殘兵敗將的戰略方案的杜聿明將軍,他能高興得起來嗎?當杜再看見亞曆山大將軍那副高傲而得意的樣子,他又怎能不“滿臉怒氣”呢!

讀者從上述四人不同的表情,就可以想象出今天會議的氣氛了!

西方人說:“政治家是虛偽的,軍事家是實在的。”筆者權且不論“政治家是虛偽的”這一命題是否科學,但從這次決定中國將士命運的會上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軍事家是實在的。”麵對緬戰潰敗的態勢,盡管不同國籍的將軍們都有滿腹的牢騷,但誰也不再指責誰,因而也就沒有追究失敗責任的爭吵。“會議各方一致認為,全麵撤退是唯一的出路。既然承認失敗已不可避免,以後的行動就是在包圍合攏前迅速撤退。”

也可能是“英雄所見略同”吧,遠在重慶的蔣介石也看出了緬甸戰局崩潰的頹勢,就在史迪威等人決策中國遠征軍存亡大計的前夕,發來了如下這則命令撤退的電文:

第五軍、第六十六軍以八莫、畹町為根據地,確保密支那,在緬北活動,維護印度——密支那——昆明的空運走廊和緬北國際交通線。第六軍在景東一帶活動。第二○○師如尚未撤到瓦城,可向景東轉進,歸甘軍官指揮。長官部可移往密支那。張軫可率一部退回國境,改隸昆明行營,受林團長指揮。

與會者有了蔣介石的撤退指令,很快就統一了意見,並作出了如下的部署:

一、第六軍撤過薩爾溫江回國;

二、在臘戍、西保的第二十九師應竭力阻止敵人,待命撤回龍陵;

三、一切車輛、戰車、後勤單位和傷患立即沿滇緬公路退回保山。以上由林參謀團長指揮。

四、第五軍、第六十六軍經曼德勒撤往英多、八莫、密支那;

五、英軍退往印度。

決策會議就要結束了,最後一項議程是亞曆山大將軍口授全麵撤退的命令。這時,突然變得多愁善感的史迪威將軍竟然想起了句中國成語,叫做“含辛茹苦”。他現在唯一能夠聊以**的就是:“他們沒有像在新加坡、爪哇那樣讓部隊投降。”也可能是上帝有意要開史迪威等人的玩笑,正當亞曆山大將軍口授全麵撤退的命令時,“六架敵軍轟炸機飛到了會議地點上空,好像是來宣告盟軍的失敗。正當軍官們四下尋找掩蔽地點時,一顆五百磅的炸彈落在不到一百英尺遠的地方,爆炸聲震耳欲聾。在空襲的整個過程中,亞曆山大擺出司令官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直立在院子中央。史迪威也不示弱,他倚在走廊的欄杆上,以羅斯福抽煙時含煙嘴的角度含著琥珀煙嘴”。

讀者看到上述亞曆山大和史迪威臨危不懼的形象時一定會想到:“他們雖然都承認失敗了,但都要在敵人麵前表現得比對方更英雄一些!”這種近似稚童表現的軍人特有的鬥氣實在可愛,但從另一方麵講,有許多重大決策就是失敗在這種可愛的鬥氣中!

史迪威作為美國的軍事家,他也深信戰爭中的退卻——尤其是大潰敗中的總退卻是最難駕馭的,而且十之八九會出現“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亂局。他為了避免當年拿破侖自莫斯科撤退導致全軍覆沒的悲劇重演,決心獨自坐鎮曼德勒,試圖創造指揮潰敗之軍安全退出戰場的奇跡。

史迪威的這一無畏忘我的行為,隻能在高級將領中起到“進攻在前,退卻在後”的表率作用,他絕不可能影響下級的官佐。自然,他也無法改變中國遠征軍撤退中的混亂局麵。請看杜聿明將軍的如下記述:

西路我軍自四月二十七日前後,即由孟尼瓦……向印度英普哈爾撤退,所有武器車輛全部遺棄。至五月三日前後,在孟尼瓦附近與敵小有接觸後,即無消息。

東路第六軍在二十五日以後即向景東方向撤退。敵先頭卡車約百輛,已到臘戍南一百一十英裏之孔海坪,二十六日午後六時,即到達細包東南之南海附近,與新編第二十二師第八十二團接觸。二十七日,我放棄細包,二十八日,敵向臘戍新編第二十九師攻擊,當晚臘戍失守。三十日,新編第二十九師在新維布防,五月一日即失守。五月二日,貴街失守,三日,攻陷畹町,分兵進占八莫。一百零五英裏通密支那、八莫的公路開放。當時參謀團控製著戰車部隊,竟不知使用戰車逐次抵抗,阻擊敵人,反令與敵戰鬥,又在芒市附近破壞一連戰車以阻塞道路。他們對於武器運用毫無常識,可以想見。五日上午,敵進至惠通橋,與我第三十六師先頭部隊接融。當時惠通橋已被破壞,敵由上遊渡河,與第三十六師後續部隊發生激戰。六、七、八這三天,敵我仍在惠通橋東岸激戰。八莫之敵於八日進占密支那。九日,惠通橋東岸之敵被擊回西岸。十日,敵占騰衝。

中路我軍於五月一日全部撤完,並將伊江大橋破壞。史、羅原計劃退過伊江後,利用火車由密曼鐵路向八莫撤退。不料史、羅乘第一列火車從斯威堡開出二裏即碰車,竟日修通後,開至坎巴拉車站,以後再無車可開。此後第五軍直屬部隊第二○○師,第九十六師,及第六十六軍新編第三十八師,即徒步輪流掩護撤退,部分以汽車分段利用牛車道轉運。

杜聿明將軍的記述隻是撤退中的大體框架,他並沒有——也不可能詳細記載中國遠征軍在“敗走麥城”時的混亂局麵。對此,美國史傳專家卻生動地作了如下記述:

司令部從曼德勒轉移到北麵五十英裏外的瑞冒,日軍飛機又追到這裏。參謀人員不但感到軍事上的失敗即將降臨,而且也感到個人生命正在受到越來越大的威脅。有些人公開承認自己“十分恐懼”,有些人陷入一種不知所措的愚鈍境地。鐵路運輸成了最嚴重的問題。史迪威決定調軍用列車,撤出第二十二師,但中國的運輸部門如同散沙,已經失去作用……他隻好親自去曼德勒組織運輸。史迪威在返回途中經過阿瓦大橋,被擠在疲憊不堪的部隊人流當中,橋下還有許多人在乘船渡江。通往瑞冒的公路擠滿卡車、彈藥車和難民的馬車。塵土、腥熱、臭氣和恐怖籠罩著撤退的人群。曾經非常自豪的錫克教徒們現在變得垂頭喪氣……中國士兵的眼睛裏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們在這塊異國的土地上,無法脫去軍裝,躲入農村……日本零式戰鬥機從頭頂掠過,用機槍向路麵掃射,坐在吉普車裏的中國將軍,還有英國軍官,意識到“當地人”就在身旁,極力避免做出有失體麵的事。可是誰都明白,臉已經丟盡了……已名聲掃地。

四月二十九日,包圍圈進一步縮小……沿撤退路線提供食物和飲水的最後工作被迫停止。炸毀阿瓦大橋的時間被定在四月三十日午夜。史迪威原打算把司令部轉移到密支那……但是臘戍的失守使這一計劃落了空。於是他決定把他的大部分參謀人員用飛機送往印度,而他將同羅卓英將軍一起去臘戍一線的萊溫。他打電報,命令五月一日之前來一架飛機把羅將軍從那裏送出去……五月一日,史迪威醒來時發現首席指揮官羅卓英將軍已經離開營地逃往密支那機場……萊溫機場已經關閉,可是史迪威仍覺得有責任在中國軍隊撤退沿途準備糧食。參謀人員爭辯說,他的位置應該是在新德裏的司令部。“不!”他說,“我要告訴你們這是為什麽。”隨著接二連三的軍事挫折,包括美軍在菲律賓敗北,西方已經名聲掃地。他的工作就是對他所領導的中國部隊負責,至少在紙上是這樣。“如果我現在就走,這裏就會有另一次失敗,又一次投降。那樣,我就再也不能回來指揮中國軍隊了。”

也就是在這可紀念的五月一日,亞曆山大將軍前來和史迪威將軍告別,驅車趕往欽敦江,由此返回印度。這在史迪威周圍的美國人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他們不約而同地提出:

“我們怎麽辦?”

“我們留下來!”史迪威果斷地說道。接著,他為了安撫這些早已憤怒的同胞,取出一副破舊的撲克牌:“來!我們一塊玩紙牌。”

幾個情緒不高的美國軍人剛剛坐下,準備靠玩牌排遣滿腹的怒氣的時候,敵機又飛來轟炸。這些美國軍人又驀然躍起,逃向可以安全防空的地方。當敵機飛走後,他們回來時發現史迪威仍坐在桌邊,饒有興趣地獨自一人玩著紙牌。為了再一次寬慰自己的同胞,他聽著敵人攻擊的隆隆炮響,十分樂觀地說了這句話:

“小夥子們,哈,真是個盛大的五一節啊!”

“喬,你在想什麽?”一位美國參謀聽後驚疑地問道。

“打倒一切,打倒所有人!”史迪威瞪大射出怒火的雙眼,毫不假思索地說了這句話。

雖說史迪威決心留在失敗的緬甸戰場殿後,掩護所有將士安全撤退。但是,馬歇爾將軍和史汀生部長決不會讓美國的三星中將無謂地死在無可救藥的地方。當他們獲悉緬戰潰敗的實情之後,遂由美國空軍司令阿納德將軍給盟軍美國空軍發來如下命令:

“馬上前往瑞冒附近,立即把史迪威及其參謀人員接回來。”

然而奉命前來接史迪威的飛行員卻沒有完成任務。“當他們走進史迪威作為司令部的一座茶葉種植主的屋子時,發現將軍已在埋頭疾書,頭上戴的還是那頂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寬邊戰鬥帽。斯科特,這位後來加入了陳納德的驅逐機六隊,並擊落了許多日機的英雄人物,用不太穩重的戲劇語調宣布道:‘先生,阿納德將軍派我們來搭救你出去。’史迪威在最後這些緊張的日子裏變得麵容憔悴、身體瘦弱。他抬起眼睛,透過無框眼鏡,看著‘飛機駕駛員’,拒絕了這一特殊照顧。飛行員們愣住了。他們告訴他,他們來的時候在離瑞冒不到二十英裏的地方發現了敵軍部隊。史迪威毫不動搖。從開始撤退時起,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與中國軍隊一起離開緬甸。他認為這是他作為司令官不可推卸的職責。他歡迎飛機把他的參謀人員送出去,但他自己打算乘火車、卡車、吉普車或其他可能的交通工具前往密支那,他希望能在那裏與中國人取得聯係。

“他沒有對自己的決定作任何解釋。這種拒絕解釋的態度就像他不願佩戴軍銜一樣是由他的性格決定的。作為一名中將,他感到沒有必要向幾名空軍上校解釋自己的想法,不過更重要的是,他無意對魯莽而又不能理解自己的陌生人傾吐肺腑之言。對於這兩位飛行員來說,一位頭戴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寬邊氈帽、坐在桌後的老頭兒,在敵軍離這兒不到二十英裏的時候,仍然拒絕空軍援救,而寧願荒唐地選擇陸路出走,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種汙辱。”

史迪威放棄了逃生的機會,就這樣默默地留了下來。他雖然失去了控製與指揮部隊撤退的權力,但是,他還有著崇高的人道主義精神和義務:必須盡其全力安置那些交給他照管的美國軍方工作人員——通過一米寬的窄軌鐵路把他們運往密支那。然而,“那條單行的鐵路線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各個方麵的部隊使鐵路運輸不堪負擔,各種級別的指揮官都在拚命尋找車輛,根據自己特殊的需要和理由來使用它們。當兩列火車在溫薩北麵迎頭相撞的事故發生後,史迪威的計劃突然擱淺了。鐵路已無法使用。由於沒有穿越叢林抵達密支那的公路,美軍司令部的工作人員陷入困境”。

史迪威及其隨行人員都清楚自己的處境:“要麽徒步走出緬甸,要麽坐以待斃,成為日本人的俘虜。”史迪威毅然選擇了徒步。他望著情緒低沉的部屬,十分樂觀地說:

“請相信我這個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兵,我一定把你們帶出這該死的緬甸!”

現在,史迪威身邊隻有一些破爛不堪的各種型號的車輛和近百名各種身份的人員,“其中有十八個美國軍官,六個美國士兵,西格雷夫醫院的兩個醫生,十九個緬甸護士,十六個中國警衛人員和一支由六人組成的英國公誼會救護隊,此外還有九名印度、馬來亞和緬甸的廚師以及勤雜工,幾名掉隊的英國軍官和英國難民,會說山區部落土語的美國傳教士,平滿納農學院院長凱斯先生,在英國命令所有記者離境時堅持留下來的傑克.貝爾登,以及其他幾個掉隊的人……埃爾德裏奇原為專門采訪警察消息的記者,後在奧德堡擔任新聞發布官,他在這支隊伍裏仍然是新聞發布官”。

史迪威清楚自己帶的這支隊伍的成分和素質,“每一個人都在逐漸失去自信。失敗對大家造成了巨大影響”。加之他們一行已經離開鐵路線,進入渺無人跡的森林。除了一部無線電發報機外,與外界的聯係已全部中斷,孤獨感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史迪威不知道敵人在什麽地方。當一隊士兵沿公路走近時,他在看見他們那可怕的瞬間,還真以為是日本人來了呢。‘天哪,我一生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行軍途中不斷出現耽擱。”夜晚,隊伍又集合起來,他甚至發出這樣的祈求:“耶穌,要是在附近能夠找到他們該多好。”每到最困難的時刻,西格雷夫就領著護士唱起“前進,基督的戰士”。聽到那圓潤純真的嗓音,“大家戛然靜了下來,咒罵和牢騷停止了”。

五月六日早晨,史迪威集合隊伍時,發現多了十五名英國突擊隊員,為首的是戴維斯-豪斯頓上校,他們胡子拉碴,全身都是泥土,鋨得有氣無力,史迪威大聲吼道:

“你們從哪兒來?有幹糧嗎?”

戴維斯-豪斯頓等人擺了擺頭。

史迪威氣憤地瞪起眼睛,但當他想到這些失散的英國突擊隊員未來的命運時,他還是忍氣同意把他們留了下來。

到現在為止,史迪威的隊伍已擴大到一百一十四人。

也就是在這一天,史迪威等人的道路走到了盡頭。除了裝載補給的吉普車外,其他的車輛隻好丟下了,其中也包括無線電通訊車和二百磅重的電台。這將意味著史迪威一行完全失去了和外界的聯係,孤立無援地走在一望無際的熱帶原始森林中。為此,他決定拍發如下兩份電報:

一份是發往印度的,除去告訴他們自己的行軍路線還特別聲明:“我們的糧食越來越少,附近也找不到糧食。”史迪威命令他們派出擔架人員,攜帶食品和藥物前往霍馬林等候。同時,他還要求他們立即報告印度政府:“成千上萬的難民和中國部隊,正沿著遠在胡岡穀地的各條小路逃往印度。必須立即在沿途準備糧食,派出警察和醫務人員,否則將有成千上萬的人餓死……路上有大批的人,一片混亂,隨時有可能發生一場大災難。”

一份是發給美國陸軍部的,是史迪威在向他的祖國作最後一次報告:“我們帶有武器、食品和地圖。開始步行,現在位於英都以西五十英裏。請勿擔心。中國軍隊也沿這條路線前往印度……相信這是短期內我們的最後一份電報。再見。史迪威。”

史迪威發完這兩份電報以後,他懷著愴然而悲憤的心情帶頭用斧頭砸毀發報機,並燒毀了全部密碼本和通訊記錄。接著,他低沉地宣布休息。但是,大家一聽見森林中的大象發出那嚇人的吼聲,似乎睡神也被逐出了體外,都不安地在等待著什麽。

夜幕終於徐徐打開,史迪威登上一輛卡車向隊伍發表講話。他解釋了行軍計劃,宣布了行軍規定,他要求將所有行軍食品集中管理,除武器彈藥和個人所能攜帶的物品以外,其他東西全部丟掉。他告訴大家:前麵還有一百四十英裏的路,中間有條大江和一座山。山口海拔七千英尺。他們每天必須走十四英裏,任何耽擱都會使隊伍落入斷糧或被雨季困住的危險處境。他警告說,大家隻有嚴守紀律才能生存。誰不願意服從紀律,現在就可以領取一個星期的食物離開部隊。他向周圍環視了一圈,沒有一個動一下,他最後大聲說道:

“等我們走出去以後,你們中間一定會有不少人恨我今天的無禮。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大家全都能夠勝利走出緬甸。”

從此,史迪威率領著他這支特殊的隊伍穿越大山森林,涉渡洶湧的江水,冒著瓢潑的大雨,開始了艱苦卓絕的行軍。為了準確記錄這一軍史上的悲壯曆程,現摘錄有關著述如下:

史迪威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把步速統一到正規陸軍的每分鍾一百零五步……從第一天開始,許多美國人就因酷暑造成的疲勞掉了隊。雨季來臨之前的五月是緬甸一年中最熱的月份。史迪威對這種不能吃苦和“體力極差的表現”大發脾氣。他隻許每小時休息五分鍾,除此之外,決不允許減慢速度或停下來。到了河邊他還繼續按照自己的步伐涉水過河。他一麵蹚水,一麵執拗地注視著手表,計算每分鍾一百零五步的步速。在他身後排著一列長長的縱隊。瘧疾和痢疾襲擊著行軍者,隊伍中的人普遍都很虛弱,行軍速度又減慢了。史迪威不得不把每小時休息時間增加到十分鍾……螞蟻、荊棘、馱包破裂、擔架員失蹤、離群的猛象、昆蟲、水蛭、腿痛、腳泡、感染和烈日襲擾著行軍隊伍……史迪威發現一名軍官把自己所有的衣物放在挑夫的擔子裏,立即集合全體人員,不點名地嚴厲訓斥了他,因為他的鋪蓋卷占去了本來可以安置一名病人的空位。史迪威的聲音憤怒地顫抖著,眼睛裏充滿了淚水。“耶穌,甚至他的寬邊氈帽看上去也像氣瘋了似的。”一個惶恐不安的行軍者悄悄地說。

隊伍又繼續爬了五天山,每日行程增加到十五到十六英裏,為了趕在雨季的前麵,下山的速度達到每日十七英裏甚至更多。已經開始下雨了,路麵泥濘,不斷有人摔倒。他們踉踉蹌蹌,咒罵著天氣,還要經常彎下身子,把腳尖插進泥坑向上攀登。西格雷夫腿部感染,痛得他每天行軍結束時什麽也不能幹,“隻是蜷縮在軍毯裏,祈求上帝讓他毫無痛苦地突然死去”……倔強的緬甸護士唱起了基督教讚歌和美國流行歌曲。

五月二十日,隊伍抵達英帕爾。史迪威以自己周密的計劃和堅強的領導,終於把這支隊伍完全地帶出了緬甸。無論是在軍隊還是在平民中,這是唯一一支抵達印度而未減員的隊伍。在史迪威帶領下走出緬甸的人中確實有不少人恨他無禮,但所有這一百一十四人都知道,他們能夠活下來,也幸虧了他。一位記者報道說:史迪威“貌似憤怒的上帝,罵起人來猶如墮落的天使”。他體重減少了二十磅,本來就很虛弱的身體隻剩下了皮包骨頭。他雙手顫抖,蠟黃的皮膚就像得了黃疸病,眼珠深深陷入眼窩。

但是,史迪威永遠是個樂觀主義者,他在印度新德裏寫給夫人的信中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老夥計從印度給你寫信,通知你我已從緬甸來到這裏。一切都好。我的體重偏輕了些——說句大實話,我看上去很像是醫學書中那種沒有皮膚、展現著下層肌肉的家夥。無論如何,我正在猛吃猛喝以便迅速恢複起來,能把我的那幫人帶出叢林我簡直高興透了。”

史迪威永遠是一位不認輸的英雄!他到達印度不久,就利用新聞媒體向全世界莊嚴宣布:

“我們吃了個大敗仗。我們被趕出了緬甸,這是天大的恥辱。我認為我們應找出失敗的原因,打回去,重新奪回緬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