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祥一聲令下,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浩**東指,迭克重城要地,打得奉軍節節敗退。二十三日,方振武部進至磁澗,即有萬福麟率奉軍五旅之眾來援,連同張治公殘部,不下四萬餘人,與方振武部激戰數日。二十五日,孫良誠率石友三、王和民等部趕到,又以鄭大章部騎兵抄襲洛陽以東至愜師一帶,於是萬福麟東走,張治公率殘部入南山,第二集團軍跟蹤追擊,即占領洛陽。二十七日,又克孟津,二十八日,過愜師;二十九日,又擊敗奉軍增援部隊於黑石關.三十日,占領孝義。

與此同時,唐生智、張發奎自武漢北上督師,於五月一日由河南駐馬店分三路北進。奉軍麵對兩個方向的敵人,恐鄭州被馮玉祥所部截斷,備受夾擊之苦,遂惶恐異常,南路各部紛紛退卻。唐生智、張發奎率北伐軍猶入無人之境,直指河南軍事重地鄭州。

這時,更令馮玉祥喜上心頭的是,就在武漢國民政府決定實施第二次北伐不久,善於搶革命旗幟的蔣介石也立即改弦更張,高唱起了繼續北伐的調子。說來也巧,馮玉祥於五月一日在西安宣誓就職的時候,蔣介石在南京下達了繼續北伐的動員令,分兵三路:直眼魯南、掃**皖北、直指徐州。

對此,馮玉祥是求之不得的。他坐鎮渡關,看著奉軍三麵受敵、全麵敗北的局勢,真是高興極了!

但是,戰爭的捷報並不能排除內優,更不能解決馮玉祥的困難。其一是財政拮據。馮玉祥自己這樣描述:

“但是隊伍必得出漁關作戰,要出魔關,必得發給一點路費,這是不能動搖的事實。部隊出撞關,自靈寶、陝州一直到洛陽,形成一條深溝;南有秦嶺山脈,北有黃河天險,中間這一段路多是荒山野土,連人煙也有限得很。就算不顧革命的紀律,硬著頭皮,向經過的地方搜刮,也絕不能搜刮什麽到手的。然而什麽事都可將就,大家都餓著肚皮,怎麽能夠行軍作戰呢?

“財政困難阻擋在我們前麵,如同銅牆鐵壁,絲毫也不能撼動。薛子良一籌莫展,常常被逼得要喝大煙自殺。幸得於右任先生常常勸慰,大家才勉強撐持著。最後實在無法可想了,隻得借了四百元大洋,到山西運城辦了些紙張,拿來以石印印了一百萬元的軍用券,票麵寫明國民聯軍的字樣,以備民間日後可以兌換現款。此事由薛子良主辦,三萬、四萬分發給出關的各部,以為開拔費用。這實在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雖然再三地向地方宣告我們的苦衷,一再地聲明待革命成功之後,一定如數收回,這樣的結果,在西安附近地方,行使起來已很困難,一出陝州,人民就多拒而不用。

“我們在夾板縫中掙紮,弄得焦頭爛額,軍食軍晌毫無著落,自總司令以至士兵都是以‘革命飯’吃個半飽不飽,衣服褲子一概沒法添置,如叫化子一般。各部自南口退後,轉戰數省,直到此刻,自然死傷甚多,兵額多不足數。我們一軍在河南招募補充兵員,以費用匾乏,非常艱難。 日日三令五申,還是辦不出成績。槍彈的補給,亦是沒有辦法的問題。新兵無槍,隻好每人發給一把大刀,刀是當地定打的,比北京所製品質差得太遠。又打大鎬、鐵鍬和大斧,作為兵器占一每日朝會議論,總是說著“三粒子彈打到山海關”的口號,其實隻是口號罷了。.事實上怎麽辦得到?此外傷者病者沒有醫藥,殘廢者沒有人抬扶,死者連桔材也沒有,隻以布袋裹著埋掉,名之日‘革命棺’,言之真堪痛心。”

其二是,隨著蔣介石叛變革命,血腥屠殺共產黨人,部隊中漸漸掀起了反蔣的浪潮。馮玉祥出於自身的利益,極力維護蔣、汪攜手北伐,乘勝打垮宿敵張作霖,希冀按照自己的設想統一華北,進而統一全中國。因此,他又站在了反蔣的對立麵,壓製所部中的反蔣勢力。不久,時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的鄧演達來到澄關,代表武漢國民政府做拉馮反蔣的工作,對此,馮玉祥不以為然。但作為對上級機關的尊重,馮召集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總部所屬人員開會,歡迎鄧演達的到來。鄧借此歡迎大會,公開發表反蔣演說,以他那超群的舌辯之才,大講國內外的嚴峻形勢,揭露蔣介石背叛革命的種種事實,贏得了不少與會者的共鳴。最後,他帶頭高呼“打倒新軍閥蔣介石”的口號,頃刻之間,會場上空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打倒新軍閥蔣介石”的口號聲。

這實在是太出馮玉祥的所料了!他依然是出於自身的利益,認為打倒蔣介石,就不能聯合北伐,打倒奉係張作霖。所以,他一看會場沸騰的反蔣氣氛,臉色拌然大變,但礙於鄧演達是總政治部主任的麵子,他那火爆脾氣沒有發作。

事有湊巧,“打倒新軍閥蔣介石”的口號聲一息,“從隊伍的後排右角,走出一個穿灰布軍裝、個子不高、身體挺結實的青年,他向前邁了幾步,高舉拳頭,操四川口音,連喊三聲‘打倒蔣介石’。馮玉祥怒形於色,立即宜布散會。這個青年,隨即被軍法處帶走。”

這時,剛剛走馬上任的政治部副主任郭春濤走到馮玉祥的麵前,馮玉祥嚴厲地說:

“誰要打倒蔣介石,是他的自由,我不能幹涉,在我這裏,穿二尺半的,就不準喊打倒蔣某人。”

馮玉祥說罷轉身氣洶洶地大步走去了。郭春濤和劉伯堅緊急議定,由劉伯堅出麵晉見馮玉祥,保釋這位被捕的四川青年。馮玉祥氣消過後,給了劉伯堅個麵子,於第二天把這位四川青年釋放了。可能這件事給馮玉祥的刺激太大了,數年之後在泰山撰寫《我的生活》一書時,雖有意隱去慘遭蔣介石殺害的鄧演達的渡關之行,但他仍然記下了這段文字:

此時我們總司令部中人員都在廟中另一邊聚會。一位青年在那裏講演,對我剛才野外講話的意思大發議論,有幾句話刺進我的耳朵,他說:

“我們是一致要求倒蔣。可是有一個人現在庇護他。在今天,庇護他的就是軍閥,就是反動”

我慢慢走到那邊去,看見那位青年朋友大約十八、九歲,不過初中畢業的程度,也是政治部中職員。他還繼續講他的,肆意氏毀,熱心和勇氣真是有的,他說:

“我們定要倒蔣,誰不讚成,誰就是反動,我們就連他一塊兒打倒戶。

我忍不住地說道:“我已經一再地和大家講過,我們不要輕舉妄動,隨聲附和,等事情弄明白了,我們自有主張。你現在又說這些話做什麽?你要倒蔣,你倒你的去,我們還不到時候!”

那青年就激昂慷慨地和我頂起來,還滿口唱些“自由”、“平等”的高調,說我不應當以自己的地位,來“專製”、“高壓”雲雲。我以為軍中紀律必不可破壞,當即令人予以逮捕。後來劉伯堅等向我說好話,方把他釋放。

這位被馮玉祥逮捕、構留的四川青年是誰呢?正是年輕時代的鄧小平。

鄧小平於一九二五年底由法國到莫斯科,先進東方大學,後轉入中山大學。是蔣經國的團小組長,與馮玉祥的女公子馮弗能同學。一九二六年九月五原誓師以後,馮玉祥請求派中共黨員到他的部隊中工作。第一批被選派的二十幾人,其中就有鄧小平。他們一行於年底到達庫倫,然後委派鄧小平和另外兩人為先遣隊,隨同蘇聯為馮玉祥運送子彈的汽車,輾轉一個多月,於一九二七年初春到達西安。此後,鄧小平就任中山軍事學校政治部主任。一九四九年十二月,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的郭春濤對友人說:當年在漁關歡迎鄧演達大會上,喊打倒蔣介石口號的,是鄧小平同誌。

此段軼事,簡記如上。

正當馮玉祥苦於籌措軍晌和平息部隊中反蔣怒潮的時候,前方迭傳勝利捷報。到五月三十一日,東征部隊進抵鄭州。翌日,武漢的唐生智所部也趕到鄭州。六月二日,蔣介石的北伐軍也攻下了徐州。至此,馮玉樣所企盼的戰略計劃―與國民政府蔣、汪兩派的北伐軍會師中原即告實現。他當時激動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這時,他突然接到武漢國民政府的電報,說汪精衛一行北上鄭州,希望和馮玉祥會商國是。馮玉祥看罷電文把眉頭一皺,黯然自語:

“汪某人如此急切和我見麵的目的是什麽呢?”

汪精衛如此急切地趕赴鄭州,和馮玉祥舉行會談,是為了擺脫內困外擾的政治局麵。

汪精衛回到武漢以後,高舉執行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的旗幟.的確蒙騙了不少人。刹時之間,武漢似乎真的成了中國革命的中心。但是,這種靠反蔣、討蔣造成的紅火假象,沒有持續多少時間,虛弱的本相就又現了原形,到了五月中下旬,汪記的武漢國民政府內部的危機就暴露出來了!

首先,那時武漢的經濟算是衰落極了。“武漢政府表麵擁有三省的地盤,除湖北之外,隻有湖南和江西。湖南仿佛是唐孟瀟的采邑,一切收入是不會解到中央的,江西也隻能供給朱益之的軍費,中央為著不能兼顧起見,似乎給了江西與朱益之,不夠不管,有餘也不要。那麽這樣龐大的軍費哪裏來呢?隻有一個辦法是拿中央銀行變戲法。”結果,經濟更加衰落和財政支細,使得物價飛也似的騰貴。軍費固無法支持,人民也苦於無路生活。加之,時任財政部長的宋子文倒戈,跑到上海和蔣介石構築未來的蔣宋大業,汪精衛就更無回夭之力了!

其次,就在汪精衛決定北伐不久,蔣介石暗中命令四川軍閥楊森的軍隊順長江而下,擺出進攻武漢的架子。其中夏鬥寅的軍隊竟然進襲到離武昌隻有十多裏的紙坊,如果沒有葉挺緊急組織軍官學校的學生兵奮力廝殺,武昌早已失落敵手。萬一蔣介石趁北伐之機揮師西指,和楊森的川軍形成東西夾攻之勢,武昌必失無疑!麵對如此嚴峻的危局,汪精衛早已失了方寸。怎麽辦?隻有調回剛剛會師鄭州的唐生智、張發奎所部護家,似別無它途。但北伐勝利的果實―收複不久的河南省怎麽辦?他一時也沒有定見。

再其次,正當馮玉祥所部和武漢國民政府的北伐軍在鄭州會師的時候,共產國際代表羅易收到了共產國際和斯大林發來的“五月指示”電報,大意謂:一,指示中國共產黨人堅決實行土地革命,二,動員兩萬名共產黨員,加上湖南、湖北的五萬革命工農,編成幾個新軍,組織一支可靠的軍隊,三,鑒於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的某些領導正在動搖妥協,應吸收更多的新的工農領袖到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裏去;四,組織革命法庭,懲辦和蔣介石保持聯係或唆使士兵殘害人民、殘害工農的軍官。這位羅易代表不向中共中央傳達,首先給了汪精衛一個副本。汪精衛看後震驚萬分,五月指示一旦變為現實,他就必然淹沒在工農革命的狂濤中!他三思慎行,請來握有武漢國民政府軍事大權的唐生智商量對策,一致認為這個電報指示是要共產黨解散國民黨,實行共產革命。接著,他們又分頭和其他國民政府委員密商,做出先下手為強的決定:六月五日,召開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以突然襲擊的手段,宣布解除蘇聯顧問鮑羅廷等人的全部職務,並驅逐回國。從此,汪精衛撕掉了偽裝,公開叛變革命。

但是,由誰來舉起屠刀,慘殺兩湖的工農大眾和共產黨人呢?惟有從北伐前線河南調回唐生智和張發奎所部。為了拉攏馮玉祥反蔣,並完成所謂的撤軍,汪精衛毅然決定北上鄭州,和馮玉樣舉行會談。

汪精衛對馮玉祥還是有所了解的。對馮當年歡迎孫中山先生北上議政之舉,汪精衛也是十分欣賞的。至於後來馮玉祥宣布加入國民黨,舉行五原誓師,受任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之職,率部東出渣關等義舉,汪則更是稱道不已。另外,汪精衛也清楚地知道,北赤馮玉祥東山再起,完全是仰仗蘇聯的支持和共產黨人的幫助。時下,馮會讚同自己清共反蔣的路線嗎?汪沒有一點底數。為此,他在北上鄭州的專列中,望著一位年長的大員請教:

“季龍先生,你是馮玉祥加入國民黨的介紹人,可否談談這位馮將軍和蘇聯、和共產黨的關係?”

這位季龍先生,就是國民黨的元老徐謙。

徐謙早年曾中舉人、進士,在清廷供高職。辛亥革命之後,他辭謝清朝官職,籲請清廷遜位。一九一七年曾出任孫中山軍政府秘書長,從此跟隨中山先生奔走國民革命。一九二0年受孫中山委派和馮玉祥會談,使馮讚同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主張。北京政變之後,受馮玉祥之聘出任北京俄文法政專門學校校長,由此深得馮玉祥的信任。馮玉祥被迫通電下野,赴蘇考察,他和於右任、顧孟餘等陪同前往。行至庫倫,同行諸人一起研討中國的前途。回國述職的鮑羅廷對馮玉祥說:

“您擁有中國最強毅的軍隊, 口稱救國,但不知您的救國方針,具體計劃如何?何時實現?假設您的救國大策優於國民黨,我們可以離國民黨來助您;假設沒有,就請您加人國民黨,接受其主義和政策,聯合一致,共計革命的成功,這是我們的希望!”

馮玉祥於戎馬住惚之中,很少研究救國的信仰和主義。多年來靠著樸素的善惡標準行事。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先敬仰其為人,後才關注其政治信仰。他和共產黨人李大釗的友誼,請中山先生北上議政,均先出於對其偉大人格的敬服。對麵前這位蘇聯人鮑羅廷―孫中山先生所信服的外國顧問,他馮玉祥很自然地懷有崇敬之情。所以,當鮑羅廷勸他加人國民黨,遂坦誠告之:

“我是一個軍人,不懂政治,更沒有具體辦法,耿耿此心,是仰慕中山先生的為人和主張的。”

後鮑羅廷等人先行動身,徐謙決計留下,陪馮玉祥同赴莫斯科。徐再三地勸說馮玉祥加人國民黨:

“我們的黨,決不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那個黨。這個黨是有組織,有主義,有紀律的一種政黨。是以國家民族的利益為前提,決不是所謂‘君子群而不黨’的黨,也更不是‘營私結黨’的黨。”

這時,馮玉祥受各方麵的影響,已決心加人國民黨,共同為中國奮鬥。他聽了徐謙精辟的講話後,愈加興奮,當時即由徐謙介紹,加入了國民黨。

徐謙不僅是馮玉祥加人國民黨的介紹人,而且還是相知很深的朋友,所以,他決不相信馮玉祥會堅定地站在共產黨一邊和國民黨為敵。他略加思索,十分巧妙地回答了汪精衛方才的問話:

“我打個不恰當的比喻,當年介石遊俄歸來,也曾跟著中山先生高聲喊過以俄為師;中山先生仙逝以後,也曾跟著兆銘同誌你高聲喊過‘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結果怎麽樣呢?他最先舉起清黨、分共、排俄的旗幟。”

汪精衛聽後就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頓感踏實多了。他沉吟片刻,又說:

“季龍先生,你和這位馮將軍交誼素篤,鄭州此行,你一定要把他爭取到我們這方麵來。”

“我隻能盡力而為。”

“為什麽?”

“這要看他索要什麽價錢了!”

汪精衛聽罷一征,剛剛安定的心又慌亂起來。他近似自語地說:

“馮玉祥會要什麽價錢呢?…”

馮玉祥欣然同意舉行鄭州會談,索價並不很高。簡而言之一句話:他希望武漢國民政府解決他的軍需糧晌,繼續聯合北伐。但這時的汪精衛一是囊中羞澀,難解馮玉祥的燃眉之急,再是急需撤兵武漢,叛變革命,加上汪精衛和馮玉祥生活作風的差異,注定了汪、馮的鄭州會談是不會愉快的。

與此同時,馮玉祥偕國民黨元老子右任驅車東來。二人沿路的話題,幾乎都是圍繞著汪精衛進行的。最後,馮玉祥有些武斷地說:

“自打汪先生刺殺攝政王迄始,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是一位極富正義感又十分重名節的人。”

“我不完全這樣看汪先生,”於右任歎了口氣,側首看了看傾心聆聽的馮玉祥,“我和他相識有年,知之較深。有中山先生在,他可以辦好國家大事,中山先生仙逝了,他就失去了主心骨,該謀不謀,當斷不斷,不到一年,就讓蔣介石逼到法國做寓公去了。”

“汪、蔣失和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呢?他們二人不都自稱是中山先生的忠誠弟子嗎?”

“一言難盡,”於右任信手搏了抨胸前飄逸的美髯,感慨萬千地說,“我隻能這樣對馮先生說,縱觀中國幾千年的曆史,在王冠麵前是不會有親兄弟的。”

“蔣某人的興起,是不是靠手中的軍隊呢?”

“也不盡然,中山先生仙逝之後,介石他並非是三軍統帥嘛!”

“那他…”

“有著計高一籌的權謀。在這方麵,汪先生就略遜一籌了。”

馮玉祥經過這次和於右任先生的深談,暗自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汪精衛不是蔣介石的對手。但他依然出於傳統的觀念,認為蔣、汪是中山先生的嫡傳弟子,認為外人不介人他們的爭吵,從旁多做說和工作,爭取團結一心北伐,早日打垮老對頭張作霖。

馮玉祥的專列駛抵鄭州,站上人山人海,有許多軍隊與人民團體,汪精衛、徐季龍、顧孟餘、譚祖安、孫哲生、唐孟瀟等軍政大員都親來歡迎。這樣隆重的歡迎場麵實出馮玉祥的意外,他覺得自己實在愧不敢當。他背著把雨傘,穿著一身棉布褲褂,束一根腰帶,匆忙下車與迎接者一一握手。汪精衛和馮玉祥這次相見的印象如何呢?先看陳公博的如下記述。

“這次汪先生往鄭州一行,使武漢和馮煥章兩麵都得不到好印象。武漢這班人比較摩登的,眼見著馮先生大布之衣,雜在士兵當中,有專車不坐而偏要坐貨車,有好飯不食而偏要嗜粗櫥,以為這是太矯乎常情。並且他治軍也太奇怪了,對於下級軍官常打軍棍不用說,就是高級將領和僚屬張之江、薛篤弼等,除當麵斥責不必論,往往在通電話時,一不合意,即在電話說‘跪’,那接電話的人雖然沒見馮先生的影子,也不敢不立刻朝著電話跪下去。馮先生太不把人當人了,他遲早要失敗的,這是武漢方麵由鄭州回來的人這樣觀察。至於馮先生呢,眼見著武漢這班先生,早上開會,晚上也開會,桌上茶啊,餅啊,也實在不配他老人家的胃口,這班都是傻子吧,馮先生也在那裏想。因此河南既下,武漢以為馮先生唾手而得中央的大平原,一定會對武漢表示同情,而馮先生則以為武漢這班先生不一定能會成功,北伐無期,不熊不另辟途徑。”

對於鄭州會談,馮玉祥是這樣記述的:

“哲生、季龍兩位先生和我詳談武漢的情形,指出許多方麵,令人看不下去。第一是誇張的宣傳,例如每一次的開會,總說到了二十萬人,或是十多萬人,而實際到會的人眾連一萬也不夠。第二是社會秩序的紊亂,隻以商店一項來說,就有百業俱廢的趨勢。他們在衣鋪定做兩套衣褲,過了約期,老是取不到手。質問老板,老板說,我們現在都是處在打而不倒的境地,工人每天出去遊行示威,工作連天地停頓著。他們僅隻回店來吃飯,吃完飯,又出去開會或是遊行。我們本要停止營業,可是停業又要受工會的處罰。現在勉強開著,事實上等於停業。你們做的衣服不要說兩個星期不能交貨,就是再過兩個月,還是不會做的出來。市麵上情形如此,其他方麵可以想見。第三,各機關團體依舊不脫舊時散漫懈遝的惡習。比如開會,僅是十兒個人的一個會議,召集起來也不容易,往往規定兩點鍾開會,四點鍾還不能到齊。會桌上水果點心擺得滿滿的,西洋點心,美國澄子,一切都是窮奢極華,舊官僚的習氣全都學會了。他們從未想及自己正在幹的是什麽事,人民百姓過的什麽日子,前線上拚血肉的弟兄們吃的什麽?他們說的這種種情形,都無半點誇張,因為我此回到鄭州,連開會議,亦有同樣情形。汪精衛就多次不曾出席。我忍耐不住,因編一副對子,給他寫好送去,那聯文是:

一桌子點心,半桌子水果,哪知民間疾苦,

兩點鍾開會,四點鍾到齊,豈是革命精神。

對聯而外,再加一張橫批,是‘官僚舊樣’四個字。這雖未免過於刻薄,但確是當時革命政府官吏的寫實。聽說汪對此甚為惱恨,在許多朋友麵前罵我。”

政治家晤麵,絕不以個人的印象好惡為轉移。他們為了達到個人的政治目的,都還要做出十分自然的樣子,並麵生笑顏地和對方懇談,盡管他們各自的心裏都在罵:“你算個什麽東西!”鄭州會談的雙方,就是這一典型寫照。

汪精衛是武漢國民政府的主席, 自然以君臨屬下的領袖身份致開幕詞,首先大大表揚了馮玉祥自請中山先生北上議政以來的革命業績,重點嘉獎了促成鄭州會師的不滅的功業。最後,又操著關心屬下的口吻說:

“為了繼續完成北伐大業,我等首先聽聽馮總司令的第二集團軍有哪些困難?”

馮玉祥雖然對汪精衛的作風不感興趣,但是對他這番演說還是頗覺心情舒暢的。他為了達到自己的預期目的,如實地講述了所部的經濟困難。接著,他又指出:“前方紛紛來電說,從武漢出來的友軍都用的現大洋,各地人民無不歡迎,惟有我們卻一塊現大洋也沒有,隻是拿軍用券和人民淘氣。就算勉強用了,也處處受人民的白眼,使人民對我們部隊起惡劣印象。同時為革命奮鬥的軍隊,犧牲流血都是一樣的,為什麽待遇如此不同?試想我接到這樣的電報,心裏是什麽味道?我隻好複電安慰他們說,富家子弟出門,自然盤纏充足,貧家子弟哪有辦法?犧牲流血自然是相同的,但我們從窮困的西北打出來,他們卻來自富庶的南方。來處兩樣,貧富也就不同了。你們想待遇一致那還須相當的時候。”馮玉祥說到此處,有意巡視一下參加會談的武漢大員,發現方才那一個個笑口常開的麵孔,不知何時又被苦顏愁色所代替,心裏好不痛快他隨即把臉一聾拉,非常鄭重地說:

“我們既然已經納人國民革命軍的序列,國民政府就應當解決我們第二集團軍的困難。不知汪主席和諸位大員是怎麽看的?

“完全同意馮總司令的意見,而且對第二集團軍將士忍饑受餓,還如此英勇的浴血奮戰,我深表同情!”汪精衛邊說邊起身,竟然向馮玉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馮玉祥是位非常實際的軍人,他不會被汪精衛這一躬所軟化,他依然表情嚴峻地問:

“我想聽聽汪主席具體解決的辦法。”

汪精衛頗有身份地點了點頭,旋即提出了他預先設計好的方案:一,成立開封政治分會,指導豫、甘、陝三省政務,由馮玉祥任主席;二,成立豫、甘、陝三省政府委員會,以馮玉祥為河南省主席;三,唐(生智)、張(發奎)所部武漢部隊撤離河南,回鎮武漢,四,河南軍務由馮玉樣的第二集團軍負責。最後,汪精衛笑了笑說:

“這樣一來,第二集團軍的給養由河南等省提供,是可緩解軍務必須。待武漢國民政府步入正規,再行北伐,第二集團軍的困難即可納人全局解決了。”

馮玉祥對汪精衛信口開空頭支票的做法非常不滿,但他對如此輕易獲得中原地盤則感到有點意外。同時,他對唐、張所部停止北伐,回師武漢不甚理解,故直言相間:

“難道北伐就到此終了了嗎?”

“不!是暫時終了。”

“為什麽?”

“這就是我要和馮將軍商談的第二個議題。”接著,汪精衛憤慨地譴責蔣介石獨裁專橫,目無國民政府,要把黨和政府放在他的軍權控製下;旋即把話題一轉,說共產黨借口國共合作,搞階級鬥爭,弄得人心惶惶,秩序大亂,這是破壞國民革命,應予嚴厲製止。並攻擊鮑羅廷執行的是“破壞國民黨的陰謀”,必須解除他的顧問職務等等。最後,他歎了口氣又說,“這就是武漢國民政府所而對的現實。不先撲滅家裏的野火,就無法全力北伐。因此,暫停北伐,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

汪精衛發完言,唐生智、張發奎等人相繼指責蔣介石,大罵共產黨煽動兩湖工農滋事生非,結論都是一個:打倒蔣介石,消滅共產黨。其中,何健說道:“湖南更是一團糟,士兵們帶了三、五元或十元、二十元回家鄉,當地農民協會就要對之收稅,甚至加以拘禁,說大家都是無產階級,你不應隨意享用此錢,連長、營長的父母兄弟,有的被拘捕了去當土豪劣紳懲辦。湖南的官兵在外都不李心,急著要回老家去。您看,這樣下去,還能打仗嗎?”這實在是觸痛了馮玉祥根深蒂固的“軍事第一”的軍閥思想。尤其當他想到在西安的時候,也曾發生過農民協會拒絕納租、交稅,甚至殺土豪劣紳的事情,遂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因而對汪精衛等人的反共言論,他也由猶豫轉為讚同。但是,他基於自身利益的需要,對於汪精衛等人的反蔣言行決不苟同。他詳細地闡述了對全國政局的見解後,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說:

“在目前的政局大勢之下,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團結一致,打倒軍閥,萬不可自相水火。因此,我決不讚成對蔣介石用兵。”

由此,汪精衛和馮玉祥陷人了嚴重的對立,致使會談無法住下進行。正當汪精衛借故不參加會談,留在下榻處思索拉馮倒蔣的新招數時,他突然接到了一份密電:蔣介石要馮玉祥在鄭州扣留汪精衛一行。汪精衛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當即決定:

“終止鄭州會談,立即乘車返回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