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中原大戰 十二

時令已經進人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中旬。石頭城金陵的上空飛著亂雲,再加上一陣陣忽大忽小的颯颯朔鳳,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蔣介石的官邸臥室和煦溫馨,與戶外的氣候形成鮮明的對照。今天,那架米黃色的立式鋼琴平靜如眠,標誌著它的女主人―宋美齡又離寧返滬,看望她那年邁多病的母親倪老夫人去了。或許是女主人不在的緣故,雖說朝墩早已升臨東方,淡黃色的窗慢依然擋住那忽隱忽現的陽光。使得這間本來就十分神秘的房間,又增加了一層更加神秘的色彩。

蔣介石仍舊穿著睡衣佇立在窗前,進行他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被稱之為雷打不動的清晨麵窗獨思。往日清晨麵窗獨思,由於隻是泛泛地想想國內外的所謂大事,一旦想好今夭要辦、必辦的幾件大事,他就可以脫下睡衣,換上戎裝,簡單地吃些早點,然後前簇後擁地去辦公了。但是,今夭清晨早已過了麵窗獨思的鍾點,他還是穩穩地駐步窗前,滯然盛眉,呆呆地望著窗外那爭飛的亂雲出神,似有天大的愁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是啊!蔣介石的日子的確很不好過,淮確地說,他自從今年七月北上祭奠中山先生迄始,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幾乎每天清晨麵窗獨思的時間都要加長。所不同的是,今天清晨麵窗獨思的時間,實在是增加得太長了!

蔣介石究竟在想些什麽呢?簡而言之一句話:隨著第二次“北伐”的勝利,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這些地方實力派的軍事實力極大地膨脹起來,如何穩妥地把他們手中的權力逐漸削減,並收歸中央呢?這是他近幾個月以來天天在做―而至今尚未做成的一篇大文。

為了給國內外造成一統夭下的政治局麵,蔣介石偕各個集團軍總司令北上,舉行了祭奠孫中山靈樞的盛典,為了籌謀削藩裁兵,實現一切權力歸中央的政治目的,蔣介石在北平舉行了試探性的湯山會議。他首先提出一個《軍事善後意見書》,聲明“北伐”完成,“軍事急應結束,裁兵節響,從事建設,已成全國一致之要求;惟革命尚未成功,建設尤須保障,整軍經武亦未可視為緩圖,職是之故,吾人於疑覆北方軍閥之後,乃有兩種極大之責任。一麵當裁汰兵額,移巨額軍晌為建設之用,一麵當充實軍備,保持國家與社會之安寧。”又說:“吾人以促進國家統一為職誌,而反對軍人把持地方,但若有藉口統一以把持中央,吾人亦堅決反對之,裁兵能否實行,軍備能否整理,今已為國家存亡之關鍵,進行之始,必以大公無私之心,收集思廣益之效,非任何人所得阻撓,亦非任何人所得把持。”

會後,蔣介石又提出一個《軍事整理案》。他認為“軍政告終,當前之事最急者,厥有二端。一、軍隊的黨化,二、黨的軍隊化。如軍隊不能黨化,空揭革命之幟,而躬蹈軍閥覆轍,則革命結果,毫無意義”。“惟有將全國現有個人係統之兵,地方係統之兵,及學係之兵,合而治之,以本黨為中心,以國家為前提,悉成嚴守黨紀之國軍而已,既有收束整理之必要。故今後軍隊,應分編遣兩途。精銳編為國軍,編餘分別遣散。”

蔣介石提出的“編遣”主張,豈能瞞得過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這些視軍權如**的地方實力派?隻是礙於蔣介石說得冠冕堂皇,無法公開反對,但心裏都很明白。蔣之目的,打算削弱其他三個集團軍的兵力,壯大自己的勢力,使其權力淩駕各個集團軍之上,並逐漸消滅之。馮、閻、李絕非傻瓜,他們也都想利用編遣的機會,造成對自己有利的形勢。馮、李因對地盤分配不滿,所以意見很多。閻因是得利者,故很少發言。閻想利用各方麵的矛盾,坐觀成敗,從中取利。對此,李濟深將軍對蔣、馮、閻、李四人的用心看得十分清楚,他即席說了這段史有所記的話:

“若是夭下為公,沒有一個人反對的;若是天下為私,一定有人反對。把別人全都消滅,留著自己的軍隊,這種不公平的辦法,萬萬要不得,像現在北伐的革命軍隊沒有晌,反而派了許多人暗中去收編孫傳芳、吳佩孚、張作霖、張宗昌等反革命的軍隊,這是頂不妥當的事。”

蔣介石聽後很是不舒服,誠如馮玉祥所記:“蔣的臉上一塊青,一塊紅,一塊白,非常不安的樣子。方蔣預感到未來執行“削藩裁兵”的計劃,必然是困難重。

但是,蔣介石必須把“削藩裁兵”的計劃付諸實施。這不僅是他的性格使然,而且也是確立蔣家王朝所必須。他嚴肅地分析了擺在他麵前的各種矛盾,最後做出了先統一黨政大權,後再完成“削藩裁兵”,同時完成張學良易幟的三步計劃。

蔣介石為了集黨政大權於一身,自北平回到南京以後,於八月八日召集了二屆五中全會,他公然提出中國應該從“軍政時期”進入“訓政時期”。實行訓政,就必須裁兵,取消各地的政治分會。接著,他又在胡漢民等人的導演下,借落實中山先生的“五權憲法”思想,於十月三日召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會議,通過了《訓政綱領》、《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組織法》。旋又在十月八日選出南京國民政府委員名單。 自然,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張學良這些握有兵權的實力派都在其中。在安排各院、部組織名單時,蔣介石如願當上了國民政府主席之後,他又把行政院副院長兼軍政部長之職送給馮玉祥,把內政部長送給閻錫山,把軍事參議院院長送給李宗仁。這樣,蔣介石名正言順地登上了位尊之極的寶座。

蔣介石清楚地知道,隻要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張學良這些握有兵權的實力派存在,他的國民政府主席就形同虛設。因此,他接下來就堅決落實“削藩”策―裁兵。

蔣介石如何落實他的“削藩”呢?簡單地說:分別拉攏,以派製派。例如:

馮玉祥的第二集團軍兵強馬壯,戰功卓著。由於蔣介石不願坐視馮玉祥的軍事實力超過自己,把張作霖在關內的地盤轉給了閻錫山,這自然引起馮玉祥極大的不滿。馮由北平氣鼓鼓地回到河南以後,到各地巡視所屬部隊,而且在西北軍舉行五原誓師兩周年這一天,重新召開隆重的紀念大會,舉行閱兵式與提燈會。對於馮玉祥的武裝示威,蔣介石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為了滿足馮玉祥的虛榮心,多送給他一個徒有虛名的行政院副院長,似顯得他蔣某人高看馮玉祥。同時,他又利用馮玉祥試圖借裁兵的機會,達到提高第二集團軍地位的目的,三蕃五次地向馮玉祥輸誠,並說了如下這段史有所記的話:

“北伐完成,是辛亥革命後的第一次真正統一。為了一新國際耳目,隻有各集團軍總司令齊集首都,共同建一個新的中國,那時列強不能不承認,這才有力量廢除不平等條約。這樣的新中國由我們手裏建成,在曆史上是多麽光榮的事件可是隻有大哥您才有這種高瞻遠矚,旁的人見不及此。所以希望大哥首創入京供職,把軍、政等權統一於中央。以後中央的事務,我當一切聽大哥的。隻有大哥先到了南京,接受了中央的職務,閻、李他們便不教不來,大一統的新中國等於是大哥造成的!至於曆年來第二集團軍太苦了,那是因為還未統一,財政沒有辦法,以後軍隊都是國家的,大哥隻要到了中央,絕對辦到一律平等待遇,第一集團軍吃什麽,第二集團軍也吃什麽!”

蔣介石在這種火候是最肯下本錢的他知道如果再不給馮玉祥一點實惠的,他這位剛剛就任的國民政府主席就會江山不穩。他說到做到,當即補助了馮玉祥所部一部分軍鈉。從七月份起,第二集團軍每月將官可領六十元,校官可領四十元,尉官可領二十元。對此,馮玉祥心悅誠服,遂召集總部負責人訓話,勸大家不要隻重視地盤。待到南京國民政府任命他為行政院副院長兼軍政部部長之後,他第一個興高采烈地去南京就任京官了。

這時,老奸巨滑的閻錫山清楚蔣介石的一切手段。他預計蔣、馮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在裁兵間題上一定要鬧翻,所以當其他“黨國要員”應蔣介石之邀南下時,他卻於七月三十日從石家莊悄然西折,返回太原。他電告南京,請“病假”十日,躲在山西老家,靜觀石頭城上的風雲變幻,企圖待機而出,坐收漁利。由於閻遲遲不進京,以致編遣會議一再推遲。

這時,蔣介石也清楚和桂係李宗仁的矛盾。他為了不使桂係日益壯大,再次逼他下野,遂借用取悅馮玉祥的小權術,給拒不到南京赴任的閻錫山、李宗仁以這樣的感覺:蔣、馮攜手,把矛頭指向了他們。因此,閻、李一日不到南京就職,蔣介石就邀請馮玉祥到官邸就餐,或陪著馮玉祥去湯山洗溫泉澡。而且在公眾場合,蔣介石一口一個“大哥”,叫得甭提有多麽甜了!蔣的這一招果然靈驗,李宗仁很快到京宜誓就職。不久,閻錫山也匆忙拍來電報:近期到京就職。

與此同時,蔣介石派赴關外的謀士何成浚,以及澳大利亞籍友人端納發來密電:張學良衝破內外壓力,毅然決定近期易幟。這真是天助蔣也!蔣利用張學良是一位“瘋狂的愛國主義者”的個性,兵不血刃地解決了東北三省。這不僅實現了全國最後的統一,而且還確立了未來以蔣、張聯盟,威脅馮、閻的政治格局。換言之,為他召開編遣會議又增添了有力的琺碼。

時下,閻錫山就要來南京就任內政部長之職,旋即參加久備未開的編遣會議了,蔣介石如何利用張學良易幟的大好形勢,推動就要召開的編遣會議呢?同時,又如何實行他的以派製派的既定方針,並利用馮、閻、李等之間的矛盾,進而達到為我所用的目的呢?這就是蔣氏今天清晨久久麵窗獨思的原因。

“主席,該用早點了。”

蔣介石聞聲轉過身來,隻見親信侍衛官王世和有些膽怯地站在臥室門口,企盼地等著他回答。恰在這時,牆上那麵古色古香的掛鍾敲響了九下。蔣介石微微地點了點頭,旋即又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請通知馮副院長,今天中午,我單獨邀請他一人到湯山溫泉洗浴。”

湯山溫泉位於南京市東麒麟門外。山東南有湯澗,發源於湯泉,故而得名湯山。因北平也有湯山,故又稱南湯山。南京湯山溫泉共有六穴,不受季節、氣溫影響,平均水溫攝氏四十四度,加之水內含有硫磺、鉀、鈣等礦物質,可治皮膚病,故曆來為達官權貴沐浴之地。蔣介石人主南京以後,他把湯山溫泉辟為禁地,成為他賜浴於部屬之所。有關這次蔣、馮同浴,馮玉祥事後做了如下記述:

“在南京的湯山,蔣介石請我去洗澡,我一看那裏布置得好極了,門口外邊有兩個憲兵,院子裏邊有各種的花草,有廚房預備著,什麽時候來,可以吃點心,也可以吃飯。裏麵有幾個洗澡的池子,這就是蔣介石洗澡的地方,不但民眾進不來,就是小官也進不來,大官若與蔣沒有關係的也進不來。我們洗完了澡,蔣介石說:‘常說的話:平、粵、護、漢,這四個地方拿在手裏頭,全中國就都在他們手中了。’蔣說這話是對我下了挑撥的作用,(廣東是李濟深將軍,北平是白崇禧將軍,上海是桂係的張定播將軍,武漢是桂係的胡宗鐸將軍。)我對蔣說:‘當全國的領袖需要肚子裏能裝下全國人,若當全世界的領袖肚子裏要能裝下全世界的人,隻要你自己時時刻刻注重得民心、得天下六個字上,又能實做出來,無論他們占領哪裏,無論他們拿了哪裏,都是你的臂膀,都是你的兄弟,也都是為你做事的,何必顧慮這些呢?’蔣介石聽了我說了這些話不對頭。他轉過話來說:‘沒有什麽。’”

蔣介石借和馮玉祥湯山溫泉同浴的和諧氣氛,挑撥馮係對桂係的不滿沒有得逞,自然是十分不高興的。但是,他認為自己近來對馮玉祥做出了種種厚愛,希望馮在叩將召開的編遣會議上,能夠公開支持他完成棘手的“肖組藩”策。可蔣氏一轉念,又認為這個丘八將軍靠不住,像是古代的毛張飛,還有粗中有細的另一麵。蔣為了確保自己的“削藩”策萬無一失,遂又親熱地問馮玉祥:

“大哥,百川就要南下了,你看這次編遣會議應該如何開法才好?”

“隻要編遣公平,我看這會怎麽開都行。”馮玉祥看了看微微點頭的蔣介石,又加重語氣地補充說,“反過來說,編遣有失公允,你就是夭天請大家吃席喝酒,這會也一定開不好。”

“依大哥之見,如何編遣才算公平呢?”蔣介石越發顯得親熱了,“比方說吧,怎樣才能使中央和地方都能接受呢?”

“這就看你訂的編遣方案公不公平了!”

“我哪有什麽具體的編遣方案喲,”蔣介石非常謙恭地搖了搖頭,“今天請大哥來,就是要聽聽大哥在這些方麵有什麽高見。當然哄,如果大哥能拿出一個具體的編遣原則,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馮玉祥這次來南京,並非是為了當官的。他是想通過支持蔣介石召開編遣會議,和蔣能夠進一步結合,以便在國民政府中占有一個重要的地位。 自然,他還希望在蔣介石的支持下,保持自己的強大實力,以形成京內、京外的呼應之勢。所以,當蔣介石再三禮賢下士地征詢他對編遣會議的意見時,他就毫無保留地說出了久藏在心的具體的編遣原則:

“我是有些想法的,這次編遣會議的準則,我以為應是:強壯者編,老弱者遣;有槍者編,無槍者遣,有訓練者編,無訓練者遣,有革命功績者編,無革命功績者遣。這就是我的四有四無編遣誰則,不知賢弟認為可算公允。

蔣介石已經從這個四有四無編遣準則中,感到了馮玉祥借編遣之名,行保全實力之實的目的。這是蔣所絕不能退讓的大事。但是,他為了盡快掏出馮玉祥的全部編遣設想,又有意吹捧地說:

“大哥這個四有四無的編遣準則是公允的。我希望大哥能把這四有四無的編遣準則具體化,作為此次編遣會議的一個方案提出來,供大家討論,好不好?”

馮玉祥被蔣介石捧得有點暈乎了!遂不加保留地全盤托出了自己的編遣方案:

“賢弟曾經說過,全國軍隊總數不得超過五十個師。如何編遣才算公允呢?根據我方才提的編遣原則,第一、第二集團軍各編十二個師,第三、第四集團軍各編八個師,其他不屬於各集團軍的共編八個師,加起來總共是四十八個師。你看這個方案是否可行?”

馮玉祥提的編遣方案,是基於這樣幾個因素形成的。首先“他認為第二集團軍兵員最多,素質最好,訓練最精,戰功最大,論道理應該多幾個師,可是他又考慮到,如果按照自己的編遣準則,第二集團軍應編的人數就要占第一位,就要超過第一集團軍,必然得不到蔣介石的支持,而且會影響到與蔣合作的關係,所以他的方案是,把第一、二兩集團軍拉平,把閻、李的第三、四兩集團軍和其它雜軍壓低,以為這樣就可以蔣、馮的團結為中心,控製其它方麵,這是馮的天真想法。殊不知蔣此時對馮已有戒心,決不願馮的力量與自己相領頑;況且蔣一早有剪除異己的陰謀,因此,蔣對馮案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態度。”蔣一改方才的熱情表演,不冷不熱地說:

“大哥的方案,可算是編遣會議的一種意見,我聽聽其他人的想法後再定。”

蔣介石等於否決了馮王祥的編遣方案。

對此,馮玉祥的心裏也是有數的。

從這時起,蔣介石和馮玉祥結盟共唱的編遣會議的戲發生了分歧。

但是,在閻錫山和李宗仁的心目中,蔣、馮正在積極密謀旨在對晉、桂開刀的編遣計劃。所以,閻錫山一到南京,就派出隨行親信周岱去拜訪李宗仁的小諸葛白崇禧,在摸清蔣、馮結盟的前提下,給蔣介石做出晉、桂聯袂的姿態。對此,周岱做了如下記述:

這一次編遣會議的底。白崇禧一見我,就以稍帶責怪的口吻問我:“你們老總為什麽才來?”我隻好替閻圓謊說:“他父親病了,我們老總為人至孝,他親自侍奉湯藥,操勞過度,他父親剛剛好些,他自己又病倒了,所以才來得太晚了。”隨後我便問他,“你們近來做了些什麽?”

白崇禧哈哈大笑說:“我們還能夠做出什麽成績?馮煥章倒是大做特做。他的口倒不大,肚子卻很大,還想侵占我們的地盤呢屍我不由地擂了一句話:“哪有這種事?”白說:“你不信,容我把事實列舉給你聽。煥章近來得意忘形……他現在第一步想捧蔣、拉蔣,消滅三、四集團軍,將來有機會再把蔣推倒,他好獨霸中國。他不想蔣介石是個大流氓,在上海交易所裏闖過多年,哪裏像曹三爺(指曹棍)一樣容他擺布…白崇禧一口氣說到這裏,就問:“你們老總打算在京就職麽?”我說:“他在太原的時候,接到政府任命,委他為內政部長兼蒙藏委員會委員長,他曾經回了一個電報,不能在南京供職,保薦趙戴文作內政部次長代理部務。他是不會離開山西的。”

白聽到這裏,連連點頭說:“還是你們老總閱曆深,見的遠,不像煥章近視眼,不度德,不量力。你瞧著吧,不久他總會吃虧的。你們老總對他怎麽樣?我想,因為方順橋那段故事,對他的印象不會太好吧。”我說:“我們老總對馮這個人十分清楚,方順橋的事他當然不會忘記。不過他看出老蔣召開編遣會議的目的是想各個擊破,達到排除異己的目的,因此對於馮煥章還想拉他一把,免得唇亡齒寒。”

這一晚我和白崇禧一聊就聊了三個多鍾頭。因為方順橋問題,白崇禧曾經爽爽快快地幫了山西方麵的大忙,我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對他也不多作保留,所以談得十分人港。回去我少不得要把白的談話詳詳細細轉告給閻。我說:“馮煥章準備了提案,咱們也應該準備個提案,以免臨時措手不及。”閻說:“不必著急,等老蔣叫咱們提的時候再提,也還不遲。李德鄰他們為什麽不提呢?”我說:“白健生認為和蔣共事,就是畫上個龍天表也等於零,所以他們索性不提了。”

南京,是蔣介石的天下。換句話說:他的耳目遍及這座石頭城的每一個角落。當他獲悉李宗仁、閻錫山對編遣會議的真實態度以後,他又一變拉馮打閻、李而改為親近閻錫山。表麵上,他大加表揚閻錫山治理華北有方;暗地裏,他數次請閻錫山到家裏吃飯。待到他認為閻錫山完全明白了他的編遣態度以後,又委派何應欽前來見閻錫山:

“閻先生,我是奉蔣先生之命,前來聽取對編遣會議的意見的,望坦誠相告。”

“我向來不會幹陰一套、陽一套的事!”閻錫山為了提高自己在編遣會議上的地位,一開口就對蔣、馮前一階段的做法提出了批評。接著,他又陰陽怪氣地說,“我聽說了,馮先生已經向蔣先生提了一個編遣方案,是吧?”

“是的,”何應欽扼要地講述了馮玉祥的提案後,又說,“蔣先生希望閻先生也提一個方案,在會上共同研究。”

閻錫山清楚蔣介石不滿意馮玉祥的提案。另外,閻錫山更清楚自己從曆史上就與馮玉祥不和,他最怕的是蔣、馮結盟,一步一步地把他吃掉。所以,他認為現在正是拆散蔣、馮聯盟,代之蔣、閻攜手的良機,故有意地說:

“我提方案,首先應當獲得蔣先生的支持。因而我在提方案之前,希望聽聽蔣先生的想法。”

“蔣先生的意思,希望在四個集團軍的轄區之外,再加上一個中央區,最好請閻先生在方案上一並提出。”何應欽直率地說出了蔣介石的想法。

閻錫山一下就懂得了蔣介石這步棋的用意:他決不同意和媽玉祥並駕齊驅。為了加強他的實力,再增加一個中央區。閻不同意嗎?意味著蔣、閻分手;閻若同意嗎?等於得罪馮玉祥和李宗仁。他幾經思索,十分圓滑地答說:

“我可以誰備個方案,但加上中央區這個方案由我提出,似乎不甚合適。如果蔣先生提出來,我一定首先讚成。”

何應欽告辭離去了,閻錫山召集周岱等親信開會,共同研究提案的內容。“幾經研究,最後決定:一、二集團軍各編十個師;三、四集團軍各編八個師,其他非正式隊伍編六個到八個師;其餘六個到八個師由中央處理。當即寫成了書麵,送交何應欽轉交。”

閻錫山這個方案,“表麵上是抬蔣壓馮,而骨子裏還有著離間蔣、馮關係的作用。蔣看到閻案於己有利,看不透閻要借著這一方案來拆散馮和他合作關係的陰謀,故授意何應欽積極支持閻案。李宗仁和白崇禧對此案亦表同意。因李、白與蔣的矛盾當時已達表麵化,隻是因為俱怕蔣、馮的團結,故不敢發動,他們當然同意閻的帶有離間蔣、馮陰謀性質的提案。”

蔣介石認為召開編遣會議的條件成熟了,遂宣布於一九二九年元月一日全國編遣會議正式開幕。全體與會者先對中山像做忠誠宣誓,儀式完畢之後,蔣便首先致詞,大意說:“北伐大業現已完成,我們國家建設方在開頭,處處需要巨款,而我們國家經濟尚未恢複。我們的軍隊既不用以對外,就應盡量縮編,該編者編,該遣者遣。至於按照什麽標準,本人沒有成見,大家可以從長計議。現在馮、閻兩位總司令都準備了一個提案,可以供大家參考研究。”於是就叫何應欽讀了一遍。蔣又說:“大家仔細研究,這兩個提案,讚成哪一個,或是另有提案,都可以盡量提出,發表個人的意見。”

於是大家相繼發言,多數讚成閻的提案,反對馮的提案。蔣說:“既是大家讚成閻總司令的提案,那麽原則上就采用這個提案。我的意思,在中央編遣區之外,再加上東北編遺區。”

蔣說罷以後,大家沉默了三、四分鍾。馮玉祥因他的提案未獲得大家的讚同,忽然放開喉嚨說:“咱們剛剛打完仗,軍隊還沒有複員,似乎應該先緩一口氣,再進行編遣。”蔣哼了兩聲說:“對,對,並不是即刻就進行,不過我們先成立一個機構。在我們這個會上隻是討論如何把這個機關組織起來,爾後便於進行,就算達成了任務。今天我們可以研究研究,這個機構如何組織。”閻錫山就說:“鈞座對這個機構,一定成竹在胸,不知道應當先成立什麽組織?”蔣說:“我打算成立一個編遣委員會,在會裏先設一個編理組,管理財務。因為實施編遣,沒有足夠的經費是辦不到的。這個組非常重要,組長的責任重大,將來編遣能否按計劃實現,這是個關鍵。我打算請百川先生擔任組長。”閻沉默了片刻,就說:“好吧,我一定勉為其難。”

這次會議開了三個多鍾頭。馮玉祥走出會場時滿麵怒容,回去以後就稱病請假,派代表出席。

馮玉祥又“病”了,“病因”當然瞞不住蔣介石。蔣因為初步實現了加強自己軍事實力的提案而暗暗自喜;閻錫山、李宗仁也因拆散了蔣、馮聯盟而高興。隻有馮玉祥因一廂情願,上了蔣介石的當而借“病”生氣,變相地對抗編遣會議。同時,他進一步地看清了自己不可能再和蔣介石合作下去!

蔣介石對於馮玉祥的“病”,當然是十分關心的,他派出親信孔祥熙前往慰問。據孔祥熙回來報告說:孔走到院裏,聽見馮玉祥正在大聲和許多人講話。孔一進屋,他仰倒在**,蒙上棉被,連聲呻吟。孔走進摸了摸馮玉祥的頭,並沒有發燒,可見不是真病。對此,蔣介石一方麵私下裏散布馮玉祥裝病的流言,一方麵又鄭重其事地對閻錫山、李宗仁說:

“你們都去看看馮先生,勸他早點消假出席會議才好。”

接著,閻錫山,李宗仁等奉命前去探望病中的馮玉祥。因此,馮玉祥下榻的“病室”就看客盈門了。誠如李宗仁事後所記:“隻見他臥室裏炭火熊熊,馮氏則臥在**,蓋了兩張棉被,滿頭是汗,呻吟不止,好像真有大病的樣子。”總之,蔣介石的這一招棋,的確是害苦了裝病的馮玉祥。

隨著時日的推移,蔣介石認為馮玉祥是不甘失敗才裝病的。他本能地想到蔣、馮交惡的嚴重後果,遂又采取了第二個步驟:打擊因此而得意的閻錫山和李宗仁。向與會者宣讀了《國民編遣委員會進行程序大綱》,明文規定,從全國編遣委員會成立之日起,全國軍隊一切權力收歸中央,正式取消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各集團軍司令部,海軍司令部。各部隻能在原地駐紮,聽候點編。各級軍官仍照舊工作,靜候委任。各集團軍無權自行調動與任免軍官。結果,各實力派的軍事大權被剝奪了!

至此,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李濟深等才恍然大悟,他們都中了蔣介石的圈套。於是他們從相互攻汗轉為相互同情,並設法抵製編遣會議。

“病”中的馮玉祥,聽了代他出席會議的鹿鍾麟的傳達之後,認為蔣介石是在玩“杯酒釋兵權”的陰謀。他惟恐隨從親信不知這個典故的真情,大聲地說:

“宋太祖趙匡撤,在建安二年召來禁軍將領石守信、王審琦等,宴飲之中,解除了他們的兵權,把軍權集中掌握在自己手裏。我借口生病抵製編遣會議,就是看透了蔣某人是在玩弄‘杯酒釋兵權’的鬼把戲。可笑的是,閻百川和李德鄰如此短見,讓蔣某人當猴給耍了!”

“今非昔比,我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實力派群而反對,他蔣某人又該當如何呢?”鹿鍾麟心情沉重地問道。

“他蔣某人就會把我們軟禁在金陵”馮玉祥惟恐鹿鍾麟不信,又解釋道,“金陵者,是用金子修的陵墓也!我們一旦被埋在這座用金子修的墓穴中,想重見天日就難了”

“那……”鹿鍾麟急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你就這樣束手就擒嗎?”

“我可沒有這樣傻!”馮玉祥把壓在身上的披子一撩,騰地跳到了地上,“趁他蔣某人還未走這步棋,我今夜就從南京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