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爸,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那麽,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呢?”“我想去他家。真的,我心裏痛苦極了。”劉竹山沉吟良久,問小瑩道:“小瑩,金來殘廢了,你是怎麽想的?心裏有壓力麽?有顧慮麽?要知道,你們真的好比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今後的日子長得很呀。”劉竹山頓了頓,“小瑩,今天,爸是想認真地聽一聽你心裏的想法。平時,爸很忙,也沒有和你一塊談你和金來的事。就像今天,是星期六,按說我應該在家裏呆著。可是,我不能呀,我是一礦之長,心裏不應該隻有自己的家。上午,我在丁大明家裏看看。丁大明死了,留下了一個多病的母親,一個沒有工作的老婆,一個正在讀書的女兒。我要去問問他們家的生活,問問他女兒讀書的情況。如果家中生活不下去了,還要想辦法解決呀。小瑩,爸中午沒事,我們認真談談,好吧?我是希望能聽到你的心裏話。”小瑩很認真地說:“爸,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呀。

你回答了我,我才能回答你的問題,我同樣也希望聽到你的心裏話呀。”劉竹山不做聲了,也不看小瑩,隻是那麽默默地坐在那裏。

現在。他想起了遠在省腫瘤醫院治病的如蘭。如蘭去腫瘤醫院不久,檢查的結果就出來了,是乳腺癌。聽送她去的朱醫生回來說。

如蘭早就預感到自己患的是癌症。如今快一個月了,他隻給如蘭打過一次電話,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好轉了沒有。此時的他,心裏除了一份歉疚,便是一種沉沉的掛念。“爸,你在想如蘭姨麽?”小瑩的聲音很輕,很柔和,帶著一種理解和關切,“雖然,我很同情我媽,但我也很理解你和如蘭姨的那份感情。”劉竹山的眼眶不由地濕潤了,他感激地看著女兒。他真不知道怎麽回答女兒的話了,喃喃地道:“小瑩,知道麽,金來為什麽要把你趕出醫院?隻有愛你的人,才會這麽做呀。”“我知道,可是,他不懂我的心。”“你應該回醫院去,金來現在的心裏是最痛苦的。”“爸,你為什麽不去看看如蘭姨呢?”小瑩看著父親,“這個時候,如蘭姨是多麽需要你的安慰啊。”“我知道……”劉竹山歎了口氣,又搖搖頭,“小瑩,走吧,我們一塊去醫院。好麽?下午,我還準備到劉波叔叔家裏去一趟。

他的病不知道好了沒有。眼下,勘探隊的任務很重啊。”小瑩生氣地說:“爸,我知道,你心裏除了工作,再不會有別的什麽了。

我媽侍候了你一輩子,如蘭姨想了你一輩子,可是,她們得到了什麽回報呢?我有時真替她們抱不平,她們為什麽那麽傻呀。”“小瑩,你還不懂你爸的。”劉竹山這麽說的時候,兩滴大大的眼淚,競鐵蛋子一般掉下來。當陽坡坑口的采礦工人是九月八日停工的。那天,鄧友賢和郝坑長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劉竹山。劉竹山便帶著宋光召急急忙忙趕到坑口去了。豎井旁邊,聚集著兩百多名上中班的井下工人。他們一個個神色焦慮,有的坐在地上吸煙,有的站在卷揚機前,盯著一動不動的吊鬥。大部分人則把目光投向豎井那邊的礦車道。金礦采完了,他們就失業了。他們的失業,意味著整個老牛嶺金礦將要全麵停產。劉竹山和宋光召從礦車道那邊走過來,他們沒有走進工人中去,而是將鄧友賢和郝坑長叫到豎井值班室,問他們現在礦井下的情況到底怎麽樣。郝坑長說:“二十七平巷已經采完了,李安文他們在二十八平巷打鑽勘探,直到現在還是不見礦脈。二十六平巷是去年和前年開采的,采得很幹淨。二十五平巷老工人重新找過礦,沒有。二十四平巷伍繼良在網狀礦井的天井找到了一條尾脈,我們派人打過鑽,不是很理想。將那點尾脈采出來,要重新支撐,重新架電線,還要送風進去。實在是得不償失,劃不來。這些天,我們還組織了一支經驗豐富的工人隊伍,從二十三平巷開始往上找礦,一直找到十二平巷,並未發現遺留下來有價值的礦脈。十二平巷以上的礦井,隻怕也很難找到遺落的礦脈了。

這些礦井都是五十年代工人用手錘打鑽,開采礦石,那時還沒有發現三號脈,工人們采礦都很仔細。”劉竹山的眉頭已經皺成了兩個疙瘩,額頭上的汗珠不知道是天熱的緣故還是心情焦急,一滴一滴不斷地淌落下來,他問:“你們弄清楚了麽,二十四平巷能采出多少礦石?”“估計了一下,大約能采幹來噸吧。”劉竹山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隻要不虧本,就應該將那裏的礦石采出來。你們想過沒有,坑日停工了,將意味著什麽?”宋光召說:“要不,我再下去看一看。”鄧友賢說:“不用看了,竹山說了,就采吧。馬上動手,現在我們就去做開采前的準備工作。”“在廢礦井采礦,特別要注意安全。”劉竹山交待說:“老郝,你再安排一些人,還是要到廢棄的老礦井去找礦。

不能用估計呀、隻怕呀這樣的話說我們開采過的廢井裏還有沒有礦,要經過實地認真尋找之後再下結論。在勘探隊沒有找到新礦之前,井下工人不能停工,井下工人停工的嚴重性你應該知道。”過後,劉竹山帶著宋光召鑽進吊鬥,下到二十八平巷去了。二十八平巷勘探工地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對。工人們似乎沒有了過去的那種幹勁,三三兩兩地坐在那裏扯談。鑽機還沒有開動,李安文慵懶的樣子坐在那裏。兩個工人則在鑽機旁爭執著什麽,兩個人都是一副麵紅耳赤的樣子。劉竹山和宋光召來到他們身旁的時候,工人們也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隻是冷淡地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劉竹山問李安文:“怎麽,鑽機出故障了?”李安文有氣無力地說:“沒有。”“沒有出故障怎麽停機了?”劉竹山走過去,看了看鑽機,發現今天還沒有開始打鑽,生氣地說:“快十點了,怎麽還沒開始打鑽?”一個工人流露出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說:“老牛嶺的金礦已經采完了,鑽打得再深也找不到礦的,隻能是白費力氣。”宋光召有些火了,“是誰下的結論,說老牛嶺的金礦開采完了?你們自己說沒礦找了,就不找了,就在這裏消極怠工了?”李安文抬起頭,口氣有些冷,說:“宋叔叔,你開口就給人家扣帽子,你怎麽站不替我們想想,天天在井下打鑽,天天失望而歸,有多掃興。”劉竹山說:“安文,前些日子我和你下井,你不是這個樣子,雖說對再找不找得到新的礦脈信心不是很足,但從沒說不幹活呀。

這才幾天,你就變了呀,勘探隊讓你帶著,到了十點也不開機打鑽了呀。安文,你不是小孩了,你是勘探隊的副隊長。你的一言一行,都影響著你下麵的工人的情緒。你知道你肩上的任務有多重。全礦一萬五千雙眼睛都盯著你的。今天,坑日已經停工了,沒礦采了,大家都盼著你能帶著勘探隊盡快找到新的礦脈,你真的有些辜負了大家的希望啊。”李安文說:“劉叔叔,這些道理我都知道,說實在話,我就是沒勁。”“為什麽沒勁,有什麽思想問題,能對我說說麽?”“真的,老牛嶺金礦不會再找到礦了。工程院院士是這麽預計的,我也是這麽估計的。因為,自然資源是有限的,是可以采完的。”李安文歎了一口氣,“我真恨我爸,是他要我回到這個已經沒有前途的老牛嶺金礦來。”劉竹山和宋光召都沒有料到,李安文已經回來四年了,但他並沒有安心在老牛嶺金礦工作。宋光召輕輕對劉竹山說:“看來,勘探隊得趕快增加領導力量才行,不然,會出問題的。”劉竹山說:“幹脆開個會吧。把老牛嶺金礦眼下的困難對大家說一說。有些事情,不說還是不行的。”宋光召對李安文說:“你把大家叫到一塊來,我們開個會。”李安文便叫大家坐攏來一些,劉礦長和宋總要開會。人們三三兩兩地往一塊擠。劉竹山說:“要我講什麽,我也沒有什麽講的,該講的以前都講過了。就是不講,你們也應該很清楚,眼下,我們老牛嶺金礦已經到了瀕臨倒閉的邊緣。今天上午,坑口的采礦工人沒有下井,原因就是沒礦采了,停工了。

你們怎麽不想一想,他們的停工,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選廠也跟著要停產,冶煉廠也跟著要停產。這就是說,我們老牛嶺金礦已經沒有黃金了,沒有白鎢和精銻了。我們老牛嶺金礦沒有了這三樣東西,其它還有什麽呢?我們老牛嶺金礦一萬五千多口人將麵臨沒飯吃,不能生存下去的危險。我今天並不責怪你們沒有在我們金礦最困難的時候及時找到新的礦脈,解救老牛嶺金礦於危難之中,但起碼你們自己也是這一萬多口人中間的一員吧?大家沒有飯吃,莫非你們就有飯吃?大家餓肚子,難道你們就不餓肚子了?這幾個月,地麵上的工人都分流待崗,輪流上班,隻有坑口的采礦工人和你們勘探隊沒有分流待崗。七月份,別的單位都隻發半個月工資,卻給你們和坑口的工人發全月的工資。這都是為什麽,你們想過沒有?雖然隻是幾百塊錢,而且是你們正當的工資,但是,在我們老牛嶺金礦處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你們應該掂一掂它的重量。”劉竹山說話的時候,工人們都不做聲,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裏。宋光召說:“幹脆,我們討論一下,大家暢所欲言,心裏想的什麽,就說什麽。

有話不說,幹工作又沒有勁,那就不好。”一個工人說:“我們已經找了幾年礦了,卻沒有找到新的礦脈,我們的確擔心是不是我們老牛嶺的金礦已經開采完了。”這個工人話一說完,大家就都說他們也都有這個擔心,既然中科院院士說老牛嶺的金礦已經采完了,勘探隊李副隊長也說沒有礦可找了,如今又找了三年,也沒有找到礦,就足以說明他們的判斷不會是假的了。劉竹山說:“以前,我們老牛嶺金礦曾經出現過兩次這樣的情況,勘探隊找了幾年礦,鑽孔打了幾千米,在大家都灰心喪氣說金礦沒礦找的時候,才又找到新礦脈的。你們都年輕,不知道七十年代找三號脈的時候,整整找了五年。

八十年代找四號脈,也找了四年。如今,你們從二十七平巷搬到二十八平巷才三年多,就泄氣了,就肯定說沒礦找了,去年中科院院士也沒有肯定說我們老牛嶺金礦∞礦脈已經采完了,沒有了。何況,他采用找礦的辦法還隻是在試驗階段,還沒有普遍推廣,就能說他的預測是百分之百的準確?”劉竹山看了看李安文,問大家,“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麽?”“還是那句話,擔心老牛嶺的金礦開采完了,沒找的了。”劉竹山真的生氣了:“采完了就不找了?打鑽找礦,這是勘探隊的工作,有礦也要打鑽,沒礦也要打鑽。看來,勘探隊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吃大鍋飯了。開機不開機一個樣,鑽打得深打得淺一個樣。要搞責任製才行,不然,工效從哪裏來。”李安文站起身,一副慵懶的樣子說:“大家做活吧。”劉竹山對李安文的這麽一副模樣很是惱火,他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李安文麵前說什麽了,或是他知道啟明去省黃金局是因為他爸受賄的事,他有情緒了。

如果因為這事影響了他的情緒,真的就得趕快要劉波上班來才行。他說:“大家都去幹活吧,你們要有找到新礦脈的信心和決心。什麽時候,我們再認真開個會,重點研究一下勘探隊的工作。看來,要指標到人,任務到人,要搞責任製。還要與工資獎金掛鉤,才能提高大家的積極性。”劉竹山和宋光召在勘探隊幹了整整一天,下班之後,他們沒有回家,兩人徑直去了辦公室。宋光召說:“看來,勘探隊得加強領導力量,安文畢竟太年輕,肩膀嫩了,情緒又不穩定,挑不起這副擔子。”劉竹山說:“隻怕他爸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前些日子,他並不是這樣的。”“大權是不會說這個事的。要說也隻有王銀香說。這些日子,王銀香有些反常,聽友賢說她去了他家幾次,每次去和他老婆說的都是你和如蘭的事。他老婆都聽膩了,說竹山他老婆自己不說,別人怎麽說也沒有用。”劉竹山說:“她也經常到我家去,對我家桂花也是說的這事。”宋光召笑道::‘你千萬要注意,這個時候,後院起不得火的。”劉竹山說:“王銀香這麽做肯定有她的目的。”“把水攪渾,轉移視線。可以預料,她肯定會在她兒子麵前說些對你不滿的話。再嚴重些,會叫安文別拚命幹活,找不到新的礦脈,老牛嶺金礦就完蛋了。”“我到劉波家去過了,他的病基本上好了,說他過幾天就上班。”“我看你還要到他家去一下,將礦裏的情況給他說說,最好明天就去上班。不一定要親自去打鑽,呆在勘探隊,無形中就有一種凝聚力,有一種穩定人心的作用。再說做做思想工作也是可以的。”“就這麽定了。我明天還是到勘探隊去,你是不是要後勤處將這兩個月的生產開支弄個明細表出來。看一看我們礦節能降耗之後到底見了多大的成效。哪些單位的成效大,哪些單位還沒有動。成效大的要表揚,沒有見多大成效的要找原因。”

宋光召說:“還有一件事,我提醒一下你。眼下老牛嶺金礦正是困難時期,要交代公安分局聲,要做好社會治安工作,防止突發事件。對於偷盜之類的事情也要認真抓,要防微杜漸,不要出了大事再抓,就來不及了。”“這個事,隻怕還要召集各單位的頭頭來開個會,對大家認真說一下。一是要防患於未然,二是要多給群眾做工作。許多事情,往往做工作和沒有做工作區別很大。”劉竹山這麽說的時候,不由歎了一口氣,“光召啊,我們都沒有想到吧,三年前,老牛嶺金礦還那樣紅火,年產黃金名列全國第九位。這才過去了幾年,老牛嶺金礦連工資也發不出了。想起來,我連覺都睡不著,真的像安文說的那樣,我們該怎麽辦呀?”宋光召笑道:“下崗罷。”“你說得倒輕鬆,下崗了怎麽辦?”宋光召說:“說實在話,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

我家小義和友賢家大龍,他們工作也不要了,鐵飯碗也丟了,在德州一家私營企業打工,一個月九百塊錢。他們說把情況摸熟了之後,有了點積蓄,就自己開維修店,自己當老板。如果我們金礦都像小義和大龍,我們是一點心都不用操了。金礦采完了,倒閉了,大家都自找門路去吧。”“那些沒有能耐走向社會的人怎麽生活?有技術的人畢竟隻有少部分。”“所以我們就得著急啊,就得動腦子想辦法啊。就得為大部分工人的出路負責啊。”這時,劉竹山想起龔啟明去省黃金局許多日子了,還隻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是市紀委也接到了一封匿名信,去省黃金局找老礦長了解情況去了。後來就再沒有打電話回來,“光召,你說說,啟明幹什麽去了,出去這麽久,也不來個電話。”宋光召說:“他的出差費也帶得不多呀,誰供他吃飯?你是不是打個電話過去,問問老礦長。”劉竹山便將電話打到老礦長家裏。老礦長一聽是劉竹山的聲音,問他龔啟明打電話回來了沒有?劉竹山說:“沒有啊。我打電話就是問你啟明到哪裏去了呢?出去這麽多日子,連個音訊都沒有了。”老礦長一下發起脾氣來了,“這個李大權,簡直成了個混蛋了。老牛嶺金礦是誰又寫了一封匿名信到市紀委,市紀委副書記帶著啟明幾個人到廣州去了。如果真像匿名信上說的那樣,李大權可能就麻煩了。”劉竹山聽老礦長這麽說,不由怔住了。老礦長說:“這個李大權,真的太不爭氣了,太讓我失望了。”這麽說著,就將電話掛了。

宋光召問劉竹山:“老礦長好像在發火?”劉竹山兀自喃喃地說:“但願匿名信說的都是假的。”這天晚上,劉竹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鍾了。他覺得又累又餓,王桂花給他找好衣服,倒了熱水,要他洗了再吃飯,劉竹山說:“先吃飯吧,今天格外餓。”王桂花連忙給他盛來飯。之後,自己也盛了碗飯坐在一旁慢慢地吃。“小瑩吃過了?”“這幾天,不知她怎麽了,眼睛也紅了,腫了,像是哭過的樣子,飯也不吃,問她,又不肯說。吃晚飯的時候,在家裏洗了個澡,就又出去了。”劉竹山說:“她在和金來慪氣。”王桂花歎氣說:“金來的腳已經殘廢了,沒有拐杖,就走不穩路。”劉竹山不做聲,勾著頭默默地吃飯。他想,吃了飯,應該到醫院看看去。上次送小瑩去醫院:金來的情緒很低落,隻是不停地流眼淚。應該去開導開導他才是。然而,劉竹山一碗飯沒吃完,電話鈴就急促地響了起來。王桂花拿起話筒才說了一句話,就急急地叫劉竹山快接電話,“啟明家打來的,有急事找你。”劉竹山接過電話,也不知那邊說了些什麽,就聽見他急急地大聲道:“我馬上就過來,你給公安分局掛個電話,要公安分局馬上派人過去,還要帶消防車,要快。”劉竹山放下話筒就衝出門去了。龔啟明的家原來住在老金崗居委會,後來老金崗修新選廠,他的家就搬到岩屋橋居委會去了。岩屋橋居委會離貓兒溝居委會不遠。龔啟明家分的職工宿舍二樓。劉竹山跑出家門沒多遠,就聽見岩屋橋新宿舍那邊人聲鼎沸,還摻雜著哭叫聲。

轉過前麵兩棟房子,便看見那邊新宿舍龔啟明門前果然有熊熊的火光。剛才,龔啟明的兒子龔釗打電話給他,說他家門前突然起火了。後來,說他的家裏也著了火,是汽油從流進屋之後燃起來的。劉竹山剛剛跑到新宿舍樓下,在樓下圍觀的人們便圍上來,焦急地問他怎麽辦,眼看著樓房都快燒著了。劉竹山說:“先要想辦法將人救出來。”說著就準備往二樓跑。

這時,公安分局的消防車呼嘯著開了過來。劉竹山一邊指揮消防車滅火,一邊要王局長派人上樓去救人,“龔書記的老婆和兒子都被火堵在家裏了。”旁邊一位工人說龔書記的愛人和她兒子龔釗在後麵陽台上。兩個公安幹警便扛著梯子來到樓房的後麵,龔釗才氣急敗壞地將母親扶下來。門前的火勢並不怎麽大,隻一會兒,就將火撲滅了。

可是,房子裏麵還在燃燒,濃煙滾滾地從窗口冒出來。王局長叫人將已經燒壞了的房門砸爛,將水龍頭對準房子裏麵一陣噴射,終於將房子裏麵的火也撲滅了。王局長交待公安人員將現場拍攝下來,然後和劉竹山幾個人去察看現場。龔啟明的女人早就被嚇壞了;哭做了一團。劉竹山對龔釗說:

“你將情況說說吧。”龔釗一臉惱怒,說:“我和我媽在家裏看電視,突然聞到一股汽油味,抬頭看見門外麵有火光,我將門打開,想看看是怎麽回事,突然腳下麵也燃起火來了。我急得沒有了主張,就給公安分局和你打電話。”王局長問:“著火之前沒有聽到什麽響動?”“沒有。我的電視聲音開得並不大,但沒有聽到門外有什麽響動。”龔啟明的女人哭著說:“我們這一層隻有兩戶人家,汽油是倒在我家門口的,分明是衝著我家來的。”龔釗說:“放火的人太無聊。他媽的老子要是抓著了,非扭斷他的胳膊不可。有膽量明著來,偷偷摸摸在人家門前放火幹什麽,把我媽嚇得半死。”王局長輕輕對劉竹山說:“這裏人太多太雜,有些話不便問。

還是先開個會,詳細問問情況,再研究一下。”劉竹山說:“你先去公安分局等著,我安排一下就來。”就對龔啟明的愛人說,“我給舒處長掛個電話,要他叫幾個人來幫忙清理一下東西,再將房門修理一下。”劉竹山話沒說完,後勤處舒處長和宋光召幾個人就匆匆忙忙趕來了。一會兒,李大權也趕來了。劉竹山對他們簡單地說了一下剛才龔啟明家門口起火的情況,要舒處長找幾個人來幫忙清理一下東西,將砸爛了的房門換一換。就帶著宋光召、李大權幾個人匆匆到公安分局去了。王局長和刑偵科幾個人先回來一步,正在辦公室說話。劉竹山和宋光召、李大權三個人剛坐下,王局長就說:“這肯定是一起縱火案。”劉竹山說:“剛才我隻問了啟明他愛人幾句,也覺得很蹊蹺。

的確不排除有人縱火。”刑偵科莫科長說:“往啟明家門口潑汽油縱火,不明擺著是報複麽!”李大權一旁說:“這麽說,我不該來這裏了,聽說啟明去省黃金局就是因為我的事。”王局長說:“李礦長,你這麽一說,我們就不好說話了。”宋光召說:“大權你說的什麽話呀,啟明做了幾年紀委書記,處理的案子還少嗎?你就去他家門前潑汽油報複他去了?”隻是,宋光召的話說完之後,大家都不說話了,屋子裏好一陣沉默,弄得幾個人都有些尷尬。劉竹山見狀,說道:“這些事情,我們坐在這裏研究也沒有用。這是他們公安部門的事,我們沒有他們那樣的本領將這個案子破了。不過,我得對你王局長提一點要求,要盡快將這件事情查清楚。是縱火,就要將縱火犯查出來。要對金礦的幹部群眾有一個交待。這樣的事件在我們老牛嶺金礦是前所未有的。查出來了,要從嚴處理。我們老牛嶺金礦不能開壞了這個頭。還有,上次砸供銷處小何家電視機的事你們查清楚是誰幹的了嗎?如果沒查出來,你們要加大辦案力度,提高工作效率,盡快破案,不然,案子越積越多。”過後,就對宋光召他們說:“啟明不在家,我們還是到他家裏去一下,安慰一下他老婆。

剛才,嚇得她隻知道哭。”幾個人在龔啟明家幫著整理了一會兒被水潑濕的東西,安慰了龔啟明的老婆一陣,看看快十二點了,才離開她家回家去。劉竹山回到家的時候,女兒瑩也才回來不久,王桂花跟她說什麽,沒說上兩句話,小瑩就一邊往自己房裏走,一邊說:“你再要煩我,我就不回來了。”過後,就哐當一聲將房門關上了。劉竹山有些沒好氣地對王桂花說:“她不聽,你說什麽嘛。”王桂花噙著一泡淚水,說:“你晚飯還沒吃飽,我再去給你弄點吃的。”說著就到廚房去了。劉竹山找了衣服,衝了個澡?出來時,王桂花已經給他做了一碗蔥花荷包蛋湯,又盛了半碗飯擺在桌子上。

劉竹山也不做聲,坐下來就吃。王桂花坐在一旁看著男人,許久,才說:“聽說啟明家著火了?”劉竹山頭沒抬,說:“你問這些事做什麽。”“這些事,我本來是不該問的,隻是,有個話,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說。”王桂花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竹山,那陣,你們下放到苦草界鄉,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啊。那陣,你們一起去了一百八十多個人,分到苦草界鄉十幾個村。你們五個人住在我家裏,我是親眼看見的,你和大權、有福、光召幾個人像親兄弟一樣。那陣,你們總是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句話。

這麽多年來,我看見你們的確是像親兄弟一樣。”劉竹山不知道她今天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又是那麽一副故做正經的樣子,就有些煩了,說:“沒事,你就睡去。”王桂花沒有去睡,說:“我聽人說,你和光召幾個人對大權好像有什麽意見,想整大權,是不是有這回事?我想,在啟明的家門前潑汽油放火,是不是與這個事有關?竹山,你們是很要好的兄弟啊,該原諒人家的,一定要原諒人家。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算了。不要太較真了。在金礦這樣困難的時候,人們心裏都不怎麽踏實,你們兄弟幾個可別再生出意見。我真擔心,生怕我們金礦弄出事來。”劉竹山心裏不由一愣,問王桂花道:“你聽誰說我們對大權有意見。要整治大權?”“大權家銀香對我說過,還有供銷處劉處長的家屬也對我說過。她們說老牛嶺金礦的礦采完了,庫存的那點精銻賣完了,就有好戲看了。

竹山還那樣黑著臉不認人,日後會有他的好果子吃。”“他們還說了些什麽?”“他們說,過去那麽辛辛苦苦為金礦工作,功勞也有,苦勞也有,到頭來,還讓人背後捅刀子。”“誰捅刀子了?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還怕人家背後捅刀子麽?我再對你說一次,礦裏的事,你們做家屬的不要在裏麵瞎摻和,也不要打聽,那樣,對你們沒有好處。”王桂花的淚水就流了出來,“我沒有打聽,我也沒有摻和,她們來對我說,我總不能不讓她們進門吧?”“她們為什麽要對你說這些事,而不對別的人去說,因為你的男人是礦長、是書記,她們想讓你做傳聲筒,把這些話說給我聽。

今後,誰要對你說這些話,你要她們直接對我說,對你說沒有用。說也等於沒說。”“我知道對我說沒有用,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她們說也是白說。”王桂花這樣說過,就心事重重地睡去了。劉竹山瞅著王桂花離去的背影,越瞅他越氣,他真的想吼她一頓。過去,王桂花從來不敢這麽跟他說話。他說什麽,她總是一副惟命是從的樣子,沒有想到,今天她也敢在自己麵前說這些抱怨的話了。是的,她來到這個家裏已經二十二年了。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也沒有把她當做自己的妻子。她也清楚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位置,隻是默默地、忍氣吞聲地在家裏不停地做活。

像一個膽小的農村來的保姆,侍候女兒,侍候丈夫。是什麽原因使得她也敢這樣說男人了?是她相信了別人的話,覺得男人在整治自己過去的患難兄弟,她實在過意不去,要勸阻男人麽?劉竹山這麽想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預感,雖然,啟明作為紀委書記,這些年來處分過一些違法亂律、貪汙腐敗的中層幹部,但這次縱火案肯定隻跟啟明去廣州調查大權的受賄案有關。還有小何家遭石頭砸的事,就發生在小何寫匿名信之後不久。難道是大權幹的?或是他指示人幹的?劉竹山立即將這種猜疑否定了,無論如何,大權他不會幹這種事。他沒有愚蠢到這種程度。砸小何家的電視機,在啟明家門前潑汽油放火有什麽用?能阻止住不調查他的受賄案?大權和自己從小長大,四十多年了,隻有上大學的那四年分開過,大權的性格,他是了解的,他還不至於到這一步。會不會是王銀香叫人幹的呢?她叫人這麽做又有什麽用呢?大權的事,現在已經由不得我劉竹山了,也由不得他龔啟明了。

德州市紀委已經出麵弄這個事,這次去廣州調查大權受賄案,是市紀委牽頭。恫嚇啟明也好,教訓啟明也好,都已經遲了。除非廣州那邊沒有事情,否則,大權就很難逃脫這一道關了。那麽,大權的問題會有多大呢?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呢?劉竹山一點睡意也沒有了。這時,劉竹山想起了剛才王桂花說的話,的確,自己和大權幾個人是患難與共的兄弟。這麽多年來,也不能說大權在老牛嶺金礦的工作中沒有做出過貢獻。不然,老礦長怎麽還準備讓他接手做礦長呢?眼睜睜地看著大權出事,的確有些於心不忍。

這麽想的時他又抱怨起大權來,自己不是沒對他做過說服工作,不但自己對他做過工作,光召、友賢、啟明、達偉都做過他的工作,要他主動說出自己的問題,那樣,即使處理他,也會輕一些。他不但不聽,還說了自己的許多不是處,從來不曾翻臉爭吵的幾個人,那天卻都紅了臉。王桂花並沒有睡著。那邊小瑩不知是夢哭還是真哭了,隻哭了輕輕的兩聲,她就急急地從**爬起來。女兒的房門關著,推不開,她隻是站在女兒房門前,輕輕地喚她:“小瑩,你哭什麽?小瑩,你別哭,啊。”小瑩果然不哭了。

王桂花在她房門外站了一陣,裏麵沒有一點聲音了,她才走過來,擔心地說:“已經一點鍾了,還不睡,明天哪有精神工作啊。”劉竹山抬頭看看壁上的熒光掛鍾,果然已經一點了。站起身,進房去睡,他想,明天不到勘探隊去,一定要找大權談一談。談得攏談不攏都要認真談一次。如果有問題自己先說總比組織查出來要好。這天早晨,劉竹山感到腦殼特別的痛。他找了一粒去痛片吃了。想給李大權掛個電話,話筒拿在手中又放下了,他怕王銀香知道是他的電話,又在大權麵前說閑話。心想大權要上班去的,到辦公室找他也不遲。

沒有料到,剛上班,李大權卻主動找到劉竹山的辦公室來了,坐下來之後,就說起昨天晚上龔啟明門前起火的事。李大權昨天晚上也好像沒有睡好,兩眼布滿了血絲,眼皮有些發腫,臉麵有些發青。劉竹山說:“昨天晚上我一直睡不著。”劉竹山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李大權,“我的心老是放不下,總擔心可能有什麽事情發生。”李大權的眼睛不敢和劉竹山的目光對視,將頭扭向一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