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礦長說,過些日子要來老牛嶺金礦征求大家的意見。”宋光召不在意地說:“你如果真的要走,讓大權接你的手可能更合適一些。”劉竹山臉上流露出一絲憂慮,說:“昨天晚上,賢德叔他們都到我家裏去了。”宋光召問:“他們不讓你走?”“他們說眼下金礦正在困難時期,最好暫時不走。”宋光召沉吟良久,說:“前些日子,大權的情緒有些不怎麽正常,他老婆王銀香也老是說你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可能與那封匿名信有關。現在又說你不肯走,可能與大權做礦長有關。”這時,李大權推門進來,見宋光召也在裏麵,就說:“光召,昨天機修廠一個工人打電話來,說是對小義和大龍利用廠裏的材料私自給人加工撈外水、廠裏卻不做出處理他們有意見。我問他是誰,他又不說。”宋光召說:“不是處理了的麽?他們兩人上個月的工資全被扣下了。你沒有給他們廠長掛個電話,問問這件事?”“我不知道具體情況,怎麽好回答人家?處理了就算了。他們再打電話就按你說的解釋一下。”李大權這麽說的時候,就坐了下來,問宋光召知不知道竹山要走的事。宋光召說:“我是昨天聽人說的,沒當回事。我覺得這個時候調竹山走有些不大可能。”李大權說:“小局服從大局,局部服從整體。竹山要走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知道,今年全省黃金生產的形勢不怎麽好。”劉竹山說:“那個事暫時不要去說,走不走也不由我自己決定。

昨天晚上一些老在我家坐到半夜才走,他們擔心的,是老牛嶺金礦如何將當前的困難克服,堅持到重新找到金礦的那一天。”李大權說:“我們還庫存有四千噸精銻,少說也能堅持幾個月。我擔心的是老牛嶺金礦真的開采完了怎麽辦?”宋光召說:“自然資源遲早有開采完的那一天。眼睛盯著那點精銻不行,我們還要拓寬思路,尋找一些自救的辦法,如果隻是盯著那點精銻,一旦賣完了,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劉竹山說:“聽郝坑長說,他們那裏連每噸含兩克黃金的礦石也采得差不多了。老工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勘探隊這邊沒有找到新礦,坑口那邊連貧礦也沒有采的了,我們整個礦山就停擺了。我看,是不是讓坑口分一部分人采回頭礦。過去,礦脈紅火的時候,大家挑選紅礦采,肯定會丟掉一些含金量不高的支脈,回過頭來,再采一遍,也就給勘探隊爭取了一些時間。”宋光召說:“那時,我們在二十三平巷,二十四平巷采礦時,每噸礦石含金量高達八克。

的確,巷頭巷尾含金不怎麽高的支脈就丟掉沒采了。再回過頭來采一遍,多少還能采一點黃金出來。”李大權一臉憂慮地說:“回頭礦能采出多少黃金?對於有一萬五千多人的礦山來說,又有多少作用?隻要精銻不再跌價,采回頭礦的那點效益就都在裏麵了。我現在擔心的還是精銻會不會再跌價的問題。這次去廣州,每噸賣八幹八就已經很難了。說不定下次去,就賣不上八幹八了。”劉竹山心裏不由打了個愣,眉頭皺了皺,問道:“你分析過沒有,精銻的價格為什麽會暴跌到讓人難以想象的程度?”“這還要分析麽,東南亞經濟危機已經很嚴重了嘛。”“我們的精銻是往美國銷售,和東南亞沒有直接聯係。”“東南亞經濟危機已經影響到美國去了。你沒看電視麽,美國的股市這些日子也一直在下滑嘛。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一些產銻的發展中國家為了刺激經濟,亂挖亂采,造成市場精銻過剩,價格能不暴跌麽!”劉竹山說:“大權,我們老牛嶺金礦就隻有這四千噸精銻的家當了。這次我去省黃金局開會,找到人民銀行戴行長,想再借點錢,他不但不借,還準備將我們每月賣黃金的錢扣一部分下來還過去的借款。我說了許多好話,他才勉強答應暫時不扣。你一定要多了解一下市場動態,掌握精銻銷售價格的行情,千萬不要上那些奸商的當。可以這麽說,眼下你肩上挑的擔子比誰都重。”李大權一下發起脾氣來了,“竹山,你怎麽把我當小孩一樣看待了呀,交待一次又交待一次。我來來去去的奔波,你以為我是在遊山玩水?為了多賣一些錢,我真的不知道和那些奸商吵了多少次架呀。我不是說大話,換個人,隻怕還賣不到這個價。”“我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既然精銻已經走向了市場,就有價錢可談。有價錢可談,就有賣高賣低的可能。我是說,你要多掌握一些信息,多接觸一些客戶。

能爭取多賣一些錢,就一定要爭取多賣一些錢。”說話的當兒,坑口打來電話,說當陽坡豎井那裏聚集了幾十個老工人,他們要下礦井去,勸也勸不走。劉竹山問他們下礦井去做什麽?“他們說是找礦。”“他們去找什麽礦?”“他們說是找過去采過的巷頭巷尾。他們比較熟悉。”劉竹山說:“你把他們攔住,我們馬上就來。”放下電話之後對李大權說:“我和光召到豎井去一下,那裏有幾十個老工人要下井去找礦。”宋光召說:“他們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也沒有叫車,兩個人匆匆地出了門。“早晨那封信,我準備給啟明,讓他去問問小何,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路上,劉竹山對宋光召說。宋光召:“這個事,最好不要讓大權自己知道,不然,他會有想法,這樣對工作不利。”“所以我想,一定要保密,不能透漏出去。不然,不隻是大權會有想法的問題,在群眾中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九點多鍾,路上的行人很多,許多人和劉竹山、宋光召打招呼,他們的說話也就時斷時續,“貿易商店的職工對大權的老婆議論特別多,說她利用貿易商店的名義,在外麵自己做生意,而且生意還做得很大。”劉竹山說:“這些話,我很久以前就聽人說了。我也考慮過。

真要讓後勤處處理她卻難,公私兼顧麽?假公濟私麽?但你不能說她沒有給職工貿易商店做事呀。”“我說還是個體製問題。吃大鍋飯,沒有經濟責任,幹多幹少一個樣,虧不虧本一個樣。她就鑽的這個空子。我們金礦的這種吃大鍋飯的問題,是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八月,九點多鍾的時候,太陽升起兩丈多高了,斜斜地掛在天上,像一團火球,烤得地皮子冒煙。劉竹山和宋光召出門不久,就滿頭大汗了:豎井井口果然聚集了三十幾個老工人。為首的是丁賢德、伍繼良和肖大喜等人,其他的人也都是一輩子在礦井掄鐵錘打炮采礦的老工人。他們一個個都曬得黑汗長流,圍著在豎井值班的工人爭吵。

值班員看見劉竹山和宋光召來了,像看見救星一樣,大叫:“劉礦長你快來,丁伯伯他們要下井去,攔也攔不住。”丁賢德他們也看見了劉竹山和宋光召,一齊圍過來,說他們準備下礦井去找過去丟棄沒有采幹淨的巷頭巷尾,值班的人卻不讓他們下去。劉竹山說:“你們這麽大年紀了,下去身體吃得消?”丁賢德將胸口一拍,“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話。你叫他們放我們下去,我們把地方找好,采礦工人隻去開采就是了。”宋光召笑說:“就是同意你們下去,也不能說安全都不要了嘛。你們都是老采礦工人,這點都不懂,出了事誰負責?”劉竹山說:“這樣吧,你們都回去,我們和郝坑長商量一下,要他們抽一部分人出來,由你們帶著,去尋找被丟棄沒有采完的巷頭巷尾。的確,你們在舊金洞找礦要容易得多,比誰都熟悉。”肖大喜說:“我們聽你的,你們馬上研究落實。

金礦到了這一步,我們也著急。”劉竹山和宋光召送走老工人之後,就去坑找鄧友賢和郝坑長去了。不馬上把這個事落實下來,說不定他們什麽時候又來吵著要下井的。伍冰是晚上十一點多鍾去劉竹山家找劉竹山的。當時劉竹山已經睡了,聽見是伍冰在外麵叫他,吃了一驚,連忙起來開門,問她有什麽事。伍冰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說她媽發高燒,說胡話,她害怕極了。祖父晚上去茶山坡賢德爺爺那裏沒有回來。她隻有來找他了。劉仃山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說:“上次我就對你媽說,要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到醫院去治療,你媽怎麽還沒有去?”“她不肯去。”伍冰淚水漣漣地說,“劉叔叔,你一定要把我媽弄到醫院去。這麽多日子了,她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哼聲不斷,夜裏整夜睡不著覺。如果不是病重,她不會這麽痛苦的。”劉竹山問:“你在老岩山弄的草藥一點效都沒有?”“我問她有沒有效,她不做聲,隻是發狠地吃藥,一餐喝一大碗。看起來可能沒有效的。從昨天開始,她說渾身有些發燒。

今天燒得特別厲害,額頭都燙手。”劉竹山跟著伍冰來到她家的時候,周如蘭正在說胡話。劉竹山聽見周如蘭含糊不清地叫著自己的名字,連忙走過去,連連地說:“如蘭,我來了。你醒醒,你醒醒啊。”伍冰上前一邊用力地搖著母親,哭著說:“媽,我把劉叔叔叫來了。”周如蘭醒過來,看見劉竹山站在自己床前,慘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過後,有氣無力地說:“竹山,你工作忙,不要老是掛記著我,不用來看我的。”“我睡了,是伍冰叫我來的。”周如蘭想抬起頭看看桌上的鬧鍾,都沒有力氣抬起頭來。“現在,怕有半夜了吧。”周如蘭責備女兒說:“半夜了,還去叫你劉叔叔做什麽?”伍冰哭著說:“你發高燒,說胡話,我怕哩。”劉竹山說:“如蘭,我要你去醫院檢查,你為什麽不去?四十多歲的女人,是疾病的多發期。有病不及時治療,出了大問題怎麽辦?”周如蘭不做聲,隻是深情地看著他,許久,她說:“聽說你要調到省裏去,真的麽?”劉竹山問:“你聽誰說的?”“王銀香。她說省黃金局要調你去,你自己卻猶豫,我看,你應該去的。”劉竹山說:“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周如蘭的眼裏慢慢地溢出了淚水,將手伸過來,說:“你不要這也放心不下,那也放心不下。金礦有困難,隻是暫時的。你用不著擔心,安安心心走。

老礦長要你去,是他對你的信任,別辜負了他才是啊。”劉竹山將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中,深情地說:“這個時候,我更不能走。”劉竹山頓了頓,說,“如蘭,我不能經常來看望你,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來的次數多了,不好。”周如蘭目光柔柔地看著他說:“你不來,我也知道你心裏想著我的。這個世界,又有誰知道我們的心啊。”默默站在一旁的伍冰,扭過頭說:“劉叔叔,我給你倒杯茶來。”就到裏間廚房去了。劉竹山說:“聽伍冰說,你是胸口痛,我真擔心,別是惡性腫瘤才好。”周如蘭慘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嬌紅,說:“左邊的奶子已經痛幾個月了。不知怎麽的,這幾天右邊的奶子也痛起來了。”周如蘭這麽說的時候,將劉竹山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劉竹山的渾身不由一陣顫栗。二十年前,他們相好的時候,他真希望親一親她,摸一摸她豐滿的胸口,可是,他不敢。多少次月下幽會,多少次山盟海誓。可是,他們在一塊的時候,甚至連手都不敢拉一拉。他們隻是在心裏生生死死地相戀著。今天,當他第一次撫摸著她的奶子的時候,心裏沒有了那種對於愛戀的衝動。他的心裏隻有擔心和焦急。他覺得她的奶子格外的燙手,硬硬的。

他著急地說:“如蘭,你為什麽不到醫院去呀。如蘭,這樣下去會出事的。”“我正在吃草藥。”周如蘭目光靜靜地看著他,有幾分嬌羞地說。“不行,你的病很重,吃草藥解決不了問題,必須住院治療才行。”這時,伍冰倒來茶,劉竹山接過擺在桌上,對伍冰說:“這個時候,去醫院也沒有醫生值班。明天早晨,你將你媽送到醫院去。醫藥費我跟宋叔叔他們說一下,要後勤處先墊著,以後再說。”伍冰帶著哭腔說:“你不來,我媽她是不肯去醫院的。”劉竹山想了想,說:“那我明天早晨來吧。”劉竹山坐在床前又和如蘭說了一會兒話。周如蘭要他回去,“半夜了,你回去吧。”劉竹山卻發現她的眼神裏滿含著一種依戀。他知道,她是舍不得他離開的。隻是,他不能在這裏久呆。

王桂花不說,別人能不說麽?如蘭家住在貓兒溝的上端,自己家住在貓兒溝的下端,一條溝全都是住的工人,從他們門前過,誰不知道自己是在周如蘭家?站起身,還是走了。走到門口,回過頭,還想說一句安慰的話,卻發現周如蘭的眼裏滿是淚水,他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心裏有一種撕裂般疼痛的感覺,喉頭有些發硬,眼睛有些發濕,急匆匆地走了。他隻在心裏說:“如蘭,你一定要挺住啊。”王桂花果然沒有睡。劉竹山回到家,王桂花問他周如蘭送到醫院去了沒有。劉竹山說:“這麽晚,醫院沒有醫生,明天早晨送到醫院去檢查。”王桂花擔心地說:“她的兩個奶子腫得硬硬的,還發燒,我們農村說那叫奶癰。可她吃了治奶癰的藥,不但沒好,這幾天病情還加重了。幾個去看望她的家屬背地裏說她得的隻怕是乳腺癌。”劉竹山心裏不由打了個顫,板著臉說:“你咒她。”“我咒她做什麽,她也可憐哩。”王桂花這麽說的時候,眼淚就出來了,期期艾艾地說,“竹山,你今後要常去看望如蘭。

她的心,我知道啊。我,沒有想法的。說起來,是我對不起她呀。”劉竹山有些不認識似地看了她一眼,這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他真想吼她一句,你也知道對不起如蘭呀。可是,他沒有吼出口,他發現麵前這個女人比過去憔悴多了。也許,除了不停地忙碌家務,侍候丈夫和女兒,她的心理壓力比誰都大,隻是深深埋在心裏,沒有說出來罷了。唉,做女人也難呀,他說:“睡吧,明天要早起來一些。”果然,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王桂花就起床了,輕輕喚醒劉竹山。

劉竹山給宋光召掛了個電話,說周如蘭的病情已十分嚴重,但她至今不肯到醫院去檢查。宋光召說:“你應該給她做做工作,她聽你的。”“問題是她不是公傷,進醫院必須要先交一部分錢。”宋光召說:“上次給她家的撫恤金,她一直不肯領,現在還擺在後勤處的。我看先用這個錢,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劉竹山說:“你是不是過來一下,我們一塊把她送到醫院去。”宋光召說:“我馬上過來。”王桂花匆匆給劉竹山辦好早飯,劉竹山卻怎麽也吃不下,吃了幾,就放下了。這時宋光召來了,和劉竹山一塊去了周如蘭家。

周如蘭仍然不肯去醫院。伍冰就哭了起來,說昨天一個晚上她都在說胡話,“媽,你要為女兒想想啊,我沒了爸,可不能再失去媽啊。”宋光召勸伍冰說:“別說這樣的話,劉叔叔和我都在這裏,我們一定要千方百計將你媽的病治好的,你放心吧。”宋光召這麽說的時候,就出去給醫院掛了個電話,要醫院送擔架來。一會兒,醫院一位姓朱的女醫生帶了個護士匆匆地趕了來。

朱醫生三十多歲,三年前愛人調到省城去之後就將她蹬了。據說她對宋光召有好感,還請周如蘭對宋光召說過,宋光召卻沒有答應。劉竹山說:“朱醫生,你親自來了呀。”朱醫生看了宋光召一眼,臉上泛起一縷嬌紅,“聽說如蘭姐病得很重啊。”周如蘭看了眼朱醫生,又看了一眼宋光召,痛苦的臉泛起一絲笑意,說:“你們其實應該多接觸接觸才是。”宋光召見狀,說:“我再叫兩個人來,趕快將如蘭送到醫院去。”劉竹山說:“到哪裏去叫人,我們自己抬吧。”周如蘭說:“我讓伍冰和朱醫生扶著我走,你們工作忙,去上班吧,別耽誤了你們的工作。”劉竹山說:“病成這個樣子了,還要強做什麽。我和光召送你到醫院去。”說著,讓朱醫生和伍冰將她扶上擔架,兩個人抬著她匆匆往醫院去了。丁院長見劉竹山和宋光召兩人親自抬著周如蘭來到醫院,連忙組織醫生會診。大家一致認為,周如蘭患的是惡性腫瘤,建議立即送省醫院確診治療。劉竹山和宋光召商量了一下,便叫醫院派救護車將周如蘭送到省醫院去。丁院長有些為難,說醫院開了這個先例,今後如果別的病人要車怎麽辦呢?宋光召說:“這樣吧,就算周如蘭租用救護車,需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過後,宋光召給後勤處掛了個電話,要舒處長把給伍有福家的撫恤金提出來,送周如蘭去省醫院。周如蘭聽說要送她去省醫院,卻不願去,堅持要在職工醫院治療。

劉竹山生氣地說:“別說多話,這個時候得聽我的,再拖一些日子,就沒救了。”劉竹山問伍冰:“還要不要找個人陪你一塊去?”伍冰哭著說:“我不知道。”周如蘭說:“就我和伍冰一塊去算了,都忙,不用找人陪了。”宋光召說:“伍冰年輕,又是個女孩子,我要舒處長再安排個人,一塊去。要車子也等一天,檢查確定是什麽病,安排住院了,他們再一塊回來。”朱醫生說:“我幹脆請兩天假,送如蘭姐去。”一直將周如蘭送上車,劉竹山和宋光召才回到礦本部。李大權問周如蘭走了沒有,宋光召說:“走了,隻怕很危險。”李大權說:“你們兩個在醫院安排周如蘭去省醫院,不知怎麽搞的,隻一會兒,讓全礦的人都知道了。”劉竹山看了李大權一眼,不知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宋光召說:“有福不在了,如蘭病得那麽重,我們不關心,誰去關心她呢?”李大權說:“是也是。”過後,就對宋光召說:“機修廠剛才又打電話來,還是說小義和大龍的事。你是不是去一趟機修廠,把小義和大龍的事對大家說清楚。這個時候,穩定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小義和大龍的事處理不好,對機修廠其他工人的情緒有影響。”宋光召聽大權又說這事,真有些生氣了。隻是,他沒有流露出來,他想去機修廠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早就處理過了的事是誰還揪著不放。說:“我這就去。”說著,就走了。劉竹山看著表說,他也準備到坑口去一趟。老工人下井的事,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安排的。老工人關心老牛嶺金礦的命運和前途,這種精神是難能可貴的。但無論如何,要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千萬不能出事才行。劉竹山剛下樓,卻碰上龔啟明從外麵回來,說:“竹山,有時間麽?我們扯一扯。”劉竹山問:“是那封信的事?”“是的。”劉竹山說:“我準備到坑口去,是不是另外抽個時間?”龔啟明說:“我們一起去,我正好要去郝坑長那裏了解一些情況。”路上,龔啟明說:“我問了小何,開始他不承認是他寫的匿名信,並說可以對筆跡。

我給他做工作,要他打消顧慮。他才說是他用左手寫的。他說他的確有顧慮,說你和李副礦長曾經是兄弟一樣的朋友,現在又都是礦裏的主要領導,肯定不會認真對待這個事。關鍵的時刻,說不定還會包庇他。隻是,他對李大權在老牛嶺金礦這麽困難的時候還黑著良心壓低精銻的銷售價,損公肥私,受人家賄賂的行為十分氣憤。”劉竹山問:“他說的這些都有確鑿的證據麽?”“有,他給我提供了一些具體情況。”劉竹山的眉頭就擰緊了,許久沒有做聲。小何的話,可能不會有假。他想。“我一直在想,大權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呢?”龔啟明頓了頓,說,“這個問題,隻怕要認真對待才行。”許久,劉竹山才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實在話,我從心裏多麽不希望大權出這樣的問題啊。

但是,既然有人寫匿名信反映他的問題。如今寫匿名信的人又向紀委書記當麵如實說這個事,不了了之是不行的。特別是在這個時候。那樣,我這個做礦長的就負了老牛嶺金礦一萬五千多人的心。人們就會罵我。啟明,你辛苦一下,將該落實的問題要落實。有問題,不放過,沒問題,要澄清。”龔啟明說:“在問題沒有弄清之前,還不能讓大權自己知道,不然,他會有想法。”“我知道。”劉竹山歎了一口氣,“大權這個人是怎麽了,我要是走的話,老礦長還準備讓他接我的手。這樣做,真的就負了老礦長一片心呀。”龔啟明說:“今年來,上麵對處以上幹部的貪汙腐敗現象已經加大了打擊力度。這個時候大權弄出這樣的事來,真的就是個問題了。”過後,龔啟明笑著說,“竹山,大權的問題要是真的話,你隻怕就走不成了啊。”劉竹山再沒有跟龔啟明說話,仿佛在思考什麽問題,就連過路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沒有聽見。劉竹山是從二十八平巷上來之後才聽說伍繼良失蹤的。那天劉竹山跟著安文他們在二十八平巷打了一天鑽,已經累得不行。

從豎井吊鬥走出來的時候,看見豎井旁站著許多老工人,他們一個個戴著礦工帽,渾身滿是泥水。劉竹山知道他們也剛剛從井下上來。半個月前,老工人在肖大喜、丁賢德幾個人的組織下,正式成立了一個老工人自救隊,由兩個青年工人帶著,在井下尋找被遺棄的殘餘礦脈。這些老工人幹勁真足,每天和工人們一塊下礦井,和工人們一塊下班。劉竹山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說:“你們用不著按礦裏的作息時間上下班,累了,就早下班。還要特別注意安全,那些被遺棄的井洞沒有燈,有的地方甚至連支撐都拆了的。危險的地方千萬不要去。”一個老工人見了劉竹山,著急地說:“已經出事了,伍繼良早晨和我們一塊下井找礦,卻沒有回來,失蹤了。”劉竹山大驚:“今天你們在哪個平巷找礦?他是怎麽失蹤的?”“我們從最底層一層一層往上找,這些日子來,將二十六平巷,二十五平巷找了個遍,沒有找到殘餘礦脈。這兩年采礦隊采得很幹淨。

今天我們去了二十四平巷。二十四平巷的路燈已經拆了,一些支洞的支撐也拆了。我們各人都提了盞礦燈,分成五個小組行動。吃中午飯的時候,伍繼良那個組的另外兩個人和我們匯合了,問我們看見伍繼良了沒有。我們說你們三個人一組,我們哪看見他。他們就著急地說伍繼良失蹤了。我們找了一個下午,沒有找到他,我們就上來了。丁賢德和吳太仁他們還沒有上來。

我們把情況向坑日反映之後,剛才鄧副礦長和郝坑長帶著人下去了。”劉竹山匆匆去豎井值班室給李大權掛了個電話,說了伍繼良失蹤的事,要他立即組織人到豎井來尋找伍繼良。自己轉身又下井去了。劉竹山對礦井下麵的情況是十分熟悉的。一九七九年大學畢業,他就下礦井跟著采礦隊一道采礦。那時,伍繼良、丁賢德、吳太仁他們都還沒有退休,采礦隊才采到二十一平巷。還是采的三號脈。一九八五年,礦勘探隊在二十四平巷發現了四號脈。四號脈含金量每噸高達八克。隻是,四號脈的岩層結構有些變化,呈扇狀網絡型,礦脈分支多,而且常常呈跳躍狀地向四麵輻射。

這就給采礦隊采礦造成了不少的困難。劉竹山清楚地記得,那時為了節省時間,掏出岩穴中的金礦,采用跳槽打鑽掏礦的辦法,在二十四平巷留下了許多雞窩狀的礦洞,而且許多金洞呈網狀般錯綜複雜地相互穿插串聯。就像三國時期諸葛亮擺的八卦陣。如果伍繼良進去之後,礦燈出了問題,那是很難出來的。來十四平巷巷口,劉竹山看見一個老工人正焦急地站在那裏,連忙過去問他鄧副礦長他們現在去了哪裏?老工人著急說:“都進去很久時間了,現在也不見出來,真急死人了。”劉竹山交待他說:“等會李礦長要是帶人來尋找伍繼良,你交代他一聲,一定要將人員組織好,最少三個人一組才能進洞,不能單獨行動,以免發生意外。”老工人問:“你不在這裏等?”“我進去找繼良叔去了。”“你一個人千萬不能進去。”老工人攔住他說。“我x寸十四平巷的地形很熟悉,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的。”劉竹山說著就匆匆地離開了老人。二十四平巷已經被遺棄了八九年,走進去沒多遠,他才發現被遺棄之後的礦井已經今非昔比了。過去,支撐工將主礦井的洞頂撐得嚴嚴實實。不到二十米,就有一支電燈吊在礦井上,使礦井顯得寬敞而明亮。

兩條鐵軌從井口往裏麵延伸。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一輛礦車拖著盛滿礦石的車鬥從裏麵哐哐當當地奔馳出來,讓卷場機提出豎井。主礦井的兩旁,許多的小礦井像大樹上的枝蔓四散開去,枝蔓上再結出一個一個雞婆窩般的井堂,一直伸向地層的深處。那時,從主礦井走過的時候,時不時還會看見小礦井裏會有幾個人勾著頭拖著篾籮慢慢地爬出來。為了節約時間,節約材料,又能將金礦餘脈掏出來,這些小礦井沒有鋪設鐵軌。隻有靠人力將礦石拖出井洞。今天,當劉竹山再次走進二十四平巷時,他突然覺得這裏的礦井已十分陌生了,礦井濕漉漉的,頭頂到處都是崢嶸的岩石懸掛著,隨時都像要掉下來。礦燈微弱的光亮,僅能看清三步之遙,四周黑魃魃的。不時能聽見叮咚的滴水聲從遠處傳來,在黑魃魃的礦井裏變成空空的聲響。沒有流動的空氣,礦井裏顯得格外地沉悶,陰冷。劉竹山沒有猶豫,一直朝前走去。二十四平巷他的確太熟悉了。那時他做坑長,鄧友賢做副坑長,二十四平巷就是他們帶著工人一尺一尺地向前推進的。他記得二十四平巷共有七十三條支洞,有八個大的掌子麵,有一十五條跳井,有八個底井,還有兩個天井。底井差不多穿透到二十五平巷去了。

而關井是向上跳的,有一種上樓的感覺。當時許多人都估計天井的礦脈沒有采完,因為怕穿透二十三平巷,就丟棄了。七十三條支洞中的六十四條縱橫交錯在一起,像一張撒開的網。那時,很多人都說,如果不按特定的標誌走。走進這張網,就很難走出來。惟獨伍繼良從來沒有迷失過路,采二十四平巷的金礦時,伍繼良已經五十九歲,早就該退休了。但是他們幾個人硬是不肯退休,說他們幾個人非幹到六十歲不可。他們都是采礦工人中的骨幹力量,經驗十分豐富,老礦長隻得給他們辦了退休手續,讓他們留下來帶一帶年輕人。二十四平巷的網狀脈就是伍繼良帶著人掏的。哪一條支井沒有他流下的汗水?沒有他付出的心血?他說這些網狀支井就是他手掌上的紋理。無論怎麽穿插,無論怎麽縱橫交錯,也不會讓他昏頭轉向。劉竹山心想他是決不會在這網狀支洞中迷失方向的。

他大約走了四十多分鍾,沒有碰上鄧友賢和郝坑長。這時,他已經走出了網狀金洞,來到支井的末端。他隻愣站了片刻,就毫不猶豫地轉了一個彎,向前走去。他想,伍繼良失蹤,無非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礦燈出了問題,滅了,黑燈瞎火,迷失了方向。二是遇到危險,或是摔傷、或是被砸傷。否則,他不會走不出去,也不會找不著他。在漆黑的礦井中,手中的礦燈發出的光亮實在是太弱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