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立德醫生歸來
四月末的一個周一下午,我爸讓我把一些他補好的鞋子送到鎮上另一邊的一戶人家去。鞋子是大嗓門上校的,他是個非常古怪的人。
我找到那兒,按響了前門的門鈴,上校開了門,伸出一張因發怒而漲紅的臉,衝我吼道:“走後門,走小商小販們該走的門,”隨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我真想把鞋子給他扔進花壇了事。不過我想,要是老爸曉得了準會生氣,於是,我沒敢這麽做。我繞到後門, 大嗓門上校的妻子在門口等著我,從我手上接過鞋子。她雙手沾滿麵粉,好像在做麵包。她個子不大,看上去有些膽怯,似乎特害怕自己的丈夫。我聽到她丈夫還在屋裏走來走去,嘰裏咕嚕怒罵著,責怪我剛才不懂事走了前門。這時,上校夫人輕聲問我要不要吃個麵包,喝杯牛奶。我說:“好,謝謝!”
然後,我拐道去了醫生的家,門還鎖著,我隻好轉身回家。突然,天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從未見過下這麽大的雨。天黑了下來,就跟夜裏差不多。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霎時,道路兩旁的水溝變成了小河。找不到地方躲雨,我隻好低著頭,不顧一切地朝家裏跑去。
沒跑多遠,我就一頭撞上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一屁股跌坐在路麵上。我趕緊抬頭,看看撞到了什麽。結果,就在我對麵,一個圓滾滾的男人跟我一樣,坐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他個頭不大,麵容和善,頭上戴著個皺巴巴的高帽子,手上拎著個黑色小包。
“對不起,”我說,“我隻顧埋頭跑,沒看見您。”
“你知道嗎,這一撞讓我想起了我在印度時遇到的一件事,”他說,“也是在暴雨中,我隻顧埋頭跑,結果一頭撞在了一個印度婦人身上,她頭上還頂著個大罐子,罐子裏裝滿了蜜糖。這樣一來,一連幾周,我頭發上都沾著糖漿,不論走到哪兒,總有一群蒼蠅嗡嗡地跟著。噢,對了,你沒傷到哪兒吧?”
“沒有,”我說,“我沒事兒。”
“你看,這事兒也不全怪你,”小個子男人說,“我也隻顧著低頭跑。不過,我們總不能老坐在這兒說話吧。你一定濕透了吧,反正我是濕透了。你家還有多遠?”
“我家在小鎮的另一邊。”說著,我們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的天,那可真是段爛路!”他吃驚地說,“而且我敢說,路會越來越難走。幹脆先到我家去,把身上弄幹再說,這樣大的暴雨不會下太久。”
他一把抓起我的手,拉著我朝我剛來的路跑去。我一邊跑,一邊在想:這個有趣的小個子究竟是誰呀?他住在哪兒呢?他壓根兒不認識我,卻要帶我回去,把身上弄幹。和那個大嗓門上校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不一會兒,我們停下腳步。
“我們到了。”小個子愉快地說。
我抬起頭,想看看我們這究竟到了哪兒,結果發現竟然來到了那棟帶大花園的小房子前的台階。我的新朋友已經爬上台階,從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大門。
“天啦,”我想,“這該不會就是了不起的杜立德醫生本人吧!”
聽了那麽多關於他的事兒,我原本以為他準是一個高高大大、身強力壯、氣度非凡的人。很難相信,眼前這位和藹而有趣的小個子會是他。不過,還真是他。他已經跑上台階,打開了那扇好多天來我一直留意的大鐵門。
狗狗吉撲也聞聲衝了出來,圍著他又蹦又叫,高興極了。雨也比剛才下得更大了。
“你就是杜立德醫生嗎?”我們快步走過花園小徑,來到屋門前時, 我忍不住問道。
“是的,我就是杜立德醫生,”說著,他用同一串鑰匙打開了房門。“進去吧,不用擦腳上的泥巴,就這麽進去吧,別讓雨淋著。”
我跨了進去,醫生和吉撲也跟了進來,並隨手關上了門。
由於下著雨,外麵已經夠黑暗了,但進了屋子,門一關,簡直就跟夜晚似的一片漆黑。接著,便響起來了以前從未聽過的異常喧鬧聲,仿佛各種鳥獸齊鳴,一片混響。我能聽到什麽東西慢慢下樓,匆匆走過通道。黑暗中,各種飛禽走獸叫個不停,叫聲各異:鴨子嘎嘎嘎,公雞咯咯咯,鴿子咕咕咕,貓頭鷹呼呼呼,小羊咩咩咩,還有吉撲汪汪汪......我也能感覺到鳥兒振翅飛撲的氣流輕輕拂過我的臉龐。總是有什麽東西不停地碰撞著我的腿,幾乎把我弄倒。整個前廳似乎擠滿了動物。叫聲和著外麵的雷雨聲,震耳欲聾,我開始有點害怕起來。這時,醫生抓住我的胳膊,對著我耳朵大聲喊道:
“別驚慌,別害怕,這是我養的一部分動物。我離家三個月了,這才回來,它們這是高興的。站著別動,等我劃根火柴把燈點上。天啦,好大的暴風雨!好大的雷聲!”
黑暗中,我一動不動地站著,等著醫生把燈點上。
“這該死的火柴都濕了,劃不燃了。你有嗎?”醫生問道。
“不,我沒有。”我大聲回答。
“沒關係。”他說,“也許,拍拍能從什麽地方給我們弄來點光亮。”
於是,醫生用舌頭發出一陣滑稽的哢嘰哢嘰聲,隨後,隻聽什麽東西爬上樓梯,在樓上走來走去。
然後,我們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什麽光亮。
“還有好久才能有光亮?”我問,“不知啥東西坐在我腳上,我腳趾頭都快發麻了。”
“快了,一會兒就好,”醫生說,“它馬上就來啦。”
正在這時,樓梯拐角處亮起了一絲燈光,所有動物一下子靜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是一個人住呢。”我對醫生說道。
“我是一個人住呀,”他說,“是拍拍給我們帶來的燈光。”
我抬頭朝樓上看,想弄清來的是誰。但視線被樓板擋著,啥也看不見,隻聽見樓梯上傳來世上最奇怪的腳步聲,仿佛像有人單腳從樓梯上一步一步跳下一樣。
隨著位置漸漸往下移動,燈光越來越亮了,跳動的怪影投射到了牆上。
“啊,你終於來啦,”醫生說,“我的好拍拍!”
這時,我如墮夢裏。因為,從樓梯拐角處探出長長的脖子,正一步一步跳下樓梯的竟然是一隻潔白如雪的鴨子,而它的另一隻腳還握著一支點亮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