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您最近在忙什麽案子?”“您近來補了很多牙嗎?”“您這陣子都勸說哪些人皈依了基督教?”假如宴會上身旁坐著的男賓恰好是律師、牙醫、牧師等,女士們會問這些問題嗎?

我不知道女士們在餐桌上是否會如此表示出對身旁之人職業的興趣,不過假如她們不認識我,或者跟我不那麽熟悉,通常都會問“您最近還在寫東西嗎?”(就好像問一位畫家“您最近還在作畫嗎?”,或者問一位律師“您手頭上有什麽案子嗎?”)有時候她們會問得更具體些,“您最近在寫些什麽?”就好像我非得寫點什麽不可似的——我的確非寫點東西不可,不過我不想老有人提醒我這一點。這是個尷尬的問題,因為問話的女士對我究竟寫些什麽壓根就不感興趣,況且即使我回答說“夫人,我正在寫一篇論文,證明‘常態先於概念圖騰崇拜’”,她也不會受到多少啟發,盡管我的答案意義不太明確,但是卻不乏事實根據。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我最好回答說已經完完全全放棄了文學,正在醞釀寫作一本名為《馬鈴薯早期枯萎病因》的書,探討一種危及我們主要的食用根莖的不幸情況。詢問者壓根就不信。有一位女士和其他女子一樣,怎麽也擺脫不了有關我的職業的可怕話題,問我道:“您的一生隻寫童話故事,是不是呀?”還有一位法國紳士,他是位教育家兼瑪麗女王肖像專家,曾寄給我一張報紙,上麵發表著他寫的一篇文章,說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身隻寫童話書。此君後來來到了英國,前來拜訪,發現我對瑪麗女王的肖像懂得的比他還要多。

實際上,除了“普雷奇奧王子”、“理查多王子”及“童話王宮的故事”——普雷奇奧王子宮殿的故事,我沒寫過其它童話。我想利用這一機會,把我這些童話推薦給從未聽說過它們的父母和監護人。這些童話雖不咋樣,但是卻是我自己寫的。童話中有大量的浪漫冒險故事,王子總是娶對了公主,從此往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壞巫婆、繼母、女教師也從未受到嚴懲,而是得到一大筆錢,隱居到鄉下。我憎恨殘暴:我從不把壞心腸的繼母放進桶裏,然後滾下山坡。沒錯,理查多王子是殺死了黃矮子,但是那是在公平的搏鬥中,用手中劍殺死了他,而黃矮子也是在戰鬥中喪命,願他死後安寧!

我說這些話不僅僅是為我的童話做些宣傳(這些書尚未絕版,倘若書商說買不到了,請不要相信),而且是為了表揚應該受到表揚的人。本書中這些童話書幾乎都是蘭太太的心血,是她從法語、德語、葡萄牙語、意大利語、加泰羅尼亞語等翻譯和改寫了這些童話。

借用馬克·吐溫的話,我在這其中扮演的是伊甸園中亞當的角色。夏娃幹活,亞當監工。我幹的也是監工的活。我找到童話故事,提供建議,一句話,做做監工。這些童話並不是我寫的。(歐洲的幼兒園以及美國盛傳的)我撰寫了這些童話的美名對我來說是“不虞之譽”。盛譽沉重地壓在我身上,要我的命,就好像嫁給貴族、成為斯坦福德鎮伯利家的伯尼勳爵的妻子對那個村姑來說太過沉重一樣。[2]

本書收集的童話故事中大多數都沒有作者。遠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克裏特的符號、塞浦路斯的音節表或字母表發明之前,人們就在世界各地講述這些故事。這些故事比讀寫更古老,在人類還未獲得任何教育而就它們進行爭吵之前,它們就像野花一樣蓬勃生長。老奶奶把它們講給孫子輩,等到孫子輩也成為老奶奶時,她們又把同樣的古老故事講給新一輩。荷馬就熟知這些故事,並根據好幾個故事寫出了《奧德賽》。公元前800年之前的古希臘曆史就是一連串的童話故事,有關忒修斯、赫拉克裏斯、奧德修斯、米諾斯和帕爾修斯的曆史就是一部童話故事集。莎士比亞也講過童話,將一些童話故事寫進了《李爾王》等戲劇中;盡管他很了不起,他卻不可能杜撰出那些故事來。當女士們、先生們坐下來寫童話故事,打印整齊,交給朗曼公司出版時,請想一想這一點。他們以為寫一篇新的童話故事很容易。可是他們卻錯了:這是件不可能的事。誰都不可能寫出全新的童話故事,你隻能夠將古老故事混起來,重新包裝,就像薩克雷小姐在《五位老友》中做的那樣,讓舊人物換上新衣裳。倘若有哪個十四歲的大姑娘讀到了這篇序言,那麽請讓她別忘記要一本《五位老友》。

不過365位試圖創作全新童話故事的作者卻令人厭煩。他們的開頭總是那老一套:一個小男孩或小姑娘出門遇見了櫻草仙子呀、梔子花仙子呀或蘋果花仙子之類的,亦即“鮮花、水果以及其他長著翅膀的東西”。這些仙子想搞笑,卻沒成功,或者試圖說教,並取得成功。真正的仙女從不說教或者講俚語。故事結束時,小男孩或女孩就會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原來是在做夢。

這就是那些新童話故事。願我們永遠也不要受到這類貨色汙染!

我們收集的童話故事幾乎都具有悠久的曆史。有些來自愛爾蘭,那時候愛爾蘭島的蔥綠和其錯誤一樣出名;有些來自亞洲,我敢說那時候雅利安人尚未入侵亞洲;有些來自摩爾達特、諾爾達特、莫拉和阿德蘭墨昌,那裏的海水像清澈的大河一樣流淌,嶙峋的山巒蔚藍蔚藍的,人們仍然還記得查理王子[3];有些來自葡萄牙,那裏經曆的果實生長在赫斯珀裏德斯的果園[4];有些來自蠻荒的威爾士,曾經在亞瑟王的宮廷裏講述過;有些來自威爾士人的親戚布列塔尼人的爐邊;還有些則是一個名叫托普利斯的斯堪的納維亞人講的現代故事。

本書中的故事主要由蘭太太翻譯或改編,餘下的“喬吉受到的懲罰”和“莫提”則由坎貝爾少校譯自普什圖語,托普利斯講述的“勇敢的沃爾特打狼故事”、“小賴西”及“紫莓蟲”由哈丁小姐翻譯,而他講述的另一篇故事“海王的禮物”則由克裏斯蒂小姐翻譯。

曾有人向編者提議:兒童及其父母和監護人會喜歡《灰皮鬼故事集》。編者知道他們會很喜歡這樣的書,也願意向他們提供這樣的書,但是對那些擔心的慈母及善良的姑姑姨娘的品位,他卻有些吃不準。在年滿十二歲之前,編者就聽過了很多鬼故事,足以編輯成冊。在睡覺之前,鬼故事是一種純粹的快樂,不過到了睡覺時,它們就不再是一種毫無雜質的愉悅。當年,編者一點都不怕黑,因為他想:“就是有鬼在這兒,我們也看不見他。”不過當年長而且更有知識的人說鬼自帶燈火(說得太對了)時,一個人就會經曆父母不願意小孩子去體會的那種情感。基於這一原因,福特先生永遠也不大可能為《灰皮鬼故事集》進行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