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名門望族之家如果不能為成長中的年輕人謀得實有的、複原的[2]、繼承的或可望的有利職位時,通常送他們去航海。董事會仿效這一明智之舉,商議用某條駛往一個有損健康的港口的小商船,將奧利弗·特威斯特遣送走的權宜之計。這是處置他的最佳選擇。
邦布爾先生被派去打聽情況,看是否能找到一位船長需要沒有任何親友的船艙服務生。他完成任務後正返回濟貧院複命,在大門口遇到教區殯儀員索爾貝裏先生。
索爾貝裏先生長得高大、瘦削,穿一套破舊的黑衣服,腳上的黑長襪是織補過的,一雙黑鞋和襪子很相配。他友好地與邦布爾先生握手。
“我剛剛給昨晚去世的兩個女人量了尺寸[3]。”殯儀員說道。
“你會發財的,索爾貝裏先生。”牧師助理說著,將拇指和食指插進殯儀員遞上的鼻煙盒。它是一個精巧的、別出心裁的小棺材模型。
“你這麽認為嗎?”殯儀員半信半疑地說道,“董事會規定的收費很低,邦布爾先生。”
“棺材也很小啊。”牧師助理笑著回答,其笑容恰到好處,不失一位顯貴的官員的身份。
“順便問問,”邦布爾先生說道,“你知道誰想要個學徒嗎?濟貧院有個男孩,眼下是教區的累贅,可以說是套在教區脖子上的沉重負擔。條件十分優厚,索爾貝裏先生,優厚的條件!”邦布爾先生說著,舉起手杖指著在他上方的布告,在“五英鎊”的字眼上清脆地敲了三下。“五英鎊”用的是大號的羅馬大寫字母。
“天哪!”殯儀員說著,一把抓住邦布爾先生的公務製服的金邊翻領,“這正是我想跟你說的事。”
“嗯!”邦布爾先生說,“那麽?”
“唉,”殯儀員回答,“我一直在想,當我為窮人的地方稅支付了好多錢,我有權盡可能多地從他們當中要回來,邦布爾先生。因此……因此,我想帶走這個小孩。”
邦布爾先生一把抓住殯儀員的胳膊,把他領進屋裏。索爾貝裏先生與董事會在密室裏商談了五分鍾。商定奧利弗當天晚上就得隨他去“試用”。
當天傍晚,小奧利弗被帶到“先生們”麵前,並獲悉他當晚就得離開濟貧院,去給棺材製造商當小男仆。同時還被告知,如果他抱怨這種境遇,甚至再逃回教區,那麽,他將被送去當海員,在那兒是被溺死,還是被敲破腦袋,那得視情況而定。奧利弗聽到自己得被打發到某地的消息,他一聲不吭。當行李塞進他手裏時,他拉下帽子遮住自己的眼睛。行李拿起來並不難。因為全部行李隻裝在一個半英尺見方、三英寸厚的牛皮紙包裹裏。他再次抓著邦布爾先生的衣袖,讓這位尊貴的要人把他帶到另一個新的受苦地點。
邦布爾先生進來時,殯儀員的店鋪剛剛打烊。他正借助最昏暗的燭光在記流水賬。
“啊哈!”殯儀員在一個字寫到一半時停了下來,從賬本上抬起頭來,“原來是你呀,邦布爾?”
“正是我,索爾貝裏先生,”牧師助理回答道,“喂!我把那個小孩帶來啦。”奧利弗鞠了一躬。
“噢!就是這個男孩,是嗎?”殯儀員將蠟燭舉過頭頂,以便把奧利弗看得更清楚些,“索爾貝裏太太,請過來一下好嗎?親愛的。”
索爾貝裏太太從店鋪後麵的一個小房間走出來。她個子矮小,瘦削而幹癟,一副潑婦模樣。
“親愛的,”索爾貝裏先生恭敬地說道,“這就是我對你提起的那個濟貧院的孩子。”奧利弗又鞠了一躬。
“天哪!”殯儀員的妻子說道,“他太小了。”
“是呀,他有點兒小,”邦布爾先生看著奧利弗回答道,仿佛個子小是奧利弗自己的過錯似的,“他個兒小,這是不容否認的。可是他會長大,索爾貝裏太太,他會長大。”
“啊!我想他會長大的,”太太怒氣衝衝地回答道,“吃我們的,喝我們的,他會長大的。我不認為領教區的孩子回來有什麽劃算的,我才不這麽認為呢,因為要養活他們,所花費用比他們本身的價值更多。好啦!下樓去,骨瘦如柴的小東西!”說完,殯儀員的妻子打開一道側門,把奧利弗從一段很陡的樓梯推入一間又潮又暗的石頭小屋裏。它是煤窖的前廳,被稱為“廚房”。那兒坐著一位邋遢的女孩,她腳上穿著後跟已磨破的鞋子和破得無法再補的藍色毛線長襪。
“嘿,夏洛特,”跟著奧利弗下樓的索爾貝裏太太說道,“把擱在一邊給特裏普[4]預備的冷剩飯弄一些給這個孩子吃。特裏普從早晨出去後就沒回來,不用留著了。我想這個男孩該不會太挑剔,不願吃吧,會嗎,孩子?”
奧利弗一聽說有吃的,眼睛立刻閃閃發亮,並因渴望狼吞虎咽地飽吃一餐而激動得渾身發抖,於是便作了否定的回答。於是,滿滿的一盤粗劣、零碎的食物擺到了他麵前。
“好啦,”奧利弗吃完晚飯時殯儀員的妻子說道,她一直默默地、恐怖地看著他吃飯,同時,已預見他今後的胃口也差不了,並為此擔憂,“你吃完了嗎?”
奧利弗伸手可及的地方再也沒有可吃的食物了,於是他作了肯定的回答。
“那麽,跟我來吧!”索爾貝裏太太說著,拿起一盞暗淡、肮髒的燈帶奧利弗上樓,“你的床就在櫃台下麵。我想,你不介意在棺材當中睡覺吧?嗐,快一點,別讓我整晚待在這兒!”
奧利弗不再磨蹭,溫順地跟著新的女主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