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奧利弗犯了還想要添粥這種瀆神不敬的罪過之後的那一星期,智慧又仁慈的董事會將他囚禁在幽暗而淒冷的房間裏嚴加看管。

奧利弗在單獨禁閉期間,在寒冷的晴天,允許他每天早晨在邦布爾先生的監督下,到圍著石牆的院子裏去,在那兒的水泵下完成沐浴。邦布爾先生頻頻地用手杖抽打他,讓他全身產生火辣辣的感覺,以免他受涼。他每隔一天就被帶進孩子們用餐的大廳,在這兒被當眾鞭打,以示警戒。每天晚上在禱告時被踢進同一個大廳裏,在那裏傾聽孩子們的集體祈求以此來安慰他的心靈。

奧利弗正處於如此吉利和舒適的狀態時,一天早晨,掃煙囪的工人甘菲爾德先生碰巧沿大街朝這邊走來,心裏正在盤算支付房租的方法,因為房東對這些欠租逼得很緊。甘菲爾德先生對自己的財政狀況,哪怕作最樂觀的估計,也籌措不起所需的五鎊款子。他被這道數學難題逼得近乎絕望,邊絞盡腦汁邊鞭打毛驢行走著,就在這時,他路過濟貧院,看到了大門上的布告。

穿白背心的先生正背著雙手站在大門口,目睹到甘菲爾德先生來到跟前看布告時,他高興地笑了。因為他馬上看出,甘菲爾德先生正是奧利弗·特威斯特所需要的那種主人。

“這男孩曉得教區想讓他當學徒嗎,先生?”甘菲爾德先生問道。

“當然,我的朋友,”穿白背心的先生麵帶傲慢的笑容回答道,“這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如果教區要他學一門正當的合意的手藝的話,打掃煙囪是體麵的行當,”甘菲爾德先生說道,“我正需要一個徒弟,我願意帶他走。”

“請進。”穿白背心的先生說道。

“那是個肮髒的行當。”林金斯先生在甘菲爾德先生再一次說明自己的願望後說道。

“在這之前,不少小男孩曾經被悶死在煙囪裏。”另一位先生說道。

“那是為了讓他們下來,先將稻草弄濕再在煙囪裏點著的緣故。”甘菲爾德先生說。

董事們彼此交談了幾分鍾,最後,交頭接耳的談話聲停止了,董事會成員坐回原位,恢複其莊嚴的神情之後,林金斯先生說道:

“我們已經考慮過你的要求,可我們不同意。”

“一點也不同意。”穿白背心的先生說。

“堅決不同意。”另一位先生附和道。

“這麽說你們是不讓我要他嘍,先生們?”甘菲爾德先生說道,在靠門的地方停下來。

“是的,”林金斯先生回答道,“這是一個肮髒的行當,至少你收的賞金應該比我們所提出的少一點。”甘菲爾德先生臉上立即露出喜色,又快步地回到方桌旁,說道:

“你們願出多少,先生們?得啦,別對一個窮人太摳了。你們願意出多少?”

“據我看,三英鎊十先令就很多了。”林金斯先生說。

“十先令不必加了。”穿白背心的先生說。

“得啦,”甘菲爾德先生說,“四英鎊怎麽樣,先生們?出四英鎊,你們就可以永遠地擺脫他了。好啦?”

“三英鎊十先令。”林金斯先生重複道,毫不鬆口。

“你們簡直太摳了,先生們。”甘菲爾德先生猶豫不決地說。

“呸,呸,胡說!”穿白背心的先生說道,“即使沒有一分賞金,你要了他也是很劃算的。帶他走吧,你這個傻瓜!他正是你所需要的男孩。要不時地給他敲打敲打,這對他有好處;他的夥食也不必費多少錢,因為自從他出生以來就未曾給他吃得很飽。哈!哈!哈!”

交易已經達成。邦布爾先生馬上接到指示,他必須在當天下午就把奧利弗·特威斯特和學徒契約送到地方行政官那兒去簽署和批準。

在他們去見地方行政官的路上,邦布爾先生叮囑奧利弗說,他所要做的,隻是露出很高興的樣子。等行政官問他是否想當學徒時,就說他確實非常願意。對這兩項命令,奧利弗答應照辦,何況邦布爾先生還溫和地暗示:如果兩項命令都未能服從,不曉得會怎樣處置他。他們抵達辦公室時,他獨自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裏。邦布爾先生告誡他待在那兒,等他回來接他。

這孩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那兒待了半小時,一位先生馬上帶他到隔壁房間,這是一個大房間,窗子也很大。在一張書桌後麵坐著兩位頭上搽了粉的老先生,林金斯先生站在書桌的一側,臉都沒洗幹淨的甘菲爾德先生站在另一側。兩三個腳穿長筒靴、樣子粗魯的人正在來回閑逛。

正在看報的老先生抬起頭,瞧了瞧,拉了一下另一位先生的袖子,於是,後者醒了過來。

“噢,就是這男孩嗎?”老先生問。

“就是他,先生。”邦布爾先生答道,“向行政官鞠躬,親愛的。”

奧利弗振作了起來,恭順地向行政官鞠了一躬。

“好啦,”老先生說道,“我想他喜歡掃煙囪吧?”

“他喜歡極了,閣下。”邦布爾先生回答,同時偷偷擰了奧利弗一下,暗示他最好別說不喜歡。

老先生用手托了一下眼鏡,使之更穩固地架在鼻梁上,而後四下張望,尋找墨水台。

這是決定奧利弗命運的關鍵時刻。如果那個墨水台就在老先生認定的地方,他就早已拿筆蘸墨水,在師徒契約上簽上字,奧利弗也就馬上被匆匆帶走了。可是,墨水台碰巧就在他的鼻子底下,結果他依然在書桌上找而找不到。他在尋找的過程中,無意中目光恰好觸及奧利弗·特威斯特那張蒼白、驚恐的臉。奧利弗一臉的厭惡和害怕交織在一起的複雜表情,注視著他未來師傅那令人憎惡的麵孔,顯然連眼睛半瞎似的地方行政官都看出來了。

老先生停下來,放下鵝毛筆,先看看奧利弗,又看看林金斯先生。後者裝出一副高興的、漫不經心的樣子,試圖吸鼻煙。

“我的孩子!”老先生說道,“你看上去臉色蒼白、驚慌失措,怎麽啦?”

奧利弗跪下來,兩手十指交錯地緊握著,祈求他們把他送回黑屋子去——如果他們樂意的話,可以餓他、打他甚至殺死他,但就是別打發他與那個可怕的人一起離開。

戴玳瑁眼鏡的老先生看了他的同事一眼,他的同事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我們拒絕批準這份學徒契約。”老先生說著,把那張羊皮文件拋到一邊。

“我希望,”林金斯先生結結巴巴地說,“我希望地方行政官不要聽信一個小孩的未經證實的言辭,就認為教區當局有處置失當的行為。”

“不要要求地方行政官對這個問題發表任何意見,”第二位老先生嚴厲地說道,“把這個孩子帶回濟貧院,仁慈地待他。他似乎需要仁慈。”

第二天,公眾再次獲悉奧利弗·特威斯特又要被“出讓”。誰願意擁有他,就可以獲得五英鎊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