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奧利弗被帶到一處低矮的拱廊底下,往一個肮髒的庭院走去,由小徑進入這一即決裁判所。他們進入一個地麵鋪過石塊的小院子,在那兒遇到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他的臉上蓄著一簇連鬢胡子,手裏拿著一串鑰匙。

“出了什麽事?”這個男人漫不經心地問道。

“一個偷絲質手帕的小家夥。”押著奧利弗的人回答道。

“被偷的是你嗎,先生?”手裏拿鑰匙的人問道。

“是的,”老先生回答道,“可是我不能肯定這個孩子真的偷了我的手帕。我……我倒不那麽堅持追究這一事件。”

“你現在必須去見警務司法官,先生,”這男人回答道,“法官閣下過一會兒就有空。喂,小壞蛋!”

奧利弗在這兒被搜身,因為在他身上什麽也沒有找到,他便被監禁了起來。

“那孩子臉上有某種東西,”老先生用書的封皮輕叩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慢慢地走開,“有某種令我感動、使我感興趣的東西。他可能是無辜的嗎?他看上去像……可是,”老先生突然停住,仰望天空,驚叫道,“我的天哪!我以前曾在哪兒見過像這樣的相貌?”

有人碰了他的肩膀,使他驚醒過來。帶鑰匙的人要他跟著自己到警察局。他趕快合上書本,立即被領到威風凜凜、大名鼎鼎的方先生麵前。

方先生中等身材,幹瘦幹瘦的,脊背長長的,頸部僵直,頭發稀疏,僅有的那幾根頭發又長在腦袋的後部和兩側。

方先生碰巧這時候正在讀當天晨報上的一篇社論。社論提及他最近做出的一項裁決,並且第三百五十次提請內政大臣對他特別注意。他很生氣。這時,他怒容滿麵地抬起頭來。

“你是誰呀?”方先生問道。

老先生有點詫異地指了指自己的名片。

“警官!”方先生輕蔑地用報紙將名片掃掉,說道,“這家夥是誰?”

“警官!”方先生將報紙扔到一邊,說道,“這個家夥受到什麽指控?”

“閣下,他根本沒有受到指控,”警官回答道,“他是到庭告這個男孩的,閣下。”

“到法庭告發這個男孩,是嗎?”方先生傲慢地把布朗洛先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說道,“讓他宣誓!”

“在宣誓之前,請讓我說句話,”布朗洛先生說道,“我要說的是,如果沒有親身體驗,我真的不會相信……”

“讓這個人宣誓!”方先生對書記員說道,“我一句也不願再聽,讓他宣誓。”

這激起了布朗洛先生的無比憤怒。不過,也許他考慮到如果發泄怒火,隻會傷害這個男孩,因此他抑製住了自己的情感,立即順從地宣誓。

“好啦,”方先生說道,“你指控這個孩子什麽罪?你有什麽話要說,先生?”

“我剛才站在一個書攤旁……”布朗洛先生開始說道。

“住口,先生!”方先生說道,“警察!那個警察哪兒去啦?得啦,讓這個警察宣誓。喂,警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布朗洛先生被多次打斷並一再受到侮辱,他竭力想說明自己的情況,說他在驚奇的當兒看見這個男孩逃跑,他就追逐他;並表示如果法官認為這個孩子雖然不是小偷,但與小偷有牽連,那麽,希望在司法的允許下,法官能對這個孩子從寬處理。

“他已經受傷了,”老先生最後說道,“我擔心,”他的眼睛往被告席瞥了一眼,有力地補充道,“我真的擔心他病啦。”

就在詢問的當兒,奧利弗抬起頭來,以哀求的目光往四下裏看了一眼,以微弱的聲音懇求喝一口水。

“別廢話!”方先生說道,“別想來愚弄我。”

“我看他真的病了,閣下。”警官勸說道。

“站開,警官,”方先生喊道,“如果他願意,就讓他倒下去好啦。”

奧利弗獲此仁慈的許可後昏倒在地。警察局裏的人麵麵相覷,但誰也不敢動一動。

“我知道他是假裝的。”方先生說道,仿佛這是不爭的事實似的,“讓他躺在那兒好啦,他很快就會厭煩的。”

“你打算怎樣處理這個案子呢,先生?”書記員低聲問道。

“即決裁判,”方先生回答道,“判他三個月拘禁——當然是服苦役了。退堂。”

門被打開了,兩個男人正準備把失去知覺的孩子抬進牢房,這時,一位身穿一套黑色舊服裝,外表體麵卻瘦弱的、上了年紀的人匆匆忙忙地奔進警察局,朝法官走去。

“且慢,且慢!別把他帶走!看在老天爺的分上,請等一會兒!”新來者喊道。他因倉促趕來而上氣不接下氣。

“讓這個男人宣誓,”方先生非常勉強地咆哮著說道,“好了,老兄,你有什麽話要說?”

“是這樣的,我是書攤主人。”這位男人說道,“我看見三個男孩,其他的兩個和這兒的這個囚犯,他們在馬路的對麵閑逛時,這位老先生正在看書。偷盜是另一個男孩幹的,我看見了被盜的全過程。我還看到這個男孩被這件事驚得呆若木雞。”這時,可敬的書攤老板已經緩過氣來了,開始更加連貫地敘述偷盜的詳細情形。

“你為什麽不早點到這兒來?”方先生頓了一會兒,說道。

“沒有人幫我照看書攤,”這位男人說道,“可以幫我的人都參加追捕去了,直到五分鍾之前我才找到人來幫我看書攤,我是一路跑過來的。”

“原告正在看書,是嗎?”方先生又頓了一會兒之後,問道。

“是的,”這位男人回答道,“正在看他手中的那本書。”

“哦,那本書,是嗎?”方先生說道,“付了錢沒有?”

“還沒有。”這個人微笑著回答道。

“天哪,我全忘了!”心不在焉的老先生天真地喊道。

“一個指控可憐的小男孩的大好人啊!”方先生說道,滑稽而竭力地顯得仁慈,“我認為,先生,你是在非常可疑和不體麵的情況下擁有那本書的。你可能認為自己非常走運,因為物主不打算起訴你。記住這次教訓吧,否則,法律還會逮住你。這男孩被釋放了。退堂。”

“退堂!”法官說道,“警官,你們聽到了沒有?退堂。”

命令被執行了。憤怒的布朗洛先生一手拿著書,一手扶著竹手杖被帶了出去。他暴跳如雷,不顧一切。他走到院子時,怒氣頓時就消了。小奧利弗仰躺在人行道上,襯衫的紐扣被解開了,太陽穴上給灑了些水,臉色死一般的蒼白,渾身冷得直哆嗦。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布朗洛先生向他俯下身去,說道,“叫一輛馬車,哪一位請幫忙叫輛馬車,馬上!”

馬車叫來了,奧利弗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一個座位上。老先生上了車,坐在另一個座位上。

“我可以跟你們一道走嗎?”書攤老板的眼睛朝馬車裏看,說道。

“哦,當然可以,親愛的先生,”布朗洛先生迅速地說道,“我把你忘了。哎呀!我手裏還拿著這本倒黴的書呢。跳上車來。可憐的人!刻不容緩。”

書攤老板上了馬車,他們驅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