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月的試用期結束了,奧利弗正式成為學徒。這時,正值疾病流行的糟糕季節,棺材的價格上揚。在短短的幾周內奧利弗取得了不少的經驗。一隊隊的送葬隊伍由小奧利弗打頭,喪服的黑帽帶長及他的膝部,贏得了城裏所有做母親的難以形容的稱讚和感動。

奧利弗也陪同他的主人參加大多數成年人的葬禮,以便可以獲得一名職業殯儀員必不可少的鎮定自若的風度和高度的自持力。諾亞見新來的男孩手執黑手杖、頭戴係黑緞帶的帽子,老資格的他卻依舊隻有鬆餅狀呢帽和皮短褲,便心生妒意。他待奧利弗比以前更不好了。因為諾亞待他不好,夏洛特也待他不好。而索爾貝裏太太更是他確定無疑的敵人,因為索爾貝裏先生看中了他。

一天,奧利弗和諾亞在通常用餐時間下廚房去享用一小塊羊肉—— 一磅半最次的羊脖子——這時,夏洛特被叫走了,接著有一段短暫的工夫他們倆單獨待在一起。諾亞·克萊波爾既饑餓又邪惡,認為這是耍弄小奧利弗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開始對奧利弗進行人身攻擊。

“濟貧院小子,”諾亞說道,“你媽媽身體好嗎?”

“她死了,”奧利弗回答道,“你別再對我提起她的事。”

奧利弗說這句話時臉漲得通紅,呼吸急促起來,嘴巴和鼻孔奇怪地抽搐著。克萊波爾先生以為這想必是奧利弗放聲大哭的先兆了。因這一點判斷,諾亞重新發起攻擊。

“她是怎麽死的,濟貧院小子?”諾亞問道。

“悲傷過度而死的,我們那兒的一位老護士告訴我的。”奧利弗答道,他與其說是回答諾亞的問話,不如說在自言自語,“我想,我曉得那種死是怎麽一回事。”

“你也知道,濟貧院小子。”諾亞繼續說道。奧利弗的沉默為他壯了膽。他以一種假裝同情的嘲笑腔調——所有腔調中最惱人的腔調,說:“你必須明白,濟貧院小子,你媽媽是一個十足的、徹頭徹尾的壞女人。”

“你說什麽?”奧利弗迅速地抬起頭來問道。

“一個十足的、徹頭徹尾的壞女人,濟貧院小子。”諾亞冷冷地回答道,“她死了,倒不是件壞事。否則,她就得在監牢裏服苦役,或者被流放,或者被絞死。被絞死比前兩種的可能性更大,不是嗎?”

奧利弗因狂怒而漲紅了臉。他突然站起來,推翻桌椅板凳,盛怒之下卡住諾亞的脖子猛搖,直到諾亞的牙齒直打戰,然後,拚足全身的力氣擊出重重的一拳,把諾亞打倒在地。

一分鍾以前,奧利弗看上去還是一個因虐待而變得文靜、溫和和沮喪的人。然而他的鬥誌終於被喚醒了。對他死去母親的刻毒侮辱使他熱血沸騰。他的胸脯上下起伏、身子挺直、目光炯炯發亮。這時,他站立著,怒視那個折磨他此刻卻蜷縮在他腳下的懦夫,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公然蔑視他。他和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他要殺我!”諾亞哭訴道,“夏洛特!太太!新來的男孩要殺我!救命啊!奧利弗瘋啦!夏——洛特!”

諾亞的喊叫聲得到了夏洛特的回應,又得到了索爾貝裏太太更大聲的回應。前者從邊門衝進廚房,後者停在樓梯上,直到她確信沒有任何生命危險了才繼續下樓。

夏洛特的拳頭已屬不輕的了,可是,索爾貝裏太太唯恐這樣還不足以平息對奧利弗的怒氣似的,她衝進廚房,用一隻手幫夏洛特抓住奧利弗,另一隻手去抓他的臉。諾亞在這有利的形勢下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從後麵用拳頭狠狠揍他。

當他們個個筋疲力盡,再也無法廝打時便把奧利弗拖進煤窖,將他鎖在裏麵。奧利弗掙紮著、喊叫著,毫無懼色。這事幹完之後,索爾貝裏太太一屁股坐進椅子裏,突然大哭起來。

“怎麽辦呢?”索爾貝裏太太大聲地說道,“你們主人不在家,家裏一個男人也沒有,奧利弗過十分鍾就會把那扇門踢倒的。”奧利弗狠踢那扇門,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

“天哪!我不曉得,太太,”夏洛特說道,“除非我們叫警察。”

“或者把士兵叫來。”克萊波爾先生建議道。

“不,不,”索爾貝裏太太想起了奧利弗的那位老朋友,說道,“諾亞,去找邦布爾先生,叫他馬上到這兒來,一刻也不能耽誤。不用找你的帽子了!趕快!你邊跑邊用折刀按住你青腫的眼圈,這樣可以消腫。”

諾亞停下來,二話沒說,以最快的速度出發了。街上的行人大為驚訝,他們看到一個孤兒院的男孩頭上不戴帽子,用折刀按住一隻眼睛,狂奔著穿過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