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斯莫爾奇怪的故事01

那位巡警可是一個頗有耐心的人,因為在車上等候的那段時間是很沉悶的。我走過去把空空的鐵箱拿給看時,他的臉頓時陰沉下來。

“這一來獎金也完了!”他悶悶不樂地說。“沒有錢哪還有什麽獎金。要是寶物在,我和薩姆·布朗今晚本來可以掙十英鎊的。”

“撒迪厄斯·肖爾托先生是個有錢人。”我說,“不管有沒有寶物,他都會給你報酬的。”

可是巡警仍沮喪地搖搖頭。

“這事兒真糟,”他又說,“阿瑟尼·瓊斯先生也會這麽想。”

他的預料果然不錯,當我來到貝克大街把空箱子給瓊斯偵探看時他顯得非常茫然。他、福爾摩斯和囚犯三人剛才到達,因為他們改變了原計劃,路上已先去了警察局報告情況。我那位夥伴像往常一樣無精打采地坐在扶手椅裏,而斯莫爾無動於衷坐在對麵,將木腿翹在另一條好腿上。我把空箱子給大家看時,他仰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來。

“這都是你幹的好事,斯莫爾。”阿瑟尼·瓊斯憤憤地說。

“不錯,我把寶物丟到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他狂喜地大聲說。“那是我的寶物,既然我得不到我也決不會讓任何人得到的。我告訴你們,除了在安達曼島囚犯營的那三個人和我以外,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有權得到它。我知道我用不上那些寶物了,他們也用不上了。我的一切行為都是代表我們四個人的,我們的名字總是連在一起。唔,我知道他們寧可讓我把寶物丟到泰晤士河裏去,也不要讓它落入肖爾托或莫施坦的親戚朋友手中。我們幹掉商人艾哈邁德可不是為了讓他們富裕。寶物和鑰匙都隨小童格一起去了。我看見你們一定會追上時,就把那些戰利品投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們跑這一趟可是沒有盧比付你們呀。”

“你在欺騙我們,斯莫爾,”阿瑟尼·瓊斯嚴厲地說。“你要把寶物丟到泰晤士河裏,連同箱子一起丟下去不是更容易嗎?”

“丟下去倒容易,可是你們找起來也更容易呀?”他回答,很奸滑地斜著眼看他。“一個聰明的人既然能捉住我,也必然有本事從河底找到鐵箱。現在它們被撒到了五英裏長的河裏,找起來恐怕不那麽容易。不過我丟的時候心裏也是不好過的。你們追上來時我簡直要發瘋了。可痛心又有什麽用呢。我這輩子幾起幾落,什麽事沒經曆過,但還沒有學會作無益的後悔。”

“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斯莫爾,”瓊斯偵探說,“假如你支持了正義而不是這樣與正義作對,我們會對你從輕審判的。”

“正義!”這個前囚犯咆哮道。“多好的正義!那些寶物不是我們的又是誰的呢?假如我竟把寶物讓給了不勞而獲的人,哪還有正義可談?看看我為得到寶物付出了多大代價!在那個酷熱的沼澤地上熬過了漫長的二十年,白天整日在美洲紅樹下做苦工,夜晚被關在汙穢的囚犯棚裏,鐐銬加身,蚊蟲叮咬,染上瘧疾,還受到個個該死的黑臉警察的淩辱——他們就愛對白人那樣。我就是這樣換來阿格拉寶物的。我付出了這麽高昂的代價,不忍看到它落入別人之手讓他們去享用,你們就對我高談正義!我寧可被絞死二十次,或者被紮上一根童格的毒刺,也不願被關在一間囚犯室,讓另一個人住在豪華的房子裏心安理得享用本屬於我的財富。”

斯莫爾這時已不再保持沉默,而是喋喋不休地講述著。那雙眼睛似在燃燒一般,兩手激動地舞著,弄得鐐銬當啷作響。我看見他那副勃然大怒的樣子,也就能明白肖爾托上校最初知道自己被這個受傷的囚犯跟蹤時,嚇得魂飛魄散是很自然的和有其根據的。

“你忘記了我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福爾摩斯輕聲地說。“你還沒有把經過都說出來,我們怎能說出有多少正義原本在你一邊。”

“唔,先生,你對我一直很有禮貌,雖然我明白得感謝你讓我帶上了手銬。我對此並無怨言,這是光明正大的事。你想聽我的故事,我也不想瞞著。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千真萬確的。請你把那杯水放到我旁邊好嗎,謝謝,我口講幹了也好喝點。

“我是伍斯特郡伍斯特郡,英國英格蘭原郡名。——譯注的人,出生在帕肖爾鎮。假如你到那兒去看看一定會發現一大堆斯莫爾家的人。我經常想著回老家去看一看,可是我在家裏名聲不好,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很高興見到我。他們都是些腳踏實地、常去教堂做禮拜的小農民,在鄉下名氣不小,受人尊敬,而我卻一直是個流浪漢。但到十八歲左右我就不再給他們添麻煩了,那時我和一個女孩攪在一起,後來又入伍當兵加入了第三步兵團,不久便開赴印度。

“可是我命中注定不該當兵。我剛剛學會正步走和使用步槍,就傻乎乎地跑下恒河去遊泳。幸虧連長約翰·霍爾德軍士當時也在水裏,他是部隊裏一個遊泳健將。我正遊到半中一條鱷魚向我撲來,一口咬掉了我右腿自膝蓋以上部分,就像外科醫生做切除手術那麽幹淨利落。由於受驚嚇和失血過多我暈過去了,要不是霍爾德抓住我向岸邊遊去我已經葬身河底。我住了五個月醫院,最後裝上了木腿一拐一瘸離開時便因傷病而奉命退伍了,並且也不適合幹任何現行的職業。

“你們可以想像到我那時是非常倒黴的,才二十歲就成了一個無用的跛子。但我那不幸的遭遇不久便證明是一件塞翁失馬的事。一個名叫阿貝爾·懷特的人來到印度種植槐藍,他想雇一個監工看管苦力,不讓他們偷懶。碰巧他是我們上校的朋友,自從上次意外後上校便對我十分關心。讓我長話短說吧。上校極力推薦我去幹那份工作,又由於這工作多數時間都騎在馬上,我的腿也就不成什麽問題,餘下的膝頭還足以牢牢抓住馬鞍。我要做的就是騎著馬在種植園裏巡行,監視苦力們勞動。發現偷懶的人就報告。工資挺不錯,我還有了舒適的住房——總之在槐藍種植園裏度過餘生我已心滿意足了。阿貝爾·懷特先生對人友好,他常到我住的小屋裏來和我一起抽抽煙,因為在印度白人相互都很熱情,絕不像在國內。

“唉,我真是好景不長,突然之間一場大叛亂爆發了。頭一個月印度還像英國一樣平靜安寧,後一個月便有二十萬黑鬼黑鬼,英國人對印度人的貶稱。——譯注失去了約束,於是整個印度便成了一個地獄。當然這些各位先生都清楚——很可能比我了解的多得多,因為我這人可不會看書讀報,隻知道親眼見到的東西。我們的種植園在一個叫穆特拉的地方,靠近西北各省邊界。一晚又一晚天空被平房燃燒的火光映照得通紅,一天又一天一隊隊歐洲人帶著老婆子女穿過種植園去阿格拉,最近的部隊就駐紮在那裏。阿貝爾·懷特先生很固執,他認為事態被誇大了,它來得快也會去得快。盡管全國上下一片火海,他仍然坐在陽台上,喝著含威士忌酒的飲料,抽他的方頭雪茄煙。當然我和道森忠實地留在他身邊,道森和他妻子分管文書和經營工作。唉,有一天終於災禍降臨。我騎馬到種植園較遠的地方去了,傍晚才慢慢返回來,突然發現在陡峭的峽穀底有一堆東西。我策馬下去看時,不禁心裏打了個寒戰,原來是道森妻子的屍體,已被黑背豺和當地的狗撕成碎片吃掉了一半了。路前麵一點便趴著道森本人,早已死了,手裏還拿著一把打完子彈的手槍,再往前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個印度兵的屍首。我勒住韁繩讓馬止步,不知去哪裏;正在那時我看見從阿貝爾·懷特的平房上卷起一股濃煙,接著火焰開始衝破房頂。我知道自己再也幫不上主人的忙了,假如再攪進這件事中隻會送命。從我站著的地方我仍看得見幾百名身穿紅衣的黑色魔鬼,在圍著燃燒的房子狂跳著、嚎叫著。有幾個人還指著我,耳邊突然飛過幾顆子彈;於是我趕緊扭轉馬頭穿過水稻田飛奔而去,夜晚才安全地趕到阿格拉城內。

“但事實上那裏也並不是很安全。整個印度像密密麻麻的群蜂一樣暴亂了。英軍三五成群擠在一起,隻能拿著槍固守小小的一點地盤,而其他地方的英國人都成了孤身無援的逃亡者。那是一場數百萬人對幾百人的戰爭,而最殘酷的是我們的敵人——步兵、騎兵和炮手——都是我們自己培養出來的印度精兵,他們用的是我們的武器,吹的是我們的軍號。駐守阿格拉的是第三孟加拉燧發槍團,一些印度士兵,兩個騎兵部隊和一個炮兵連。另外由職員和商人組成了一個自願隊,我盡管裝著一隻木腿也參加了這個隊。七月初我們出城去沙岡吉村與叛匪作戰,並把他們打退,可是後來我們的彈藥用完了,不得不撤回城裏。

“從四麵八方傳來的都是最壞的消息——這是用不著驚奇的,隻要你看看地圖就知道我們正處於叛亂中心地帶。勒克瑙市在東邊一百多英裏,坎普爾市在南邊大約也有一百多英裏。四處都充滿了痛苦、殘殺和淩辱。

“阿格拉城很大,到處是各種狂熱者和魔鬼信徒。我們少數幾個英國人在那些狹窄彎曲的街道上是無法打過他們的。因此長官就在河對岸的那座古老城堡裏建起了一個陣地。不知你們哪一位先生讀到過或聽說過有關那座古老城堡的事沒有。那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我所見過的最古怪的地方。我還鑽進了一些非常離奇的角落。首先是它的規模龐大,我想它裏麵一定有數英畝麵積。城堡分新舊兩部分,新的部分麵積不小,容納了我們所有的駐軍、女人、孩子和軍需品等等之後還有空餘。但它仍不如古老的部分大——那兒沒一個人進去,因為布滿了蠍子和蜈蚣。裏麵有許許多多遺棄的大廳,蜿蜒的角道和長長的走廊,一會兒進一會兒出,人進去很容易迷失。很少有人進舊堡,隻偶爾有人拿著火把結成一隊進去探險。

“古堡的前麵是河流,所以比較安全,但兩側和後麵有許多門不得不防守,不管是舊的部分還是我們部隊駐紮的部分。我們人手不夠,沒有足夠力量利用武器控製每個角落,因此那無數的門不可能每一道都能重兵把守。於是我們在城堡中央設了一個中心警衛室,其餘的每一道門由一個白人和兩三個印度兵守衛。我被選派在夜晚一定時間內把守城堡西南邊一道孤立的小門。有兩名錫克教騎兵由我指揮。長官指示我遇有情況放一槍,中央警衛室會立即派兵接應。可是警衛室離我們足足有兩百步遠,並且這段距離又都是些迷宮似的甬道和長廊,我因此非常懷疑萬一真的受到攻擊援兵是否能及時趕到。

“唔,我很得意自己當上了一個小官,因為我不過是個新兵,並且又是瘸子。頭兩夜我帶著兩個來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看守,他們是兩個身材高大,麵容凶猛的家夥,一個叫麥哈默特·辛格,另一個叫阿卜杜拉·汗,久經沙場,在奇利昂,瓦拉戰役中還曾與英軍作戰。他們的英語講得挺不錯,可我卻很難聽懂他們講的話。他倆喜歡站在一起,整夜用古怪的錫克語嘰嘰喳喳說著什麽。我則站在門口外麵,俯視那條寬闊、彎曲的河流和阿格拉大城閃爍的燈光。鑼鼓的打擊聲,印度手鼓的格格聲,吸了大量鴉片和印度大麻的叛匪們的吼叫聲和嚎叫聲,使我們整夜提防著河對岸那些危險的敵人。每隔兩小時值夜軍官就來到各個崗哨,查看情況是否一切正常。

“第三晚天色陰暗,小雨紛紛。在這樣—個惡劣的天氣,連續在門口站幾小時實在乏味。我極力不斷和兩個錫克兵說話,但還是不起作用。淩晨兩點時巡邏隊過去,暫時打破了夜晚的沉悶。眼見兩個夥伴都不願和我說話,我就取出煙鬥,放下步槍劃根火柴點煙。一瞬時兩個錫克兵向我撲來,一個奪走燧發槍用它對準我的頭,另一個抽出一把大刀放在我脖子上,低聲發誓說隻要我動一步他就會捅進來。

“我首先想到的是這兩個家夥同叛匪是串通一氣的,現在是進攻的開始。如果我們這道門落入印軍手裏城堡就會失守,我們的婦女和孩子又會遭到坎普爾那樣的命運。也許你們這些先生們認為我隻在極力證明自己有理,不過我向你們發誓,雖然刀尖頂著我喉頭,我一想到那些情景就張大了嘴想發出一聲尖叫即使是我最後的叫聲——以便讓中心警衛室知道有情況。抓住我的那個人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我正要大叫時他低聲說:‘別出聲,城堡很安全。河這邊沒有一個叛匪。’他的話聽起來像是真的,我也明白一旦出聲我就沒命了,這從那個家夥褐色的眼睛裏看得出來。因此我就靜靜地等著,看他們要我怎麽樣。

“‘聽我說,先生,’那個叫阿卜杜拉·汗的更高大、凶猛的人說。‘現在你要麽和我們站在一起,要麽死路一條。事情重大,不容我們遲疑。假如你不以基督的名義發誓忠心耿耿與我們合夥幹,今晚你的屍體就會被丟進那個溝渠裏,我們也將過去加入到叛軍兄弟裏。你沒有選擇——願死還是願活呢?我們隻給你三分鍾決定,時間短暫,一切必須在巡邏隊來之前完成。’

“‘叫我如何決定?’我問。‘你們還沒有告訴我要我怎麽樣呢。不過我告訴你們,任何對城堡有危險的事我是絕不幹的,如果那樣就請便吧,給我一刀好了。’

“‘一點不會危害到城堡,’他說,‘我們要讓你做的也正是你的同胞們到這個國家來的目的。我們要讓你成為富人。你要是今晚和我們一起幹,我們就麵對這把刀以三者的名義三者的名義:父親的身體、母親的名譽和宗教信仰。——譯注向你發誓——還沒有聽到一個錫克教徒違反過這種誓言——你會得到應有的一份贓物。四分之一的寶物歸你,我想再沒有比這更公正的了。’

“‘可是寶物又是什麽?’我問。‘我和你們一樣的想發財,隻要告訴我怎樣去做。’

“‘這麽說你願意以你父親的身體,母親的名譽和你的宗教信仰發誓,’他說,‘無論現在還是以後,你都決不會在行動和言論上同我們作對?’

“‘我發誓,’我回答,‘隻要城堡不受危險。’

“‘那麽我和我的同伴發誓你將得到四分之一的寶物,就是說寶物將在我們四人中公公正正地平分。’

“‘可是我們隻有三個人呀。’我說。

“‘不,多斯特·阿克巴爾也得有他的一份。趁等他們的時間讓我把原委告訴你。你站在門口,麥哈默特·辛格,他們過來時通知一下。事情是這樣,先生,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誓言已將一個歐洲人束縛住,我們相信你。你要是一個慣於說謊的印度人,無論你怎樣向假神起誓,這把刀子上已染上你的鮮血,你的屍體也被丟進了河裏。不過我們錫克教徒了解英國人,英國人也了解我們。現在就聽我說吧。

“‘在北部省有一個家財萬貫的王公,雖然他的領土不算大。很多財產都是他從父親那裏繼承下來的,但更多的還是靠他自己積聚下來。他這人品性低下,隻知聚集財富卻非常吝嗇。叛亂開始後他同時成了獅子和老虎的朋友——即成了印度兵和英國兵的朋友。可是不久他好像覺得白人的末日到了,全國上下淨聽到他們被殘殺、被推翻的消息。不過他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為此心裏已作好計劃:如果白人的末日到來,至少有一半的寶物應留給他。他把金銀財寶藏在宮殿的地下室裏,把那些最貴重的鑽石和上等珍珠放進鐵箱交給一個可靠的仆人,由仆人裝扮成商人把它帶到阿格拉城堡藏起來,等印度和平時再取走。這樣,如果叛兵取勝他就能保住自己的錢財,而如果英軍取勝那些珠寶又為他貯藏著。他把自己聚集的財產分成兩半後就投入了叛軍,因為印軍在他的邊界上力量強大。注意,先生,他這樣托人分散財產,那麽凡是對他忠心耿耿地都應該得到一份吧。

“‘那個裝扮的商人化名成艾哈邁德,現在已來到阿格拉城裏,想尋路鑽進城堡,他有一個同伴叫多斯特·阿克巴爾,是我奶兄弟,他知道商人的秘密。多斯特·阿克巴爾已答應今晚把他帶到城堡的邊門,並選擇了我們這道門作為入口。他很快就要到來,並知道我和麥哈默特·辛格在等他。這個地方非常僻靜,沒有人會知道他過來。從此世界上將不再會有艾哈邁德這個商人了,而我們又將平分那個王公的巨額財富。你認為如何呢,先生?’

“在英國伍斯特郡時人的生命好像是一件極其可貴而神聖的東西,可是印度就大不一樣了,這兒到處充滿著血與火的戰鬥,你對於四處可見的死亡已習以為常。那個商人艾哈邁德是死是活對我像空氣一樣無足輕重,不過談到那些寶物我可就動心了;我想著回到英國後拿它們做什麽,想著當鄉親們看到他們過去的飯桶竟然衣兜裏裝滿珠寶回來了,將會如何大吃一驚。所以我早已下了決心。可阿卜杜拉·汗以為我還在遲疑,又在一旁催促。

“‘考慮考慮吧,先生,’他說,‘這個人要是讓司令抓住就會絞死或槍斃,他的珠寶也會被政府沒收,誰也撈不到一個盧比。既然他落入我們手中,我們為什麽不幹到底呢?珠寶放在英國國庫不是和放在我們這裏一樣嗎?它們是可以使我們每個人發大財,成為大頭目。任何人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我們在這兒完全與外界隔絕。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嗎?我再說一遍,先生,你要麽做我們的朋友,要麽做我們的敵人。’

“‘我全心全意跟你們幹。’我說。

“‘很好,’他說,把步槍還給我。‘你瞧我們是相信你的,你的誓言和我們的一樣不可違背。現在我們隻需等待我的兄弟和那個商人就是了。’

“‘那麽你兄弟知道這次行動嗎?’我問。

“‘他是主謀,一切都是他策劃的。咱們一會兒去門口守望,換一下麥哈默特·辛格。’

“雨仍在下個不停,雨季開始到來了。天上漂過陰沉的烏雲,眼睛隻能看清很近的地方。我們守衛的門前本來是有一條很深的城壕,壕裏有些地方的水已快幹涸了,因此很容易跨過來。我和那兩個瘋狂的印度旁遮普人站在那兒,等著那個來送死的人,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突然我瞧見城壕對麵有一盞被罩住的燈發出的微光。它消失在土丘之中,接著又出現了,慢慢朝我們這邊移過來。

“‘他們來了!’我叫道。

“‘你照例向他查問,先生,’阿卜杜拉輕聲說。‘別嚇著他了。等他和我們全都進到門內後,你就在門口放哨,其餘的由我們來辦。準備好揭開燈罩,以免弄錯人。’

“燈光忽隱忽現地向前移動,時停時進,最後我看清了城壕對麵有兩個黑影。我等他們慢慢走下斜斜的對岸,濺著水穿過泥潭爬到岸這邊半中時,才向他們查問。

“‘誰在那兒?’我輕聲問。

“‘朋友。’那人回答。我揭開燈罩,頓時一道強光照在他們身上。第一個人是牛高馬大的錫克人,黑胡須幾乎垂到腰帶上。除了在電影裏我還從沒有見過他這麽高大的人呢。另一個人個子不大,圓胖的身材,裹著黃色大包頭,手裏拿著一捆用圍巾包好的東西。他好像怕得渾身發抖像患了瘧疾一樣雙手抽搐,頭不住地左右轉動,兩隻小眼睛閃閃發亮,像是一隻從洞裏探出頭來的老鼠。想到要幹掉他我不禁打個寒戰,但想到那些寶物我的心便如燧石一樣堅硬。他一見我是個白種人就高興地發出噴嘖聲,朝岸上向我跑來。

“‘請保護我,先生,’他氣喘籲籲地說,‘請保護這個不幸的商人艾哈邁德。我穿越拉傑普塔納拉傑普塔納,印度西北部一地區。——譯注來到阿格拉城堡避難。由於我曾與英軍為友,因此遭到搶劫、毆打和辱罵。今晚上我和我這些可憐的東西又到了安全地方,真是有福。’

“‘包裏都是些什麽?’我問。

“‘一個鐵箱,’他回答,‘裏麵有一兩樣家用小物件,雖對別人一點不值錢,但丟失了我是會很遺憾的。不過我也不是一個窮光蛋,我會酬勞你,年輕的先生,還有你的長官,如果他能給我個藏身的地方。’

“如果再和他說下去,我連自己也信不過了。我越是看到他那張胖胖的、懼怕的臉,似乎越不忍心對他下毒手。最好早早把他結果了事。

“‘把他帶到中心警衛室去。’我說。兩個錫克兵走過來一邊一個將他抓住,大個子跟在後麵,他們穿過了黑乎乎的入口。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被死神包圍住。我提著燈仍留在門口。

“我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有節奏地穿過寂靜的走廊。突然腳步聲停止了,那邊傳來一片混亂的格鬥扭打的聲音。不久又聽見有人在呼吸急促地朝我這邊猛跑,使我十分驚恐。我把燈對著長而直的走廊,一眼便看見小胖子如飛一般跑過來,臉上沾滿了鮮血,緊跟在後麵的是那個像老虎一樣的高大的黑胡子錫克人,手裏揮舞著一把刀。我從沒見過誰跑得有小個子商人快。他把錫克人越來越拋在後麵,我發覺一旦他衝過我跑出門外就有可能脫身。我真不忍心殺死他。可一想到那些寶物又變得鐵石心腸起來。正當他從我身邊跑過去時,我猛然把步槍掄到他兩腿中間,他便像隻被射中的兔子一樣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沒等他搖晃著爬起身錫克人已撲上去,用刀子在他肋部連刺兩下。商人連呻吟也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就一動不動躺在那裏了。你們瞧,先生們,我可是遵守諾言的。不管對我有沒有利,我都如實把情況一一對你們講了。”

說到這兒他停下來,伸出戴上手銬的雙手去拿福爾摩斯為他調製的加蘇打水的威士忌。對我來說,我承認我對這個人感到極端厭惡,不僅是因為他參與了那次冷酷無情的謀殺,而且更因為他在講述事實經過時表現出的那種油嘴滑舌、漫不經心的樣子。不管他將受到什麽樣的懲罰,都不會得到我絲毫的同情。夏洛克·福爾摩斯和瓊斯雙手放在膝上坐在那兒,對故事很感興趣,不過他們的臉上也同樣露出厭惡的表情。他大概察覺了這一點,在繼續往下說時言行舉止都帶著一點辯護的意味。

“這事肯定糟糕極了,”他說。“不過我倒想知道有多少人處在我那樣的位置,知道自己盡管費盡了心思也將被割斷脖子,竟會拒絕分享那些寶物?對此,一旦那商人進了城堡,我們兩人就將死一個。假如讓他跑出了城堡,整個事情就會被暴露,我便會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很可能被槍決,因為人們在那樣的時候是不會很寬大的。”

“繼續講你的故事吧。”福爾摩斯簡短地說。

“唔,我們三個——阿卜杜拉、阿克巴爾和我——又把屍體抬了進去。盡管他身材短小,體重卻是不輕。麥哈默特·辛格留下來守門。我們把屍體抬到錫克人已經準備好的地方。那兒有相當一段距離,彎曲的通道通向一個空空的大廳,磚牆已全部破碎不堪。有一處地麵下陷,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墓坑,我們就將商人艾哈邁德的屍體放進去,先堆上些鬆鬆的磚塊再蓋上泥土,然後我們又回到寶物旁。

“寶物仍在商人剛遭到襲擊時被丟下的地方,箱子就是現在打開放在你們桌上的那隻。一把鑰匙用絲線係著掛在上方有雕刻的把手上。我們把箱打開,燈光下便看見一堆閃閃發光的珍寶——這樣的珍寶還是我在珀肖爾做小孩時讀到過和想像過的。它們太使人眼花繚亂了。我們大家先是把寶物看了個夠,然後全部取出來清點了一下。有143顆上等鑽石,包括被人們稱做‘莫臥兒大帝’的那顆,據說它是世上第二大鑽石;有97顆相當精美的綠寶石和170顆紅寶石,其中一些很小;有40顆紅寶石,210顆藍寶石,61顆瑪瑙,大量的綠玉、石華、貓眼石、綠鬆石和其他我當時還叫不出名的寶石,雖然後來我對它們知道得更多了。此外還有近300顆精美的珍珠,有12顆鑲在一個金項圈上。順便說一下,那個鑲著12顆珍珠的金項圈已被人取走,我再次找到鐵箱時它已不在了。

“我們把寶物清點完後又放回箱內,並拿到門口去讓麥哈默特·辛格也看看。然後我們再一次莊嚴地發誓要精誠團結,保守秘密。大家一致同意把贓物藏在安全地方,等印度平靜再由我們四個人平分。因為在當時平分是無用處的,別人發現我們身上有如此貴重的珍寶就會產生懷疑,那樣無論是在城堡裏還是任何其他地方,我們都不可能找到隱密處把它們藏起來。因此我們又把寶物帶回掩埋屍體的大廳裏,在一堵保存最完好的牆的一些磚下弄了個坑,把寶物放進去掩埋好。我們在那個地方仔細做了記號,第二天我還畫了四張圖,一人一份,並讓四個人在圖表下方簽了名,因為我們已發過誓,每人的行動都代表著四個人,大家彼此平等。那個誓言,我可以把手放在心上發誓我絕沒有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