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1:男人目標選擇的一個特殊類型

(愛情心理學之一)

(1910)

該文和以下兩篇論文是在數年間寫成和出版的,後來由弗洛伊德本人收集在他的短篇論文集第四輯中,上麵所印的是文集的書名。我們從歐內斯特·瓊斯(Earnest Jones)(1955,333)那兒了解到,弗洛伊德曾在維也納心理分析學會的一次會議上宣布過寫作這樣一些論文的目的,那是1906年11月28日。目前這篇論文的精要在上述學會1909年5月19日的一次會議上宣讀過,並在一個星期後得到討論。然而這篇文章真正的寫作時間是次年的初夏。

到目前為止我們總是依賴創作性作家的描述來了解支配人的目標選擇的“戀愛的必要條件”,以及人們使想象的需求與現實調和的方式。作家確實能夠利用某些使他勝任這項工作的品質:首先是使他能夠發現他人思想中的潛在衝動的敏感性,其次是讓他自己的無意識說話的勇氣。然而有一種情形減弱了他的被動發言的證據價值。作家有義務除了製造某些情感效果外,還要製造智力和美學的享受。因此,他們不能原封不動地複製現實材料,反而必須有某些部分的違反,去除那些幹擾的聯想,緩和整個事件的色調,並填補缺失的材料。這些都是所謂的“詩的破格”的特權。而且他們對用完整形式描述的心理狀態的起源和發展可能隻有很少的一點興趣。結果不可避免的是,科學必須關注那些幾千年來經藝術家處理後給人們帶來愉悅的一些同樣的材料,盡管科學的處理一定是比較笨拙的,所產生的愉悅性也沒有那麽多。我希望,這些觀察能夠證明,我們把嚴格的科學手段延伸到人類的愛情領域是正確的。畢竟,科學是最不受支配我們的心理活動的愉悅原則幹擾的。

在心理分析處理的過程中,有足夠多的機會收集對神經病患者的**行為方式的印象;與此同時,我們能夠回憶曾經觀察或聽說過的健康良好的人,或者甚至那些有著傑出品性的人的行為。如果材料碰巧令人滿意,因此會導致這些印象的積累,明顯區別的特征就會清晰地表現出來。我首先將描述一個這樣的目標選擇的類型——它發生在男人身上——因為它的特征包含許多“戀愛的必要條件”,它們的組合是不可理解的,而且實際上是令人困惑的;還因為它是可以用心理分析來給出樸素解釋的。

(1)這些戀愛的前提條件的第一條可以得到極其明確的描述:不管這種類型出現在什麽地方,它的其他特征都是可以期待的。它的先決條件可以描述成,必須有一個“受傷的第三人”;它規定當事人永遠不會選擇一個沒有婚約的人作為自己的戀愛對象——也就是說,未婚少女或獨立的已婚婦女——而僅僅會選擇另一個作為丈夫、未婚夫或朋友的男人,會宣稱對她的占用權的女人。在某些情況下,這一先決條件證明是非常有力的,以至於隻要這位婦女不屬於任何男人,她就可能忽視,甚至被拒絕,然而一旦她跟另一個男人建立上述任一種關係,她就成為**迸發的對象。

(2)第二個先決條件也許是不太恒定的一條,然而它同樣是顯著的。要滿足這一類型的要求,它必須是與第一個條件並存的,然而第一條似乎更多是單獨發生的。第二個先決條件的大意是,貞潔的或名聲沒有瑕疵的婦女從來都不能產生**力,不能使她的地位提高到戀愛對象的地位,而隻有在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上與性醜聞相關聯的女性,那些忠貞和可信賴一定程度上是可疑的女性,才有可能。這後一特征的實質內容是不同的,從與已婚女性相關的、對調情不反感的輕度不檢點,到妓女或情場老手公開的糜爛生活不一而足;然而如果沒有上述之一的醜聞,我們談論的這種類型的男人是不會滿意的。第二條必要條件也可以大致稱為,“對妓女的愛”。

一方麵,第一先決條件會帶來機會,滿足對跟被愛的女人有染的男人的敵對和仇視的衝動;另一方麵,第二先決條件,即所愛的婦女像妓女,是跟嫉妒的經驗有關的,有著這種類型的情人似乎是一種必要條件。隻有當他們產生嫉妒的時候,他們的**才能達到頂點,這個女人才能獲得她全部的價值,而且他們從來不會放棄讓他們感受到這種極其強烈的感情的機會。奇怪的是,變成嫉妒目標的人並非所愛的女人的法律占有者,而是陌生人,他們隻是第一次露麵,與自己所愛的女人的關係似有可疑。在突出的個案中,這位情人並沒有表現出對這位女性的獨占,似乎完全滿足於這種三角關係。我的一位病人,曾因為他太太的異常出軌遭受可怕的打擊,他不反對她結婚,而且盡自己所能促成她的婚姻;在接下來的很多年中,他從沒有對她的丈夫產生任何嫉妒。實際上,另一個典型的病人,在他第一次**時,非常嫉妒其情人的丈夫,甚至強迫她斷絕和丈夫的婚姻關係;然而在後來數不清的**中,他表現得就像這種類型的其他病人一樣,不再把合法的丈夫看成是一種障礙。

關於戀愛目標的必要條件就談這麽多。下麵分幾點描述情人在選擇對象上表現出的行為。

(3)在正常戀愛中,女性的價值是通過性忠誠來度量的,凡是接近妓女的特征的行為都會降低她的價值。[98]因此帶有這種特征的女性被我們討論中的這種類型的男人看成了具有最高價值的戀愛對象,這一事實似乎顯著偏離了正軌。他們跟這些女人的戀愛關係耗費了他們所有的精神力量,使他們失去了任何其他興趣。感覺上他們是唯一懂得愛的人,情人對自己的忠誠要求被一遍遍地重複,盡管在現實中它可能經常被打破。我在這兒描寫的這些戀愛關係的特征非常明顯地表現了它們強製的本性,盡管那是每一個墜入愛河的人都會在一定程度遇到的東西。然而標誌著這種關係的忠誠和強烈程度,一定不要讓我們期待這兒的某一特定類型的戀愛關係會構成當事人一生全部的情愛生活,或者一生隻發生一次。相反,這樣的**關係會一次次重複,帶有相同的特征——每一次都是對前麵各次的精確複製——在這種男人的一生中一次次複現;事實上,由於外部的因素,比如居所和環境的改變,戀愛目標會一個接著一個更換,如此頻繁最終她們可以排成一個長隊。

(4)最令觀察者震驚的是這種類型的情人所表現出的“拯救”他所愛之人的強烈願望。這個人確信她需要他,沒有他,她就會失去道德控製,迅速墮落到可悲的地步。因此,他通過不放棄她來拯救她。在一些個別案例中,不得不拯救她的觀念是通過談論她的不可靠的**和她的社會地位的危險來證實的:然而在沒有這樣基礎的現實中,情況同樣是清晰可見的。我所描述的一個這種類型的男人,他知道怎樣通過聰明的勾引方法和難以琢磨的辯論贏得他的女人的芳心,在接下來的**過程中,不遺餘力地努力使那個他當時愛著的女人不會走下“美德”的道路,他的方法是給她看他自己寫的文章。

如果我們縱覽一下這裏展示的畫麵——這些強加在這類男人身上的條件,包括他所愛的人不應該是沒有婚約的,應該像一個妓女,他賦予她的高貴價值,他對嫉妒感的需要,他的忠誠(然而那是可以分解成一長串例證的),以及拯救這位婦女的強烈欲望——這一切似乎根本不可能是從同一來源產生的。然而對這類男人的生活史的探察很容易表明,有這樣一個單一的來源。受到如此奇怪的條件限製的目標選擇,以及這種獨特的戀愛行為方式,與我們在戀愛中的普通人身上發現的情形有著同樣的精神起源。它們皆源於幼年時期對母親的溫柔的依戀之情,而且代表了這種依戀的一種結果。在正常的愛中,隻有少數幾種留存下來的特征,確定無疑地反映了目標選擇的母性原型,比如年輕男性對較成熟的女性的偏愛;與母親分離的利比多相對較快地得到實現。在我們這一類型中,利比多長時間依附著母親,甚至延續到青春期開始以後,所以母性特征依然烙印在後來選擇的戀愛對象上,而且所有這一切很容易地轉變成了可以辨認的母親代理人。與新生嬰兒頭蓋骨的形成(shaped)[99]之間的比較這時出現在我們的腦際:經過長時間的分娩,頭蓋骨總是會帶上母親的骨盆的狹窄部分的特定形式。

我們現在必須說明如此斷言的理由,我們的斷言是這一類型的特定特征——它的進入戀愛的條件和戀愛中的行為——事實上是源於跟母親相關的精神叢的。關於第一個先決條件似乎很容易說明——即這個女人不能是沒有婚約的,或者應該有一個受害的第三人。以下的情形立刻就清楚了,對在家庭的生活圈子裏長大的孩子而言,母親屬於父親的事實成了母親本質的一部分,受傷害的第三人就是父親本人。過高估計所愛的人的價值,把她看成獨一無二和不可替代的這一特征,可以發現剛好自然地融入了孩子的經驗中,因為沒有人有兩個以上的母親,和母親的關係是以一種毫無疑義的和不可重複的事件為基礎的。

如果我們要把此類人選擇的戀愛目標理解為戀愛代理人的話,那麽一係列母親代理人的形成,現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這種結果似乎與對一個人的忠誠的條件完全相反。我們從其他案例的心理分析中了解到,某種不可替代的概念一旦在無意識中活躍起來,通常似乎會被分解成一個沒有終點的係列:沒有終點是因為總沒有一個代理人能滿足自己的欲望。這就是對孩子在一定的年齡所表現出的無法滿足的提問欲望的解釋:他們有一個獨特的問題要問,然而它總沒有說出口。[100]它也解釋了患神經官能症的一些人為什麽都是喋喋不休;他們受到了一種燃燒著需要揭示的秘密的壓力,然而盡管有各種**,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另一方麵,戀愛的第二個先決條件——即選擇的對象應該像一個妓女——似乎有力地回擊了戀母情結來源說。成年人的有意識的思維喜歡把母親看成是一個道德上純潔得無懈可擊的人;而且有一些來自別人的觀念,使他感到非常討厭;如果是從自己的心中產生的話,又讓他感到非常痛苦,比如對他母親可疑的這一方麵的說辭。然而,正是這種“母親”和“妓女”之間的最顯著對照的關係,鼓勵了我們去探討這兩種情結的發展曆史,以及它們之間潛意識的關係,因為我們很久以前就發現,在意義中可見的分成對立的一組的概念,在無意識中經常是一個統一體。[101]後來的調查把我們帶回到了男孩子生活的一個時期,那時他或多或少得到了關於成年人之間的**關係的完整知識,那大約是在他的青春期。殘酷的信息碎片試圖毫不掩飾地引發憎恨和反叛,卻反而使他了解了**生活的秘密,並摧毀了成年人的權威,這與他們的**活動的啟示似乎是格格不入的。表露出的這一方麵會對剛剛開始了解性的孩子產生非常強大的影響,然而它也正是自己的父母使用的方式。這一點經常會被他斷然拒絕,他可能會這樣說:“你們的父母和他人彼此之間也許會作那種事,但我的父母決不會這樣做。”[102]

這種**啟示的一個幾乎不可避免的結果是,這個男孩同時了解到,世上有某些婦女把進行**作為謀生的手段,而且因此遭到世人的輕蔑。男孩本人一定是不大會感受到這種輕蔑的:一旦當他了解到這些不幸的人也可以引導他進入**,他對這些女人的看法就剩下渴望和恐懼了,盡管到那時為止他都認為這種事隻是“成年人”的專利。此後當他不再相信自己的父母是獨立於共同的、可憎的性活動範式之外的時候,他就會以憤世嫉俗的邏輯告訴自己,他的父母和妓女的區別根本就不是很大的,因為本質上他們在做著同樣的事。他所接受到的啟發信息事實上喚醒了他對幼年早期的印象和願望的記憶痕跡,而且這些痕跡又導致了他的某些心理衝動的複活。他開始以剛剛熟悉的那種感覺渴望自己的母親,而且重新開始憎恨他的父親,把他看成一個阻擋他的這種欲望的對手;用我們的話說,他受到了俄狄浦斯情結的控製。[103]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母親把**的恩惠給了自己的父親而不是自己,而且他會把這看成是一種不忠的行為。如果這些衝動不能很快消除,除了幻想就沒有其他的方式來發泄這些衝動,而幻想的主題就是他的母親在各種各樣情況下的性活動;而且由此造成的精神緊張,特別容易造成他通過**自我發泄。在兩股驅動力——欲望和複仇的渴望——的持續的共同作用下,對母親不忠的幻想成了他最大的偏好;跟母親發生不忠行為的情人幾乎總是展現出男孩自己的自我特征,或者更精確地說,是他自己的理想化的人格形象,他已長大成人,開始與父親平起平坐。在其他地方[104]被我描述成“家庭浪漫史”的事情,包括了這種想象活動的多種衍生,以及它們和這一時期的生活的各種自我興趣絞纏在一起的方式。

現在我們已經對這種心理發展有了一種認識,我們不再可以把下麵的情形看成是矛盾的和不可理解的,即被愛的人應該像一個妓女這個先決條件應該是直接來源於戀母情結的。我們所描述的這種男性的愛,帶有這種演變的痕跡,很容易理解成男孩子在青春期形成的對幻想的固戀——那些幻想後來在生活中找到了真正的出口。可以毫不困難地假設,在青春期不辭辛勞的**實踐在對幻想的固戀中已經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對於這些成功地控製著男人現實生活的愛情的幻想,拯救愛著的人的強烈願望似乎僅僅跟它們建立了一種鬆散的和虛假的關係,而且它隻能在有意識的原因中得到完全解釋。由於她的輕浮和不忠的習性,她使自己陷入了危險的境地,因此可以理解的是,情人應該不遺餘力地通過守護她的貞操和阻止她的不良傾向,保護她免遭危險的侵害。然而,對人們的屏蔽記憶、幻想和夜夢的研究表明,我們在這裏對無意識的動機進行了巧妙的“合理化”,那是一個可以比作對夢的成功的再次修正。事實上,“拯救主題”擁有自己的意義和曆史,是戀母情結的一個獨立的衍生,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父母情結的衍生。當一個孩子聽說他的生命是屬於父母的時,或者他的媽媽給了他生命,他的溫柔的情感就會跟爭取權利和獨立的衝動統一起來,它們就激發了把這一禮物回饋父母,並用同樣價值的禮物報答父母的希望。男孩的反叛意識似乎會使他說:“我不想從父親那兒得到任何東西;我要把我花他的錢都還給他。”他於是形成了拯救父親脫離危險和拯救他的生命的幻想;就這樣他跟他結清了賬單。這種幻想通常總是被移植到皇帝、國王或某一個偉人身上;如此歪曲以後它就被允許進入意識中,而且甚至會被創作性作家所利用。在把它應用到男孩子的父親身上時,正是拯救的反叛含義成了最為重要的事情;凡是與母親有關的地方,通常是它的柔情意義。母親生育了孩子,這樣一個獨特的賜予是很難找到同樣價值的替代物的。稍稍改變一點含義,比如在無意識中容易引發的,可以比作意識中概念的互相轉變的方式,拯救母親就產生了給母親一個孩子或為她造一個孩子的意義——不用說,那是像他本人的孩子。這一概念離拯救的概念並不遙遠,而且意義的改變也不是隨意的。他的母親給了他生命——他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他給母親另一個生命,即一個跟自己最相像的孩子。這個兒子通過希望和他母親生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兒子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激:換句話說,在拯救的幻想中,他把自己完全等同於自己的父親。他的一切本能,那些柔情、感激、欲望、反叛和獨立,都在這個獨特的,希望成為他自己的父親的願望中實現了。甚至危險的因素也在意義的變化中消失了;因為生育的行為本身就是他被母親的努力所拯救時遭遇的危險。出生既是生命中的第一個危險,也是是我們感到焦慮的後來危險的原型,而且可能正是出生的經曆給我們留下了我們稱之為焦慮的情感表現。蘇格蘭傳說中的馬卡多夫(Macduff),不是媽媽生下來的,而是破開母親的子宮拿出來的,因此不知焦慮為何物。[105]

古代的解夢人阿蒂米德洛斯(Artemidorus)堅持夢的意義決定於做夢的人是誰[106],這當然是正確的。在支配無意識思想的規律下,拯救的意義可能會改變,那要看幻想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它可能意味著(在男人那兒)製造一個孩子,也就是使孩子生下來,或者(在女人那兒)意味著自己生一個孩子。這些夢中和幻想中的不同意義,在跟水相關的地方,可以看得最為清楚。把女人從水中救出的男人,意味著他把她當成了母親,根據前麵的討論,那意味著他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把某個人(一個孩子)從水中救出的婦女,承認自己作為母親就是這樣生下他的,就像關於摩西的傳說中的法老的女兒那樣(蘭克,1909)。有時在指向父親的幻想中,也有一種柔情的含義。在這種情況下,它們的目的在於表現主體要把父親看成一個兒子的願望——也就是,要生一個像自己的父親的兒子。[107]

正是由於拯救主題和父母情結之間的諸多關聯,拯救自己愛的人的強烈願望形成了本類型戀愛的一個重要特征,這正是我正在討論的。

我感到沒有必要證明我在該主題上采用的方法;正如我在對肛欲的闡述中那樣,在這兒我首先也是致力於從觀察的材料中挑選出極端的和嚴格定義的類型。在兩種情況中,我們更多地發現了一大批個體,在他們身上隻能看到該類型的少數幾種特征,或者僅僅能看到沒有明顯標記的特征,而且對這些類型的正確理解在它們所屬類型的語境得到全部考察之前是不可能的,這一點也是很明顯的。[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