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降洪水
這個故事講的是我們這輩子影響深遠、最嚴重的一件淘氣事。我們並非有意那麽幹。然而我們的確幹了。就是最有道德感的人也會發生這些事情。
有關這次鹵莽而不幸行為的故事與奧斯瓦爾德的一件私事有緊密關係,就是說完全攪和在一起了,說一個就必須牽扯到另一個。奧斯瓦爾德不太想讓人們記得他的故事,不過他希望能說出真相,或許老爸所說的揭醜是一種有益的處罰。
事情是這樣的。
在愛麗斯和諾埃爾的生日那天,我們到河邊舉行了個野餐。此前我們並不知道有一條河離我們這麽近。事後,老爸說他倒希望我們能夠繼續不知道這條河。也許就在我們也這麽希望的時候,不幸就降臨了。不過,停止無用的後悔吧。
過生日可是大好事。叔叔送了一盒子玩具和糖,這些東西像是從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來的幻夢。此外,愛麗斯還得到一把小刀,一把能折疊的剪刀,一塊絲綢手帕,一本書——《黃金歲月》[16]。拋開書中夾雜著成人廢話的那些地方不談,那可真是本一流的好書。還有一個帶有粉紅長毛絨襯裏的工具包,一個靴子袋,這東西頭腦正常的人是不會去用的,因為上麵布滿了毛織的花。她還得到一盒子巧克力和一個音樂盒,能演奏《一文不名的人》和其它兩首曲子,還有兩雙上教堂戴的羔皮手套,一盒子粉色的寫字紙,上麵寫著燙金的“愛麗斯”,還有一個染成紅色的雞蛋,其中一側用墨水寫著“愛·巴斯特布爾”。這些是奧斯瓦爾德、多拉、迪克、阿爾伯特的叔叔、戴西、福克斯(我們的強盜[17])、諾埃爾、赫·沃、老爸和丹尼送的禮物。帕蒂格魯太太送了那隻雞蛋,作為一個好心腸管家的友誼象征。
我不打算跟你講河邊野餐的事,因為哪怕是最快樂的時光,寫出來一讀就很無趣了。我隻要說明它棒極了。那一天雖然過得很快樂,但卻平安無事。唯一一件令人興奮、值得寫下來的事就是在一個水閘裏有一條蛇,一條毒蛇。它在水閘門的一個溫暖、充滿陽光的角落裏睡覺。當閘門合上的時候,它掉到了水裏。
愛麗斯和多拉發出可怕的尖叫。戴西也尖叫了,不過聲音小一點。
我們的船在水閘裏的時,那條蛇一直在四處遊。它一邊遊,一邊把四英寸長的一段身體,就是長著頭的那一端,探出水麵,非常像《叢林》書中的卡阿。於是我們明白基普林是個真正的作家而不是無賴。我們小心地把自己的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船裏。一條蛇的眼睛足以讓最勇敢的人都感到恐懼。
等到水閘的水滿了,老爸用船鉤打死了毒蛇。我自己為它難過。它的確是條毒蛇。不過它是我們在動物園以外看到的第一條蛇,而且它的確遊得相當嫻熟。
那蛇剛被打死,赫·沃就伸手去抓它的屍體,緊接著,我們就見到小弟的身體就在船弦邊上扭來扭去。這令人興奮的景象並不長久。他掉到了水裏。老爸把他撈了上來。他遇到水總是倒楣。
因為是生日,所以沒怎麽批評他。赫·沃裹著所有人的外套,一點兒也沒感冒。
這個光輝的生日以一個冰淇淋、杜鬆子酒和舉杯祝大家健康而結束。然後我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下午打了棒球。那真是一個永遠值得記住的日子。
對野餐我本來是應當什麽都不說的,但是除了一件事以外,那是件能引起嚴重後果的小事情。是那根能導致許多事件的最強大的杠杆。你瞧,我們對那條河已也不感到陌生了。
我們一有機會就到那兒。隻是一定得帶著狗,還得保證大人不在的時候不遊泳。不過在回水區裏劃船是允許的。我不再說更多的了。
我並沒把諾埃爾的生日禮物全列出來,那是因為我想給小讀者們一點兒想象的空間(最優秀的作者總是這麽做的)。要是你拿著陸海軍商店的那本很大的紅色商品目錄目錄,列出了大約十五種你最喜歡的東西,價值從2先令到25先令不等,這樣你就能很清楚地了解諾埃爾的生日禮物了。而且,如果在你的下個生日前,有人問你最需要什麽東西的話,這還可以幫你拿定主意。
諾埃爾的生日禮物中有一隻板球。他根本不會投球,而且這是隻頂呱呱的好球。於是在生日過後幾天,奧斯瓦爾德提出用一隻他在市場上贏來的椰子、兩支鉛筆(新的)、還有一個嶄新的筆記本來交換。奧斯瓦爾德認為(他現在還這麽認為)這是公平交易,當時諾埃爾也這麽想的,於是他同意了,而且很高興,直到女孩子們說它不公平,說奧斯瓦爾德占了便宜。然後,那小乞討者諾埃爾就想把球要回來,但奧斯瓦爾德卻很強硬,雖然他並不生氣。
“你同意成交的,還為此握了手,”他說道,而且是很親切、鎮定地說的。
諾埃爾說他不管。他想把他的板球要回來。而且女孩子們說這真是件丟臉的事情。
要是她們沒那麽說,奧斯瓦爾德或許會同意把那該死的球給諾埃爾,但現在,他當然不會給了。他說:
“噢,不錯,那當然。可你過一會兒就還會想要那椰子和其它東西的。”
“不,我不會,”諾埃爾說。事後才知道,他和赫·沃已經把椰子吃了,這讓事情變得更糟,也使他們變得更糟,這就是書裏所說的因果報應。
多拉說:“我認為這不公平的,”連愛麗斯都說:
“讓他拿回去,奧斯瓦爾德。”
我希望對愛麗斯公平一點。她那時不知道椰子已經被偷偷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們在花園裏。一個英雄在麵對周圍反對力量的全力反對時的所有那些感覺,奧斯瓦爾德現在都體會到了。他知道自己並非不公平,他也不想就因為諾埃爾吃了椰子,然後想把球要回去而被人嘮叨。盡管奧斯瓦爾德那會兒還不知道椰子被吃掉的事情,但他從內心仍然感到不公平。
後來,諾埃爾說,他本打算給奧斯瓦爾德一些其它東西以補償椰子,但他當時一點兒也沒提這個。
“給我,我說,”諾埃爾說。
奧斯瓦爾德說:“不!”
於是諾埃爾開始罵奧斯瓦爾德,奧斯瓦爾德沒有回嘴,隻是保持著愉快的微笑,帶著故意裝出來的滿不在乎的樣子,把球漫不經心地扔出去,再接住。
後來發生的事要之所以發生了,要怪瑪莎。她是隻牛頭犬,身體非常粗壯,又重。她當時剛好被放了出來,此刻正用她那笨拙的方式蹦跳著走過來,跳到奧斯瓦爾德的身上——他受到所有啞巴動物的愛戴。(你瞧它們有多聰明。)瑪莎撞飛了奧斯瓦爾德手裏的球,球落到草地上,諾埃爾撲了上去,就像一隻戴頭罩的獵鷹撲向自己的獵物。奧斯瓦爾德不屑於否認他不能忍受這個,接下來,這兩個人就在草地上翻滾起來,很快,諾埃爾就打敗。他是活該。他早到自己拿主意的年齡了。
隨後奧斯瓦爾德拿著球慢慢地走了,其他人把諾埃爾拉起來,撫慰著失敗者,不過迪克不支持任何一方。
奧斯瓦爾德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鬱悶地想著不公平的待遇。
不久,他覺得他要去看看其他人在幹什麽,而又不讓他們知道他很在乎。於是他走進臥室,朝窗外望去,看見他們在玩“國王和王後”的遊戲,諾埃爾戴著最大的紙王冠,手裏拿著最長的王杖。
奧斯瓦爾德走開了,沒說一句話,因為這一幕太令人不快了。
他那厭煩的雙眼突然落到一樣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東西上,那是臥室天花板上的一個活門。
奧斯瓦爾德一點也沒遲疑。他把棒球塞進了口袋,爬到了架子上,拔掉了活門的門閂,把它推開,爬了上去。盡管上麵一片漆黑,散發出蜘蛛的味道,奧斯瓦爾德還是毫無畏懼地關上了活門,然後劃亮了一根火柴。他總是隨身帶著火柴。他是個有很多辦法的男孩。然後,他看見自己處在一個奇妙而神秘的地方,在房子的天花板和房頂之間。房頂上是桁條和磚瓦建成的,到處都有細細的光線透進來。天花板的側端和頂端,是用粗糙的石膏和桁條搭建的。要是你在桁條上走就不會有事。但要是你在灰泥上走,你的腳就會把它踩穿。奧斯瓦爾德後來發現了這一點,不過某種微妙的本能告訴這個年輕的探險家哪裏該下腳,哪裏不該下腳。這太了不起了。他對其他人仍然很生氣,但很高興自己發現了個他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他沿著一條漆黑狹窄的過道行走。時不時有交叉的桁條擋住他的路,他必須得從下麵鑽過去。最後,有扇小門隱約出現在他麵前,上下都有光從縫隙中透出來。他抽出了生鏽的門閂,打開了門。這扇門直通向平台,是兩個陡峭的紅色房頂中間的一塊平地,前後還有一道兩英尺高的護牆,這樣就沒人能看見你。就算是努力去做,也沒有人能夠發明出比這更好的用來藏身的地方了。
奧斯瓦爾德整個下午都呆在那兒。他口袋裏碰巧帶著《珀西奇聞》[18]中關於律師的一卷,還有幾個蘋果。他一邊看書,一邊撥弄那個板球,不久,它滾走了,他想過會兒就把它撿回來。
吃茶的鈴聲響起,他忘了那個球,匆匆地下去了,因為蘋果並不能使肚子免糟饑餓的痛苦。
諾埃爾在樓梯口遇到了他,臉紅了,說道:
“關於那個球,其實不太公平,因為赫·沃和我把椰子給吃了。你可以留著那球。”
“我才不想要你那個破球,”奧斯瓦爾德說,“隻是我討厭不公平。可我這會兒不知道它在哪兒。等我找到它,你就可以拿它去滾著玩了,玩個夠。”
“那你不生氣了?”
奧斯瓦爾德說“不生氣了”,他們一起去吃茶點。於是就沒事兒了。茶點是葡萄幹餡餅。
第二天,我們恰巧想一大早就到河邊去。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就叫命運,或命中注定。我們順路到“玫瑰和皇冠”店裏去買了點杜鬆子酒。老板娘是我們的朋友,她讓我們在裏麵的客廳而不是在外麵的酒吧間(女孩子在那兒喝不太好)裏去喝。
我們發現她忙得不可開交,在做餡餅和果凍,她的兩個妹妹在手忙腳亂地準備大火腿、成對的小雞、成打的冷牛肉拌萵苣、醃鮭魚和陶瓷、陶製的盤子和玻璃杯子。
“這是為釣魚比賽準備的,”她說。
我們問:“那是怎麽回事?”
“啊,”她一邊說,一邊像一台精妙的機器那樣切著黃瓜,“就是許多釣魚者會在某個特定的日子到這來,然後在河的某個地方釣魚。那個釣得最多的人會得獎。他們正在斯托納姆水閘上方的攔水壩裏釣魚。他們都要到這兒來吃飯。所以我才這麽忙。”
我們說:“我們幫不上忙嗎?”
可是她說:“噢,不,謝謝你們,不用了。我忙的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快跑吧,像鹿那樣跑吧。”
於是我們就像那膽怯而優雅的動物一樣跑開了[19]。
用不著我說,聰明的讀者也能猜到我們馬上就到斯托納姆水閘上方的攔水壩去看垂釣比賽了。垂釣和釣魚是一件事。
我不準備對你解釋水閘是什麽。要是你從沒見過水閘,那麽就算我用最簡單的話寫上好好幾頁,你也不會明白。要是你見過,我什麽不說你也能明白。要是你事先不知道,這比歐幾理得幾何學還要難。不過你可以找一個大人拿著書或者其它木頭做的磚[20]來解釋給你聽。
我要告訴你什麽是攔水壩,因為這好懂。它是一條河從一個水閘到另一個水閘之間的那段。在有些河裏,“攔水壩”也叫“河段”,不過攔水壩更恰當一點。
我們沿著拖船的小徑走,柳樹、白楊、榿樹、接骨木、橡樹和其它樹在小徑投下片片綠蔭。河岸長著各種各樣的是花——蓍草、繡線菊、柳葉菜、珍珠菜和墊子草。奧斯瓦爾德是在野餐的那天學會了所有這些樹和植物的名字的。其他人已經都不記得了,不過奧斯瓦爾德還記得。他是個具有人們所說的那種超常記憶的男孩子。
蔭涼的河岸上到處都坐著釣魚者,置身於我剛才所提到的草和各種不同的花之間。有些人帶著狗,有些人帶著陽傘,還有些人隻帶著妻子和家人。
我們原本是應當願意去和他們攀談,問問他們覺得自己的運氣如何、那兒有什麽樣的魚、它們是否好吃等等,但是我們不願意。
丹尼從前見過人釣魚,知道他們喜歡別人和他們說話,不過盡管他像個同輩人那樣和他們搭了話,卻並沒問那些我們想知道的事情。他隻是問了問他們釣到沒有和用的什麽餌。
他們很禮貌地回答了他的話。我很慶幸自己不是釣魚的人。
那是一種靜止不動的娛樂活動,而常常是釣不上什麽魚。
戴西和多拉留在了家裏:多拉的腳幾乎全好了,但她們似乎真的喜歡坐著不動。我想多拉喜歡有個可供支使的小丫頭。愛麗斯絕對受不了這個。我們走到了達斯托納姆水閘,丹尼說他要回家去取他的釣魚杆,赫·沃和他一塊兒去了。這樣我們就隻剩四個人——奧斯瓦爾德、愛麗斯、迪克和諾埃爾。我們繼續沿著拖船小徑走。
位於兩個攔水壩之間的水閘合上了(這聽起來似乎和門上的鎖一樣,其實是完全是兩碼事)。在那個有人在釣魚的水壩裏,水滿了,漫過了花草的根部,但下遊的水壩幾乎是空的。
“你可以看到這條可憐的河的骨頭了,”諾埃爾說。
的確如此。
石頭、泥漿和幹涸的支流,到處都有沒有底兒的舊水壺或者鐵桶,那是一些駁船船員丟棄的。
由於常在河邊走動,我們認識駁船船員中的許多人,他們是大駁船的船長和船員,那些駁船是用行走緩慢的馬拖向河的上遊或下遊。馬不遊泳,它們沿著拖船小徑走,身上係著繩子,繩子的另一端連在駁船上。駁船就這樣被拖著走。我們認識的船員都很友好,心情不錯的時候常常讓我們竄遍整個駁船。他們根本不是那種欺負人的、沒膽量的人形惡魔,在書裏麵,牛津的年輕英雄單槍匹馬地和一群這樣的惡魔戰鬥。
河的骨頭露出來了,那氣味並不好聞。但是我們繼續走下去,因為奧斯瓦爾德想到法丁村為他正在做的一隻捕鳥的網搞些鞋線蠟。
可是就在法丁水閘的上方,在河道又窄又直的地方,我們看到一幅悲慘的景象——一隻巨大的駁船陷在泥漿裏,因為那兒沒有足夠的水托起它。
甲板上一個人也沒有,不過根據掛在外麵晾曬的一件紅色法蘭絨背心,我們知道這船是我們一個朋友的。
於是愛麗斯說:“他們去找那個負責放水的人了,好往水壩灌滿水。我敢說他們找不到他,他去吃飯了。要是他們回來看到駁船浮在水上,一定會大大吃一驚!咱們來放水吧。我們已經好久沒做什麽值得寫進《善行錄》裏的善事了。”
我們給討厭的“想學好的孩子”協會的記錄本取了那個名字。這樣,如果你願意,你就可以想到這記錄本,而無需記起那個協會。我一直努力把它們兩個全忘掉。
奧斯瓦爾德說:“可怎麽放呢?你不知道怎麽放水啊。就算你知道,我們也沒有撬棍。”
我忍不住要告訴你們,水閘是用撬棍打開的。你不停推啊推,直到一個東西升起來,讓水就流過去。它就像雞窩大門上的一個小拉門。
“我知道橇棍在哪裏,”愛麗斯說。“迪克和我昨天到那兒去了,那時你們在鬧……”她要說的是“鬧別扭”,我知道,不過她及時想起應當講禮貌,所以奧斯瓦爾德也不怨她。她繼續說:“昨天,你們在樓上的時候,我們看見管水員打開船閘和水閘。非常簡單,是吧,迪克?”
“就像飛個吻那麽容易,”迪克說,“還有,他還用另外一個東西來打開水閘,我知道他把那東西放哪兒了。我同意我們去放水。”
“咱們幹吧,要是能幹的話,”諾埃爾說,:“船員們會為他們的無名恩人祝福的。他們或許會為我們寫首歌,冬天的晚上,唱著它在船艙取暖火盆前互相傳遞著酒碗。”
諾埃爾非常想幹,但我認為這不全是為了行善,而是因為他想看看水閘是怎麽打開的。不過我也有可能是冤枉了這孩子。
我們坐著,對著駁船又看了一會兒,隨後奧斯瓦爾德說,好吧,他不反對回到船閘那兒看看撬棍在不在。你瞧,這事並不是奧斯瓦爾德提議的,當愛麗斯提議的時候,他甚至都不太感興趣。
我們來到斯托納姆船閘,迪克把兩個沉重的橇棍從一個倒下的樹後麵的接骨木叢裏拖了出來,開始拚命地去轉動船閘的水閘,此時,奧斯瓦爾德覺得站在旁邊看著不是大丈夫的行為。於是他也接著去轉。
雖然很費力氣,但我們還是打開了水閘,而且也沒把橇棍掉到船閘裏,我聽說那些年紀更大也更蠢的人就這麽幹過。
水從水閘中湧出來,洶湧湍急,就像剛才被刀切斷了一樣,在水流落在下方水麵的地方,白色的泡沫擴散開來,就像一張移動的毯子。在解決了船閘後,我們又解決了堰堤——那是些輪子和鏈子,水傾瀉而下,漫過石頭,形成一個壯觀的瀑布,衝刷著堰池。
這一泡沫飛濺的瀑布景象足以報答我們的辛苦勞作,就算不去想船員們對我們抱有的難以表達的感激之情,因為當他們回來時,他們會發現船不再陷在泥裏,而是撲進了小河的懷抱。
打開所有的水閘後,我們又注視了一會兒大自然的美麗,然後就回家了,因為我們認為不能等著讓人家來感謝我們的仁慈和無私舉動,這才是真正的高貴和善良,再說,這時已經接近晚飯時間,奧斯瓦爾德覺得快要下雨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們都同意不要告訴其他人,因為那樣就像是在吹噓我們的善舉。
“人們會知道一切的,”諾埃爾說,“當他們聽到那些感激的船員為我們祝福時,而且無名助人者的故事會在村子的每個火爐邊流傳。那樣,他們就能把它寫進《善行錄》裏。”
於是我們回了家。丹尼和赫·沃改變了主意,正在那壕溝裏釣魚。他們什麽也沒捉到。
奧斯瓦爾德對天氣說得很準,至少我聽說是如此。他認為會下雨,果真就下了,是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下的,很大的雷雨,瓢潑一樣,這是我們到莫特府之後的第一場雨。
我們像往常一樣上床睡覺,絲毫沒有料到在短暫的歡樂之後,一場禍事就要降臨。我記得迪克和奧斯瓦爾德進行了一場摔跤比賽,奧斯瓦爾德贏了。
半夜裏,奧斯瓦爾德被放在他臉上的一隻手給弄醒了。那是一隻又濕又冷的手。奧斯瓦爾德當然猛地一拳打出去,不過,一個沙啞、沉重的聲音低聲說道——
“別像頭小蠢驢!有火柴嗎?我的**全是水,是從天花板上流下來的。”
奧斯瓦爾德首先想到的是,或許由於打開水閘,我們把連著莫特府房頂的什麽秘密通道給淹了,等完全清醒後,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河的地勢很低。
他有火柴。我前麵說過,他是個辦法很多的男孩。他擦著一根,點燃了蠟燭,於是迪克,的確是迪克,和奧斯瓦爾德一齊盯著眼前這驚人的景象。
我們臥室的地板到處是一塊塊的水跡。迪克的床站在水塘裏,水從天花板的十幾個不同地方源源不斷地流下。天花板上有很大一塊濕跡,變成了藍色,而不是像幹的地方那樣是白色,水從天花板的不同部位流下。
隻一會兒功夫,奧斯瓦爾德的大丈夫氣概就跑沒了。
“天哪!”他用一種悲傷的語氣說道,繼續思索了片刻。
“我們到底該怎麽辦?”迪克說。
其實有一小會兒奧斯瓦爾德也不知道怎麽辦。這是件恐怖的事,一個實實在在的意外打擊。阿爾伯特的叔叔那天到倫敦去了,要到第二天才回來。然而必須采取措施。
第一件事就是把沒有察覺的其他人從沉睡中喚醒,因為盡管他們還不知道,但水正在往他們**滴。諾埃爾的**蓄了很大的一汪水,就在他曲起的膝蓋後麵。赫·沃的一隻靴子裏裝滿了水,當奧斯瓦爾德不小心把它踢翻的時候,水衝了出來。
我們弄醒了他們,雖然這是件吃力的事,但我們沒有退縮。
然後我們說:“起來,發洪水了!醒醒,要不就淹死在**了!奧斯瓦爾德的表兩點半了。”
他們緩慢、呆呆地醒來。赫·沃是最慢、最呆的那個。
水越來越快地從天花板上流下來。
我們互相望望,臉都變白了。諾埃爾說:
“我們是不是最好叫帕蒂格魯太太來?”
但顯然奧斯瓦爾德不能同意這麽做。他無法擺脫這種感覺,即這都是我們的錯,因為我們亂鼓搗那河水,盡管理智告訴他,不可能是這麽回事。
我們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麵前的工作中。我們把浴缸放到水勢最大和最濕的地方,把盆盆罐罐放到水小一點的地方,把床移到房間裏幹爽的那一頭。我們房間是一個長長的閣樓,橫跨正座房子。
但是水不斷流出,越來越多。我們的睡衣全濕透了,於是我們換了襯衣和燈籠褲,但繼續光著腳。地板上總是有有半英寸深的水,不管我們弄走多少。
盆裏的水一注滿我們就倒到窗外,我們用一隻壺不停地舀出浴缸裏的水,抱怨著這活兒有多艱苦。盡管如此,但這仍然讓人興奮得不得了。不過,在奧斯瓦爾德無畏的心中,他開始明白必須得叫帕蒂格魯太太來。
一股新瀑布從爐排和壁爐架中間衝了出來,形成毀滅性的洪流。奧斯瓦爾德有一肚子的鬼機靈。我想我以前說過這個,這完全正確;而且沒準兒這次比我上次說的時候還要正確。
他從貯藏室拿了塊木板,一端放在壁爐和壁爐架間的裂縫上,另一端靠在一張椅子的背上,隨後我們用睡衣塞住裂縫的其餘部分,順著木板鋪了條毛巾,然後看到,一大股水流就從木板的末端傾瀉下來,一直流進我們已經放在那兒的浴缸裏。就像尼亞加拉大瀑布,隻不過形狀沒有那麽圓。從煙囪裏流下來的第一批水非常髒。風在外麵呼嘯。諾埃爾說:“如果是水管破了,而不是下雨,可以少交好多自來水費。”也許在此之後,丹尼就會開始作他那沒完沒了的詩,這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停止了舀水,說道:
“暴雨的聲音迅速變大,
水鼠在尖叫,
在上蒼的咆哮中,每張臉
在講話時都變得黑了。”
我們的臉是黑的,我們的手也是,但我們一點也沒注意。我們隻是告訴他別說廢話,快點舀水。他照做了。我們都在做。
但越來越多的水泄盆而下。你無法相信,一個屋頂上能流這麽多水下來。
最後,大家同意,必須不顧一切風險去叫醒帕蒂格魯太太。我們過去把愛麗斯叫醒,讓她去完成這項倒黴的差事。
當她和帕蒂格魯太太(戴著一頂睡帽,穿著件紅法蘭絨裙子)回來時,我們大氣也不敢出。
但帕蒂格魯太太甚至連“你們迄今為止到底都幹了些什麽?”都沒說,像奧斯瓦爾德所擔心的那樣。
她隻是坐到我的**說:
“噢,天哪!噢,天哪!噢,天哪!”反複說了好多次。
然後,丹尼說:“我以前曾經看到一個小屋的屋頂有窟窿。那男的告訴我說那是雨水從茅草屋頂上流出來時形成的。他說要是水都積在天花板的話,就會把天花板壓跨,但要是你弄了窟窿的話,水就會從窟窿裏流出來,你可以在窟窿下麵放上桶去接水。”
於是我們用撥火棍在天花板上捅了九個洞,把桶、浴缸和浴盆放在下麵,現在地板上沒有那麽多水了。但我們必須得像黑鬼那樣不斷工作,帕蒂格魯太太和愛麗斯也是如此。
大約早上五點的時候,雨停了。七點左右,水流進來的速度沒有那麽快了,很快它就隻是緩慢地滴答著。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這是我唯一一次整夜不睡的經曆。我希望它發生的次數能夠更多一些。我們沒回去睡覺,而是穿上衣服下樓去了。不過我們下午去睡了一覺,雖然很不想去睡。
在吃早飯之前,奧斯瓦爾德上了房頂,去瞧瞧他是否能找到雨進來的洞。他沒找到任何洞,但卻發現板球堵在了一根排水管頂端,過後他才知道那排水管在房子的牆壁裏向下延伸,通往下麵的的壕溝裏。現在看來這似乎是個愚蠢的逃避方法,不過當時卻讓他躲了過去。
吃過早飯後,人們上到屋頂,去看看是什麽造成了洪水,他們說昨天晚上鉛皮屋頂上一定積了足足半英尺的水,因為水必須要達到足夠的高度,才能夠漫過屋頂的邊緣。當然,在水漫過屋簷之後,就沒有東西阻擋它流到屋頂底下,滲透了天花板。矮牆和屋頂使水不能按自然的方式順著房子的牆壁瀉下去。他們說一定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向下伸延伸進房子裏的水管,但不管是什麽東西,水已經把它衝走了,因為他們把鐵絲伸進去找,而管子裏麵什麽都沒有。
當人家告訴我們這個情況的時候,奧斯瓦爾德顫抖的手指正摸著口袋裏那個濕淋淋的板球。他知道,但他不能說。他聽到他們說不知道是那造成了堵塞的是什麽東西,而那東西就一直在他口袋裏,但他一個字兒也沒吐。
我並不想為他辯護。但成為引起洪水的原因可真是件糟糕的事情,而且帕蒂格魯太太又很嚴厲和急躁。然而這個絕不是他沉默的借口,奧斯瓦爾德對此也很清楚。
那天晚上吃茶時,阿爾伯特的叔叔也很沉默。最後,他用充滿睿智的眼光掃了我們一眼,開口道:“昨天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你們知道有一個釣魚比賽。攔水壩裏被有意放滿了水。有些喜歡惡作劇的多事的人去把水閘給打開了,把所有的水都放了出來。釣魚人的假日被破壞了。不,不是那場雨破壞的,愛麗斯,釣魚的人喜歡下雨。“玫瑰與皇冠”宴會的飯菜浪費了一半兒,因為釣魚的人氣壞了,許多人就坐下一班火車回城了。而最糟糕的是一條駁船呆在欄水壩下方的泥裏,被水浮起來,卡在了河裏頭,最後水把它弄了個底兒朝天,它所有的貨都倒在河底。那些貨是煤。”
在他說話時,我們四個人不知道該把自己不安的目光投向哪裏。有的嚐試用麵包加黃油去掩飾,但似乎又幹又難以下咽,那些嚐試用喝茶去掩飾的人被嗆得噴了出來,很後悔不該喝茶。等他講完了,愛麗斯說:“是我們幹的。”
她和其餘的人帶著最深的感觸講了事情的經過。
奧斯瓦爾德沒說太多。他在口袋裏把那阻塞水管的東西轉來轉去,帶著全部的情感期盼自己要是像個男子漢那樣坦白承認了就好了,那是在吃茶前,阿爾伯特的叔叔要他告訴他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當他們講完後,阿爾伯特的叔叔更加明白和確切地地告訴我們四個,我們都幹了什麽,破壞了多少快樂,浪費了老爸多少錢,因為他必須支付把煤從河底撈上來的費用,要是能撈上來的話。要是不能,他就得賠那些煤的錢。我們明白了一切。
當他說完後,愛麗斯趴在自己的盤子上放聲大哭。她說:“沒有用!從我們住在這兒以後,我們就試著去學好。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努力!但這一點兒用也沒有。我相信我們是整個世界上最壞的孩子,我寧願我們都死掉!”
說這話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我們其餘的幾個當然很受震驚。但奧斯瓦爾德忍不住去瞅瞅阿爾伯特的叔叔,想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他非常嚴肅地說:“我親愛的孩子,你們應該後悔,我希望你們為做過的事後悔。而且你們會為此受到懲罰。”(我們受到了懲罰:我們的零用錢被停發,我們被禁止再靠近那條河,外加一長串的懲罰項目。)“但是,”他繼續說道,“你們一定不能放棄做好孩子的努力。你們的確格外淘氣煩人了,你們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
大約在這個時候,愛麗斯,迪克和諾埃爾開始哭起來。
“但你們絕對不是世界上最壞孩子。”
接著他站起來,正了正自己的衣領,把手放到了口袋裏。
“你們現在很不開心,”他說,“這是你們應得的。不過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
然後他說了一件事,至少奧斯瓦爾德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件事(不過他是不配那件事的,因為他口袋裏還裝著那造成水管堵塞的東西,至今沒有承認)。
他說:“我認識你們四年了——你們和我一樣都知道,有多少次我看到你們陷入麻煩之中,然後又脫身出來,但我從來沒見過你們中的任何人撒過謊,從來也沒見過你們中的哪個做過卑鄙或者不光彩的事。你們做了錯事時總是很難過。這一點應當繼續堅持。總有一天,你們會用其它方式來學會做好孩子的。”
他把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臉色看上去有些變化,於是四個罪人中有三個明白他不再嚴曆了,他們向他的懷裏撲去。當然,多拉,丹尼,戴西和赫·沃沒有卷入這件事,我想他們在謝天謝地呢。
奧斯瓦爾德沒有擁抱阿爾伯特的叔叔。他站在那兒,打定了主意要去當兵。他最後捏了捏那隻濕乎乎的球,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在從軍之前說了幾句話。他說:“其他人或許配得上你所說的話。我希望他們配得上,我肯定他們配得上。但我不配,因為是我的這隻破板球堵在了水管,造成了我們臥室半夜裏發大水。我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但我沒有坦白。”
奧斯瓦爾德非常羞愧地站在那兒,隔著口袋,他能感覺到那隻可惡的板球沉重冰冷地靠著他的大腿。
阿爾伯特的叔叔說——他的聲音讓奧斯瓦爾德渾身熱了起來,但並非沒有羞愧——他說……
我不會告訴你他說了些什麽。那隻是奧斯瓦爾德的事,和別人無關。隻是我承認它讓奧斯瓦爾德不太像從前那樣迫切地想跑去當兵了。
而承認這件事情是我做過的最困難的事。他們真的把那它寫到《善行錄》裏了,盡管它不屬於仁慈或慷慨的事,而且對任何人或任何事都沒有帶來什麽好處,除了奧斯瓦爾德的內心感覺之外。我得說我認為他們還是不提這件事的好。奧斯瓦爾德寧願忘掉它。特別是當迪克把它寫進去還加上了這樣的話:
“奧斯瓦爾德用行為騙了人,他知道,這和說謊騙人一樣的壞。但他在不需要坦白的時候坦白了,這樣就赦免了他的罪過。我們認為他那樣做是條徹頭徹尾的好漢。”
愛麗斯後來把這個勾掉了,用更討人喜歡的語言寫下了這次事故的記錄。但迪克用的是老爸的墨水兒,而她用的帕蒂格魯太太的墨水,所以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刪除的筆跡下麵他寫的話。
其他人對奧斯瓦爾德都非常友好,為的是表明他們同意阿爾伯特的叔叔的觀點,認為我奧斯瓦爾德和其他人一樣配得上任何表揚。
是多拉說那完全是由我和諾埃爾為那隻破球的爭吵引起的,但愛麗斯溫柔而堅定地讓她閉嘴。
我把球給了諾埃爾。它曾經濕透過,不過全幹了。但在經過了它幹的那些事和我幹的那些事之後,它對我來說再也不能是原來那樣了。
我希望你能盡量讚成阿爾伯特的叔叔的意見,不要因為這個故事而鄙視奧斯瓦爾德。或許你自己有時也做過和這一樣糟糕的事。要是你做過,你就會知道“坦白承認”能怎樣撫慰極為氣憤的心情和減輕悔恨的苦痛。
要是你從來沒幹過淘氣的事,我想那隻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理智去想起去幹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