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詩人與編輯
這是一趟不錯的行動——我們獨自到了倫敦。我們問了去艦隊街的路,父親說所有報社都在那裏。人們說往拉特蓋特山直走,但事實上完全是另一條路。至少我們沒有直接往前走。
我們到聖保羅後,諾埃爾要進去,我們看見了戈登[11]被埋葬的地方——至少是他的墓碑。鑒於他的身份,墓碑顯得很一般。
我們出來時走了很長的路,問了一個警察,他說我們最好從斯密斯菲爾德走回去,我們聽從了他的建議。那兒的人現在不再騙人了。除了走很長的路,天氣相當陰沉。諾埃爾感到很累了。他是一個瘦弱的小家夥,那都是做詩人造成的,我想。我們在不同的商店裏買了一兩個麵包吃——用那兩先令付的錢。到了艦隊街時,已近黃昏了,煤氣燈已經點亮,電燈也亮了。有一個標明妓院的彩燈勿隱勿現。我們去了《每日記錄》報社的登記室要求見編輯。這是一間大辦公室,非常明亮,擺設有黃銅製品、紅木家具和明亮的電燈。他們告訴我們編輯不在這裏,在另外一個辦公室裏。於是我們沿一條肮髒的街道走去,來到一個看起來非常陰暗的地方,裏麵有個人戴著眼鏡,好象是一個老古董。他要我們寫下姓名,來做什麽。奧斯瓦爾德就寫下了姓名:
奧斯瓦爾德·巴斯特布爾
諾埃爾·巴斯特布爾
至於做什麽完全是保密的。
然後我們在石階上等著,那地方非常通風。戴眼鏡的人打量了我們,好象我們才是老古董。我們等了很長時間,一個勤雜工才走來說道:
“編輯不能見你們,把你們的事寫下來好嗎?”他笑起來,我很對著他的頭就是一拳。
諾埃爾說:“行,如果你給我筆和墨水,以及紙和一個信封,我就寫。”
勤雜工說他最好通過郵局寄來。但是諾埃爾有點固執,這是他最大的缺點。他說:
“不行,我現在就寫!”我便支持他說:
“自從煤礦罷工後,你看看本來便宜的郵票漲成什麽樣了吧!”
勤雜工咧嘴笑了。戴眼鏡的人給了我們筆和紙,諾埃爾就開始寫。奧斯瓦爾德比他寫得好,但諾埃爾要自己寫。過了很久才寫好,信紙弄得滿是墨水:
親愛的編輯先生:我希望你發表我的詩,然後
付給稿費。我是萊斯麗太太的一位朋友,她也是一
個詩人。
你親愛的朋友
諾埃爾·巴斯特布爾
他反複地舔了信封把信封起來,讓那個勤雜工上樓時不可能看到信。他在封麵上寫著“特別保密”,然後把信交給了勤雜工。我想那沒有什麽用。但一會兒後,那個咧嘴而笑的勤雜工回來了,他十分尊敬地說道:“編輯說,請你們上樓去好嗎?”
我們上了樓。裏麵有許多層樓和過道,這時我們聽到一種奇怪的錘擊的嗡嗡聲,聞到一股非常難聞的氣味傳來。勤雜工現在非常有禮貌了,他說我們聞到的是墨水味,嘈雜聲是印刷機發出的聲音。
走過許多陰冷的走廊,我們來到一間屋門口,勤雜工開門讓我們進去了。那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室內鋪著寬大柔軟、藍紅相間的地毯。盡管才10月份,但這裏已燒著熊熊的爐火,一張帶抽屜的大桌上堆滿了報紙,就像父親書房裏那張桌子一樣。一位紳士正坐在桌子的一方,他長著淡色的胡子,淡色的眼睛。作為一個編輯,他看起來非常年輕——幾乎沒有父親歲數大。他看起來非常疲倦困乏,好象他很早就起床了。但他很友好,我們喜歡他。奧斯瓦爾德認為他顯得很聰明。奧斯瓦爾德被認為是個會看相的人。
“唔,”他說,“你們就是萊斯麗太太的朋友?”
“我想是的,”諾埃爾說,“她起碼給了我們每人1先令,而且她祝願我們‘狩獵成功!’”
“狩獵成功,嗯?瞧,你們這首詩怎麽樣?哪一個是詩人?”
我想不到他怎麽能這樣問!人們說就奧斯瓦爾德這個年紀,他是一個看起來很具有男子漢氣慨的孩子。可是,我想他被冒犯時是顯得很糟糕的,於是我說:
“這是我的弟弟諾埃爾,他是詩人。”諾埃爾臉色變得很蒼白了。他有些地方特別討厭,就像一個女孩子。編輯讓我們坐下,他拿起諾埃爾的詩讀起來。諾埃爾的臉色越來越白了,我真的想到他要昏倒;我不小心用鑿子劃傷他以後,把他的手弄到冷水龍頭下時,他就是這樣。編輯讀了第一首詩——就是那首寫甲殼蟲的詩——他起身背對我們站著,一點兒沒有禮貌。但諾埃爾卻認為他這樣做是“掩飾**”,正如書中的那些人物一樣。他讀了所有的詩,然後說:
“我非常喜歡你的詩,年輕人。我要給你——讓我想想,我該給你多少稿費呢?”
“盡量多付一些。”諾埃爾說。“你知道,我需要很多錢才能讓衰敗的巴斯特布爾家恢複過來。”
紳士戴上眼鏡,仔細地看了看我們,然後坐下。
“這是個好主意。”他說。“告訴我,你們是怎麽想出來的。喂,你們要喝茶嗎?他們剛把我的送來了。”
他按一下鈴,那個勤雜工端著茶盤進來了,茶盤上放有茶壺和一隻帶茶托的茶杯及其它東西,並不得不聽從吩咐也給我們送來茶盤。我們與《每日記載》報的編輯一起喝茶。我想此時的諾埃爾非常驕傲,盡管我是以後才想到這一點的。編輯問了我們許多問題,我們也告訴了他不少,但我並沒有把想到要恢複家庭財產的所有原因告訴給一個陌生人。我們大約呆了半小時,離開時他再次說:
“我的詩人,我會把你所有的詩都發表。現在你認為這些詩值多少錢?”
“我不知道,”諾埃爾說,“你知道我先前並不是寫詩賣的。”
“那你為什麽寫詩?”他問。
諾埃爾說他不知道,他認為是因為自己想寫詩。
“為藝術而藝術,嗯?”編輯說,他顯得特別高興,好象諾埃爾說的話很聰敏。
“嗯,一個幾尼[12]的金幣,你同意嗎?”他問。
我讀到過關於人們因茫然而說不出話,因激動而啞然無聲的情景,我讀到過人們因驚奇、高興或者其它情況變得木然的情景;但當我看到諾埃爾張著嘴巴站在那裏盯著編輯的時候,我才知道那種表情是多麽的傻。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然後變成緋紅色,就好象你在調色板上抹上越來越多的緋紅色的顏料一樣。但他沒有說一句話,奧斯瓦爾德隻得說:“我非常讚同。”
於是,編輯給了諾埃爾1磅金幣和1先令,同我們握了手,拍了拍諾埃爾的背說道:“振奮起精神,老弟,這是你第一次領到幾尼,但不會是最後一次。現在回家吧,約10年後你會給我送來更多的詩。不會提前——明白嗎?我就接受你的這首詩,因為我非常喜歡它;但我們根本不會把它登在這份報紙上。我得把它登在我了解的另一份報紙上。”
“你的報紙上刊載些什麽呢?”我問,因為父親總是看《每日記事》報,我不知道《每日記載》報怎麽樣。我們選擇這份報紙是因為報社有顯耀的辦公室,有室外有一口發光的鍾。
“噢,新聞,”他說,“有關名人的單調無味的文章和報道。現在你認識什麽名人嗎?”
諾埃爾問他名人是什麽。
“噢,王後和王子,有封號的人以及作家、歌星、表演家——或幹出什麽機靈的或邪惡的事的人。”
“我不認識什麽邪惡的人。”奧斯瓦爾德說,希望自己認識狄克·特平,或者克勞德·杜瓦爾爾,能夠把他們的事情告訴編輯。“不過我認識一個有封號的人——托特納姆勳爵。”
“那位保護主義者,一個瘋老頭,嗯?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我們也不是很了解他,同他說過話。但他每天下午3點鍾都去石南叢,就像巨人一樣走起路來邁著大步——披一件黑色大衣,仿佛丁尼生[13]勳爵在他身後飛跑一般,他津津有味地自言自語。”
“他說什麽?”編輯又坐下來,不停地擺弄著一隻藍色鉛筆。
“我們隻有一次聽到他說話,差不多能聽明白。他說‘先生,詛咒這個國家吧——要毀滅和荒廢!然後他又大步走了,一邊打著荊豆林,好象它們就是敵人的首領。”
“形容得好極了,”編輯說,“嗯,繼續講。”
“我就知道這麽多。他每天都停在石南叢的中央,四周打量著看看是否有人。如果沒有人,他就把衣領取下來。”
編輯打斷他的話——這被認為是粗魯的——說:
“你不會誇大描述吧?”
“你說的是什麽?”奧斯瓦爾德問。
“我的意思是吹牛了。”編輯說。
奧斯瓦爾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說他不會撒謊。
編輯隻是笑起來,並且說誇張和撒謊並不是一回事,知道自己在扮演什麽才是重要的。於是奧斯瓦爾德接受了他的道歉,繼續說下去。
“一天我們藏在荊豆林中,看見他又那樣做了。他解下衣領,換上了一條幹淨的衣領,把另外一條扔在了荊豆林中。後來,我們把它拾起來,原來那是一條純粹的紙衣領!”
“謝謝你。”編輯說,他站起來,把手放進口袋裏。“完全值5先令,給你。你們回家前願意看看印刷室嗎?”
我把5先令裝進口袋,感謝了他,並說我們非常喜歡這樣。他叫來另一個先生和他說了一些事情,我們沒有聽見。然後他又說再見。諾埃爾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他開口道:“我已經作了一首關於你的詩,詩名為《致一位高尚的編輯》。我可以把它寫下來嗎?”編輯把那隻藍色鉛筆遞給他,他在編輯的書桌旁坐下寫起詩來。後來他盡力回憶,告訴了我這首詩如下:
願你生活中得到最美好的祝福
我想你應該獲得很好的祝福
因為你將發表我的詩歌
你能獲得此首以及我另外的詩作。
“謝謝你,”編輯說,“我想以前從沒有人給我寫過詩。我要把它珍藏起來,我向你保證。”
然後另一個先生談了一些有關米西納斯[14]的事。我們去看了印刷室,兜裏至少裝著1.7英磅。
這的確是狩獵成功!
但是,他根本沒有把諾埃爾的詩刊登在《每日記載》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在車站的書攤上看見這類故事刊在一本雜誌上,我想一定是那位顯得困乏的好心編輯寫的。不過故事一點都不有趣。其中談了許多諾埃爾和我的事,把我們都描述得不對,還談到了我們怎樣與編輯喝茶。諾埃爾的詩全部被寫進故事裏。我想那位編輯似乎在拿它們取笑。但諾埃爾看見他的詩被刊印出來相當高興——那就行了。我高興地說,無論如何那不是我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