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醜八怪

下一場演得很精彩。姐妹們的壞脾氣演得簡直太自然了,當她們用真的肥皂和水濺濕了美女的公主服時,她所表現出來的煩惱被認為是個演技上的奇跡。就連那位商人也熱烈鼓起掌來,幕布落了下來,這時他難過地相信沒有了可愛的美女他會漸漸變成一個影子的。兩雙手再次鼓掌。

“喂,梅布爾,接住。”傑拉爾德懇求道,他身上負荷著毛巾架、茶水壺、茶盤和鞋童用的綠粗呢圍裙,另有從樓梯平台上弄來的4株紅天竺葵,從客廳壁爐旁弄來的蒲葦,從客廳窗戶裏弄來的印度橡膠樹,這些東西將用來代表最後一幕裏的噴泉和花園。掌聲漸漸停息了。

“我希望,”梅布爾接過水壺說,“我希望我們造出來的那些人是活的。那樣我們就能得到鼓掌歡迎之類的了。”

“我非常高興他們不是。”傑拉爾德布置著粗呢和毛巾架說。“他們是些殘酷無情的家夥!我看到他們的在紙上畫出來的眼睛時,感到十分暈眩。”

幕布被拉起來。舞台上躺著披上爐前地毯的野獸,它在花園裏美麗的熱帶植物中無拘無束,園中有蒲葦草、印度橡膠樹、天竺葵樹和用茶壺做的噴泉。美女顯得十分激動,光彩照人,準備著重大的登場表演。就在這時事情突然發生了。

這事是從法國老師開始的:她用那雙敏捷的法國人的手,輕快地鼓著掌為花園的場景如此美妙喝采。伊萊紮又胖又紅的手掌也重重地拍著,然後另有六七個人鼓起掌來,他們拍手時發出一種沉悶的聲音。9張而不是2張臉轉向舞台,其中有7張是畫出來的、顯然是紙做的麵孔。每隻手、每張臉都活過來。梅布爾悄悄走上前去時,掌聲變得更加響亮,她停下來看著觀眾,她那並非嬌揉造作的恐懼姿勢和驚愕博得更加響亮的掌聲。盡管掌聲很大,但仍能聽見法國老師和伊萊紮從房間裏衝出去,打翻椅子,相互擠成一堆時發出的尖叫聲。兩扇離得遠遠的門砰地一聲響起來,一扇是法國老師房間的,另一扇是伊萊紮房間的。

“幕布!幕布!快!”美女梅布爾用一種既非梅布爾的又非美女的聲音叫道。“傑瑞,那些東西活過來了。噢,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哪?”

傑拉爾德披著爐前地毯跳起來。單調沉悶的掌聲再次響起來,有些像吉米和凱思琳拉上幕布時布在晾衣繩上發出的嗖嗖聲。

“出什麽事了?”他們邊拉邊問。

“這次你把事情搞糟啦!”傑拉爾德對穿著粉紅色衣服、流著汗水的梅布爾說。“噢,這些繩子真討厭!”

“你不能把它們掙斷吧?我把事情搞糟了?”梅布爾反駁道。“我喜歡那樣!”

“比我還喜歡。”傑拉爾德說。

“噢,好了。”梅布爾說。“喂,我們必須把那些東西拆散,那樣他們就不能繼續活下去了。”

“無論如何,那是你的錯。”傑拉爾德很可能缺乏勇氣地說。“你不明白?它變成一枚能讓人實現願望的戒指了。我就知道會有什麽不尋常的事發生。把我的小刀從我衣袋裏拿出來,這根繩子打起結了。吉米,凱茜,那些醜八怪活過來了,梅布爾就希望這樣。快停下來把它們拆開。”

吉米和凱茜透過幕布偷偷看了一下,然後臉色蒼白、雙眼發直地退回來。“我不去!”吉米簡短地回答。凱茜說:“當然不!”她是當真的,任何人都能看出來。

現在,當傑拉爾德差不多快掙脫爐前地毯,並在小刀最鈍的刀刃上把拇指甲折斷時,一陣混雜不清的沙沙聲和刺耳笨重的腳步聲在幕布那邊響起來。

“他們要出去了!”凱思琳尖叫道。“他們用傘和掃帚柄做的腿在往外走。你攔不住他們,傑瑞,他們太可怕了!”

“要是我們不攔住他們,到明天晚上城裏的每個人都會發瘋的。”傑拉爾德叫道。“喂,把那枚戒指給我,我要解除他們的願望。”

他從一點沒反抗的梅布爾手裏抓過戒指叫道,“我希望那些醜八怪沒有活過來,”然後飛跑出門。他在想像中看見梅布爾的願望被解除,空空的大廳裏散落著軟塌塌的墊子、帽子、雨傘、大衣和手套,它們全都成了趴在地上的可憐的道具,短暫的生命永遠結束。然而,大廳裏擠滿了怪異的活東西,全都可怕地縮短了,像短小的掃帚柄和雨傘一樣。一隻軟塌塌的手打著手勢。一張尖尖的、臉頰緋紅的白麵孔望著他,寬闊的紅嘴唇在說什麽,他無法知道。這聲音使他想起橋下麵那個沒有上顎的老乞丐。這些人沒有上顎,他們當然沒有。“我、我唔、一家、唔、旅館?”那聲音又說道。他說了4遍,傑拉爾德才足以集中心思,聽明白這個可怕的活物——極有可能無法控製——非常平靜而客氣地一直在說:“你能為我推薦一家好旅館嗎?”

“你能為我推薦一家好旅館嗎?”說話者有頭但並沒有內髒。傑拉爾德有最充分的理由知道這一點。說話者的大衣內沒有肩膀,撐在裏麵的隻是一根細心的婦女們用來掛夾克衫的橫木。在詢問之下舉起來的根本不是什麽手,而是一隻用手帕填塞得凹凸不平的手套,連在手上的胳膊也隻是凱思琳上學用的雨傘。然而整個這東西都是活生生的,而且正在問一個對任何真正的人而言都是明確的合情合理的問題。

傑拉爾德的心往下一沉,意識到現在是他隨機應變的不可多得的大好時機。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又更沉下去一些,似乎一丁點兒也不可能回升。

“請原諒。”他絕對也隻能這樣了。那張畫出來的顯然是紙做的麵孔再次轉向他,又說道:“我、我唔、一家、唔、旅館?”

“你想找一家旅館?”傑拉爾德傻乎乎地重複道。“一家好旅館?”

“一家、唔、旅館。”那張畫出來的嘴唇重申。

“我非常抱歉。”傑拉爾德繼續說道;無論發生什麽事,一個人他總能彬彬有禮,而禮貌對他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但我想,我們所有旅館都早在8點鍾時就關門了。”

“噢奇嗯兒。”這個醜八怪說。即使現在傑拉爾德還是不明白,那些草草地用帽子、大衣、紙麵孔和軟塌塌的手做出來的惡作劇,怎麽可能僅僅因為活過來了就變得非常受人尊敬。他顯然大約有50歲,而且顯然在他所屬的圈子裏非常有名和頗受尊敬——屬於那種坐在頭等艙中旅行、抽昂貴雪茄的人。用不著重複,傑拉爾德這一次聽懂了醜八怪說的是:“把他們叫醒。”

“不行,”傑拉爾德解釋道,“這城裏經營旅館的人每個完全是聾的。那是,”他一個勁地說,“那是一條郡政會的法律。隻允許聾子經營旅館。是由於啤酒裏的蛇麻子[31],”他發覺自己在補充,“你知道,蛇麻子治療耳痛非常有用。”

“我噢威噢嘍唔。”可敬的醜八怪說。傑拉爾德並不吃驚地發現,事情“完全沒有照他的意思發展。”

“起先有點兒困難。”他說。其他醜八怪圍了過來。那位戴著寬前簷女帽的女士說,傑拉爾德發現自己變得相當聰明起來,能聽懂這些沒有上顎的人的談話了:

“找不到旅館,就找個寄宿處吧。”

“我的寄宿處在冰涼的地上。”傑拉爾德的耳裏自動響起這句無益的話。難道逗留一下沒有用處嗎?

“我確實知道有個寄宿處。”他慢吞吞地說。“但是——”那個子最高的醜八怪擠上前來。他穿著棕色的舊大衣,戴一頂始終掛在學校那隻帽架上的大禮帽——這是為了使可能前來的夜賊誤以為這座房子裏有一位紳士,並且他就在家裏,從而防止他們前來偷東西。他馬上顯出比先前說話的那個人更**冷淡的樣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並不是一位紳士。

“哇我喔唔噢。”他發話了,但那位戴著有花環的帽子的醜八怪女士打斷他。她的話說得比其他人清楚一些,正如傑拉爾德後來發現的,這得歸功於給她畫了一副張開的嘴,並且把從嘴裏剪出來的紙片折回去了,這樣她實際上就有了某種像上顎一樣的東西,盡管隻是個紙做的上顎。

“我想知道的是,”傑拉爾德聽懂了她的話,“我們預訂的馬車在哪裏?”

“我不知道,”傑拉爾德說,“但我會查到的。我們應該走了。”他又說。“你瞧,表演已結束,他們想關門熄燈了。咱們走吧。”

“伊厄奇厄唔以格。”可敬的醜八怪重複著這話向前門走去。

“唔耳嗯唔。”戴著花環的醜八怪說,傑拉爾德向我保證她那朱紅色的嘴唇上掛著微笑。

“當然,我很高興去做任何事情。”傑拉爾德誠摯而殷勤地說。“事情常在你根本沒料到的情況下發生得非常糟糕。隻要你們願意在院子裏等幾分鍾,我就可以跟你們一起去,為你們找個寄宿處。 這是一座相當好的院子。”當一絲驚訝和不屑的神色掠過他們蒼白的紙麵孔時,他繼續說道。“你們知道,這不是一座普通院子。那台抽水機,”他惱火地補充道,“剛被全部漆成綠色。那隻垃圾箱用光滑的鐵做成。”

醜八怪們麵麵相覷,交換著眼色,傑拉爾德推斷綠色的抽水機和光滑的垃圾箱在他們看來千差萬別。

“我非常抱歉,”他急切地勸道,“不得不請你們等著;但你們明白我有一位伯父,他徹底瘋了,我必須在9點半給他送稀粥去。他除了我外,不會吃其他任何人送去的東西。”傑拉爾德不在乎他在說什麽。隻有一種人誰都可以對他們說謊,就是那些醜八怪,他們完全是一些衣服,沒有內髒,因為他們並不是人,隻是一種非常真實的幻象而已,所以雖然他們看起來可能被欺騙,但實際上是不可能被騙的。

傑拉爾德在前麵領路,醜八怪們結隊跟著他,他們穿過那扇嵌著藍、黃、紅、綠玻璃的後門,走下鐵梯進入院子。他們當中有人穿著靴子,但那些其腳隻是帚柄或雨傘的人,發現在有孔的鐵梯上走起來非常笨拙。

“要是你們不介意,”傑拉爾德說,“就在陽台下麵等著好嗎?我伯父瘋得太厲害。如果他看見陌生人,我是說即使是上層社會的人,我也不能為其後果負責。”

“或許,”帽子上綴著鮮花的女士緊張地說,“我們還是設法自己去找一個寄宿處為好吧?”

“我勸你們別去,”傑拉爾德竭力說得可怕一些,“這裏的警察會把所有陌生人逮起來。這是自由主義者們剛剛製定出的法律。”他很有說服力地又說。“你們會找到那種不喜歡的寄宿處的,想到你們被關進地牢般的地方我就無法忍受。”他體貼地補充道。

“我啊威唔爾紙。”可敬的醜八怪說,而且又說了一些聽起來像“情況真是有失體麵”之類的話。

無論如何,他們還是在那座鐵陽台下麵安頓下來。傑拉爾德最後看他們一眼,雖然他表麵上慶幸自己勇敢,但心裏仍然為自己為啥不害怕感到奇怪。那些東西看起來確實相當可怕。在那種光線裏很難讓人相信,他們真的隻是一些沒有內髒的衣服、枕頭和棍子。他走上階梯時,聽見他們在用全是些“唔、啊”的怪異語言竊竊私語。他想,自己聽出那個可敬的醜八怪在說:“最有紳士派頭的小夥子。”而帽子上綴著花環的女士則熱心地回答:“是的,的確如此。”

彩色玻璃門在他身後關起來。他身後是那座院子,裏麵住著7個難以忍受的人。他前麵是那幢寂靜無聲的房子,他清楚地知道裏麵住著的5個人極度驚恐。你或許認為那些醜八怪並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這隻是因為你從沒見過一樣東西活起來。你一定要去做一個這樣的東西——你父親的舊套裝,一頂他沒有戴的帽子,一兩隻墊子,一張畫出來的紙麵孔,幾根棍子和一雙靴子就會使你玩出這種把戲;讓你父親借給你一隻可以實現願望的戒指,在它發生效力之後就還給他,然後看看你感覺如何吧。

當然,傑拉爾德不害怕的原因是他拿著那枚戒指,而且正如你所看到的,戴著戒指的人不會讓任何東西嚇著,除非他碰到了它們。傑拉爾德清楚地知道其他人心裏一定有怎樣的感覺,因此他才在大廳裏停了一會兒,努力想像著要是他像他們那樣恐懼(他知道他們有多恐懼),怎樣才能使自己得到最大的寬慰。

“凱茜!瞧!嗬,吉米!喂,梅布爾!”他用一種興高采烈的聲音大聲說,這聲音就連他自己聽起來都顯得很不真實。

餐廳的門被謹慎地打開小小的一條縫。

“嘿,真有趣!”傑拉爾德繼續說道,用肩膀輕輕推著門。“當心點!你們把門關起來幹什麽?”

“就你一個人嗎?”凱思琳壓低嗓門喘著氣所說。

“是的,當然。別傻啦!”

門打開,裏麵現出3張恐懼的臉和怪異的觀眾們坐過的亂七八糟的椅子。

“他們在哪裏?你打消他們的願望了嗎?我們聽見他們說話了。真可怕!”

“他們在院子裏。”傑拉爾德竭力裝出一副快樂興奮的樣子說。“真有趣!他們就像真人一樣,十分友善有趣。這是最絕妙的遊戲。別把這個秘密泄露給法國老師和伊萊紮。我要去把她們擺平的。然後凱思琳和吉米得去睡覺,我送梅布爾回家;我們一出門,我就得去為那些醜八怪找某種寄宿處,盡管他們如此滑稽。我確實希望你們都能跟我一起去。”

“有趣?”凱思琳情緒低落而懷疑地重複道。

“太滑稽了。”傑拉爾德斷然聲稱。“現在,你們來聽一聽我對法國老師和伊萊紮都說些什麽吧,你們要盡力支持我。”

“但是,”梅布爾說,“你不會是說我們一出去你們就要把我一人留下吧,跟那些可怕的家夥一起離開。他們看起來像魔鬼一樣。”

“你等著,直到看見他們走近為止。”傑拉爾德勸道。“啊,他們非常平凡;他們中有個人首先要我給他推薦一家好旅館!當然,我起先沒聽懂他的話,因為他沒有上顎。”

說起這一點是個錯誤,傑拉爾德立刻明白過來。

梅布爾和凱思琳的手握在一起,這清楚地表明一會兒前它們是怎樣在恐懼中緊握著的。現在它們又握在一起了。吉米正坐在曾經用作舞台的邊緣,用靴子踢著床粉紅色的床單,他顯然在發抖。

“那並不要緊,”傑拉爾德解釋道,“我是說關於上顎的事,你們不久就會明白的。我離開那裏時,聽他們說我是個有紳士派頭的小夥子。你知道,如果他們是朋友的話就不會在意一件那樣的小事。”

“他們認為你多麽有紳士派頭無關緊要;要是你不送我回家,你就沒有紳士派頭,就這樣。你準備送我嗎?”梅布爾問道。

“我當然要送你。我們要玩個痛快。現在去找法國老師。”

他一邊說一邊穿上外套,現在跑上了樓梯。其他幾個人則聚集在大廳裏,他們可以聽見他在輕鬆愉快地敲法國老師的門的聲音,其中包含這樣的意思:“這沒有什麽不尋常,你幹嘛要把門栓上。”然後傳來安慰聲:“是我,您知道,傑拉爾德。”停頓片刻後門開了,傳來壓低嗓門的談話;接著法國老師和傑拉爾德來到伊萊紮的門前,又傳來叫她放心的聲音;伊萊紮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恐懼,並得到了巧妙的安慰。

“不知道他在向她們撒什麽謊。”吉米咕噥道。

“噢!不是撒謊,”梅布爾說,“他隻是在盡量把讓他們知道後對她們有益的真相說出來。”

“如果你是個男人,”吉米尖刻地說,“你就會成為一個討厭的耶穌會士[32],藏在煙囪裏。”

“如果我恰恰是個男孩子,”梅布爾反唇相譏,“我就不會被一包舊外套嚇得要死了。”

“你受驚了,我非常抱歉。”傑拉爾德甜甜的語調從樓梯上飄下來。“我們沒有想到你會受驚。那是個好把戲,不是嗎?”

“喂!”吉米低聲說道,“他正在給她說那是我們耍的鬼把戲。”

“嗯,是這樣的。”梅布爾堅決地說。

“那真是一個美妙的把戲。”法國老師說。“你們是怎樣使那些矮人活動起來的呢?”

“噢,您知道,我們經常用細繩擺布它們。”傑拉爾德解釋。

“那也是真的。”凱思琳耳語。

“讓我們再看看你們玩這個奇異的把戲吧。”法國老師說,她走到樓梯底部的墊子上。

“噢,我把它們全都清除出去了。”傑拉爾德說(“確實如此。”旁邊的凱思琳對吉米說)。“我們非常抱歉嚇著您了,我們以為您不願意再看到它們。”

“那麽,”法國老師瞥一眼淩亂的餐廳,看見那些人真的不見了,歡快地說,“我們是不是一邊吃晚飯一邊談論你們這場漂亮的戲呢?”

傑拉爾德充分說明他的弟弟和妹妹會多麽喜歡這一安排。至於他,法國老師會看見,護送梅布爾回家是他的責任,事實上法國老師很仁慈,請她留下來過夜,但是不可能,梅布爾的姑媽會激怒和擔憂的。但提議讓伊萊紮送梅布爾回家沒有用,因為伊萊紮怕黑,除非有她那位紳士朋友陪著她。

於是梅布爾戴上自己的帽子,披上一件別人的大衣;她和傑拉爾德臨別時說著親切的話語和有關第2天的約會,從前門走了出去。

就在前門被關上的一瞬間,傑拉爾德抓住梅布爾的胳膊,帶著她輕快地跑到通向院子的小巷轉角處。剛剛繞過街角他就站住了。

“現在,”他說,“我想知道你是否是一個傻瓜呢?”

“你才是傻瓜!”梅布爾說,但她說得很機械,因她看見他是認真的。

“因為我不怕那些醜八怪。他們像馴服的兔子一樣無害。但傻瓜可能會受到驚嚇,會把整個這場戲都攪黃的。如果你是個傻瓜,就說出來,我好回去告訴他們說你害怕走回家,並去讓你姑媽知道你在這裏留下來了。”

“我不是傻瓜,”梅布爾說,“而且,”她真正驚懼不安地下盯著周圍又說道,“我什麽都不怕。”

“我要讓你和我一起去麵對困難和危險。”傑拉爾德說。“至少,我想讓你去。我可以告訴你,我不願讓自己的弟弟這樣。要是你打亂了我的計劃,我就永遠也不跟你說話,也不讓他們跟你說話。”

“你是個畜牲,你就是那種東西!我不需要別人來威脅我,使我勇敢起來。我本來就很勇敢。”

“梅布爾,”傑拉爾德用低沉但激動的語調說,因他看見用另一種口氣說話的時機已到,“我知道你很勇敢。我相信你,因此才作出這樣的安排。我深信在你黑白分明的外表下有一顆獅子般的心。我到底可以信賴你嗎?”

梅布爾覺得除了“是的”之外,說什麽都會錯失一個無價的勇敢的名聲。於是她便說“是的”。

“那麽在這裏等著。你離那盞燈不遠。你看見我和他們一起出來時,你要記住,他們就像大毒蛇——我是說鴿子一樣無害。要像對其他人那樣跟他們說話。懂嗎?”

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她,但她提出一個很自然的問題讓他停住:

“你說的是要把他們帶到什麽樣的旅館去住呢?”

“噢,吉米尼!”煩惱的傑拉爾德雙手抓住自己頭發。“好啦!你瞧,梅布爾,你已經幫上忙了。”即便在當時他仍然顯得有些機敏。“我把它忘得一幹二淨了!我本想問你城堡的庭院裏有沒有寄宿處,或城堡裏有無什麽地方可以把他們帶去過夜?你知道,在未來某個時候,魔咒會被解除的,就像隱身會自動解除一樣,他們將隻是一包大衣和別的東西,我們隨便哪天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扛回家。有寄宿處或別的什麽地方嗎?”

“有個秘密通道,”梅布爾開始說道,但就在這時院子的門打開,一個醜八怪伸出頭來焦慮不安地望著街上。

“好!”傑拉爾德跑過去迎接它。梅布爾竭力沒有出於相反目的向相反方向跑去,她隻能這樣,但她做到了這一點,隻要她想起那個夜晚就會為自己感到驕傲。

現在,為了默默防範那位差不多就要出現的瘋到極點的伯父,那些醜八怪,那一夥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結隊走出了院門。

“踮著腳尖走,親愛的。”戴著無邊女帽的醜八怪對戴著花環的那位耳語,就連在這令人恐怖的關鍵時刻,傑拉爾德也奇怪她怎麽能夠踮著腳尖走路,因為她一隻腳的腳尖隻是一根高爾夫球棍的一頭,而另一隻則是曲棍球棍的一頭。

梅布爾覺得,退到街道轉角處的那根燈柱邊去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但她一到那裏就站住了,除了梅布爾本人沒有誰知道走到那裏去費了多大的勁。想像一下那樣的情景吧——堅定而平靜地站在那裏,等待那些中空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向她走來,它們要麽用粗短的腳在人行道上走得哢嗒哢嗒響,要麽像帽子上綴著鮮花的女士那樣拖著垂到地麵的裙子悄無聲息走來——梅布爾清楚地知道它的體內空無一物。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手心變得又涼又濕,但她仍一動不動地站著,一遍又一遍地說道:“他們不是真的,他們不可能是真的。那隻是一場夢,事實上他們並不是真的。他們不可能是真的。”然後傑拉爾德走過來,那些醜八怪也都圍上來。傑拉爾德說:“這是我們的一位朋友梅布爾,你們知道,就是那場演出中的公主。勇敢些!”他用隻有她能聽見的耳語聲補充道。

梅布爾所有的神經都像五弦琴一樣繃得緊緊的,她有過那麽可怕的一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勇敢些,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變成一個有點兒發瘋的女孩尖叫著跑開。因為那位可敬的醜八怪無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可能是真的。”她對自己說道。)那位戴著玫瑰花環的女士用雨傘臂端上的一隻軟墊手套抓住她的胳膊,帶著熱情洋溢的少女般的模樣,用幾乎完全不協調的語調說:“你這個可愛、聰明的小東西!跟著我走吧!”

然後他們全都走上那條大街,仿佛正如傑拉爾德所說的,他們是與眾不同的人。

這是一個奇異的隊伍,但利德斯比人早早地上了床,利德斯比的警察和其它大多數地方的警察一樣,穿著走起路來響得一英裏外都聽得見的靴子。如果聽到這樣的靴子聲,傑拉爾德就會有時間折回去攔住他們。現在,他聽見梅布爾客氣地回答著和藹可親的醜八怪們更為客氣的評論時,他覺得自己不禁為梅布爾的勇氣感到一陣自豪。他不知道她是怎樣地差不多要尖叫起來了,尖叫聲會把整個事情都弄糟,把警察和居民們引出來,讓每個人都給毀掉的。

路上他們隻遇到一個咕噥著“是福克斯那家夥,我敢發誓!”然後慌慌張張地從馬路上跑過去的人。第2天,那個人告訴他妻子自己看到了什麽時,他妻子不信,還說那是對他的報應,那太不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