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傭伊萊紮
“我們帶了個朋友回家來吃午飯。”伊萊紮打開門時,凱思琳說。“法國老師哪裏去了?”
“看耶爾丁城堡去啦。你知道,今天是城堡對外展出的日子。趕緊去吃完午餐。今下午是我外出的時間,我那位紳士朋友可不喜歡老在那裏等著。”
“好吧,我們會像閃電一樣快地吃完飯。”傑拉爾德答應道。“再安個座位,還有一位天使呢。”
他們說話算話。午餐吃的是切碎的小牛肉、土豆和米飯布丁,這些或許是世界上最乏味的食物在一刻鍾內就被吃完了。
“那麽,”當伊萊紮提著一壺熱水上了樓梯消失後,梅布爾說,“戒指在哪裏?我應該把它放回去了。”
“一次都還沒輪到我戴呢。”吉米說。“我們找到它的時候,凱茜和我也應該像你和傑拉爾德那樣得到戴一戴的機會。”
“你們找到它的時候?”梅布爾那烏黑長發間的臉變得更白了。
“我非常抱歉,我們都非常抱歉。”凱思琳開始說道,接著把丟失戒指的故事講了一遍。
“你們肯定沒有仔細尋找,”梅布爾斷言,“它不可能消失。”
“你不知道它都能幹些什麽,我們也不知道。發火也沒有用,美小姐。或許它正是自動消失了。你懂嗎,我睡在**的時候它從我手上滑落了。我們到處都找過。”
“我去找一找,你介意嗎?”梅布爾的眼睛懇求地看著小女主人。“你瞧,要是它丟了,那就是我的錯。那差不多就像是偷竊一樣。約翰遜會說那跟偷竊完全是一回事。我知道他會那樣說的。”
“我們全都再去找一找。”凱茜突然站起來說。“今天早上我們找得有點兒倉促。”
於是他們找呀、找呀,在**、床下、地毯下、家具下到處尋找。他們搖了搖窗簾,在各個角落仔細搜尋,但找到的隻是灰塵和毛屑,根本不見戒指。他們找呀、找呀,到處尋找著。吉米甚至凝視起天花板來,似乎認為那枚戒指可能彈到那裏去粘住了。但它沒有。
“那麽,”最後梅布爾說道,“一定是你的女傭把它偷去了。就這麽回事。我要去告訴她我是這樣想的。”
她本來會說到做到,但就在那個時候前門砰地響了一聲,他們知道是伊萊紮穿上她引以為榮的最好的衣服出發去會“紳士朋友”了。
“這樣找沒用。”梅布爾的眼淚都快掉出來。“聽我說,你們讓我單獨留下來好嗎?或許你們尋找的時候讓我分心。我要親自把這個房間每一寸地方重新找一遍。”
“鑒於客人心情激動,仁慈的燒炭人們退出去了。”傑拉爾德說,然後他們從外麵輕輕關上門,讓梅布爾在裏麵尋找。
當然,出於禮貌他們隻好等著她尋找,此外他們還得呆在家裏好讓法國老師進屋;雖然那是個使人感到茫然的日子,但吉米恰好想起傑拉爾德的口袋裏裝滿在集市上掙來的錢,除了買到幾個沒他份兒的小圓麵包以外,還沒用那些錢買過任何東西。自然,他們等得不耐煩了。
時間似乎過了差不多1個小時,但事實上隻是過了10分鍾,他們聽見臥室的門打開,梅布爾的腳踏上樓梯。
“她沒有找到它。”傑拉爾德說。
“你怎麽知道?”吉米問道。
“從她走路的情形看出來的。”傑拉爾德說。事實上你差不多在任何時候都能通過那些去找東西的人回來時的腳步聲,判斷出東西是否找到了。梅布爾的腳步聲再清楚不過地說著“沒找到”。她的臉色也進一步證實了這個令人不快的消息。
一個突然而猛烈的敲門聲在後門響起來,使每個人都不用禮貌地向梅布爾表示自己多麽抱歉,或富於想象地說那枚戒指不久肯定能找到。
除伊萊紮外,所有傭人都離開度假去了,所以孩子們一起跑去開門,因為正如傑拉爾德說的,如果那是麵包師在敲門的話,他們就可以向他買一隻蛋糕當餐後甜點吃。“那種午餐在一定程度上需要甜點作補充。”他說。
但敲門的人不是麵包師。他們打開門,在安放著抽水機、垃圾箱和大水桶的鋪著石板的院子裏,看見一個帽子向一邊斜得很厲害的年輕人,他張開嘴,金黃的胡子又短又硬,眼睛瞪得滾圓。他穿一套鮮明的芥末色套裝,打一條藍色領帶,一根金表鏈橫係在馬甲上。他身子後仰,右手臂伸向那扇門,臉上帶著人被勉強地拖向某處的那種表情。他看起來是如此古怪,因而凱思琳試圖把門關起來,嘴裏嚷道:“是逃出來的神經病。”但門關不上,什麽東西把它堵住了。
“放開我!”那個年輕人說。
“嗬,是的!我會放開你的!”是伊萊紮的聲音,卻沒伊萊紮的身影。
“誰抓住你了?”凱思琳問道。
“是她,小姐。”不幸的陌生人回答。
“她是誰?”凱思琳問,正如她後來解釋的,她是在拖延時間,因為她現在清楚地知道是伊萊紮那隻看不見的腳擋住了門。
“是我的未婚妻,小姐。至少說話聲像她的,身子摸起來也像她的,但有什麽東西擋住了我,小姐,我看不見她。”
“他一直都在說這樣的話。”伊萊紮的聲音說道。“他就是我那位紳士朋友,是他神經不正常還是我神經不正常?”
“兩個都不正常,我並不覺得奇怪。”吉米說。
“瞧,”伊萊紮說,“你說自己是個男人,可你明明看見我卻說沒看見。”
“我根本看不見。”可憐的紳士朋友說。
“要是我偷了戒指,”傑拉爾德望著天空說,“我就走到屋裏來不作聲,而不是站在後門邊丟人現眼了。”
“她沒出多少洋相。”吉米低聲說道。“那枚美妙的舊戒指!”
“我沒有偷任何東西。”紳士朋友說。“喂,別管我。是我的眼睛看錯了。放開我,你聽見了嗎?”
他的手突然垂下去,他踉踉蹌蹌地退到大水桶邊。伊萊紮“放開”了他。她用兩隻看不見的胳膊把孩子們推到一邊,從他們中間擠過去。傑拉爾德用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另一隻手摸她的耳朵,耳語道:“你站著別動,一句話也別說。要是你行為端正,幹嘛要阻止我讓人去叫警察呢?”
伊萊紮不知道怎樣阻止他,於是按照他的吩咐,隱身站著,隻是在喘不過氣來時才發出特有的那種喘氣聲和鼻息聲。
穿芥末色套裝的年輕人恢複了正常,站在那裏看著孩子們,如果可能的話他的眼睛睜得比剛才更圓了。
“怎麽回事?”他無力地喘著氣問。“發生什麽事了?這一切都是怎麽的?”
“要是你不知道,恐怕我們也不能告訴你。”傑拉爾德禮貌地說。
“我說話的樣子很古怪嗎?”他取下帽子抹抹額頭問道。
“非常古怪。”梅布爾說。
“我希望我沒說過什麽不禮貌的東西。”他不安地說。
“根本沒有,”凱思琳說,“你隻說了你的未婚妻抓住了你的手,還說你看不見她了。”
“我是看不見她。”
“我們都看不見她。”梅布爾說。
“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一點,因此就到這裏出這種洋相了,不是嗎?”
“你很有頭腦。”傑拉爾德有禮貌地說。
“但是,”穿芥末色套裝的受害者差不多叫起來,“你是想告訴我……”
“我什麽都不想告訴你,”傑拉爾德十分真誠地說,“但我要給你一點兒忠告。你回家去躺一下,放一塊濕布在頭上。你明天就好了。”
“但我沒有——”
“我會的。”梅布爾說。“你知道,太陽非常大。”
“我目前感覺很好。”他說。“不過,好啦,我隻能說很抱歉,我能說的就這些了。我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小姐。我是不會受它影響的,你們不這樣認為嗎。我本來要咒罵伊萊紮的——她不出來見我?”
“伊萊紮在屋裏,”梅布爾說,“她今天不能出來見任何人。”
“你們不會把我這種情況告訴她,是嗎,小姐?要是她認為我很容易一陣陣發作的話,會跟我不和的,我從小時候起就不這樣。”
“我們不會把你的任何事情告訴伊萊紮。”
“你們會原諒我的冒失吧?”
“當然。我們知道你不得不那樣做。”凱思琳說。“你回家去躺下吧,我相信你肯定需要這樣。午安。”
“午安,我敢肯定,小姐,”他做夢一般地說,“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仍能感覺到她的指頭在我手上按出印記。你們不會讓這件事傳到我老板——我是說我雇主的耳朵裏去吧?在任何行業裏,所發作的各種毛病對一個男人來說都是不利的。”
“不,不,不,好啦,再見。”每個人都這樣說道。當他慢慢繞過那隻大水桶,把綠色的院門在他身後關起來時,一陣沉寂降臨下來。伊萊紮打破沉寂。
“放開我!”她說。“放開我,讓我在牢房裏去傷心難過吧!”
突然吧嗒一聲,一滴圓圓的、濕轆轆的水珠落在門口台階上。
“雷陣雨。”吉米說。不過那是從伊萊紮眼裏流出來的一滴眼淚。
“放開我,”她繼續說道,“放開我(吧嗒),別讓我在鎮裏這個地方被抓起來。這裏的人認識我,尊重我(吧嗒),我情願走到10英裏遠的地方去被一個陌生警察而不是約翰遜逮起來,因為他和我表弟經常往來(吧嗒)。但有一件事情我確實要感謝你們。你們沒有告訴厄爾夫我偷了那枚戒指。我沒有偷(吧嗒),在一定程度上說我隻是借了一下而已。今天是我的假日,就像你們親眼看到的,我那位紳士朋友是個非常有錢的人。”
孩子們看得出了神,那些有趣的淚水從悲哀的伊萊紮看不見的鼻子上滾落下來時變得清晰可見。這時候傑拉爾德醒悟過來,開口說話。
“你說也沒有用,”他說,“我們看不見你!”
“他也是這樣說的,”伊萊紮的聲音說道,“但是——”
“你看不見自己,”傑拉爾德繼續說道,“你的手在哪裏?”
無疑伊萊紮試圖看見它,但當然看不到。她立刻尖叫一聲,歇斯底裏症猛烈地發作,要是附近有警察那尖叫聲很可能會把他們引來。孩子們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們在書中讀到的適用於這一場合的每種辦法都用上了,但要正確對待一個隱著身、穿著最好衣服、極度歇斯底裏的女傭是極端困難的。這就是不久以後,那頂最漂亮的帽子呈現在他們眼前並被完全毀掉,那件最漂亮的藍套裝被弄得麵目全非的原因。當他們盡量憑猜測幾乎就在伊萊紮鼻子下麵燒起幾支雞毛撣子時,突然間冒出一團火焰,彌漫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來;當火焰被傑拉爾德敏捷的雙手撲滅後,他們非常清楚地看見伊萊紮也用那條女式長圍巾設法幫著滅過火。
它確實起了作用。伊萊紮哭泣著“蘇醒”過來,說道:“別燒我的純駝鳥毛長圍巾,我現在好些了。”
他們扶起她,她在最下麵的一級階梯上坐下,孩子們非常小心、十分誠懇地向她解釋說她確實已隱起身來;又說要是人偷了抑或借了戒指,他永遠無法確定將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永遠永遠都隻能停留在這種狀況了嗎?”她嗚咽道,這時他們從廚房水槽上麵掛鏡子的那顆釘子上取來桃花心木小鏡,使她相信自己真的隱起身來。“我們打算在下一個複活節結婚。沒人願意娶一個他看不見的女孩。那是不可能的。”
“不,你不會永遠永遠都這樣。”梅布爾誠懇地說。“但你必須像得麻疹一樣把這段時間熬過去。我想明天你就會好了的。”
“我認為今天晚上就會好。”傑拉爾德說。
“我們會竭盡全力幫助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凱思琳說。
“連對警察也不說。”吉米說。
“現在,咱們去為法國老師準備下午茶吧。”傑拉爾德說。
“還有我們的。”吉米說。
“不,”傑拉爾德說,“我們到外麵去吃下午茶。我們要去搞一次野餐,把伊萊紮也帶去。我出去拿蛋糕。”“我不想吃蛋糕,傑瑞少爺,”伊萊紮的聲音說道,“所以你不用考慮我那一份。你們會看見它進入我肚裏。我認為在露天讓人看見蛋糕從我身體裏穿過並不妙。噢,我隻是借了一下戒指,卻遭到可怕的審判!”
他們安慰她,準備好下午茶,委派凱思琳去打開門把疲憊並有點兒憂愁地回到家的法國老師讓進屋,現在似乎隻等她、傑拉爾德和蛋糕了,然後他們就出發前往耶爾丁城堡。
“搞野餐是不允許的。”梅布爾說。
“我們的可以搞。”傑拉爾德簡要地說。“喂,伊萊紮,抓住凱思琳的胳膊,我走在後麵把你的影子遮住。哎呀!把你的帽子取下來,它使你的影子看起來像個我也不知道的什麽東西。人們會認為我們是從郡瘋人院裏跑出來的。”
這時帽子在凱思琳手裏現出形來,顯示出本該流到伊萊紮臉上的星星點點的淚水隻有很少一部分消失了。
“那是我最好的帽子。”伊萊紮說,然後是一陣夾雜著幾聲輕蔑的鼻息聲的沉默。
“聽我說,”梅布爾說,“你打起精神來。你盡管把這全都看成是一場夢好了。要是你的良心在夢裏因為那枚戒指受到遣責,那也隻是你可能夢見的東西。”
“我會再次醒過來嗎?”
“哦,是的,你會再次醒過來。現在我們要把你的眼睛蒙起來,帶你走進一扇非常小的門,你不要反抗,否則我們馬上就去把警察帶到這個夢裏來。”
我沒有時間描述伊萊紮是怎樣進入那個洞穴的。她的頭先進去:女孩們把她推進去,男孩們在下麵接住她。要不是傑拉爾德想到把她的手綁起來,有人肯定會被她抓傷。即使這樣,梅布爾的手還是在冰涼的岩石和伊萊紮的一隻猛烈晃動的靴跟之間擦傷了。我也不會向你們敘述,當他們帶領她順著那條邊上長著厥類植物的壕溝往前走,穿過拱門走進那片意大利風景似的仙境時,她所說的一切。他們在一座手持彎弓,平穩地站在一隻腳尖上,擺出一副極其不適當的射箭姿勢(我一直都這樣認為)的黛安娜[19]雕像旁的一棵垂柳下解開她的蒙眼布,這時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現在,”傑拉爾德說,“除了美好的事物和蛋糕之類的東西外,什麽都不存在了。”
“確實是該我們吃下午茶的時候了。”吉米說。事實如此。
伊萊紮一經確信自己雖然隱起形來但胸膛並不透明,夥伴們不能透過它數出她吃了多少個小圓麵包,就放開肚子大吃一通。其他人也一樣。如果你真想去享受吃下午茶的樂趣,那麽吃上一頓切碎的小牛肉、土豆和米飯布丁午餐,接下來再興奮幾個小時,到晚些時候再去吃你們的下午茶吧。
柔和涼爽、呈現出綠色和灰暗的花園裏正在發生變化——綠色漸漸變成金色,陰影漸漸變成黑色,太陽神神廟下麵的那座倒映著天鵝的湖,沐浴在玫瑰紅色的光裏,這光來自於落日那邊絨毛似的小小的雲彩。
“它真漂亮,”伊萊紮說,“就像一張明信片一樣,不是嗎?兩便士的那種。”
“我該回家去了。”梅布爾說。
“我這個樣子是不能回家的。我得留下來當個原始人,如果那座白色的小屋有牆和門,我就住在那裏。”伊萊紮說。
“她說的是那座狄俄尼索斯[20]神廟。”梅布爾指著它說。
太陽突然在斜坡頂上的那排黑色的冷杉樹後麵落下去,先前還是白裏透紅的神廟變成了灰色。
“即使像現在這樣,它也會是個非常好的居住地。”凱思琳說。
“它四麵透風,”伊萊紮說,“而且,天哪!有多少階梯要掃除!他們修那些沒有牆的房子幹什麽啊?誰會住到裏麵去。”她突然打住話頭,凝視一會兒,然後又說道:“那是什麽?”
“什麽?”
“正從階梯上走下來的那個白東西。啊,那是個用石頭雕成的小夥子。”
“在這裏,日落後那些雕像確實會活過來。”傑拉爾德用非常平淡的口吻說道。
“我看見他們活過來了。”伊萊紮似乎根本不吃驚或驚慌。“又有一個活過來了。瞧那些長在他腳上的小翅膀,好像鴿子的翅膀一樣。”
“我想那一定是墨丘利神[21]。”傑拉爾德說。
“那座雕像下麵,腳上長著翅膀的是赫耳墨斯神[22],”梅布爾說,“但是——”
“我什麽雕像也沒看見,”吉米說,“你們推我幹嗎呀?”
“難道你沒看見?”傑拉爾德低聲問,但他用不著如此煞費苦心,因伊萊紮的目光遊移不定,正緊緊盯著快速地到處跑動的隱形雕像。“你沒看見嗎?太陽落下去時那些雕像活過來了,但你看不見它們,除非你隱著身,而且即使你看見了它們也不會害怕,除非你摸到它們。”
“我們讓她去摸一個看看。”吉米說。
“他跳進了水裏。”伊萊紮用一種著迷的口吻說。“哎呀,他也不會遊泳!長著鴿子翅膀的那一個在湖上到處飛著同他開玩笑。我確實認為那很可愛。它跟你在結婚蛋糕上看見的丘比特[23]一模一樣。這裏又來了一個,是個長著長耳朵的小夥子,一隻小鹿在他身邊奔跑著!瞧那位抱嬰兒的女士,她把嬰兒像球一樣拋起來又接住。我感到奇怪她居然不擔心。不過,觀看他們這樣真是美妙極了。”
那座寬闊的公園在孩子們麵前展開,顯得越來越灰暗和靜謐。在漸漸濃厚的陰影中,他們能夠看見雕像一動不動地閃爍著白光。但伊萊紮看見了另外的東西。她很快閉上嘴默默地觀看著,他們也默默地觀看著,黑夜像一塊麵紗降臨下來,天變得越來越陰沉黑暗了。現在已是夜裏。月亮升上了樹梢。
“噢,”伊萊紮突然叫道,“這是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帶著那頭鹿子,他正向我走來,天哪!”
緊接著她尖叫起來,然後尖叫聲漸漸變弱,礫石上響起一陣急促的靴子聲。
“快點!”傑拉爾德叫道。“她摸了它,害怕起來了,就像我上次那樣。追!要是她像那樣跑回城裏去,她會讓那裏的每個人都發瘋的。隻有嗓音和靴子聲!追!追!”
他們追起來。但伊萊紮比他們先跑。而且她跑到草地上時,他們聽不見她的腳步聲,隻好等待皮鞋聲在遠處的礫石路上再次響起。再者,她為恐懼所驅使,恐懼又使人跑得很快。
看樣子,她隱身穿過漸漸亮起來的月光在離他們最近的路上跑著,明白隻有她才知道在林間空地和小樹林裏都有什麽。
“我要在這裏停下來,明天見。”當吵吵嚷嚷的追逐者們跟著伊萊紮哢嗒哢嗒的腳步聲跑過柱廊時,梅布爾氣喘籲籲地說道。“她從馬廄院裏跑過去了。”
“走後麵那條路。”他們轉過自己所屬的街道拐角處時,傑拉爾德喘著氣說。他和吉米搖搖晃晃地經過那隻大水桶走進來。
一個看不見又焦躁不安的人似乎正在摸索著被鎖起來的後門。教堂的鍾敲響半個鍾點。
“9點半了。”傑拉爾德正好喘過氣來,說道。“使勁扒戒指,或許現在能拔下來。”
他對著空空如也的門口台階說話。不過,站在那裏的是渾身淩亂不堪、氣喘籲籲的伊萊紮,她的頭發散落下來,衣領被扭曲,衣服亂七八糟地絞在一起。她突然伸出一隻手,一隻他們看得見的手。在那隻手裏,在月光之下,那隻魔法戒指的黑色圈體清晰可見。
“等一下!”第二天早上,伊萊紮的那位紳士朋友說道。她提著提桶,手裏拿著軟磨石打開門時,他正在外麵等著她。“你昨天不能出來真是遺憾。”
“我也是。”伊萊紮用濕濕的法蘭絨布塊擦著最上麵那級階梯說。“昨天你幹了些什麽?”
“我的頭有點兒痛,”紳士朋友說道,“昨天下午大多數時候我都躺在**。你昨天在幹啥呢?”
“噢,沒什麽特別的事情。”伊萊紮說。
“那麽全都是一場夢了。”他走後她說。“不過那對我來說是一個教訓,就是再也不要去輕易亂動任何人的舊戒指。”
“這樣說來,他們沒有把我昨天的所作所為告訴她。”他一邊走一邊說道。“太陽,我想就像我們的部隊在印度時一樣。我希望自己不那麽容易被曬著,就這樣!”
約翰遜是當時的英雄。他去跟蹤了那些盜賊,擬定計劃,重新找回了失竊的銀器。他沒有扔那塊石頭,輿論斷定梅布爾和她姑媽一定是誤以為有人扔了石頭。但他沒有否認那封報警信的事。傑拉爾德吃完早飯出去買報紙,他大聲地向其他幾個人讀著報上那兩欄虛構出來的故事,那是評論員利竇斯比對這些事實所作的報道。他讀著的時候,每個人的嘴巴都張得越來越大,當他讀完“這位天才的市民有著勝過尼可和福爾摩斯先生的偵探本能,現在他的提升滿有把握了”時,周圍鴉雀無聲。
“啊,”吉米打破沉寂說道,“他沒有誇大,是嗎?”
“我覺得,”凱思琳說,“那好像是我們的錯,仿佛是我們撒下了所有這些彌天大謊,因為要不是你,傑瑞,他們就不可能辦到了。他怎麽能那樣說呢?”
“好啦。”傑拉爾德說,他試圖公正一些。“你知道,那個家夥畢竟得向人們說點什麽。我很高興我——”他突然打住。
“你很高興你什麽?”
“那沒什麽要緊的。”他帶著一副拋開國事般的神情說道。“好了,我們今天打算幹什麽?那位忠實的梅布爾走過來了,她會來要她的戒指的。而你和吉米也想戴它。噢,我知道了。法國老師有好長日子都沒有注意她了——我們的英雄是不願意承認有這麽久的。”
“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把自己叫作‘我們的英雄’。”吉米說。“無論如何,你不是我的英雄。”
“你們兩個都是我的英雄。”凱思琳急忙說。
“好小女孩。”傑拉爾德惱人地微笑道。“讓嬰兒弟弟保持好心情,直到保姆回來為止。”
“你不會拋下我們一個人出去吧?”凱思琳急忙問道。
“今天是縫場的日子,
我匆匆地離去。”
傑拉爾德唱道。
“到那裏的集市上呀,
為我的美人買來玫瑰。
“如果你也想去,穿上靴子,而且要快一些。”
“我不想去。”吉米嗤之以鼻地說。
凱思琳對著傑拉爾德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噢,詹姆士,詹姆士,”傑拉爾德可悲地說,“你使我多麽難以忘記你是我的小弟弟啊!要是我像對待一個別的家夥那樣對待過你,嘲笑你,像我嘲笑特納、馬伯利或任何個夥伴一樣,唔,結果就這樣。”
“你又沒把他們叫成你的嬰兒弟弟。”吉米說,這句話一點不假。
“是的,我會非常非常小心不再那樣叫你了。來吧,我的男女英雄們。忠誠的麥斯若[24]正作為奴隸向你們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