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秘城堡
寬闊的大街沐浴在陽光裏,即使在早晨繁忙的時刻,這裏也差不多像夢中的街道一樣安靜;頭天晚上的一場雨使樹葉清新發亮,不過道路已經幹了,路上的塵土在陽光裏像鑽石般閃爍。那些漂亮的老房子堅固地聳立著,就好像在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似的。
“可這裏有森林嗎?”他們走過市場時凱思琳問道。
“有沒有森林並不很要緊,”傑拉爾德滿懷夢想地說,“我們肯定能找到點什麽。一個家夥告訴我,他父親說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索爾茲伯裏路’附近一條巷裏的銀行下麵有一座小洞穴;但他又說那裏還有一座中魔的城堡,所以那座洞穴也許不是真的。”“要是我們帶著喇叭,”凱思琳說,“一路上使勁地吹,我們就有可能找到一座魔法城堡了。”
“要是你有錢白白浪費在喇叭上……”吉米不屑地說。
“啊,巧得很,我真有錢,瞧!”凱思琳說。於是他們到一個窗戶外突,雜亂無章地堆滿了玩具、糖果、黃瓜和酸蘋果的小商店裏買了幾支喇叭。
他們把喇叭吹得又長又響亮,聲音在城鎮盡頭教堂所在的寧靜的廣場上,以及在那些最有名望的人居住的房屋之間回**起來。但這些房子沒有一座變成魔法城堡。他們沿著索爾茲伯裏路往前走,街上非常熱而且滿是灰塵,所以他們都同意把薑啤[7]拿一瓶出來喝。
“把薑啤裝在瓶裏帶著還不如裝在我們的肚裏。”吉米說。“我們可以把瓶子藏起來,回來的時候再來取。”
不久他們來到一個地方,在這兒,那條大道像傑拉爾德所說的一樣突然一分為二。
“這看起來像是在探險。”凱思琳說,他們走上右邊的那條路,第2次分路時他們走上了左邊的那條路。“這樣才算很公平。”吉米說,然後又走右邊的路,接下來再走左邊的路,他們就這樣走著,最後徹底迷路了。
“徹底迷路了,”凱思琳說,“好棒哦!”
現在,樹在頭頂上形成一道拱頂,路兩邊的土埂高大而且長滿灌木。這些冒險家們早就不再吹他們的喇叭了。邊走邊吹實在太累,雖然他們誰也沒有感到心煩。
“噢!”吉米突然說,“咱們坐一會兒,吃點東西吧。你們知道,我們可以把這叫作午餐了。”他很有說服力地補充道。
於是他們在樹籬中坐下,吃起本該用作餐後甜點的熟透了的紅醋栗來。
他們坐在那裏休息,希望靴子別那樣緊緊地箍在自己鼓脹的腳上時,傑拉爾德身子往後靠在灌木叢上,把灌木叢壓倒了,他幾乎向後跌倒在地。有什麽東西被他的背壓塌了,發出重物墜落的聲音。
“噢,吉米!”他說,立刻穩住了身子,“這裏麵有個窟窿之類的東西,剛才那塊石頭我一靠就掉下去了!”
“我希望是座洞穴,”吉米說,“但它當然不是。”
“要是我們吹吹喇叭,它或許就會變成洞穴了。”凱思琳說,然後連忙吹起自己的喇叭來。
傑拉爾德把手伸進灌木叢中。“除了空氣以外我什麽也摸不到,”他說,“它隻是個空洞。”另外兩個孩子撥開灌木叢。埂上的確有個洞。“我要到洞裏去。”傑拉爾德說。
“噢,別進去!”他妹妹說。“我希望你不要進去。萬一裏麵有蛇怎麽辦!”
“不可能。”傑拉爾德說,向前探出身子,然後劃燃一根火柴。“是個洞穴!”他叫道,用一隻膝蓋跪在他一直坐著的那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爬了過去,然後消失不見了。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寂。
“你沒事吧?”吉米問道。
“沒事,進來吧。你們最好腳先伸進來,有個小坎兒。”
“我先下去。”凱思琳說,然後按照建議腳先伸了下去。兩隻腳發瘋似地在空中亂舞著。
“當心!”傑拉爾德在黑暗中說道。“你會把我的眼珠踢出來的。把腳放下來,姑娘,別往上抬。想飛是沒有用的,這裏沒有足夠的空間。”
他用力幫她把腳拉下去,架住了她的兩隻胳膊。她感覺到靴子下麵沙沙作響的幹樹葉,然後站好準備去接吉米,吉米就像跳進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裏一樣頭朝下栽了下來。
“是個洞穴。”凱思琳說。
“剛開始的時候,”傑拉爾德用肩頭擋住入口解釋道,“年輕的探險家們被黑暗的洞穴弄得眼花,什麽也看不見。”
“黑暗不會讓人眼花。”吉米說。
“要是我們有一支蠟燭就好了。”凱思琳說。
“它就是讓人眼花,”傑拉爾德反駁道,“確實什麽也看不見。”不過他們這位無所畏懼的領路人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就在其他兩個人笨拙的身形堵住入口的時候,他有了一個新發現。
“噢,什麽!”其他兩人習慣了傑拉爾德一邊表演一邊講故事的方式,但他們有時候確實希望在激動時他別把故事講得太長,像是在說書一樣。
“在每個人都向他作出保證一定要保持安靜之前,他是不會對自己忠實的追隨者講出那個可怕的秘密的。”
“我們肯定會保持安靜。”吉米不耐煩地說。“那麽,好吧。”傑拉爾德說,然後突然不再是個說書人,而變成一個孩子了。“那邊有亮光,瞧你們身後!”
他們一看,果然有光線。一束灰白色的微光照在褐色的洞壁上,另一束更亮一些的灰白光線被一黑道突然切斷,說明在洞裏拐過一道彎或者一個角落就會見到陽光。
“Attention!”傑拉爾德說道,至少他是這個意思,盡管他說的是“Shun[8]!”——這跟他作為一名軍人的兒子的身份相稱。其他兩人機械地服從了。
“你們要保持立正姿勢,直到我下令‘慢步走!’為止;聽到這個命令,你們要跟著領隊以疏開隊形[9]小心前進,注意別踩到死屍和傷員。”
“我希望你別踩到他們!”凱思琳說。
“哪有什麽死屍和傷員啊。”吉米說,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她的手。“他隻是說,要當心別被石頭什麽的絆倒了。”
這時他摸到了她的手,她尖叫起來。
“是我,”吉米說,“我以為你想讓我抓住它。你真是個女孩子家。”
現在,他們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都看清了自己置身於一座凹凸不平的石洞穴裏。他們一直向前走了三四碼,然後向右轉了個急彎。
“不成功便成仁!”傑拉爾德說。“現在,慢步走!”
他小心地往前走,在洞穴裏滿是鬆土和亂石的地麵上擇路而行。
“一艘帆船,一艘帆船!”他拐過彎的時候叫道。
“多麽美妙啊!”凱思琳出了洞穴走進陽光裏,深深地吸一口氣說道。
“我什麽帆船都沒看見。”吉米說,跟著走了出來。
狹窄的通道在一個邊緣長滿蕨草和攀緣植物的半圓拱中到了盡頭。他們穿過那道拱門,走進一條又深又狹窄的壕溝,壕溝兩壁全是石頭,上麵長滿青苔,石縫裏長著更多的蕨類植物和長長的青草。生長在一側溝壁頂上的樹木的枝椏伸過來形成一道拱頂,斑駁的陽光從中透射下來,使壕溝變成一道呈現金綠色的走廊。堆積著成堆樹葉的灰綠色石板路陡峭地傾斜而下,小路盡頭是另一個半圓形拱門,裏麵非常黑,拱門上麵是岩石、野草和灌木叢。
“它就像個鐵路隧道口一樣。”吉米說道。
“這是到魔法城堡去的入口,”凱思琳說,“我們吹一吹喇叭吧。”
“安靜!”傑拉爾德說,“勇敢的隊長要訓斥他喋喋不休的愚蠢下屬——”
“我喜歡那樣!”吉米憤憤不平地說。
“我想你會喜歡那樣的。”傑拉爾德繼續說道,吩咐下屬小心前進,不要作聲,因為畢竟附近可能有人,那道拱門裏也可能是一座冰屋或者有什麽別的危險東西。”
“什麽?”凱思琳不安地問道。
“或許是熊。”傑拉爾德簡短地說。
“無論如何,在英國如果沒有bar也就沒有bear(熊)。”吉米說道。“美國人把bear叫做bar。”他心不在焉地補充道。
“快步前進!”這就是傑拉爾德作出的唯一的回答。
於是他們向前行進。他們拖著腳在堅硬的石頭路上走著,路上堆滿了潮濕樹葉。他們在那道黑暗的拱門前停下來。
“有台階下去。”吉米說道。
“是座冰屋。”傑拉爾德說。
“咱們別下去吧。”凱思琳說。
“我們無所畏懼的英雄,”傑拉爾德說,“對什麽也不會感到驚慌,他說自己很願意繼續下去,以此喚起他可憐的部下們遲疑不決的希望,他們想怎麽做都行。”
“要是你罵人,”吉米說,“你就自己去吧。”然後又說道:“就這麽回事!”
“這是遊戲的一部分,傻瓜。”傑拉爾德溫和地解釋說。“明天你就能當隊長了,因此現在你最好閉上嘴巴,動腦筋想一想輪到你當隊長的時候你該怎樣來罵我們。”
他們小心翼翼地慢慢走下石級。一塊弧形的石頭拱懸在他們頭頂之上。他們發現最後一級階梯沒有邊緣,事實上那是向左拐去的一條通道的起點,這時傑拉爾德擦亮了一根火柴。。
“這條通道會把我們引回大路上去的。”吉米說。
“或者引到那條路下麵去。”傑拉爾德說。“我們下了11級階梯。”
他們跟著隊長繼續往前走,他走得很慢,照他的解釋是擔心會有階梯。通道裏非常黑暗。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條通道!”吉米低聲說。
接著通道裏出現了一線天光,而且越來越亮,不久通道在另一拱門中到了盡頭;向外望去,那景色極像書裏的一幅意大利風景畫,每個人都驚呆了,隻顧默默地往前走著,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條短短的越走越寬的柏樹林蔭道,通向沐浴在陽光裏的一座寬闊、潔白的大理石平台。孩子們把胳膊倚在又寬又平的欄杆上,驚奇地眨著眼睛注視著眼前這一切。就在他們下麵有一座湖,它就像《意大利美景》中的湖一樣,湖中有天鵝,一座島嶼,湖邊長著很多垂柳;湖那邊是幾片點綴著樹叢的碧綠的草坡,樹叢中隱隱約約地閃現著幾座雕像的肢體。左邊緊靠一座小山的地方是一座帶柱子的白色圓形建築;右邊,一道瀑布從長滿青苔的石頭中間傾瀉而下,飛濺著流進湖裏。一道階梯從平台上延伸到湖水裏,另一道則通向湖邊的那片綠草地。鹿子正在長滿青草的斜坡那邊吃東西;遠處,在樹叢漸密、看起來差不多跟森林一樣的地方,是那巨大的灰白色岩石,它一點兒也不像孩子們以前看到過的東西。
“那是一座中魔的城堡。”凱思琳說道。
“我沒有看見什麽城堡呀。”吉米說。
“那麽,你把那些東西叫做什麽呢?”傑拉爾德說,指著酸橙地帶那邊擋住藍天的白色城堡和塔樓。
“周圍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凱思琳說,“但它到處都是這樣整潔。我相信一定是魔法——”
“——魔法割草機幹的。”吉米指出。
“要是我們是在一本書的情節裏,它無疑會是一座魔法城堡。”凱思琳說道。
“那是一座中了魔的城堡。”傑拉爾德用低沉的語調說。
“但世上哪有什麽魔法城堡呀!”吉米非常肯定地說。
“你怎麽知道沒有呢?你認為世界上除了你所看見的東西就什麽都沒有了嗎?”他極為輕蔑地說。
“我認為當人們開始有蒸氣機、報紙、電話和無線通訊技術的時候,魔法就消失了。”吉米堅持道。
“要是你細想一下,就覺得無線電相當像魔法。”傑拉爾德說。
“噢,那種魔法!”吉米很是輕蔑。
“或許不再是魔法了,因為人們不再迷信它。”凱思琳說。
“好啦,我們別因為以前愚蠢地不相信它,而毀壞了在眼前的東西。”傑拉爾德斷然說道。“我打算盡最大努力去相信魔法。這是一座中了魔的花園,那是一座中了魔的城堡,我一定要去探究一下。”
於是這位無所畏懼的騎士率先走上前去,也不管無知的隨從有沒有跟著,一切由他們自己作出決定。他翻下欄杆,堅定地邁開大步向草坪走去,一路上靴子在地麵發出十分堅定的咚咚聲。其他兩人跟了上來。沒有哪幅畫和哪個童話故事裏有過這樣的花園。他們從離鹿群很近的地方經過,它們隻是抬起漂亮的腦袋看了看,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受到驚嚇。在草地上走了很長一段路程之後,他們穿過濃密的酸橙樹叢,來到一座玫瑰園裏;玫瑰園以剪短了的茂密的紫杉樹籬為界,呈現出紅色、粉紅色、綠色或白色,像一張色彩斑斕、香氣四溢的巨大手帕攤放在陽光裏。
“我知道我們馬上就會遇上一個園丁,他會問我們在這裏幹什麽。到時候你們怎麽說呢?”凱思琳把鼻子伸進一朵玫瑰花問道。
“我就說我們迷路了,事實的確如此。”傑拉爾德說。
但他們沒有遇上園丁,也沒有遇到其他人,魔法感越來越強烈了,最後,在這個非常寂靜的地方,他們差不多害怕起自己的腳步聲來。玫瑰園那邊是一道紫杉樹籬,上麵開有一道拱門,那是一座像漢普頓宮[10]裏的那種迷宮的起點。
“現在,”傑拉爾德說,“你們記住我這句話:我們會在這座迷宮的中央找到那種神秘的魔法。拔出你們的劍來,我快樂的下屬們,一聲不響地向目標跟去吧。”他們照辦。在靠得很近的樹籬之間的迷宮非常悶熱,通向迷宮中心的道路被嚴密隱藏起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發現自己又回到通向玫瑰園的那道陰暗的紫杉拱門前,都很高興自己隨身攜帶著寬大幹淨的手帕。在他們發現自己第4次回到那個地方時,吉米突然叫道:“噢,我真希望——”說到這裏,他突然短促地停頓了一下。“噢!”他用完全不同的語調又說,“食物到哪裏去了?”接著,在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他們全都記起來那隻裝著食物的籃子被遺留在那座洞穴的入口處了。他們還美美地想著那些冷羊肉片、6隻西紅柿、麵包和黃油、1紙包鹽、蘋果卷餅和喝過薑啤的那隻結實的小玻璃瓶。
“我們回去吧,”吉米說,“就現在。去把那些東西找出來然後吃午飯吧。”
“再在迷宮裏試一次吧。我討厭半途而廢。”傑拉爾德說。
“我餓得厲害!”吉米說。
“你先前為什麽不這樣說呢?”傑拉爾德抱怨地問道。
“我先前又不餓。”
“那麽你現在就不可能餓。你總不會一下子就餓了吧。那是什麽?”
那是一道紅光,像一根細線擱在紫杉樹籬腳下,除非你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樹籬中的那些樹的根部,否則你根本就注意不到它。
那是一根棉線。傑拉爾德把它拾起來。線的一端拴在一隻帶有小孔的頂針上,另一端——
“線的那一端沒有盡頭。”傑拉爾德洋洋得意地說。“這肯定是一條把人引出迷宮的線。現在,冷羊肉還有什麽價值呢?我總覺得有一天會發生某種跟魔法有關的事情,現在這樣的事發生了。”
“我認為是園丁把它放在這裏的。”吉米說。
“連同拴在它上麵的一位公主的銀頂針?瞧!這隻頂針上刻著一頂王冠。”
那上麵真的有一頂王冠。
“喂,”傑拉爾德用急切的語調輕聲說,“你們要是冒險家的話,就拿出冒險家的樣子來;我想,反正在幾個小時之前肯定已經有人從那條路上經過把羊肉拿走了。”
他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把紅線繞在指頭上。那的確是一條把人引出迷宮的線,它一直把他們引進了迷宮的中央。在迷宮的最中心處,他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奇跡。
那條紅線引著他們登上兩道石階,來到一片圓形的草地邊。草地中央有一隻日規[11],而在紫杉樹籬四周則是一排低矮、寬大的大理石椅子。紅線筆直地穿過草地,然後從日規邊經過,在一隻每個指頭上都戴著鑲嵌有寶石戒指的棕色小手裏到了盡頭。自然,那隻手長在一隻手臂上,那隻手臂戴著好幾隻手鐲,上麵的紅寶石、藍寶石和綠寶石閃閃發光。手臂上套著一隻粉紅色的織金錦緞袖子,袖子很多地方都有些褪色了,但仍然非常華麗。而那隻袖子是一件衣服的一部分,衣服則穿在一位躺在陽光中的石椅裏睡著了的小姐身上。粉紅泛金的外衣敞開著,下麵是一條色彩柔和的繡花綠裙子上。她臉上罩著黃色的舊花邊(顏色像煮沸的奶酪)和一條銀星閃爍的白色薄麵紗。
“她就是那位中了魔法的公主。”傑拉爾德說,他現在真的被打動了。“我給你們說過的。”
“她就是睡美人。”凱思琳說道。“她的衣服看起來多老式啊,就像曆史書裏瑪麗·安托瓦內特[12]的仕女畫像一樣。她已經睡了100年啦。噢,傑拉爾德,你的年齡最大,你一定是那位王子,我們還不知道這一點呢。”
“實際上她並不是一位公主。”吉米說道。但其他兩個人嘲笑起他來,部分因為他所說的那種話足以毀掉任何遊戲活動,部分因為他們確實一點兒都不相信像陽光一樣靜靜躺在那裏的人不是公主。這次冒險活動的每一個階段——洞穴,奇妙的花園,迷宮,把人引出迷宮的線——加深了他們的魔法感,到現在為止,凱思琳和傑拉爾德差不多完全被魔法蠱惑住了。
“把麵紗揭開,傑瑞。”凱思琳悄悄地說道。“要是她長得不漂亮,我們就知道她不可能是那位公主了。”
“你自己去揭吧。”傑拉爾德說。
“我想你們是不允許去碰那些塑像的。”吉米說。
“她又不是蠟做的,傻瓜。”他哥哥說道。
“是的,”他妹妹說,“太陽這麽大,蠟不可能會這樣完好。此外,你還能看見她在呼吸。她確實是那位公主。”
她非常小心地撩起麵紗的邊緣,然後把它揭開了。公主那烏黑的長發辮之間的臉又小又白。她的鼻梁直挺,描著優雅的眉。顴骨和鼻子上有幾顆雀斑。
“這並不奇怪,”凱思琳悄悄說道,“因為她在這樣強的陽光裏睡了這麽多年!”她的嘴唇並不像一朵玫瑰花蕾,但仍然多麽可愛!”凱思琳低聲說道。“還過得去。”傑拉爾德似乎這樣回答。“瞧,傑瑞,”凱思琳態度堅決地說,“你的年齡最大。”
“當然啦。”傑拉爾德不自在地說。
“好,你得去弄醒這位公主。”
“她不是公主,”吉米把雙手插在燈籠褲的口袋裏說,“她隻是個穿著別人的衣服鬧著玩的小女孩罷了。”
“她穿的是長禮服。”凱思琳強調道。
“是的,但看看她的上衣都垂到離腳多近的地方去了吧。她站起來不會比傑瑞高。”
“得啦,”凱思琳催促道,“傑瑞,別傻了。你必須把那樣。”
“哪樣?”傑瑞用右腳踢著左腳上的靴子問道。
“嗨,當然把她吻醒了。”
“該去做這件事的不是我!”傑拉爾德毫不猶豫地反駁道。
“好啦,總有人得去做這件事。”
“她醒來時很可能會打我。”傑拉爾德不安地說。
“要是我的話,我就飛快地吻她一下。”凱思琳說。“但我想,我吻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吻了吻她,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公主仍然熟睡著躺在那裏。
“那麽隻好讓你來試一試了,吉米。我敢說你會行的。要趕緊往後跳,以免讓她打著。”
“她不會打他,他還是個這樣小的家夥。”傑拉爾德說。
“你自己才小呢!”吉米說。“我不介意吻她。我不像‘有些人’,是個懦夫。隻不過要是我成功了,在今天餘下的時間裏我就要當無畏的隊長。”
“不,聽我說,等一等!”傑拉爾德叫道。“或許我最好——”但就在這時,吉米在公主那蒼白的麵頰上響亮而且聽起來非常令人愉悅地親了一口,然後3個人屏住呼吸站在那裏,等待結果。
結果公主睜開烏黑的大眼睛,伸出胳膊,用棕色的小手遮住嘴打了個小嗬欠,相當清楚明白地說起話來,根本不會讓人誤解:
“那麽,100年時間結束了?那些紫杉樹籬長得多茂盛了啊!你們哪一位是把我從這麽多年的沉睡中喚醒的王子?”
“是我,”吉米勇敢地說,因為看起來她似乎並不準備打任何人的耳光。
“我崇高的保護人啊!”公主伸出手來說道。吉米用力握了握它。
“但是,瞧,”他說道,“你並不真是一位公主,對嗎?”
“我當然真的是公主,”她回答,“我還會是別的什麽人嗎?你們看我的王冠!”她把飾有銀星的麵紗拉到一邊,露出下麵的一頂小王冠來,就連吉米都不禁留意到它是用鑽石做成的。
“可是——”吉米說。
“啊,”她說,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們先前一定知道我在這兒,否則永遠也不會到這裏來。你們是怎樣經過那些龍的呢?”
傑拉爾德沒有理睬這個問題。“我說,”他說道,“你真的相信魔法以及所有類似的東西嗎?”
“要是任何人都相信的話,”她說,“我也應該相信。瞧,這就是我被紡錘刺破手的地方。”她把手腕上的一個小傷疤拿給他們看。
“那麽這真是一座魔法城堡了?”
“當然是,”公主說,“你們多麽愚蠢啊!”她站起來,粉紅色錦緞禮服的下擺在她腳周圍形成鮮明的波浪形皺褶。
“我說過她的衣服太長了。”吉米說。
“我剛剛入睡時,它的長度剛好合適。”公主說。“它肯定是在這100年時間裏長長了。”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是一位公主,”吉米說,“至少——”
“要是你不願意相信,就別為這事操心了。”公主說。“你認為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並不很重要。”她向其他人轉過身去。
“我們回到城堡裏去吧,”她說,“我要把所有漂亮的寶石等等東西給你們看。難道你們不想去看看嗎?”
“想,”傑拉爾德顯然非常猶豫地說,“但是——”
“但是什麽?”公主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我們已經餓極了。”“噢,我也是!”公主叫道。
“自從早飯以後,我們什麽東西都沒有吃。”
“現在已經是下午3點,”公主看著日規說,“啊,你們有很多很多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了。但想想我吧!我已經有100年時間沒有吃任何東西了。跟我到城堡裏去吧。”
“老鼠大概把所有東西都吃光啦。”吉米沮喪地說。現在,他發覺她真的是一位公主。
“沒有,”公主快活地大聲說,“你一定忘記了這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施了魔法。時間完全停止了100年。跟我來,你們哪一位得把我的裙裾托起來,否則我邁不開步子,它現在已經長到一個可怕的長度了。”
你年幼的時候,有很多事情很難讓你相信,然而最遲鈍的人都會告訴你那樣的事情是真實的,比如說,地球繞著太陽旋轉,地球不是平的而是圓的。但童話故事和魔法之類似乎真的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卻根本不是真的——大人們都這樣說。然而它們很容易讓人相信,特別是當你親眼看見它們發生的時候。而且,正如我常常告訴你的,那些最神奇的事情經常發生在各種各樣的人身上,隻是你從未聽說過罷了,因為人們認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們的故事,因而除了我他們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任何人。他們之所以告訴我,是因為他們知道我會相信任何事情。
當吉米喚醒了沉睡的公主,而且公主邀請3個孩子跟她到宮殿裏去吃東西的時候,他們全都深信不疑自己來到了一個充滿魔法事件的地方。他們排成一隊順著草地慢慢地向城堡走去。公主走在最前麵,凱思琳在後麵托著她那閃閃發光的裙裾,接下來是吉米,傑拉爾德走在最後。他們全都深信自己完全走進了童話世界之中,而且他們更情願相信這一點,因為十分勞累饑餓。事實上他們太饑餓疲倦了,以致幾乎沒有注意到在往哪裏走,也沒有注意到身穿粉紅絲綢衣服的公主領著他們穿過的那些布置得井井有條的花園是多麽美麗。他們處在一種夢幻般恍恍惚惚的狀態裏,隻是半夢半醒地發現自己來到一間巨大的大廳,大廳四周的牆壁上掛著幾套盔甲和幾麵舊旗幟,地板上鋪著獸皮,周圍安放有一些笨重的橡木桌子和許多凳子。
公主緩慢而莊重地走了進去,一進大廳就把她那光亮的裙擺從吉米手裏扯下來,然後轉身麵對著3個孩子。
“你們在這裏稍等一下,”她說,“我離開的時候你們要注意別說話。這座城堡裏到處都施上了魔法,要是你們講了話,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說著,她提起厚重的、粉紅中透著金黃的裙擺皺褶,把它夾胳膊下,跑了出去——正如吉米後來所說的“那樣子最不像公主”——跑的時候,露出了黑色的長襪和黑色的搭扣鞋。
吉米很想說他不相信會發生任何事情,隻不過害怕自己一說話就真有什麽事情發生,因此他隻是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其他兩個人裝著沒看見,這比他們無論說出什麽來都遠更讓人受不了。因此他們安靜地坐在那裏,傑拉爾德在大理石地板上磨著他靴子的後跟。隨後公主回來了,她走得非常慢,每走一步都要踢到長裙的前擺。此刻她沒法把裙擺提起來了,因為她雙手端著托盤。
托盤並不像你們所預料的那樣是一個銀盤,而是一個長方形的錫盤。她把它咣當一聲放在長餐桌的一端,然後舒了一口氣。
“噢!好重啊。”她說。我不知道在孩子們豐富的想象中仙境中的盛宴是個什麽樣子。總之,這些東西跟它完全是兩碼事。這個笨重的托盤裏裝著一條麵包、一塊幹酪和一棕壺水,其它就隻是盤子、杯子和餐刀了。
“來吧,”公主殷勤地說,“除了麵包和幹酪以外我什麽都找不到了;不過沒關係,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魔法變出來的,除非你們有某種可怕的不可告人的過錯,否則麵包和幹酪就會變成你們所喜愛的任何東西。你喜歡吃什麽?”她問凱思琳。
“烤雞肉。”凱思琳毫不猶豫地說。
一身粉紅的公主切下一片麵包放在一個盤子裏。
“給你,”她說,“烤雞肉。要我幫你切開還是你自己來切?”
“請你切吧。”凱思琳說,拿到一片裝在盤子裏的幹麵包。
“要綠豌豆嗎?”公主切下一片幹酪放在麵包旁問。
凱思琳就像你吃雞肉那樣用餐刀和叉子把麵包切碎吃起來。承認自己除了幹酪和幹麵包以外,根本沒看見任何雞肉和豌豆或者別的什麽東西是沒有益處的,因為那就會承認她有某種可怕的不可告人的過錯。
“如果我有那樣的過錯,那它就是個秘密,即使對我自己來說也如此。”她心想。
其他兩個人要了烤牛肉和甘藍,她想他們一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雖然那些東西看起來隻像是幹麵包和荷蘭幹酪。
“我真不知道我那可怕的不可告人的過錯是什麽。”她想,因為公主說她可以想象自己在吃烤孔雀肉。“這一塊,”她用叉子叉起又一口幹麵包說道,“味道好極了。”
“這是一場遊戲,不是嗎?”吉米突然問道。
“什麽是遊戲?”公主皺著眉問。
“我是指把麵包和幹酪假裝成牛肉。”
“那是遊戲?它確實是牛肉啊。你仔細看看它吧。”公主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說道。
“是的,當然,”吉米有氣無力地說,“我隻是在開玩笑。”
或許麵包和幹酪不如烤牛肉、烤雞肉或烤孔雀肉味道鮮美(烤孔雀肉的味道如何,我不敢肯定。我從來沒有嚐過孔雀肉,你嚐過嗎?)。無論如何,在你吃過早飯後走了一整天都沒有吃任何東西(醋栗和薑啤根本算不了什麽),而且在早就過了吃晚餐的正常時間的情況下,有麵包和幹酪吃比什麽吃的都沒有強多了。每個人都吃著,喝著,感到舒服了許多。
“現在,”公主拂去自己綠絲綢衣服下擺上的麵包屑說,“要是你們真的再也吃不下肉了,就可以跟我去看我那些珍寶。你們肯定不想再吃上最後一片雞肉了嗎?不想了?那麽跟我來吧。”
她站起來,他們跟著她走過那間長長的走廊來到盡頭。這裏,巨大的石階梯從兩側往上升起,然後匯合成一道寬闊的樓梯通向樓上的走廊。石階梯下麵掛著一幅掛毯。
“這幅掛毯下麵,”公主說,“是那扇通向我私人房間的門。”她雙手掀起掛毯,因為它很沉重重,露出被它遮掩起來的一扇小門。
“鑰匙掛在上麵。”她說。
它果然掛在那裏,在一枚生了鏽的大釘子上。
“把它插進鎖孔裏,”公主說,“然後扭動一下。”傑拉爾德照辦,大鑰匙在鎖裏發出吱吱嘎嘎的摩擦聲。
“現在推門吧,”她說,“使勁地推,你們都推。”於是他們全都使勁推起門來。門被推開了,他們爭先恐後地往前麵的黑暗中走去。
公主放下掛毯,跟了進去,在身後關上那扇門。
“當心!”她說道,“當心!下麵有兩級階梯。”
“謝謝,”傑拉爾德在階梯底部揉著膝蓋說,“我們自己已經發現了。”“真抱歉,”公主說,“不過你們不會傷得很厲害。一直往前走。前麵再也沒有階梯了。”
他們在黑暗中一直往前走去。
“走到門邊的時候,就轉動門把手走進去,然後站在那裏別動,直到我找到火柴為止。我知道火柴放在哪裏。”
“他們100年前就有火柴了嗎?”吉米問道。
“我說的是火絨匣,”公主忙說,“我們一直把它叫做火柴。你們不這樣叫嗎?喂,讓我走前麵。”
她走在了最前頭,當他們走到那扇門邊的時候,她已經手持蠟燭在等著了。她把蠟燭遞給傑拉爾德。
“把它拿穩。”她說,然後打開一扇長窗上的百葉窗,因而窗上先是出現一道黃色的光線,之後一片巨大的長方形的強光照在他們身上,使房間裏充滿了陽光。
“在陽光裏點蠟燭顯得非常愚蠢。”吉米說。“確實如此。”公主說,她吹滅了蠟燭,接著從門外取來鑰匙,把它插進屋裏麵那個鎖孔裏,然後扭動鑰匙。
他們所在的房間很小但很高,圓形的屋頂呈深藍色,上麵繪著金星。牆壁是木製的,上麵裝著鑲板,刻著雕飾。房間裏什麽家具都沒有。
“這就是我的珍寶室。”公主說。“但是珍寶在哪裏啊?”凱思琳禮貌地問道。
“你們沒看見嗎?”公主問。
“是的,沒看到。”吉米坦率地說。“你別再拿那個麵包和黃油的遊戲來騙我了,別再騙我了!”
“要是你們真的沒有看見它們,”公主說,“那麽我想我得念一下咒語了。請閉上眼睛,然後向我許諾在我叫你們看之前決不偷看,並且決不把你們所看見的東西告訴任何人。”
他們許的諾言是孩子們當時很不情願許的,但他們還是許諾了,並且緊緊地閉上眼睛。
“威格的爾 由格嘟 比格底 裏格底唔 老格鬥?”公主飛快地念著。他們聽見她的絲綢裙擺從房間裏掃過時發出沙沙聲,接著又聽見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她在把我們鎖起來!”吉米叫道。
“記住你的諾言。”傑拉爾德屏住呼吸說。
“噢,請快點!”凱思琳呻吟著說。
“你們可以看了。”傳來公主的說話聲,於是他們睜開眼睛。房間已經改變了模樣,不過,是的,那繁星點綴的深藍色的拱形圓屋頂還在那裏,在它下麵6英尺的地方是顏色深暗的鑲板,房間的鑲板下麵是被白、藍、紅、綠各色寶石和金銀照耀得熠熠生輝的牆壁。房間四周布滿擱板,擱板上擺放著金杯銀碟,鑲嵌著寶石的大淺盤和高腳杯,金銀飾物,鑽石冠冕,綠寶石項鏈以及翡翠和珍珠串,全都無比輝煌地陳列在褪色的藍天鵝絨襯底上。它們很像你仁慈的叔父帶你到城堡裏去時你所看到的那些王冠寶石,隻不過這裏的寶石,似乎比你或任何人在城堡裏或任何地方看到過的寶石的總和還要多得多。
“好家夥!”傑拉爾德低聲說道。但沒人大聲說話,他們像著了魔似的等待公主開口。
她終於開口了。
“現在,麵包和幹酪的遊戲有什麽價值嗎?”她洋洋得意地問。“我會魔法,還是不會?”
“你會,噢,你會!”凱思琳說道。
“我們可以——可以摸一摸嗎?”傑拉爾德問。
“所有屬於我的東西都是你們的。”公主慷慨地揮了揮她那棕色的手說,然後又迅速地加上一句:“隻不過你們當然不能拿走任何東西。”
“我們又不是賊!”吉米說。其他兩個人已經在翻看藍天鵝絨擱架上那些絕妙的東西了。
“也許不是,”公主說,“但你是一個非常多疑的小男孩。你以為我看不透你,但你錯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什麽。”
“我在想什麽?”吉米問。
“噢,你心裏清楚得很。”公主說。“你正在想我變成了牛肉的麵包和幹酪,正在想著你不可告人的過失。喂,讓我們全都裝扮起來,你們也來當當王子和公主吧。”
“目前要做的,”傑拉爾德舉起一隻頂部有個十字的金王冠說,“是為我們的英雄加冕。”他把那頂王冠戴在自己頭上,並戴上了一隻納粹黨衛軍的項圈和一條熠熠生輝的翡翠腰帶,腰帶圍在他腰上扣不住。他巧妙地調整一下腰帶,把它扣了起來,之後轉過身去發現其他兩人已經用王冠、項鏈和戒指把自己裝扮起來。
“你們看起來多麽美妙啊!”公主說,“我真希望你們的衣服能夠穿得漂亮一些。現在人們穿的衣服真是醜陋!100年前——”
凱思琳手裏舉著一隻鑽石手鐲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嗨,”她說道,“國王和王後呢?”
“什麽國王和王後?”公主問。
“就是你的父親和母親,你那兩位可憐的雙親。”凱思琳說。“他們現在一定已經醒來了。你知道,在睡了100年之後,他們不想看看你嗎?”
“噢,啊,是的,”公主慢吞吞地說,“我在取麵包和幹酪時擁抱過自己滿心歡喜的父母了。他們正在吃晚餐,還不會盼著我去。喂,”她忙把一隻紅寶石鐲戴在凱思琳的手上說,“你看這隻鐲子多漂亮啊!”
凱思琳本來非常願意一整天都去試戴各種各樣的寶石,照公主從擱架上取下來的那隻銀框小鏡子,但男孩們不久就對這種娛樂感到厭倦了。
“瞧,”傑拉爾德說,“要是你肯定你父親和母親不會需要你,我們就出去玩某種快活的好遊戲吧。如果你不會施展別的魔法,你可以在那座迷宮裏痛痛快快地玩一下城堡被圍困的遊戲。”
事實確實如此。孩子們本想把那些寶石隨便放在哪裏就行了,但公主指給他們看每一條項鏈、每一枚戒指、每一隻手鐲都在天鵝絨上有它自己的“家”——天鵝絨下的擱架上的一個淺坑,這樣,每一塊寶石都剛好能放進它自己小小的巢穴裏。